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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利器 吉莉安.弗琳 14125 2023-02-05
  □□□   我很遺憾她搬來這裡,這個地方把她害死了,約翰.肯尼哭著說,他今年十八歲,死者則是娜塔莉.肯尼,得年十歲。有人殺了我妹妹。今年五月四日,娜塔莉.肯尼的屍體在風谷鎮被找到,陳屍在剪燙美髮店和畢孚帝五金行中間的狹小空隙。過去九個月來,這個位在密蘇里州的小城鎮,已經發生兩起殺童案,另一名死者是九歲的安.奈許,去年八月她被人發現死在鎮上的小溪裡。兩名女孩都是遭人勒死,牙齒都被凶手拔光。   約翰.肯尼輕輕哭著,說娜塔莉有點頑皮,有點男孩子氣。他和家人兩年前從賓州搬過來,前陣子才剛從高中畢業。他說她妹妹是個聰明的孩子,想像力很豐富。她曾明發明一套語言系統,具備完整的字母系統。如果只是普通的小孩,大概只會跟你一派胡言。約翰.肯尼惆悵地說。

  關於目前案情進展,警方發言相當模稜兩可。風谷鎮的員警以及堪薩斯增援的警探理察.勞爾都表示:目前尚未掌握重大線索。我們目前尚未排除任何可能。勞爾說。我們在鎮上搜尋可疑份子,並審慎評估外地人犯案的可能。   對於本案的潛在目擊者,警方表示不予置評;目擊者是一名小男孩,他聲稱看到一位女性綁架娜塔莉.肯尼。而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警方認為這兩起凶殺案應是當地男性所為,風谷鎮牙醫詹姆士.L.傑拉德也表示同意,他說拔牙需要力氣,牙齒不會自行脫落。   全案目前如火如荼偵辦中,風谷鎮民紛紛加裝安全鎖或購買槍械,以求自保。當地五金行表示,案發至今已賣出三十多副安全鎖,鎮上的槍火商也有三十多筆槍械交易。我想本地人家裡大都有來福槍,外出打獵用。現年四十四歲的槍火商丹尼.R.史尼亞指出。但我想家裡沒有手槍的人遲早會需要買一把槍。

  安.奈許的父親羅伯特也趕搭了這波槍械購買潮。我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需要大人保護。奈許先生說。他描述他死去的女兒頗有小聰明。有時候我覺得她自認比她老爸還聰明,有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比她老爸還聰明。他說安跟娜塔莉一樣很男孩子氣,喜歡爬樹、騎腳踏車,她去年八月就是騎腳踏車時遭人綁架。   本地天主教區神父路易.藍爾認為,這兩起謀殺案對居民造成不小的影響,望彌撒的會眾明顯增加,也有許多教友跑來請他給予心靈撫慰。發生這種事,人們自然會渴望靈魂獲得滋養。他說。大家都疑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警方也是。      報導見報之前,柯瑞嘲弄了一番那些R呀、L等中間名:天啊,什麼年代了,南方人還那麼講究古時候那一套。我指出密蘇里州嚴格說來位在美國中部,他聽了譏笑我說:那嚴格說來我也才算中年而已,但妳有種去跟可憐的埃琳說,她每天都要照顧我的風濕性關節炎呢。此外,他把詹姆士.卡比西說的話全部刪除。在報導裡塞太多小孩子的證詞,會讓人家以為我們報社很爛,尤其警方現在還不買這個小鬼的帳呢。他還把我從約翰媽媽嘴裡套出的話刪掉了:她是個乖巧和善的孩子。雖然很弱,但這是我被她攆出去之前唯一的斬獲,我那次訪問根本是活受罪,有套到這句話還算值回票價,但沒想到被柯瑞嫌偏離主題。他說得也對啦。不過他相當滿意我那句這兩起凶殺案應是當地男性所為,認為這多多少少算是鎖定了嫌疑犯。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是我亂掰的,或者說得委婉一點:是我綜合了大家的意見。反正上至神父下至理察,大家都認為是本地人作的案。只是我沒告訴柯瑞我說謊。

