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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告解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9403 2023-02-05
  星期一   聖奧麗加教堂裡,兩個身高相仿的男子相向而立。溫暖潮濕的空氣中飄浮著甜甜苦苦的香菸味。連續五星期來,太陽在奧斯陸的天空上幾乎天天露臉。尼可萊.洛普穿著厚羊毛短袍,汗流浹背,誦唸禱詞,準備接受告解:   你來到了療癒之地,耶穌基督無形的靈就在這裡接受你的告解。   他去維哈文街找過更輕薄、更現代一點的短袍,但店家都說他們沒有俄國東正教神父穿的短袍。祈禱結束,他把《聖經》放在他們之間的桌子上,旁邊是十字架。他面前的男子就要清喉嚨了。人們在告解之前總是會清喉嚨,彷彿他們的罪被壓縮在痰液和唾液之中。尼可萊依稀覺得見過這個男子,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男子的名字對他來說又不具任何意義。男子一聽說告解必須面對面,還必須說出名字,似乎有點退縮。老實說,尼可萊覺得男子並未說出真實姓名。他可能是從其他教區來的。人們有時會來這裡告解祕密,因為這是個籍籍無名的小教堂,沒有人認得他們。尼可萊就經常赦免挪威教會的教友,既然他們要赦免,就可以得到赦免,上帝的慈悲是無限的。

  男子清了清喉嚨。尼可萊閉上雙眼,答應自己一回到家,一定要用柴可夫斯基來淨化身體和耳朵。   神父,人家說色慾就像水,會往低處流,如果你的人格有缺口或裂縫或缺陷,色慾就會往那裡去。   孩子,我們都是罪人,你有罪要告解嗎?   有,我對我愛的女人不忠,我跟另一個淫蕩的女人在一起,雖然我不愛她,但是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找她。   尼可萊抑制想打哈欠的衝動。請繼續說。   我過去她一直讓我癡迷。   你說過去,這代表你已經不再見她了?   她們死了。   尼可萊聽了心頭一驚,並不是因為男子說的話,而是男子的聲音中蘊含著某種東西。   她們?   我想她懷孕了。   真是遺憾,孩子。你老婆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人知道。   她是為什麼過世的呢?   她的腦袋被子彈穿過,神父。   尼可萊肌膚上的汗水驟然間變得冰涼。他吞了口唾沫。   你還有其他罪要告解嗎,孩子?   有。有一個人,一個警察,我見過我愛的女人走向他。我有個念頭想   想什麼?   犯罪。就這樣,神父,你能讀赦罪文了嗎?   教堂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下。   我尼可萊開口說。   我得走了,神父,可以請你讀赦罪文嗎?   尼可萊又閉上雙眼,開始唸起赦罪文,一直唸到我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赦免你的罪才睜開雙眼。   他在男子鞠躬的頭上畫了個十字。   謝謝你。男子低聲說,轉過身去,匆匆離開教堂。   尼可萊站立原地,聽著四壁內繚繞的話語回聲。他記起他在哪裡見過那個男子了,是在老奧克教堂的禮堂裡,那次他帶了新的伯利恆之星去更換。

  尼可萊身為神父,曾經發誓保守祕密,也無意因為聽了剛才男子說的話而打破誓言。然而男子的聲音中蘊含著某種東西,他說他有個念頭想想怎樣呢?   尼可萊凝望窗外。雲都跑哪裡去了?現在如此燠熱,一定有什麼事情將會發生。首先會是降雨,然後是打雷和閃電。   他關上門,在小聖壇前跪下祈禱。他以一種多年不曾感受到的強度來祈禱,祈求指引、力量和寬恕。      下午兩點,侯勒姆來到貝雅特的辦公室門口,說他們有個發現,她應該來看一下。   貝雅特站了起來,跟著侯勒姆來到照片處理室。侯勒姆指著一張掛在繩子上晾乾的照片。   這是上星期一拍的照片,侯勒姆說:拍照時間大概是五點半,所以大概是芭芭拉在卡爾柏納廣場被槍殺的半小時後,這個時間可以在維格蘭雕塑公園裡輕鬆地騎單車。

