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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天啟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8059 2023-02-05
  星期四和星期五   金賓威士忌採用裸麥、大麥和百分之七十五的玉米釀造而成,因此具有圓潤甘甜的口感,不同於純威士忌。金賓威士忌採用的水則來自肯塔基州克勒蒙區釀酒廠附近的水源。這座釀酒廠也製作特殊酵母,有些人主張這種酵母的配方跟金賓酒廠創辦人雅各.賓(Jacob Beam)在一七九五年使用的一模一樣。金賓威士忌釀造完成後,至少要存放四年才能運送到世界各地,並被哈利.霍勒購買。哈利才不甩什麼雅各,賓,他也知道什麼水源的根本就是鬼話連篇,就跟挪威礦泉水法耶牌編造的那些關於水源的行銷技倆沒有兩樣。他唯一關注的百分比是標籤上用小字寫的數字。   哈利站在冰箱前,手裡拿著獵刀,盯著那瓶金褐色液體。他一絲不掛。臥房很熱,逼得他脫去內褲,那件內褲依然潮濕,飄散著氯的氣味。

  他已戒酒四天。最糟的時期已經過去,他對自己如此說道。但這不是真的;最糟的時期離結束還很遙遠。奧納問過哈利,他認為自己為什麼喝酒?哈利毫不遲疑地答道:因為我口渴。哈利用許多方式來哀嘆,為什麼他居住的這個時代、這個社會,飲酒的壞處比好處多?他保持清醒的理由從來都不是原則性的,僅僅屬於實用性。對一個重度酗酒者來說,保持清醒非常令人疲倦,得到的卻只是短暫、悲慘的生活,充滿了無聊無趣和身體痛楚。對酗酒者而言,人生是由酒醉和酒醉之間的間隔所組成的,哪個部分才是真正的人生是個哲學問題,他一直沒有足夠時間去研究,反正就算有了答案也無法讓他的人生更美好,或更糟糕。根據酗酒者的人生基本法則大乾渴一切美好的事物早晚都會失去。哈利就是如此看待這個等式,直到他遇見蘿凱和歐雷克,而戒酒也邁入了全新境界,但這並沒有讓酗酒者法則失效。如今他再也無法忍受惡夢襲擊,再也無法忍受她的尖叫聲,再也無法忍受看見她的頭在電梯裡被拉向天花板,死寂的雙眼中充滿驚嚇。他的手朝櫥櫃伸去。他可以把每瓶酒都喝得瓶底朝天。他在金賓威士忌旁放下獵刀,關上櫥櫃,回到臥房。

  他沒開燈;窗簾縫隙射入一道月光。   枕頭和床墊似乎想從濕黏捲纏的床單裡掙脫。   他爬上床。上次他睡著而沒做惡夢,是在卡蜜拉的床上睡著的那幾分鐘。那次他也夢見死亡,不同的是他並不害怕。人可以把自己封閉起來,但還是必須睡覺,而在睡夢中無處可躲。   哈利閉上雙眼。   窗簾飄動,月光微顫。月光照耀在床頭牆壁和獵刀的黑色標誌上。刻痕一定是刻得很用力,才會深深陷入白色壁紙下方的木材裡。連續的刻痕畫成一個大大的、有五個尖角的星星。      她躺在床上,聆聽窗外卓斯卡路的車聲,以及身旁他深沉、規律的呼吸聲。她彷彿不時聽見動物園傳來尖叫聲,但那可能只是河對岸夜班火車進入總站前發出的煞車聲。他們搬來卓雅區時,他說他喜歡火車的聲音。伏爾塔瓦河穿過布拉格,在這裡形成褐色的問號,而卓雅區就位於問號的頂端。