  報導刊出來的那天早上,我賴在被窩裡,盯著白色的古董撥盤電話,等人打來嗆聲。搞不好第一個就是約翰他媽;要是她發現我採訪她兒子,一定會氣到爆炸。也可能是理察,因為我洩漏嫌疑犯是當地人。   幾個小時靜悄悄過了,我身上的汗愈冒愈多,馬蠅在窗外嗡嗡嗡地徘徊,葛璦樂守在門外,急著要進來打掃。我們家床單、浴巾都是每天更換;地下室那臺洗衣機成天攪個沒完。我想這是從瑪麗安那時候留下來的習慣。我們隨時穿著清爽乾淨的衣服,忘記自己身上有體味和汗臭。一直要到上了大學,我才知道自己喜歡性愛的味道。有天早上,我進到我朋友的臥室,一個男生從我身邊閃過,他撇頭笑了笑,順手把襪子塞進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我朋友還賴在床上,全身赤裸,起了紅潮,從棉被底下伸出一條光溜溜的腿。那甜美的濁味完全是動物的,像從熊的巢穴深處散發出來。這種同居過夜留下的氣味,對我來說非常新鮮。因為最能喚起我童年回憶的,是漂白水的味道。

  ◆◆◆   我後來發現,第一個打來發飆的,是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不敢相信妳的報導裡面竟然連一句話也沒提到我。瑪芮斯.惠勒尖銳的聲音撞擊話筒。我說的話妳一個字也沒寫進去。妳大概連我在場都不知道吧。約翰可是我帶過去的,記得嗎?   瑪芮斯,我從來就沒答應要把妳寫進報導裡。我說,暗暗不爽她發什麼大小姐脾氣。如果妳誤會了,我跟妳道歉。我把軟呼呼的藍色泰迪熊墊在頭底下,隨即因為罪惡感而放回床尾。人要善待童年的玩伴。   我只是不懂妳為什麼沒有寫我。她繼續說。如果報導的重點是讓讀者了解娜塔莉,那妳就非要約翰幫忙不可;如果妳非要約翰幫忙不可,就非要有我幫忙不可。我可是她女朋友耶,我是說,他是我的,不信妳去問別人看看。

  呃,妳跟約翰,並不是報導的重點。我說。電話那一頭,除了瑪芮斯的呼吸聲,還有鄉村搖滾音樂的旋律,跟咚一聲嘶一聲的節奏。   但妳也有寫其他風谷鎮的居民啊。妳連愚蠢的藍爾神父都寫了,為什麼不寫我?約翰現在這麼痛苦,我對他又那麼重要,陪他熬過這一段的人是我。他動不動就哭,都是我在安慰他。   如果下一篇報導還要訪問風谷鎮居民,那我一定會找妳如果妳還有其他高見要補充的話。   咚。嘶。她在燙衣服。   我知道很多肯尼家的事,也知道很多娜塔莉的事,而且這些事不要說講,我看約翰連想都不敢想。   那太好了,我很快就會跟妳聯絡。我掛掉電話,對於她的提議感到不安。我低下頭,發現我在大腿的傷疤上,潦草地寫下瑪芮斯三個字。

  ◆◆◆   亞瑪在前廊,裹著一條粉紅色絲被,額頭上敷著濕毛巾。我媽身邊擺了一個銀盤,上面放著茶、吐司和各式各樣的瓶子。她把亞瑪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一圈一圈畫著圓。   寶貝,寶貝,寶貝。我媽一邊低語,一邊盪鞦韆。   亞瑪昏昏欲睡,像襁褓中的嬰兒,偶爾咂一咂嘴。這是我從伍德貝瑞回來後第一次看到我媽。我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但她不肯把視線從亞瑪身上移開。   嗨,卡蜜兒。亞瑪終於有氣無力地開口了,給了我一個淡淡的微笑。   妳妹妹生病了。自從妳回來以後,她就把自己煩出病來了。媽一邊說,一邊用亞瑪的手背在自己臉上畫圓圈。我想像她的牙齒緊緊箝住頰內的肉。   忽然,我發現亞倫就坐在室內,從客廳的雙人沙發往窗外望,緊緊盯著她們母女倆。

  妳要想辦法讓她在妳身邊自在一點,卡蜜兒;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她溺愛地對著亞瑪說。   宿醉的小女孩。亞瑪昨天離開我房間後,就自己下樓去喝酒。這個家就是這樣。我留下她們倆人,讓她們互相耳語,受寵在我膝蓋上嗡嗡作響。   ◆◆◆   嘿,包打聽,包打聽。理察開著轎車從我身邊經過。我正要走去娜塔莉的陳屍地點,看看那些氣球、紙條上都寫些什麼。柯瑞要我寫一篇舉鎮哀悼的報導;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新的線索的話;也就是說,最好能有新的線索,而且愈快愈好。   哈囉,理察。   今天的報導不錯喔。該死的網路。很高興妳找到可靠的消息來源。他面帶笑容說。   我也是。   上車,我們有點事要辦。他推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跟你合作到目前為止,你不是不予置評,就是放給我沒有用的消息。再這樣下去,我的編輯就會要我退出了。   啊喔,那怎麼行,這樣我就沒得消遣了。他說。跟我上車,我需要一個風谷鎮的地陪。為了感謝妳,我願意回答妳三個問題,全盤托出,絕不說謊。雖然不算正式採訪,可是我一定老實回答。好嘛,卡蜜兒。除非妳是要跟妳可靠的消息來源約會。   理察!   好啦,說真的,我也不想當第三者,讓你們剛萌芽的愛情快速凋謝。我敢說,妳和妳那可靠的消息來源站在一起,一定很登對。   閉嘴。我上了車。他靠過來,幫我繫上安全帶,停了一秒,嘴唇離得我好近。   我要確保妳的安全。他指著娜塔莉的陳屍地點,夾縫隙裡飄著一顆造型氣球,上面寫著早日康復。