  照片中是一個女孩在噴泉雕塑前微笑,旁邊是一座雕像的一部分。貝雅特認出那是三組雕像的其中一組,是個少女跳水的雕像。以前星期日父母開車載她去公園,她總會站在那座雕像前,父親解釋說維格蘭雕塑的這個跳水少女象徵年輕女孩害怕進入成人生活,成為母親。   然而今天看著那座雕像的人不是孩童時代的貝雅特,而是一個男子的背影,就在照片的邊緣。男子站在一個綠色垃圾桶前,手裡拿著一個褐色塑膠袋,身穿緊身黃色上衣和黑色單車褲,頭上戴著黑色安全帽,臉上戴著太陽眼鏡和口罩。   快遞員。貝雅特低聲說。   可能吧,侯勒姆說:可惜他的臉還是被遮住了。   可能吧,這句話聽起來像回音。貝雅特伸出了手,目光並未離開照片。拿放大鏡來。

  侯勒姆在一包包化學試劑之間找到放大鏡,遞給貝雅特。   貝雅特閉上一隻眼睛,把放大鏡移到相片前方。   侯勒姆看著上司貝雅特,他自然聽說過貝雅特在偵辦銀行搶案時,如何連續幾天坐在密閉影音室痛苦之屋裡,一格一格播放搶案發生當時的監視畫面,仔細查看搶匪的身材、肢體語言、面罩下的臉型。最後貝雅特查出了搶匪的身分,因為她在十五年前一樁郵局搶案的監視畫面中見過那個搶匪,當時她還沒進入青春期,而這段監視畫面被儲存在硬碟裡,硬碟裡儲存了自監視系統啟用之後挪威境內發生的每一樁銀行搶案以及上百萬張臉孔。有些人主張說貝雅特具有異常發達的梭狀回,也就是腦部用來辨認臉孔的區塊,這是她的天賦異稟。這就是為什麼侯勒姆並不是看著照片,而是看著貝雅特,看著她的眼睛仔細觀察眼前的照片,細看每個微小之處,而這是他不可能學會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發現貝雅特透過放大鏡在研究的並不是男子的臉。   膝蓋,她說:你有沒有看見?   侯勒姆靠近了些。   膝蓋怎麼了?他說。   左膝蓋,看起來像是貼了護創膠布。   妳是說我們應該留意左膝蓋貼了護創膠布的人?   很幽默,侯勒姆。在我們開始去查照片中這個人的身分之前,我們必須先查出這個人是不是快遞員殺手。   要怎麼查?   我們去問唯一一個曾經近距離看過快遞員殺手的人。再洗一張照片,我去調一輛車。      史文瞪著哈利,大驚失色。哈利剛剛對史文說明了他的理論,那個不可能的理論。   我不知道,史文低聲說:我從來沒在報紙上看過那些被害人的照片。他們訊問我的時候說過被害人的名字,可是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只是個暫時的理論,哈利說:我們還不知道他是不是快遞員殺手,需要有確實的證據才行。   史文微微一笑,說:你得先說服我說你拿到的證據足以洗刷我的罪名,然後我們就可以去自首,你就可以拿我的證據去指控湯姆。   哈利聳了聳肩。   我可以打電話給我的隊長莫勒,請他開巡邏車來安全地載我們離開。   史文堅定地搖了搖頭。   一定還有其他警察是湯姆的同夥,位階比他還高,我誰也不相信,你得先找到證據才行。   哈利張開手掌復又握拳。還有一個做法可以保護我們兩個人。   什麼做法?   把我們知道的關於快遞員殺手和湯姆的事全部都拿去跟報社爆料,這樣一來,他們要做什麼都太遲了   史文露出懷疑的神情。

