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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88

知更鳥的賭注 尤.奈斯博 6515 2023-02-05
  二○○○年五月十五日。特雷塞街。   史鐸勒.奧納醫生的辦公室走的是黃色調,牆邊擺滿書架,書架上塞滿專門書籍和挪威畫家凱爾.艾柯斯(Kjell Aukrust)的卡通人物圖。   哈利,請坐。奧納醫生說:要坐椅子還是沙發?   這是奧納醫生的標準開場白。哈利微微揚起左唇角,回以真好笑可是以前聽過的標準微笑。哈利在加德莫恩機場打電話給奧納醫生,奧納醫生表示哈利可以過來,只是他沒有太多時間,他得去哈馬爾鎮參加一場研討會,而且負責開幕致詞。   研討會的主題是酗酒診斷的相關問題,奧納醫生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來。   所以你才盛裝打扮?哈利問。   衣服是人類傳達的一種強烈訊息,奧納醫生說,摸摸西裝翻領。粗呢象徵的是剛毅和自信。

  那領結呢?哈利問,拿出筆記本和筆。   知識分子的輕浮和自大,也可以說是莊重中帶有一點自我嘲諷,應該足以讓我那些平庸的醫生同事們留下好印象。   奧納醫生得意洋洋地靠上椅背,雙手交疊在鼓起的肚子上。   告訴我一些關於人格分裂的事,哈利說:或是精神分裂。   五分鐘之內要說完?奧納醫生呻吟一聲。   大概說一下就好了。   首先,你把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擺在一起,這就是一種誤解,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誤解經常激起大家的想像。精神分裂這個名稱代表的是一大群迥然不同的精神障礙,跟人格分裂一點關係也沒有。精神分裂(Schizophrenia)中的Schizo這個字在希臘文中是分裂的意思,但創造這個名詞的尤金.布洛爾(Eugen Bleuler)醫生指的是精神分裂患者腦中的心理機能是分裂的。如果

  哈利指指手錶。   對喔。奧納醫生說:你說的人格分裂簡稱MPD,也就是多重人格障礙,它的定義是一個人同時存在兩個或多個人格,這些人格輪流出現,控制患者的行為,就像《化身博士》裡的傑克醫生和海德先生。   所以這種病真的存在囉。   當然存在,可是很罕見,不像好萊塢電影動不動就拿這個來當做題材。我當心理醫生二十五年了,都無緣得見一個MPD患者,但我還是對這種精神障礙有些了解。   比如說?   比如說,MPD總是跟喪失記憶有關聯。換句話說,MPD患者可能一覺醒來卻宿醉得莫名其妙,因為患者不知道他的另一個人格是酒鬼。呃,事實上有可能一個人格是酒鬼,另一個卻滴酒不沾。   你不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   可是酗酒也是一種生理疾病。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MPD這麼引人入勝的原因。我手上有一個MPD患者的報告,這名患者的一個人格是大菸槍,另一個卻從來不抽菸,他們去替那個大菸槍人格量血壓,結果發現比另一個人格的血壓高百分之二十。根據報告,女性的MPD患者可能一個月來多次月經,因為每個人格都有自己的月經週期。   所以這種人可以改變自己的身體囉?   在某種程度上是的。《化身博士》的故事其實就跟MPD相去不遠。歐瑟森醫生就發表過一個著名的案例,這個MPD患者的一個人格是異性戀者,另一個是同性戀者。   那不同的人格會不會有不同的聲音?   會,事實上聲音是人格變換時最容易察覺的地方。

  那聲音有可能改變得極為不同,即使跟患者非常熟的人也認不出來嗎?比方說在電話上?   如果這個人對患者的另一個人格一無所知的話就有可能。一些跟MPD患者只是點頭之交的人,一旦患者改變了行為舉止和肢體語言,他們就算跟患者坐在同一個房間也認不出來。   罹患MPD的患者能不能隱藏這件事,不讓他們最親近的人知道?   是可以行得通。各個人格的出現頻率依患者而定,有些患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控制人格的變換。   那這些人格必須知道彼此的存在囉?   對,是這樣沒錯,不過這也很罕見。就像《化身博士》那本小說裡描述的那樣,不同的人格之間會產生激烈的衝突,因為他們有不同的目標、不同的道德認知、不同的同情心,對他們周圍人的接受度也不同,諸如此類的。