  我也希望風谷鎮能早日康復。理察說。   ◆◆◆   理察要我帶他到鎮上隱密的地點,也就是那些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密場所,大家在那裡打野砲、吸毒,青少年在那裡群聚喝酒,也有人單獨去那裡決定人生的方向。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脫軌的時候。我的第一次是瑪麗安去世那天;第二次則是舉起刀的晚上。   那兩個女孩是在哪裡被殺掉的,我們還不知道。理察說。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搭在我的椅背上。我們只知道棄屍地點,而且現場都遭人嚴重污染。他頓了一下。對不起。講殺掉很難聽。   屠宰場的工人才這樣講。   哇,屠宰場耶,卡蜜兒,好高級的詞,風谷鎮的人應該不會用吧。   對啦,你們堪薩斯市的人最有涵養。

  我指點理察開上一條沒有路標的泥巴路,我們在一片及膝高的野草間停車,安的陳屍地點就在北方十六公里處。我搧一搧頸背,好悶,長袖緊緊黏在臂膀上,我捏起衣服抖了幾下。昨晚的酒氣蒸散成皮膚上的汗珠,不知道理察會不會聞到。我們走進樹林裡,下坡、上坡。白楊樹葉一如往常,在飄渺的微風裡閃閃發光。偶爾可以聽見鳥兒驚飛,動物一掠而過。理察老神在在跟在我後面,隨手拔幾片葉子,一邊走,一邊慢慢撕。走到目的地時,我們的衣服都濕透了,汗從我臉上滴下來。眼前是一座傾斜的老校舍,裡頭只有一間小教室,葡萄藤在石板瓦上穿進穿出。   進入校舍,牆壁上釘著半塊黑板,黑板上花花綠綠,畫著陰莖插入陰道,而且沒有身體,就只有陰莖和陰道而已。枯葉和酒瓶散在地板上,夾雜著一些年代久遠的啤酒罐,罐子生鏽,而且那時候上面還沒有拉環。教室裡保留了幾張小桌子,其中一張蓋著桌布,桌子正中央擺著一瓶乾枯的玫瑰。真可憐,在這裡享用浪漫晚餐。希望他們當時進行得還順利。   這張不錯。理察比著一幅蠟筆畫。淺藍色的牛津布襯衫黏在他身上,我隱約可以看出他健美的胸肌輪廓。   顯然跑來這裡玩的大多是小孩子。我說。但這裡離溪邊很近,所以我想應該要帶你來看看。   嗯哼。在沉默中,他凝視著我。妳平常在芝加哥,下班後都做些什麼?他靠著桌子,從花瓶裡抽出一朵乾枯的玫瑰,揉碎花葉。   我都在做什麼?   妳有男朋友嗎?我猜妳一定有。   錯了。我很久沒交男朋友了。   他開始摘玫瑰花瓣。我不知道我的回答有沒有激起他的興趣。他抬頭看著我,大大地笑開了。   妳很難追,卡蜜兒。妳不會一直嚷著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妳讓我自己問。這很特別,我喜歡。通常一般女生要她們閉嘴不容易。我不是在說妳。   我不是故意要那麼難搞。只是沒料到你會問這個問題。我重新掌握對話的主導權。閒扯和鬥嘴,這我沒問題。你有女朋友嗎?我猜你一定腳踏兩條船。一個金髮、一個褐髮,正好搭配你的領帶顏色。   全部答錯。我單身,上一任女朋友是紅頭髮,跟我的日用品完全不搭。後來不得不分手。很好的女孩子,可惜。   換作平常,我最討厭理察這種男孩子,他們從小到大吃好、用好,有長相、有魅力、有頭腦,可能還很有錢。我對這種男生向來沒有興趣。他們太沒個性,而且通常膽子很小,碰到難堪、尷尬的事,直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理察不會讓我覺得很無趣。可能是因為他笑得很邪惡;可能是因為他要面對醜陋的事件才能賺錢。   妳小時候有來過這裡嗎,卡蜜兒?他的聲音很小,非常害羞,兩隻眼睛看著旁邊,午後的陽光曬得他的頭髮金光閃爍。   