  時間越來越少了,哈利說:他越來越逼近了,你能感覺得到嗎?   史文揉了揉手腕。   好吧,他說:就這樣做。   哈利把手伸進後口袋,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遲疑片刻,可能是因為他預料到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又或者是因為他並未預料到會有什麼後果。他鍵入辦公室電話號碼,電話意外地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我是羅傑.錢登。   哈利聽得見背景傳來嗡嗡的說話聲、電腦鍵盤的敲擊聲、電話的鈴聲。   我是哈利.霍勒。我要你仔細聽好,羅傑,我有一些關於快遞員殺手和軍火走私的消息,我的一個警察同事涉案,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   很好,只要你盡快把這些消息登在《晚郵報》上,這就是你的獨家新聞了。

  沒問題。你在哪裡,霍勒警監?   羅傑聽起來沒那麼訝異,有點令哈利意外。   我在哪裡不重要,我的消息可以證明史文.希芬森不是快遞員殺手,而且有一位優秀警察涉入軍火走私,這個軍火走私網已經在挪威運作了好幾年。   真是驚人,可是你一定知道我不能光是根據電話交談就寫下新聞吧。   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沒有一份嚴謹的報紙會不先檢查消息來源是否可靠,就指名道姓地指出某個警監涉及軍火走私吧。我一點都不懷疑你就是霍勒警監,可是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喝醉了還是瘋了還是兩者都有?如果我不仔細調查消息來源,報社是會被告的。我們見個面吧,霍勒警監,然後我保證會把你告訴我的全都寫下來。   對話停頓。在這段停頓中,哈利聽見有人在背景大笑,無憂無慮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的大笑。

  你別想打給其他報社,他們會給你同樣的回答,相信我,霍勒警監。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   好,他說:五點在達斯伯街的水下酒館,你一個人來,不然我不會出現。還有,這件事不准對別人說,明白嗎?   明白。   待會見。   哈利按下掛斷鍵,咬住下唇。   希望這樣做是明智的。史文說      侯勒姆和貝雅特駕車轉上繁忙的碧戴大道,沒過多久就置身於寧靜的街道,街道的一邊是奇形怪狀的獨棟木屋,另一邊是時尚的磚砌公寓,人行道旁停的盡是德國進口車。   諾斯谷。侯勒姆說。   他們把車停在一棟看起來像是娃娃屋的黃色建築前。   按了兩次門鈴後,對講機有了回應。   喂?   請問是安德列.克勞森嗎?   是的。   我叫貝雅特.隆恩,我是警察,我們可以進來打擾一下嗎?   克勞森開門等候他們,身上裹著一件及腿睡袍,伸手抓了抓臉頰上的瘡痂,克制地打了半個哈欠。   抱歉,他說:我昨天晚上很晚才回家。   是從瑞士回來嗎?   不是,我去山裡。請進。   克勞森的客廳對他的藝術收藏品而言稍嫌過小,侯勒姆很快就看出克勞森的品味比較接近知名鋼琴家利伯洛斯(Liberace),而非極簡派。角落的一座噴泉傳出潺潺水聲,中間站著一尊裸體女神像,上方的拱型天花板畫的是西斯汀禮拜堂的著名穹頂畫。   我想請你先集中注意力,回想那次你在律師事務所接待室見到的快遞員殺手,貝雅特說:然後再看看這張照片。   克勞斯拿著照片,手指撫摸臉頰上的瘡痂,凝神細看那張照片。侯勒姆觀看這間客廳,聽見門後傳來拖曳的腳步聲,以及腳爪抓搔門板的聲音。   有可能。克勞斯說。   有可能?貝雅特倚坐在椅子一邊。   很有可能是他,衣服是一樣的,安全帽和太陽眼鏡也是一樣的。   很好。還有,這個人的膝蓋上貼了護創膠布,請問那個快遞員的膝蓋上是不是也有貼護創膠布?克勞森輕笑幾聲。   我說過了,我沒有仔細觀察男人身體的習慣,但如果能讓妳高興點的話,我可以跟妳說我一看見這張照片就覺得:我見到的就是這個人。