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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知更鳥的賭注 尤.奈斯博 4113 2023-02-05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青年廣場,賀伯披薩屋。   史費勒.歐森走進門,對坐在角落那桌的三個年輕男子點了點頭,去吧檯點了杯啤酒,把啤酒拿到桌前。他並不是把啤酒拿到那三個年輕男子的桌子,而是拿到他自己的桌子。自從他在丹尼斯漢堡店毆打那個小眼睛東方人之後,一年多以來,他坐的一直是這張桌子。他來得甚早,這張桌子沒人坐,但不久之後,這家位於市場街和青年廣場角落的小披薩店就會高朋滿座。今天是優惠日。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三個年輕男子,那桌的三個人都是黨派核心人物,但他這時不想跟他們說話。那三個年輕男子屬於一個新黨派國家聯盟黨,史費勒可以說和他們之間理念不盡相同。過去他參加祖國黨青年團時,認識了他們;他們十分愛國,但現在卻即將脫黨成為新成軍的黨派黨員。羅伊.柯維斯有一顆無懈可擊的光頭,一如往常,他身穿褪色緊身牛仔褲、短筒靴、白色T恤,T恤印有國家聯盟黨的紅白藍三色標誌。哈勒是新面孔,他的頭髮染成了黑色,抹上髮油,讓頭髮完全服貼,還留有一撮小鬍子,這撮小鬍子最能發揮挑釁的作用那是一撮大小如牙刷,經過整齊梳理的小鬍子,簡直就是元首的翻版。他已不再以穿馬褲和短筒靴為樂,現在他穿的是綠色戰鬥服。吉列森是三人當中唯一看起來像一般青少年的人:他身穿飛行員夾克,留山羊鬍,頭頂戴著一副太陽眼鏡。毫無疑問,他是三人當中最聰明的。

  史費勒環顧整家披薩店,只見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大啖披薩。史費勒沒見過那兩人,但他們看起來不像臥底警察,也不像記者。他們會不會是反法西斯報紙《箴言報》派來的人?去年冬天,史費勒揭發了《箴言報》派來的一個笨蛋。那個笨傢伙帶著恐懼的眼神來這裡光顧太多次,還假裝喝醉,和幾個常客閒聊起來。史費勒在空氣中嗅到背叛的氣味,便把他帶去外面,扯下他的毛衣,發現他身上裝有竊聽器。他們還沒動手,那笨傢伙就嚇得全身發僵,招供說是《箴言報》派他來的。《箴言報》那些人全都是娘們。他們認為這種志願監視法西斯幫派份子的男孩遊戲非常重要且危險,自認為是特務,性命持續暴露在危險中。關於這個部分,史費勒承認他自己這夥人中的少數份子跟《箴言報》那些人沒有多大差別。總而言之,那笨傢伙確信自己會被殺,嚇得屁滾尿流。名符其實的屁滾尿流。史費勒親眼看見一條深色水痕沿著那笨傢伙的褲管一路蔓延到柏油路面。那晚的這個畫面令他印象深刻。那條由尿液形成的小溪流向低處流去,在燈光昏暗的後巷裡閃爍微光。

  史費勒判斷那對飢腸轆轆的年輕男女只是剛好路過。從他們吃披薩的速度來看,顯然已察覺出這家店的顧客層,正盡快把披薩塞進嘴裡。窗戶旁還坐著一個老人,頭戴帽子,身穿外套。那老人也許是個酒鬼,只是他的衣著傳達著截然不同的訊息。慈善組織救世軍替這些酒鬼梳整打理過後,他們頭幾天看起來都是這個樣子,穿著質量良好但有點過時的二手外套和西裝。史費勒打量那老人時,那老人突然抬頭,和他四目交接。老人有一對晶亮的藍色眼眸,可不是個酒鬼。史費勒立刻別開了頭。老渾球的視線可真厲害!   史費勒盯著自己那杯啤酒,該來賺一點現金了,應該把頭髮留長,蓋住脖子上的刺青,穿上長袖襯衫,走入社會。外頭有很多工作機會,爛工作機會,連黑人、異教徒和同性戀者都擁有薪資優渥的工作。

  我可以坐下嗎?   史費勒抬起雙眼。說話的是那老人,就站在他旁邊。史費勒沒注意到老人走了過來。   這是我的桌子。史費勒斷然回絕。   我只想跟你聊幾句話。老人把報紙放在他們之間的桌上,在史費勒對面坐了下來。史費勒小心謹慎地看著老人。   放輕鬆,我跟你們是同一國的。老人說。   跟誰同一國?   來這家店的人。國家社會主義者。   是嗎?   史費勒舔了舔雙唇,拿起酒杯湊到唇邊。老人只是坐在那裡,動也不動望著史費勒,十分沉著冷靜,似乎全世界的時間都掌握在他手裡。也許他時間真的很多,他看起來差不多七十歲。至少七十歲。他會不會是神譴八八(譯註:Zorn 88,挪威國家社會主義運動的別稱,為挪威國家社會主義團體,成員大約五十人。8指的是第八個字母H,88是希特勒萬歲(Heil Hitler)之意。)的老極端主義者?是那些史費勒曾經聽說卻從未見過的低調金主之一?