當然有啊,這裡是調皮搗蛋的完美地點。   理察走向我,把剩下的玫瑰遞給我,用手指撫摸我汗涔涔的臉頰。   看得出來。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在風谷鎮出生長大。   我們應該會相處得很愉快,我說。這倒是真心話。我突然感傷在自己成長的歲月裡,沒認識半個像理察這樣的男孩子,可以帶給我一點挑戰性。   妳很美,妳知道吧?他問。我早就想跟妳講,但又怕說了會碰釘子。所以我想   他勾起我的下巴,吻我,剛開始慢慢地,後來發現我沒掙脫,便擁我入懷,把舌頭伸進我的嘴裡。這差不多是我三年來第一次接吻。我的手在他的背肌之間游移,玫瑰從我手裡掉落。我揭開他的領口,低頭舔他的脖頸。   我想妳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子,他一邊說,一邊撫摸我的下巴。我第一次看到妳那天,後來一整天都無心做事,被韋克睿趕回家。說完他大笑。   我也覺得你很帥,我說著便牽起他的手,以免他的手不安分亂跑。我的上衣很薄,我不想讓他摸到我的疤。   我也覺得你很帥?他大笑。天啊,卡蜜兒,妳這個人真沒情調。   我只是覺得措手不及。我意思是,你、跟我,感覺不妙。   的確很糟。他親吻我的耳垂。   還有,你不是想看這個地方嗎?   卜蕾大小姐,我來的第二個禮拜,就把這個地方好好搜過了。我只是想約妳出來走走而已。   後來發現,另外兩個我想帶他去的地方,他也都已經搜過了。一個是樹林南邊的廢棄獵棚,他在那裡找到一條黃色格紋緞帶,經兩邊家長指認後,確定並非受害者所有。另一個是風谷鎮東邊的峭壁,可以坐著遠眺密西西比河,他在那裡找到小孩子的球鞋印,但跟兩個小女生的鞋印不相符。他還在草葉上發現乾涸的血跡,但跟兩個小女孩的血型對不起來。我再次展現自己有多沒用,理察也再次表示自己不在意。我們還是開車去了一趟峭壁,帶著半打啤酒,坐在太陽下,看著密西西比河閃著銀光,像一條倦懶的蛇。   瑪麗安可以下床走動時,她最喜歡來這個地方。有那麼一瞬間,我可以感覺到她嬌小身軀的重量壓在我背上,在我耳邊暖烘烘地笑著,皮包骨的手臂緊緊圍住我的肩膀。   如果是妳,妳會把小女孩帶去哪裡勒死?理察問。   我猛然被拉回現實,回答道:我的車上或房間裡。   拔牙呢?   可以盥洗善後的地方。地下室、浴缸。小女孩是先死掉的吧?   這是妳的問題之一嗎?   沒錯。   兩個都是先死掉的。   死了很久嗎?久到牙齒拔下來都不會流血?   一艘下行的平底船在急流中打轉;男人們拿著長篙出現在甲板上,把船頭導回正確的方向。   娜塔莉有流血。她剛斷氣牙齒就被拔下來了。   我腦海中浮現娜塔莉的身影,死不瞑目的棕色眼睛,整個人癱倒在浴缸裡,有人從她嘴裡撬出一顆顆牙齒。血跡斑斑的下巴。拿著鉗子的手。女人的手。   你相信詹姆士.卡比西嗎?   這我不知道,卡蜜兒,我沒有騙妳。那孩子嚇壞了。他媽媽一直打電話來,要我們派人保護他。他說那個女人一定會找上他。我偵訊時故意刁難他,說他騙人,看他會不會改變說詞。結果沒有。他轉過來跟我面對面。我可以告訴妳:詹姆士.卡比西相信自己的說詞。但我看不出其中的可能性。這跟我蒐集的資料不符。不知道哪裡怪怪的,可能是警察的直覺。妳自己也有訪問他,妳有什麼看法?   跟你一樣。我想他可能因為媽媽得癌症嚇壞了,所以把恐懼投射到其他事情上。我也不知道。約翰.肯尼呢?   就資料判斷:年齡符合,又是受害者家屬之一,而且對整件事的反應太過激烈。   遇害的是他親妹妹耶。   對。可是我自己也是男孩子,我跟妳說,一般青少年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在公共場合掉眼淚。但他卻哭到整個鎮的人都知道。理察用空的啤酒瓶吹出嗚的空響,對來往的拖船發出類似求偶的叫聲。   ◆◆◆   月亮出來了,蟬鳴沸騰鼓譟,理察放我在家門口下車。知知的節奏,跟我大腿間的鼓動完全合拍,那是剛才我讓他摸的地方。拉鍊拉下,我牽著他的手去摸我的陰蒂,然後就定在那裡,防止他到處探索,摸到我凸起的疤痕。我們像學生情侶一樣幫對方解決,(我高潮的時候,寶貝在我左腳上砰通砰通地泛紅),我渾身黏膩,散發做愛的味道,打開門,看見我媽坐在螺旋梯的最下面,旁邊放著一壺杏仁酸酒。   