除此之外   他雙臂一張,做了個愛莫能助的手勢。   謝謝你。貝雅特說,站了起來。   不客氣。克勞森說,跟著他們來到門口,伸出了手。現在要握手真怪,侯勒姆心想,但還是伸手跟克勞森握了握。克勞森向貝雅特伸出手時,貝雅特搖了搖頭,微笑道:   抱歉,可是你的手指上有血,而且你的下巴在流血。   克勞森摸了摸臉頰。   真的,他微笑說:被楚斯抓的。楚斯是我的拘,我們週末玩的遊戲有點太激烈了。   克勞森直視貝雅特的雙眼,嘴角的微笑逐漸擴大。   再見。貝雅特說。   侯勒姆不太確定自己再度走進炎熱的天氣中,為什麼會打了個冷顫。   托西森讓辦公室裡的兩台電扇對著他臉上吹,卻感覺電扇像是把機械設備發出的熱氣吹回到他身上。他的手指輕輕敲著螢幕厚玻璃。科博街的這支內線電話用戶剛剛掛上電話,這已經是這個用戶今天第四次跟同一組手機號碼通話了,四次的通話都很短。   他按兩下那組手機號碼,想知道用戶是誰。螢幕顯示了一個姓名。他按兩下姓名,想知道地址和職業。地址和職業顯示在螢幕上。他看了一會螢幕上的資訊,便撥打I一組電話號碼。那警察告訴他說,只要一有發現,就撥這個電話。   電話被接了起來。   哈囉?   我是挪威電信的托西森,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誰不重要,托西森,有什麼發現嗎?   托西森感覺他汗濕的上臂黏著胸部。   我做了一些調查,他說:霍勒的手機不停地移動,根本不可能追蹤,不過有另一支手機今天已經打了幾次電話去科博街的內線電話。   嗯,是誰打的?   用戶姓名叫愛斯坦.艾克蘭,職業是計程車司機。   所以呢?   托西森突出下唇,往上呼出熱氣,把眼鏡吹得清楚一點,他的眼鏡已因水氣凝結而潮濕。   我只是在想一支手機不停在市區移動,可能跟計程車司機有關。   電話那頭靜默不語。   哈囉?托西森說。   收到,了解,那聲音說:繼續追蹤電話,托西森。   侯勒姆和貝雅特漫步行走,踏進鑑識中心接待室,這時貝雅特的手機響起。   她從腰帶上抽出手機,查看來電顯示,迅速把手機貼上耳際。   哈利?你叫史文把左腳的褲管捲起來。我們找到了一張戴口罩的單車騎士站在噴泉雕塑前面的照片,照片是上星期一下午五點半拍的,這個單車騎士的左膝蓋貼有護創膠布,手裡還拿著一個褐色塑膠袋。   侯勒姆必須跨出大步,才跟得上身材嬌小的女上司貝雅特,往走廊裡走去。他聽見手機傳來吱喳聲。   貝雅特身形一晃,進了她的辦公室。   沒有護創膠布也沒有傷口?不是,我知道這不能證明什麼,可是我跟你說,克勞森或多或少認出了照片上的那個單車騎士就是他在律師事務所見到的那個快遞員。   她在辦公桌前坐下。   什麼?   侯勒姆看見貝雅特的額頭出現三條人字型深溝。   好。   她掛上電話,怔怔看著電話機,彷彿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剛剛聽見的話。   哈利認為他知道誰是快遞員殺手了。她說。   侯勒姆並不答話。   去看化驗室有沒有空,她說:他給了我們一個新工作。   什麼新工作?侯勒姆問。   屎爛的新工作。      愛斯坦坐在計程車裡,車子停在聖赫根區的停車區,他雙眼半睜,看著街上的長腿女子坐在爪哇咖啡館外的人行道露天座椅上,啜飲咖啡。汽車冷氣的低鳴聲被音響喇叭發出的音樂聲給淹沒。   有一則惡意謠言說車上現在放的這首歌是格蘭.派森寫的,基斯和滾石樂團在法國把這首歌偷了過來,收錄在《手指冒汗》(Sticky Fingers)專輯中。六〇年代結束之後,滾石樂團試著用嗑藥來激發創造力,最後寫出<野馬>這首歌。   後座車門打開,嚇了愛斯坦一跳,這個要搭車的人一定是從後面公園的方向走過來的。他在後照鏡裡看見古銅色肌膚、有力的下顎和反光太陽眼鏡。   司機,我要去莫里道湖,男子的聲音很柔和,但帶有明顯的命令口吻。