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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知更鳥的賭注 尤.奈斯博 3905 2023-02-05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奧斯陸。   這是個大背叛。光頭男子說,低頭看著稿紙。他的頭頂、眉間、肌肉糾結的前臂、甚至是抓著講台的兩隻大手,上面的毛髮全都剃得乾乾淨淨,非常整潔。男子傾身在麥克風前。   自一九四五年起,國家社會主義的敵人就是地主;他們發展出民主與經濟原則,加以實行,結果導致世界上永無寧日。即使是在歐洲這裡,我們也遭遇過戰爭和集體屠殺。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數百萬人將活活餓死,歐洲會受到大批外來移民的威脅,移民會帶來混亂、貧困和生存競爭。   男子頓了頓,凝望四周。屋裡瀰漫一種堅硬如石的靜默;觀眾席上只有一人,坐在男子身後的長椅上,猶豫地拍了拍手。男子繼續往下說,展開重炮轟擊,麥克風下方的紅色指示燈不祥地亮起,顯示錄音訊號不良。

  我們已經非常習慣富裕的生活,以致於我們忘了自己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但是當動亂發生,我們能仰賴的其實只有自己和周圍的小區。只要發生一場戰爭、一場經濟或生態災難,那個將我們迅速變成被動社會附庸的法規網絡會突然消失。上一次大背叛發生在一九四○年四月九日,當時我們所謂的國家領導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從敵人陣前逃跑,還帶走了國家儲備黃金,好讓他在倫敦享受奢華的生活。如今敵人再度出現,而那些理應替我們保護權益的人又再次令我們失望。他們讓敵人在我們之間建立清真寺,讓敵人劫掠我們的同胞,讓我們的女人懷有敵人的混血種。我們身為挪威人,必須捍衛自己的種族,消滅那些令我們失望的人。   他翻到下一頁,但講台前方傳來咳嗽聲,讓他停下手邊動作,抬頭前望。

  謝謝你,我想我們聽到這裡就夠了,法官說,視線透過眼鏡射出。檢方律師還有問題要問被告嗎?   陽光射入奧斯陸刑事法院第十七號法庭,在光頭男子周圍創造出一圈夢幻似的光暈。光頭男子身穿白色襯衫,打一條細長領帶,可能是聽從辯護律師小約翰.柯榮的建議才做這身打扮。柯榮靠在椅背上,中指和食指間夾著一支鉛筆,輕輕彈著。現下這個情況,有許多地方讓柯榮不甚喜歡。他不喜歡檢察官的問題所引導的方向。他不喜歡他的當事人史費勒.歐森公開宣讀自己的綱領,而且史費勒竟然認為捲起袖子向法官和陪審團展示他手上的刺青是恰當的。史費勒的雙肘刺有蜘蛛網,左前臂刺有一排納粹黨徽,右前臂刺有一串古挪威標誌和瓦爾基莉(譯註:Valkyrie,北歐神話中奧丁神的侍女之一,被派赴戰場選擇有資格進入英靈殿(valhalla)的陣亡者。)這個字,用的是哥德式字體,這是一個新納粹黨的名稱。

  這整個過程中有某個東西令柯榮難受不已,他卻說不出那是什麼。   檢察官是個矮小男子,名叫赫曼.葛洛斯。葛洛斯用小指推開麥克風,只見他小指戴著一枚戒指,戒指上刻著律師工會的徽章。   庭上,我再問幾個問題就結束了。葛洛斯的聲音溫和謙遜。麥克風下方亮的是綠色指示燈。   所以說,一月三號九點鐘,你走進卓寧根街的丹尼斯漢堡店,意圖相當明確,是要執行捍衛種族的任務,就像你剛剛說的?   柯榮透過麥克風發聲。   我的當事人已經回答過他和越南裔店主發生口角。紅燈亮起。他受到挑釁。柯榮說:絕對沒有理由指出這是預謀。   葛洛斯閉上雙眼。   如果你的辯護律師說得沒錯的話,歐森先生,那麼當時你手裡拿著一根球棒也只是純屬巧合囉?

  那是為了自衛。柯榮插口說,情急之下還揮舞雙臂。庭上,我的當事人已經回答過這些問題了。   法官俯視被告律師,用手摩擦下巴。大家都知道小約翰.柯榮是個辯護高手約翰.柯榮本人更是個中翹楚這也許是為什麼法官最後帶著些微惱怒,同意說:我同意被告律師的說法。除非檢方律師有什麼新重點要補充,否則我建議我們繼續好嗎?   葛洛斯張開眼睛,使得虹膜上下兩端出現兩道細長眼白。他垂下頭,將一份報紙舉到空中,動作頗有疲態。這是一月二十五號的《每日新聞報》,第八頁有一則訪問是被告的意識形態同伴   抗議柯榮說。   葛洛斯嘆了口氣。我改變說法,受訪者是一個表達種族主義看法的男人。   法官點了點頭,同時瞪了柯榮一眼,以示警告。葛洛斯繼續往下說。