她穿著粉紅色的睡衣,袖子是稚氣的公主袖,領口鑲著一圈緞帶。她多此一舉地在手上包著雪白的紗布,儘管她已經喝茫了,紗布卻還是潔白如新。我進門時,她稍微左搖右晃,好像一縷幽魂,在心裡掙扎要不要消失。她決定留下。   卡蜜兒,過來這裡坐。她用手招喚我過去。等等!先去廚房裡拿酒杯。妳陪媽媽喝一杯。陪一陪妳媽。   一定沒好事,我一邊咕噥,一邊拿了個平底杯。但在這層抱怨底下,我心想:跟她單獨相處耶!我感覺到一陣童年殘留下來的悸動。鎮定一點。   我媽倒酒魯莽,但在滿杯前收手,算得剛剛好;更不知道她變了什麼戲法,竟然能穩穩地把酒端到我唇邊,沒有半滴灑出來。她看著我,得意地笑了笑。她身體往後,靠著螺旋梯的中心柱,側著腿坐好,小口喝酒。   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妳了。她說。   我知道她不喜歡我,但我從沒聽她坦率承認過。我告訴自己說,我應該要興致高昂,像是發現新大陸的科學家,但我喉嚨卡得好緊,要很努力才有辦法呼吸。   妳讓我想起我媽妳的外婆嬌亞。妳疏離、冷漠,而且非常非常自以為是。我媽也從來沒有愛過我。妳不愛我,我也不愛妳。   一陣憤怒竄過我全身上下。我又沒說過我不愛妳,妳這樣說未免也太可笑了。真他媽的可笑。是妳不愛我才對吧,從小妳就不愛我。我從妳那邊只感覺得到冷漠而已,少在那邊惡人先告狀。我開始用掌心磨擦樓梯的直角。我媽要笑不笑地看著我。我停止動作。   妳總是那麼任性,一點也不可愛。我忘了妳那時候六歲還七歲,我想幫妳上髮捲,讓妳隔天拍大頭照比較上相,但妳卻拿我的布剪把頭髮全都剪掉。我不記得我做過這種事。我只聽說安用剪刀把頭髮剪掉。   我才不相信,媽。   意見真多,跟那些女生一樣。我想多跟她們親近,跟那兩個死去的女孩子。   妳說要親近她們是什麼意思?   她們讓我想到妳,成天在鎮上跑來跑去撒野。像漂亮的小動物一樣。我想如果可以多跟她們親近,說不定就會比較了解妳。如果我可以喜歡她們,說不定就有辦法喜歡妳。但我沒有辦法。   對啊,我想也是。老爺鐘敲了十一下。我好奇我媽一輩子住在這裡,總共聽那座鐘敲了幾聲。   妳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子比妳現在小多了我以為妳救得了我。我以為妳會愛我,然後我媽就也會愛我。真是笑話。我媽的聲音竄高,濕冷,像在暴雨中紛飛的紅色圍巾。   我那時候還很小。   妳從小就不聽話,都不肯吃東西。好像在懲罰我把妳出生到這個世界來。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像個小孩子。   妳是小孩子啊。   現在妳回來了,我只有一個想法:為什麼是瑪麗安不是她?   高漲的憤怒突然攤平成黑暗的絕望。我在原木地板上摸到釘木板的釘針,我把釘針塞在指縫裡。我絕對不要為了這個女人掉眼淚。   我留在世上也沒多大的意思,媽,如果這樣說能讓妳好過一點。   妳真討人厭。   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媽突然撲向我,一手抓著我一邊手臂。接著,她把手伸到我背後,豎起一根手指,用指甲在沒有疤痕的皮膚上畫圈。   妳就只剩這裡了。她用氣音對我說。她的口氣又香又膩,像深井裡的空氣。   對。   有一天,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她搖了搖我的身子,鬆開手,留我一個人坐在樓梯上,只有喝剩的溫酒陪伴我。   ◆◆◆   我把剩下的杏仁酸酒喝完,做了一個又黑又點的夢。我媽割開我的皮膚,把我的內臟一個一個掏出來,繡上她的名字,再一個一個丟回去,還隨手扔了一些失物進去,有我十歲轉泡泡糖機轉到的橘色光塑膠球,有我十二歲時穿的紫色毛襪,有高一時男生送我的便宜鍍金戒指。她每扔一個,我就鬆一口氣:還好找回來了。   ◆◆◆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心裡既徬徨又害怕。我拿出水壺,灌一口伏特加排解恐慌,結果馬上跑廁所狂吐,穢物裡有一絲一絲甜甜的咖啡色口水,是昨夜的杏仁酸酒。   我扒光衣服,跨進浴缸,白瓷冰涼地貼在我的背上。我躺平,扭開水龍頭,任憑水位愈爬愈高,直到水位高過耳朵,咕嚕一聲,像船沉入海的聲音一樣令人滿足。