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   完全不會。愛斯坦咕噥說,把音樂關小,吸了最後一口菸,把菸屁股丟出開著的車窗。   要去莫里道湖的哪裡?   開車就是了,到時再說。   車子開上伍立弗路。   天氣預報說要下雨了。愛斯坦說。   到時再說。男子又複述一次。   看來這趟沒小費可拿了,愛斯坦心想。   上路十分鐘後,他們離開了住宅區。草地、農田和莫里道湖突然出現在眼前。這個從城市到鄉間的轉變十分引人入勝,曾有美國乘客問愛斯坦說他們是不是來到了主題公園。   前面那裡左轉。男子說。   要開進樹林裡?愛斯坦問。   對,這樣會讓你緊張嗎?   愛斯坦一直沒想到要緊張,直到現在。他再度朝後照鏡裡看去,但男子朝窗外別過頭,只看得見半張臉。   愛斯坦減緩速度,表示即將左轉,然後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一條碎石小路,狹窄崎嶇,中間長著雜草。愛斯坦心下猶豫。   長滿綠葉、反射陽光的樹枝掛在小路兩側,似乎在對他們招手。愛斯坦踩下煞車,碎石在輪胎下嘎扎作響,車子停了下來。   抱歉,愛斯坦對著後照鏡說:我才剛花了四萬克朗修理底盤,而且我們沒有義務要開這種路,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打電話幫你叫另一台車。   後座的男子看起來臉上掛著微笑,至少愛斯坦看得見的那半張臉是如此。   你想用哪支手機打呢,愛斯坦?   愛斯坦覺得脖子後方的汗毛根根豎起。   是用你自己的手機?那聲音輕聲說:還是用哈利.霍勒的手機?   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不過車子只能開到這裡了,先生。   男子大笑。   先生?我不這麼認為,愛斯坦。   愛斯坦有股衝動想吞嚥唾沫,但抑制住了。   聽著,我沒辦法把你載到目的地,你可以不付車錢。請你下車,在這裡等一下,我會幫你安排另一輛車。   你的紀錄說你很聰明,愛斯坦,所以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我不想用這句陳腔濫調,但是你想吃軟吃硬就看你自己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   男子在愛斯坦後腦拍了一掌,就在頭枕上方的位置。愛斯坦下意識地往前躲,驚訝地發現自己眼裡含著淚水。男子拍的那一掌並不特別痛,就好像高年級對低年級學生給的一記下馬威,力道輕,卻帶有羞辱的意味。愛斯坦的淚腺似乎已然察覺到他的頭腦仍不肯接受的事實,那就是他麻煩大了。   哈利的手機在哪裡,愛斯坦?是在置物櫃?後車箱?還是在你口袋裡?   愛斯坦默然不答。他坐著不動,眼睛將四周景物傳送到大腦。兩邊都是森林。直覺告訴他說,後座的男子十分健壯,不出幾秒就能逮到他。男子是不是單槍匹馬?他該不該按下連結其他計程車的警報器?把其他人扯進來是個好主意嗎?   原來如此,男子說:你想來硬的。你知道嗎?I一條手臂突然勒上愛斯坦的脖子,把他的頭壓在頭枕上,愛斯坦完全來不及反應。我心裡其實希望來硬的。   愛斯坦的眼鏡掉了下來。他朝前方伸手,但搆不到方向盤。   你敢按下警報器,我就殺了你,男子在他耳邊輕聲說:我不是打個比喻而已喔,愛斯坦,我是說我真的會取走你的小命。   愛斯坦的腦部雖然得不到氧氣供應,卻能如常地聽、看、聞。他看得見眼皮裡的血液網,聞得到男子鬍後水的香味,聽得見男子的話聲像是傳送皮帶正在運轉般、微微帶有歡欣之意。   愛斯坦,他在哪裡?哈利.霍勒在哪裡?   愛斯坦張開嘴巴,男子放鬆手臂。   我不知道你在   男子的手臂再次勒上他的脖子。   最後一次,愛斯坦,你那個酒鬼朋友在哪裡?   愛斯坦感覺到疼痛,感覺到求生的急切感,但他也知道這些感覺很快就會消失。