  這位受訪者對丹尼斯漢堡店攻擊事件發表意見,他說我們需要更多像史費勒.歐森這樣的種族主義者,才能重新奪回挪威的控制權。在訪問中,種族主義者這個名詞是尊稱。請問被告是否認為自己是種族主義者?   是的,我是種族主義者。柯榮還來不及提出異議,史費勒便已答說:我就是這樣使用這個名詞的。   請問你是怎麼使用這個名詞的呢?葛洛斯微笑問道。   柯榮在桌子底下緊握雙拳,抬頭望向法官席和主審法官兩旁的兩名陪審法官。這三個人將主宰他的當事人往後數年的命運,以及他自己往後數個月在鐸德夏勒酒吧的地位。另有兩位一般公民,他們代表人民,代表一般人所認為的正義。大家習慣稱呼他們為非職業法官(Lay Judges),但也許他們已察覺到這個稱呼過於近似玩樂法官(Play Judges)。法官右邊的陪審法官是個年輕男子,身穿廉價實用的西裝,幾乎不敢抬起雙眼。法官左側的陪審法官是個略微豐腴的年輕女子,似乎正假裝自己跟得上審判進度,同時卻伸長下巴,好讓她剛開始成形的雙下巴不會被映照在地板上。這些都是一般的挪威人。他們對史費勒.歐森這種人有什麼了解?他們又想知道些什麼?

  八名證人親眼目睹史費勒走進那家漢堡店,手臂下方夾著一支球棒,和老闆何岱互相咒罵了幾聲,然後史費勒舉起球棒便往何岱的頭部敲了下去。何岱現年四十歲,越南裔人士,一九七八年和其他越南難民乘船來到挪威。史費勒揮擊球棒的力道猛烈,致使何岱日後再也無法行走。史費勒再次開口說話時,柯榮已經在心裡盤算好,要用什麼說法向高等法院提出上訴。   種族主義,史費勒在他的稿紙中找到定義,唸道:是一種對抗遺傳疾病、墮落和毀滅的永恆努力,也是一種創造更健康的社會和更優質生活的夢想和渴望。種族混雜是一種雙向的種族滅絕。在一個計劃建立基因庫來保存小甲蟲的世界中,人們通常會接受人類種族的混雜足以摧毀自己這種經過千萬年演化的生物。令人尊敬的《美國心理學家期刊》在一九七二年曾刊登一篇文章,五十位美國和歐洲科學家提出警告,抑制遺傳理論的爭議會帶來危險。

  史費勒頓了頓,朝十七號法庭怒目掃視一周,抬起右手食指。他的頭轉向檢察官,柯榮可以看見他後腦杓和脖子之間刮得乾乾淨淨的一圈脂肪上,刺著蒼白的勝利萬歲(譯註:Sieg Heil,常用於納粹黨大會的口號,尤其是在希特勒發表演說後使用,口號通常會重複三次。)一個無聲的尖叫和怪誕的圖樣,正好和法庭上的冷酷詞句形成強烈對比。隨後的靜默中,柯榮聽見走廊傳來嘈雜聲。午餐時間到了,十八號法庭已休庭。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柯榮想起他讀過關於希特勒的描述:希特勒在大型集會上為了讓演說得到效果,常會停頓長達三分鐘。史費勒繼續往下說,同時以食指有韻律地敲擊,像是要把字字句句都敲進聽眾的腦子裡。   你們若是想假裝這裡並沒有發生種族鬥爭,那你們不是瞎了,就是叛國賊。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那杯水是庭警放在他面前供他解渴用的。   檢察官插口說:而在這場種族鬥爭中,只有你和你的支持者有權利發動攻擊是嗎?今天你有許多支持者來到了現場。   旁聽席上的光頭族發出噓聲。   我們不是發動攻擊,我們是採取自衛。史費勒說:這是每個種族的權利和義務。   長椅上傳來一聲吼叫聲,史費勒聽在耳裡,微微一笑:事實上,即使是其他種族也存在著具有種族意識的國家社會主義。   旁聽席傳來笑聲和稀疏掌聲。法官要求肅靜,然後望向檢察官,面露詢問之色。   我沒問題了。葛洛斯說。   辯方律師還要提問嗎?   柯榮搖搖頭。   那我就傳喚檢方第一位證人。   檢察官對庭警點了點頭,庭警打開法庭後方的一扇門。門外傳來椅子刮擦地板的聲音,門打開來,一名高大男子緩步走進門來。柯榮看見男子身穿一件尺寸稍小的西裝外套,黑色牛仔褲,腳上穿一雙大尺寸的馬丁大夫短筒靴。男子頭髮極短,近乎光頭,體格精實健壯,看起來大約三十出頭。然而他雙眼佈滿血絲,眼睛底下掛著一對眼袋,膚色蒼白,擴張的微血管散佈在臉上,形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泛紅,讓他有如已邁入五十。

  哈利.霍勒警官?男子坐上證人席後,法官問道。   是的。   我看見你並未提供住家地址,是不是?   那是個人資料。哈利用大拇指往肩膀旁邊比了比。這些人闖入過我家。   更多噓聲傳來。   你宣讀過誓詞了嗎,霍勒警官?也就是說,你宣誓了嗎?   是的。   柯榮的頭搖晃不已,有如某些汽車駕駛人喜歡在置物台上擺放的搖頭狗娃娃。他急急忙忙翻尋文件。   你在犯罪特警隊是負責調查命案的對不對?葛洛斯問:為什麼你被分派來辦這件案子?   因為我們對這件案子有了錯誤評估。   喔?   我們沒想到何岱會活下來。如果你的腦袋被打到開花,裡面的東西跑到外面,通常是不會活下來的。

  柯榮看見兩位陪審法官的臉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但這時已無關緊要了。他已經在文件上找到他們的名字,上面寫著: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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