我能不能鍛鍊自己,任水位蓋過我的臉,然後睜著眼睛淹死在浴缸裡?只要能對淹沒自己那最後的五公分不為所動,我就成功了。   自來水刺痛我的眼睛,蓋過我的鼻子,完完全全包圍了我。我想像自己從上往下看:薄薄一層水紋底下,我的身體皮開肉綻,我的臉上面無表情。我的身體不肯安靜,尖叫著馬甲、齷齪、寡婦、囉嗦。我的胃和喉嚨都在收縮,拚命掙扎著要空氣。手指、妓女、空洞!我要求自己安靜下來。多純淨的死亡方式啊。花朵,花苞,花容。   我衝出水面,大口吸氣,仰頭面朝天花板,好喘。放鬆放鬆,我告訴自己。放鬆,乖孩子,沒事的。我拍拍臉頰,哄騙自己真可悲,但喘息聲停下來了。   忽然,一陣恐慌襲捲而來。我伸手去摸背後那塊圓形的皮膚,還很光滑。   ◆◆◆   烏雲低低地籠罩著鎮上,陽光攀捲在烏雲邊緣,將萬物罩上一層噁心的黃色,我們好像蟲子,曝照在日光燈底下。昨晚我媽和我攤牌後,我到現在都還很虛弱,這種微弱的光線似乎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我跟瑪芮斯.惠勒有約,要到她們家訪問她有關肯尼家的事。雖然不確定會得到多少重要的資訊,但我希望至少能套出一兩句有用的話,這是我目前非常需要的,因為自從報導刊登出來後,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肯尼家的消息。老實講,現在約翰住在瑪芮斯家後面,我想找他非透過瑪芮斯不可。我敢說她愛死這個特權了。   我走路到大街上那間小吃店。我昨天把車丟在那裡,就跟理察出去兜風了。我虛弱地坐進駕駛座,打起精神開到瑪芮斯家,早到了半個小時。我猜她一定正忙著梳妝打扮,為等下的訪問做準備,大概會要我到後院的露臺等待,這樣一來,說不定我會有機會去看看約翰的狀況。結果誰知道,她竟然不在家。屋子後面有音樂傳過來,我循著聲音走過去,看到金髮四姐妹穿著鮮豔的比基尼,坐在游泳池畔輪流抽一根大麻,約翰坐在她們對面的樹蔭下旁觀。亞瑪曬得一身古銅色,金髮披肩,看起來秀色可餐,完全看不出昨天宿醉的痕跡。她精緻小巧,色彩繽紛,跟開味菜一樣可口。   看著這些光滑的皮膚,我感覺我皮膚上的字又開始吱吱喳喳說起話了。我沒辦法跟他們面對面,加上我昨晚做了惡夢,到現在還驚魂未定,所以我躲在角落偷看他們。因為天氣熱,亞瑪的三個朋友抽了大麻,很快就掉入暈眩漩渦,一個個臉朝下趴在毯子上。亞瑪好端端地坐著,一邊盯著約翰,一邊塗抹防曬油,肩頸、胸口、雙峰,她還把手伸進比基尼裡面塗抹,看約翰有沒有在看她。約翰沒有反應,表情像連續看電視看了六個小時的孩子。亞瑪愈是挑逗,他愈是鎮定,連抖都沒有抖一下。她比基尼的一角垂下來,露出底下豐滿的乳房。才十三歲,我心想,對她的崇拜油然而生。我難過的時候都是傷害自己;亞瑪則是傷害別人。我想要別人關心,就對男生唯命是從:你愛怎樣就怎樣,我只要你愛我;亞瑪的性暗示則充滿攻擊性。瘦瘦長長的腿、纖細的手腕、高亢的娃娃音,像槍,瞄準了獵物。乖乖聽話,我才喜歡你。   嘿,約翰,你看到我會聯想到什麼?亞瑪朝泳池對面喊。   頑皮的女孩,自以為可愛。他喊回去。他坐在游泳池邊緣,穿著短褲加T恤,兩隻腳泡在水裡面。他的腿上淡淡地覆著一層纖細的棕色腿毛,像女孩子的一樣。   真的嗎?那你為什麼還躲在那裡偷看我?她說著就抬起腿,用腳尖指著那間加蓋的小屋,小屋的閣樓有扇窗戶,掛著藍色的格紋窗簾。瑪芮斯會吃醋喔。   我想我還是看著妳比較好,亞瑪。記住,我會一直看著妳的。   我猜我妹大概曾經擅自闖入他的房間,翻箱倒櫃找他的東西,或是坐在床鋪上等他。   你現在的確是一直看著我。她說著笑了出來,雙腿叉開。她在陰暗的光線下看起來很驚悚,陽光在她臉上投下一塊一塊的陰影。   總有一天會輪到妳的,亞瑪。他說。很快。   你很了不起喔,我聽說。亞瑪喊回去。愷兒喜抬起頭,視線對準亞瑪,笑一笑,又躺回去。   也很有耐心。   你會需要耐心的。她拋給他一個飛吻。   杏仁酸酒在我體內作怪,這段鬥嘴教我感到噁心。我不喜歡約翰跟亞瑪調情,雖說是亞瑪主動勾引他的,但她才十三歲啊。   哈囉。我喊了一聲,驚動了亞瑪,她對我搖了搖手指。三個金髮妹有兩個抬起頭,但馬上又躺了回去。約翰用雙手往池子裡舀水,往臉上搓一搓,才抬頭對我微笑。他在回憶剛剛那段對話,猜我聽到了多少。