  那筆跡呢?他們也可以把筆跡亂搞一通囉?   不是亂搞一通,哈利。你自己不也經常變來變去?你累了一天下班回家,身上就已經產生很多細微的變化:你的聲音、肢體語言等等都改變了。還真巧,你提到筆跡,我這裡剛好有一本書,裡頭有一個MPD患者的信件照片,這個患者有十七種完全不一樣而且完全前後一致的筆跡。哪天時間比較充裕,我再把這本書找出來。   哈利在筆記本上寫下重點。不同的月經週期,不同的筆跡;這簡直是瘋了。他咕噥著說。   哈利,注意你的用詞。好了,希望對你有幫助,我得走了。   奧納醫生打電話叫了輛出租車。兩人一起走上街,站在人行道上,奧納醫生問哈利五月十七日獨立紀念日那天他有沒有事?我老婆跟我想請幾個朋友來家裡吃飯,歡迎你來。

  謝謝你的邀請,可是那天新納粹黨打算要把在獨立紀念日那天慶祝聖日的穆斯林幹掉,上頭命令我去格蘭區的清真寺指揮監視任務。哈利說,心中對這意外的邀請感到十分高興,同時又覺得害羞。你知道,上頭老是要我們這些單身漢在家庭聚會日去做這些工作。   可以來一下啊,那天會來的朋友大部分也都有別的事。   謝啦,看看怎樣我再打電話給你。對了,你的朋友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奧納醫生檢查自己的領結,看有沒有歪掉。   他們都跟你差不多啊,他說:不過我老婆認識了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時出租車靠人行道旁停下。哈利替奧納醫生開門,好讓他擠進去。正要關門時,哈利突然想到一件事。   MPD的肇因是什麼?

  奧納醫生在座椅上俯身,抬頭望著哈利。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哈利?   我也不太確定,不過可能很重要。   好吧。MPD患者在童年時期通常受過虐待,但也可能是長大成人後經歷過巨大創傷,因此創造出另一個人格來逃離問題。   如果是成年男性的話,什麼樣的創傷會導致MPD?   這你就得發揮想像力了。他可能經歷天災、痛失摯愛、成為暴力的受害者、或是長時間活在恐懼中。   比如說在戰場上作戰?   對,戰爭當然有可能觸發MPD。   或是游擊戰。   最後這句話是哈利自言自語,這時出租車已載著奧納醫生駛上特雷塞街。      蘇格蘭人。哈福森說。   你要在蘇格蘭人酒吧過獨立紀念日?哈利做個鬼臉,把包包放在帽架後方。

  哈福森聳聳肩。不然你有更好的建議嗎?   如果一定要去酒吧的話,找一家比蘇格蘭人酒吧更有格調的吧。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你可以跟那些當爸爸的警員換班,去替兒童遊行做戒護工作。薪資雙倍,又不會宿醉。   我再考慮看看。   哈利在辦公椅上重重坐下。   你不早點把它拿去修一修嗎?那聲音聽起來肯定是壞掉了。   修不好的。哈利慍怒地說。   抱歉。你在維也納有什麼發現?   我等一下會說,你先說。   我查過辛娜失蹤那段時間霍爾的不在場證明,他說他去市中心散步,還去了伍立弗路的布蘭里咖啡館,可是他在咖啡館裡沒遇到認識的人,無法證實他的說詞。布蘭里咖啡館的店員說他們太忙,無法證明或反駁什麼。

  布蘭里咖啡館就在施羅德酒館對面。哈利說。   所以呢?   我只是說明這個事實而已。韋伯怎麼說?   他們什麼都沒發現。韋伯說如果辛娜是被倉庫守衛看見的那輛車載去堡壘,那他們應該可以在她衣服上發現後座的纖維,靴子上應該可以發現土壤或油漬之類的。   他在車子裡鋪了垃圾袋。哈利說。   韋伯也是這樣說。   你們查過她外套上發現的乾草了沒?   查過了,有可能來自艾德伐的馬廄,也可能來自其他一百萬個地方。   是乾草,又不是麥稈。   乾草又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哈利,它只是乾草。   可惡。哈利暴躁地朝四周看了看。   維也納有什麼發現?   比乾草多得多了。你懂咖啡嗎,哈福森?