他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這只是個過渡,過了這個階段,就進入了比較愉悅的漠然無謂階段。第二個時期過去了。腦部開始關閉部分感官,首先他失去視力。   男子再度放手,氧氣再度湧入腦部,視力恢復了,疼痛也回來了。   反正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男子說:你可以決定,是要在你死之前還是之後才找到他。   愛斯坦感覺到某樣冰冷堅硬的東西滑過他的太陽穴、滑過他的鼻樑。愛斯坦看過許多西部片,但他從未近距離看過點四五左輪手槍。   張開。   更別說是嚐過它了。   我要數到五,然後就開槍。如果你有話想跟我說,就點個頭,最好是在數到五之前跟我說。一   愛斯坦試著跟死亡的恐懼搏鬥,試著說服自己人類是理性的,後面這個男人就算奪走他的性命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二   邏輯是站在我這邊的,愛斯坦心想。槍管散發著金屬和血液的氣味,令他作嘔。   三。還有別擔心弄髒椅套,愛斯坦,事後我會把所有東西都徹底整理乾淨。   愛斯坦感覺身體開始顫抖,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反應,他只能在一旁觀看。他想起曾在電視上看見火箭升空前幾秒也會顫抖,接著火箭就射向冰冷虛無的外太空。   四。   愛斯坦點了點頭,用力地重複點頭。   手槍不見了。   在我的置物櫃裡,他不停喘氣。他要我讓它保持開機,響了也不要管。他把我的手機拿走了。   我對手機沒興趣,男子說:我要知道哈利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什麼都沒說。不,他有說,他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對我們兩個人最好。   他說謊。男子說。   男子的話說得又慢又冷靜,愛斯坦無法判斷男子是在發怒還是在享受。   對他來說最好,愛斯坦,對你來說可不是。   冰冷的槍管抵著愛斯坦的臉頰,感覺有如燒紅的鐵塊。   等一下!哈利說過一些話,我想起來了,他說他要去他家避風頭。   話語從愛斯坦的口中流瀉而出;他覺得話語尚未成形,他就把它們給擠了出來。   我們去他家找過了,你這個蠢蛋。男子說。   我不是說他住的地方,我是說他在奧普索鄉的家,他長大的地方。   男子大笑,愛斯坦感到一陣劇痛,槍管戳進了他的鼻孔。   過去這幾個小時我們一直在追蹤你的電話,愛斯坦。我們知道他在哪個地區,絕對不是在奧普索鄉。你在說謊,這就是事實,還是我應該說:五。   一陣嗶嗶聲響起。愛斯坦緊緊閉上眼睛。嗶嗶聲並沒停止。他已經死了嗎?嗶嗶聲形成了旋律,是王子的<紫雨>這首歌的旋律。原來是手機的數位鈴聲。   喂,什麼事?背後的男子說。   愛斯坦不敢張開眼睛。   水下酒館?五點?好,立刻集合所有人,我馬上過去。   愛斯坦聽見背後傳來衣服的窸窣聲。他的死期到了。他聽見外頭傳來鳥兒的歌聲,音調甚尖,唱得十分美妙。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一種鳥在唱歌。他應該去瞭解一下的,但現在他再也不會知道了。然後他感覺一隻手搭上肩膀。   愛斯坦試探地張開眼睛,朝後照鏡裡望去。   只見一排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那個同樣帶著歡欣的聲音傳來:司機,到市中心,開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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