我正對著游泳池中央,走著走著拐向約翰的方向,在距離他大約兩公尺的地方坐下來。   你看過報導了嗎?我問。他點頭。   看了,謝謝,寫得很好。至少娜塔莉那部分還不錯。   我今天來這裡是想跟瑪芮斯聊一下風谷鎮,也許會聊到娜塔莉。我說。沒關係吧?   他聳一聳肩。   沒差。她現在不在。泡甜茶的糖用完了。她慌了手腳,沒化妝就跑出去了。   真是不體面。   對瑪芮斯來說,的確是不體面。   這裡一切都好吧?   喔,很好。他說著,用左手摸一摸右手。他在自我安慰。我又開始同情他了。我想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一樣糟糕,很難評斷現在這樣是好還是壞,妳懂我的意思嗎?   就好比:這裡好慘,我好想死,但我想不到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我說。他轉過頭來望著我,藍色的眼珠倒映著橢圓形的游泳池。   我就是這個意思。接受現實吧,我心想。   你有沒有想過要去進行諮商,看心理醫生什麼的?我說。可能會有用。   對啊,約翰,說不定有助於你克制衝動,你的衝動會害死人,知道嗎?我們不想要更多小女孩死掉,而且還沒有牙齒。亞瑪不知何時滑入游泳池,緩緩漂到三公尺外說出這番話。   約翰忽然站起來,有一秒鐘,我以為他會跳進池子裡掐死亞瑪。但沒有。他伸出手指對準她,嘴巴打開,闔上,走回閣樓。   妳講話怎麼那麼毒。我對她說。   但很好笑啊。愷兒喜說,她躺在熱騰騰的粉紅色氣墊上,漂過來,漂過去。   真是個怪胎。愷兒喜又補了一句,踢著腿從我身邊漂過。   小焦把毯子圍在身上坐著,膝蓋彎起來,抵著下巴,眼睛盯著加蓋的小屋。   妳前天晚上對我那麼好,現在卻變了一個人。我壓低音量跟亞瑪說。為什麼?   她先愣了半秒鐘。我不知道。我希望我可以改過來,真的。她游到她朋友那邊去,瑪芮斯出現在門口,氣沖沖地要我進去。   ◆◆◆   瑪芮斯家看起來很眼熟:豪華蓬鬆的絨毛沙發;鮮豔活潑的萊姆綠絨布腳墊;咖啡几上展示著帆船複製品;仰角拍攝的巴黎鐵塔黑白照;IKEA的春季家具型錄。就連瑪芮斯擺在咖啡几上的檸檬黃餐盤也非常春天,盤子中央盛著澆淋糖汁的繽紛莓果塔。   她穿著亞麻背心裙,顏色像半成熟的水蜜桃。她把頭髮放下來,在頸根挽了一個鬆散的馬尾,通常要梳整二十分鐘,才能達到這種慵懶的效果。她突然看起來跟我媽好像。她比我更有可能是我媽的孩子。我感受到胸中一股怨氣,努力壓住,看著她面帶微笑,幫我們一人倒了一杯甜茶。   我不知道我妹跟妳說了些什麼,我猜不是很討人厭就是很下流的事,我向妳道歉。她說,可是,我想妳應該也知道,在這裡亞瑪才是老大吧。她看著莓果塔,似乎捨不得吃。太漂亮了。   妳可能比我還了解亞瑪。我說。她跟約翰似乎不太   亞瑪是個非常黏人的小孩。她說完先是翹腳,接著又併攏坐好,順一順裙子。亞瑪擔心,如果別人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就會枯萎凋零。她尤其需要男生的注意。   她為什麼不喜歡約翰?她暗示約翰可能是殺害娜塔莉的兇手。我拿出錄音機,按下開,我這樣做,一方面是不希望我們浪費時間,二方面是想引導她爆約翰的料。既然他是(風谷鎮民公認的)頭號兇嫌,我需要聽聽別人對他的看法。   亞瑪就是這樣,心眼非常小。看到約翰喜歡我不喜歡她,她就攻擊約翰,不攻擊的時候,就想從我身邊把他搶走。最好事情是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不過,似乎有很多人都說,約翰和這件案子有關。妳想為什麼會這樣?   她聳肩,嘟嘴巴,看著錄音帶空轉了幾秒。   妳也知道嘛,約翰是從外地來的,他聰明又有見識,而且長得又比這裡的人好看八倍。大家當然希望凶手是他,這樣一來,嗯這種邪惡,就不是風谷鎮本地造成,而是外面帶進來的。妳吃啊。   妳相信他是清白的嗎?我咬了一口莓果塔,糖汁從我嘴唇上滴下來。   我當然相信他啊,還不就是大家亂講話。只不過是出去兜個風我們這裡很多人也會去兜個風啊。只是約翰挑錯時間罷了。   那受害者家屬呢?妳能不能說一說有關他們的事情?   那兩個小女孩都好棒,又體貼又聽話。天主帶走了風谷鎮最優秀的小女孩,把她們帶去天堂跟祂作伴。