  外頭下著雨。   他整天都不在。去了布爾諾市,他說。當她聽見他終於用鑰匙打開他們住處的大門,她才安定下來。他還沒走進臥房,她就聽見他的行李箱擦過牆壁的聲音。她假裝睡著,卻偷看他慢慢地、冷靜地掛上衣服,偶爾朝衣櫃旁的鏡子看上一眼,看看鏡中的她。然後他爬上床;雙手冰冷,肌膚帶有汗水蒸發後的黏膩感。他們在屋頂瓦片傳來的雨聲中做愛,他的肌膚嚐起來帶有鹹味。事後他睡得像嬰兒一樣。做愛之後她通常也會想睡,但現在她醒著躺在床上,體內滲出他的精液,浸濕床單。   雖然她一直想著同樣的事,卻仍假裝不知道是什麼讓自己醒著。她想到他從奧斯陸回家後第二天,她刷拭他的西裝外套,在袖子上發現了一根金色長髮;她想到他星期六還要返回奧斯陸;她想到這已經是四週來他第四次去奧斯陸了;她想到他還是不肯告訴她,他在奧斯陸做的是什麼工作。當然了,那根金髮可能是任何人的,有可能是男人的,也有可能是狗的。

  他開始打鼾。   她回想起他們認識的那個時候。他有坦率的面容和爽朗的自信,使她誤以為他是個開放的人。他融化了她,宛如融化瓦茨拉夫廣場的春雪。然而當妳這麼容易就愛上一個男人,妳心頭永遠都會有個懷疑在嚙咬著,妳會懷疑可能不是只有妳一個人以同樣的方式愛上了他。   不過他十分尊重她,幾乎是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即便他可以用錢買她,就像用錢買波洛伐街的其他妓女一樣。他是她的意外驚喜,是她唯一擁有的,也是她唯一可以失去的。由於她很清楚他在自己生命中的地位,使得她處處小心,不讓自己過問他去了哪裡、跟誰在一起、到底做什麼工作。   然而某件事發生了,使得她必須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他。如今她有更珍貴的東西可以失去。這事她還沒跟他說;她原本也不確定,直到三天前她去看醫生才確定。

  她悄悄下床,踮起腳尖走過地板,輕輕壓下門把,同時看著梳妝台鏡子裡他的臉龐。然後她踏進走廊,小心翼翼把門關上。   行李箱是鉛灰色的,十分摩登,上面有新秀麗的標誌。箱子近乎全新,側邊有擦痕,到處貼有海關檢查的撕條,撕條上有許許多多她從未聽過的地名。   昏暗燈光中,她看見密碼刻度盤顯示:000。刻度盤顯示的總是這個數字,她不必去試也知道行李箱打不開。她很少看見這個行李箱是開著的,除了當她躺在床上,他從抽屜裡把衣服拿出來放進行李箱時,才會開著。上次他整理行李時會被她看見刻度盤完全是巧合,而且行李箱密碼鎖的數字正好位在側邊。要記住三個數字並不難。當妳一定得記住就不難。忘了其他每件事,卻記住飯店房號的三個數字並不難。他們會打電話給她,請她提供服務,告訴她房號,以及她該穿什麼衣服和其他特殊要求。

  她側耳聆聽。他的鼾聲從門後傳來,猶如低低的鋸木聲。有些事他不知道,有些事他不需要知道,她曾經被迫去做一些事,但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她把指尖放在數字的鋸齒狀齒輪上,然後轉動。從今以後,只有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密碼鎖輕輕發出喀噠一聲,彈了開來。   她蹲在地上,看著行李箱。   只見密碼鎖之下,白襯衫之上,躺著一把醜陋的黑色金屬物體。   她不必去觸碰就知道那把槍是真的。她小時候見過槍。   她吞了口唾沫,感覺淚水奪眶而出。她把手指按在眼睛上,輕輕說了兩次母親的名字。   這個姿勢只持續了幾秒鐘。   然後她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必須熬過這一關。他們必須熬過這一關。至少這解釋了他不能多談工作的原因,而他的工作顯然讓他賺了很多錢。她曾經想過這件事不是嗎?