  我需要請你幫個忙。老人壓低聲音說。   是嗎?史費勒說,但已收斂起一部分紆尊降貴的態度。畢竟世事難料。   槍。老人說。   槍怎麼了?   我需要一把槍,你能幫我嗎?   我為什麼要幫你?   打開報紙。第二十八頁。   史費勒拉過報紙,翻了開來,眼睛卻也不忘盯著老人。第二十八頁有一篇新納粹黨在西班牙活動的報導,撰文的是反抗軍成員伊凡.霍爾。棒極了。還附有一張黑白大照片,照片中是一名年輕男子高舉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元帥的肖像。照片的一部分被一張一千克朗紙鈔遮住。   如果你能幫得上忙老人說。   史費勒聳聳肩。   我會再給你九千克朗。   是嗎?史費勒又吞了口唾沫,環顧四周。那對年輕男女已經離去,但哈勒、吉列森和柯維斯仍坐在角落那桌。再過不久,其他人便會來到店裡,到時候就不可能進行隱密的談話了。這可是一萬克朗的生意。

  哪一種槍?   步槍。   應該沒問題。   老人搖搖頭。   我要馬克林(Marklin)步槍。   馬克林?那個做模型火車的牌子?史費勒問。   帽子底下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出現一道裂縫。那老傢伙一定是笑了。   如果你幫不上忙,現在就告訴我。這一千克朗你可以收下,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我會離開,你再也不會見到我。   史費勒感覺到腎上腺素激增而帶來的短暫暈眩。他們在談的可不是平常閒聊中的那些斧頭、獵槍或單支炸藥。這可是真槍實彈。這老傢伙是來真的。   這時店門打開。史費勒回過頭去,看見一名老人走進門來。那老人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只是個身穿紅色冰島毛衣的老酒鬼。那老酒鬼到處要酒喝的時候很討人厭,除此之外倒是無害。

  我可以想想辦法。史費勒說,抓起那張一千克朗鈔票。   接下來發生的事,史費勒並未看清楚。那老人的手如鷹爪般抓住史費勒的手,並將他的手壓在桌上。   我問你的不是這個。老人的聲音又冷又俐落,猶如一片薄冰。   史費勒想把手抽出來,卻給那老態龍鍾的老人緊緊握住,抽不出來!   我問你能不能幫我,你要給我答案。可以或不可以。明白嗎?   史費勒感覺得到老人心中燃燒著熊熊怒火,也感覺得到老人有許多的老友和仇人。但就在這個片刻,史費勒的腦子裡有另一個念頭依然活躍:一萬克朗。史費勒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幫忙,一個非常特殊的人。那人要價肯定不低,但史費勒覺得這老傢伙不是個會討價還價的人。   我我可以幫你。

  要多久?   三天後。在這裡。同樣這個時間。   胡說!三天之內你絕對拿不到這種步槍。老人放開了手。不過你可以去問那個可以幫你的人,再請他去問那個可以幫他的人,然後三天後,你來這裡找我,我們再談交貨地點和時間。   史費勒練習槓鈴推舉可以舉到一百二十公斤,這個骨瘦如柴的老傢伙怎麼可能?   三天後,你來告訴我可不可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麼剩下那九千克朗就是你的了。   真的嗎?如果我只是拿錢沒辦事呢?   那我會回來殺了你。   史費勒按摩手腕,沒再進一步追問。      刺骨的冷風掃過人行道。市場街澡堂旁的電話亭裡,史費勒用顫抖的手指按著數字鍵。媽的真是冷!他腳上兩隻短筒靴的靴頭都有破孔。電話那頭給接了起來。

  喂?   史費勒吞了口唾沫。這聲音為什麼每次都讓他覺得這麼不舒服?   是我,史費勒。   什麼事?   有人要一把槍。一把馬克林步槍。   沒有回應。   跟那個做模型火車的牌子一樣。史費勒補充道。   我知道馬克林。電話那端的聲音平板而不帶任何情緒;史費勒感覺得到對方的鄙視。史費勒並未對此做出回應,儘管他厭惡電話那頭的那個男人,但他更怕他他可以大方承認,一點都不難為情。那男人以危險著稱。即使是在史費勒的朋友圈裡,也只有少數人聽說過他,而且史費勒並不知道那男人的真實姓名。但那男人曾多次相救史費勒和他的朋友。他之所以救史費勒是為了大理想,並不是因為他特別喜歡史費勒。如果史費勒認識其他人可以提供那男人所需,那男人一定會去跟其他人連絡。

  那聲音說:誰要這把槍?他們要來幹嘛?   是一個老人。我從來沒看過他。他說他跟我們是同一國的。我是沒問他想把誰給做掉啦,說不定他沒有想做掉誰,說不定他只是想   閉嘴,史費勒。他看起來是不是很有錢?   他穿的衣服很高級,還給我一千克朗,只是要我告訴他我可不可以幫得上忙。   他給你一千克朗是要你乖乖把嘴閉上,不是要你問東問西。   對。   有意思。   三天後我會再跟他碰面。他要知道我們能不能弄到那把槍。   我們?   對,呃   你是說我能不能弄到那把槍吧。   當然是這個意思,可是   他付你多少錢要你幹這件事?   史費勒遲疑一會。十張一千克朗大鈔。

  十張大鈔。我來牽線,看能不能成,知道了嗎?   知道了。   所以說那十張大鈔是幹什麼用的?   是用來叫我閉嘴的。   史費勒掛上電話時,腳趾已凍到麻木。他需要一雙新靴子。他站在原地,凝望一個滾動遲緩的小紙盒給風吹到空中,往主街方向的車輛間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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