  嗯?   愛倫以前都會泡很好喝的咖啡,她是在格蘭區一家店裡買的,說不定你   不要!哈福森說:我才不幫你泡咖啡咧。   答應我你會試試看,哈利說,站了起來。我出去一兩個小時。   維也納就只有這樣?乾草?連風裡的麥稈也沒有?   哈利搖搖頭。抱歉,那也是條死胡同。你慢慢就會習慣了。   有什麼事發生了。哈利走在格蘭斯萊達街上,試著想確切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見街上行人有些不一樣。他去維也納的這段時間發生了某件事。等到走上卡爾約翰街,他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夏天來了。這是多年來哈利頭一次注意到柏油路的氣味,注意到身邊經過的行人,注意到葛森路的花店。他穿過皇家庭園時,新割青草地的氣味如此鮮烈,使他露出微笑。一對身穿皇宮工作服的男女正瞧著一棵樹的頂端,彼此交談,搖了搖頭。女子解開連身工作服的上身鈕釦,繫在腰間。哈利注意到女子抬頭往樹上看、伸手往上指的時候,她的男同事偷眼朝她的緊身T恤瞄去。   哈利來到黑德哈路,只見時髦的和不怎麼時髦的流行服飾店都在進行強力促銷,要人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好慶祝獨立紀念日,就連報攤也賣起了緞帶和國旗。哈利聽見遠處有樂隊正加緊練習傳統進行曲,樂音迴盪不已。氣象預報說會下雨,但天氣溫暖。   哈利按下辛德的門鈴,身上冒著汗。   辛德身上似乎看不到一點慶祝這個國定假日的氣氛。   太麻煩了,國旗太多了,怪不得希特勒覺得跟挪威人比較親近。挪威人都是大國家主義者,我們只是不敢承認而已。   他斟上咖啡。   蓋布蘭後來被送到維也納的軍醫院,哈利說:他要回挪威的前一天晚上殺了一個醫生,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   真沒想到,辛德說,大聲啜飲滾燙的咖啡。不過我一直覺得那傢伙哪裡怪怪的。   你能跟我說說有關霍爾的事嗎?   一定要說的話可多著了。   呃,你一定要說。   辛德揚起濃密的眉毛。你確定你沒有找錯對象吧,哈利?   現在我什麼都不確定。   辛德小心翼翼把咖啡吹涼。好吧。既然一定要說我就說了。霍爾跟我的關係在很多方面就跟蓋布蘭和丹尼爾一樣。我是霍爾的代理父親,可能是因為他沒有父母的關係吧。   哈利的咖啡杯正要湊到嘴邊,卻停在半空中。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因為霍爾這一路走來已經習慣編造很多故事。他編出的童年裡有很多人物、細節、地點和日期,比一般人記得的童年都來得多。正式版本是他從小生長在霍爾家族位於格里尼區的農莊裡,但事實上他在挪威各地換過好幾對養父母、住過很多中途之家,到了十二歲才落腳在膝下無子的霍爾家族裡。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謊言?   這件事說起來也有點奇怪,有天晚上霍爾跟我在賀列督華鎮北方一座森林的營地外面站哨,那天他很怪。當時霍爾跟我不是特別親近,可是他卻突然跟我說起他小時候如何遭受虐待,都沒有人要他,讓我感到非常驚訝。他跟我說了一些他自己的私密身世,有些光是聽都讓人覺得痛苦。那些照顧他的大人本來應該辛德聳聳肩。   我們去散散步吧,他說:聽說外面天氣很好。   兩人踏上威博街,走進史登斯公園,只見有人穿上了夏天第一件比基尼,另外有個強力膠吸食者晃出他的窩,爬上山坡頂,臉上表情彷彿剛發現地球。   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他講出這些話的,不過那天晚上他好像變了個人,辛德說:非常奇怪,不過最怪的莫過於隔天他卻表現得像是不記得跟我講過那些話。   