她有先預演過,抑揚頓挫十分老練圓熟。就連她的笑容都像事先計算過:笑太小嫌不夠大方;笑太開心,又不成體統。她笑得剛剛好。要堅強、要樂觀,她的笑容說。   瑪芮斯,我知道這不是妳真正的想法。   好啦,那妳想要我說什麼?她不耐煩地說。   我要妳說實話。   那可不行,約翰會討厭我。   我又不一定會寫是妳說的。   那妳還採訪我幹嘛?   如果妳知道這兩個小女孩的事,而這些事一般人又都不願意講,那妳就更應該要告訴我才對。這樣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讓大家不要一直針對約翰。不過也要看妳提供的資訊就是了。   瑪芮斯端莊地啜了一小口茶,拿起餐巾揩一揩塗了草莓唇蜜的嘴角。   但報導上還是可以出現我的名字吧?   我可以寫妳說過的其他話。   那我要天主把她們帶去天堂的那一段。瑪芮斯撒嬌。她絞著手,偏頭對我笑。   不行,換一段。我可以寫妳說約翰是從外地來的,所以大家才會那麼喜歡說他的閒話。   為什麼不能用我要的那一段?我可以想像瑪芮斯五歲的模樣,她穿著公主裝,對她的寶貝洋娃娃大呼小叫,因為洋娃娃不肯喝那杯看不見的茶。   因為那段跟我聽到的消息不符,再說根本不會有人那樣講話,聽起來很假。   這不是我第一次跟受訪者攤牌,但絕對是最可悲的一次,而且完全違反我的職業道德。但他媽的我要她說實話。瑪芮斯一邊玩弄脖子上的銀鍊子,一邊打量我。   妳可以當模特兒的,妳知道吧?她突兀地說。   這我可不敢講。我惡狠狠地回她。每次只要有人誇我漂亮,我就會想到我衣服底下的種種醜陋。   妳可以的。我小時候一直想變成妳。我常常想到妳,妳知道嗎?我意思是,我們的媽媽是朋友,所以我知道妳住在芝加哥,我一直想像妳住在寬敞的豪宅裡,家裡有幾個頭髮捲捲的小寶寶,還有一個猛男老公,在投資銀行上班。早上妳和孩子在飯廳喝柳丁汁,他坐上捷豹Jaguar,開車上班去。但我想我猜錯了。   大錯特錯。但聽起來很不錯。我又咬了一口莓果塔。所以,談談那兩個小女孩吧。   公事公辦,嗯?妳一直都不太友善。我知道妳妹的事。我知道妳有個死掉的妹妹。   瑪芮斯,我們可以有空再聊。我很樂意跟妳聊天,但是要等訪問結束。我們還是先搞定報導,等等有時間再好好聊一聊。其實我打算訪談一結束就閃人。   好吧所以,我就老實說吧。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她們的牙齒她不動嘴唇,說出被拔掉了四個字。   為什麼?   我不敢相信大家都不肯正視事實。她說。   瑪芮斯掃視整間客廳。   不要說是我說的,知道嗎?她接著說。那兩個女生,安和娜塔莉,會咬人。   什麼?會咬人?   兩個都會。她們脾氣很壞,壞到嚇死人,跟男孩子一樣。只是她們不出手打人,她們動口咬人。妳看。   她伸出右手。在大拇指正下方,有三道白色的疤,在午後的陽光裡發亮。   娜塔莉咬的。還有這裡。她把頭髮撩起來,露出左耳,缺了半個耳垂。我的手是幫她擦指甲油的時候被咬的。我擦到一半,她突然不滿意,我說讓我擦完,然後把她掙扎的手壓下去,她就突然用牙齒咬我。   那耳垂呢?   有天晚上我在他們家過夜,因為我車子發不動。我睡在客房裡,醒來發現被單上都是血,耳朵像著火一樣,好像我想逃開我的耳朵,但耳朵卻緊緊黏著我的頭。然後娜塔莉叫得好像是她身上著火一樣。她的叫聲比她咬人還恐怖。肯尼先生摟著她,要她鎮靜下來。那孩子的問題很嚴重。我們到處找我的耳垂,看還能不能縫回去,但就是找不到。我猜她吞下去了。她冷笑了一聲,像在一吐悶氣。但我還是滿同情她的。   說謊。   安呢?她也那麼壞嗎?我問。   安更壞。全鎮的人身上都有她的齒印,包括妳媽在內。   什麼?我背脊一涼,手心直冒冷汗。   妳媽在幫她上家教,怎麼教安都聽不進去,她完全失控,亂拔妳媽媽的頭髮,還咬她的手腕。傷口很深。我想應該還去醫院縫了幾針。我想像我媽纖細的手腕被小小的牙齒箝住,安搖著頭,像一條瘋狗,鮮血在我媽的袖子上盛開,在安的嘴唇上綻放。尖叫,張口放開。   一圈凹凹凸凸的齒痕,圓圈正中間,一塊完美無瑕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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