你說你們不是很親近,可是你卻跟他說你在東部戰線的一些經歷?   對啊,因為森林裡也沒什麼事情好做,我們多半都只是移來移去,監視德軍而已。在那些等待的日子裡,我們可說了不少很長的故事。   你有說過丹尼爾的故事嗎?   辛德望著哈利。你發現霍爾對丹尼爾著迷了?   現階段我都只是猜想而已。哈利說。   對,我經常提到丹尼爾,辛德說:他就像是個傳奇,很少能遇見一個人擁有那麼自由、強壯、快樂的靈魂。霍爾非常喜歡聽丹尼爾的故事,同一個故事我得說好幾遍給他聽,尤其是丹尼爾單槍匹馬進入無人地帶埋葬紅軍狙擊兵的那個故事。   他知道丹尼爾在二戰期間去過森漢姆嗎?   當然知道,他記得關於丹尼爾的所有細節,有些我都忘了,還要他來提醒。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完全認同丹尼爾,只不過他們兩個人根本就是天差地遠。有一次霍爾喝醉了,還要我開始叫他烏利亞,就跟丹尼爾一樣。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戰爭結束後他會看上年輕的辛娜.奧薩克絕對不是巧合。   喔?   他一發現丹尼爾的未婚妻要受審,就跑去法院坐了一整天,只為了看她,好像他早已經決定了要娶她一樣。   因為她曾經是丹尼爾的女人?   你確定這很重要嗎?辛德問,快步走在通往山坡的小徑上,哈利得加快腳步才能跟上。   非常重要。   這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不過我個人是覺得霍爾愛丹尼爾神話多過於愛辛娜。我確定他對丹尼爾的欽佩是他戰後不繼續學醫而跑去研究歷史的主要原因。所以很自然的,他專精於德軍佔領期間的挪威以及東戰線挪威軍的歷史。   兩人來到山坡頂。哈利擦去汗水,辛德卻臉不紅氣不喘。   霍爾能快速成為歷史學家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參加過反抗軍,政府當局認為他是替戰後挪威撰寫歷史的完美工具,希望他不去提及挪威和德軍的廣泛合作,而大肆強調少得可憐的反抗行動。比如說,霍爾在他的歷史書裡光是布呂歇爾號重巡洋艦 (譯註:Blucher,納粹德國海軍的希佩爾海軍上將級重巡洋艦,服役僅六個月就在入侵挪威第一天被挪威岸防要塞擊沉。)在四月九日被擊沉的這一段就寫了五頁,可是卻絕口不提戰後遭到起訴的挪威人將近十萬。這個策略奏效了,挪威國民並肩對抗納粹主義的神話到今天仍廣為流傳。   你的書是不是會提出這件事,樊科先生?   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霍爾知道他在寫什麼,可是他寫的就算不是謊言,也算得上是對事實的扭曲。我曾經跟他討論過這件事,他給的理由是這樣做讓人民團結了起來。他唯一無法做到的是把國王逃離挪威投奔自由這件事描述成英雄事跡。他不是唯一一個在一九四○年覺得被遺棄的反抗軍成員,可是我從來沒碰過一個人像霍爾那樣言論偏頗,連上過前線的老兵都沒有他那麼偏頗。還記得他一輩子都被他所愛和所信任的人拋棄嗎?我想他極度痛恨逃到倫敦的每一個人,真的。   兩人在長椅上坐下,俯瞰法格博教堂,只見彼斯德拉街的屋頂往城裡延伸,奧斯陸峽灣在遠處閃閃發亮。   真美,辛德說:美到有時會讓人覺得值得為它一死。   哈利試著將這些信息全部吸收,理出頭緒,但仍缺少一個小細節。   二戰爆發前霍爾在德國學醫,你知道他在哪裡唸書嗎?   不知道。辛德說。   你知道他專攻哪一方面嗎?   我知道,他跟我說他夢想追隨養父和祖父的腳步,他們都非常有名。   他們是?   你沒聽過霍爾顧問醫生?他們是外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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