  她做出決定。   有些事她不知道。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   她鎖上行李箱,把密碼鎖調回到三個零。她先聆聽門後的動靜,才輕輕打開門,悄悄走進房裡。長方形的燈光投射在床上。她關門前如果先朝鏡子裡看一眼,就會發現他有一隻眼睛是睜開的。但她腦子裡思緒翻騰,或者說,有個思緒不斷重複出現。當她躺在那裡聆聽車聲、動物園傳來的尖叫聲,以及他深沉、規律的呼吸聲時,這個思緒便不斷出現。從今以後,只有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尖叫聲傳來,瓶子跌在人行道上摔個粉碎,接著是喧鬧的笑聲。咒罵聲和啪噠啪噠的奔跑聲逐漸消失在蘇菲街通往畢斯雷球場的方向。   哈利盯著天花板,聆聽窗外夜晚的聲音。他睡了三小時,沒有做夢,醒來後開始思索那三個女人、兩個命案現場,以及一個男人要出錢買他的靈魂。他試著在其中找出脈絡,試著解碼,看出其中的模式,了解愛斯坦所說的存在於模式之上的次元,以及存在於怎麼做之前的問題,也就是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男人要假扮成快遞員,殺害兩個女人,而且說不定已經殺了三個?為什麼他在挑選犯案現場時要選擇困難度這麼高的?為什麼他要留下訊息?過去所有的連續殺人案例都指出犯人的動機是性,但是卡蜜拉和芭芭拉身上為什麼都沒有發現性侵害的跡象?   哈利覺得頭痛逐漸形成。他踢開被單,轉身側躺。時鐘上的紅色數字閃著兩點五十一分。最後的兩個問題是哈利問自己的:既然靈魂讓你心碎,為什麼還要死命抓住它不放?既然警界這麼恨你,為什麼你還要在乎它?   他的腳踩上地面,走進廚房,看著洗滌槽上方的櫥櫃。他打開水龍頭,在玻璃杯裡盛滿了水,然後打開餐具抽屜,拿出那個黑色底片筒,打開灰色蓋子,把裡頭的藥丸倒在手掌上。一顆藥丸可以讓他睡覺,兩顆藥丸加上金賓威士忌可以讓他亢奮,三顆以上會帶來無法預見的後果。

  哈利張大嘴巴,丟了三顆進到嘴裡,以玻璃杯裡的溫水吞服。   然後他走進客廳,播放艾靈頓公爵的唱片。在電影《對話》(The Converation)中,金.哈克曼上夜班巴士那段劇情的背景配樂裡,哈利聽見他聽過最孤單的鋼琴旋律,於是就去買了艾靈頓公爵的這張唱片。   他在高背安樂椅上坐下。   我只知道一個辦法。愛斯坦如此說道。   哈利從頭開始想起。那天他腳步蹣跚地經過水下酒館,前往伍立弗路的那個地址,星期五。桑納街,星期三。卡爾柏納廣場,星期一。三個女人。三根被切斷的手指。左手。先是食指,接著是中指,然後是無名指。三個現場。現場有鄰居,沒有家庭住戶。一個現場是老公寓,十九世紀末建造,一個現場是三〇年代建造的公寓,一個現場是四〇年代建造的辦公大樓。現場有電梯。他可以在電梯門上看見樓層數。麥努斯跟奧斯陸的專業快遞員和附近地區的人談過,那些人在單車器材或黃色單車衫方面沒辦法幫上什麼忙,可是透過緊急救援服務的保險計畫,他們至少設法取得了過去六個月以來,購買快遞員騎乘的昂貴單車的所有車主名單。

  哈利覺得麻木的感覺上來了。椅子上的粗糙羊毛刺著他赤裸的大腿和臀部。   被害人:卡蜜拉,廣告公司文字撰稿人,單身,二十八歲,深色頭髮,身材略豐滿;莉絲白,歌手,已婚,三十三歲,金髮,身材苗條;芭芭拉,接待員,二十八歲,跟父母同住,暗金色頭髮。三個女子都長得美麗,但算不上特別突出。命案發生時間。如果莉絲白是當場就被殺害,那麼三起命案都發生在週間,時間是下午,下班時間過後。   艾靈頓公爵的彈奏速度很快,彷彿腦子裡充滿音符,必須把每個音符密集地彈出來。然後琴音幾乎止歇,只再加上一些必要的句號。   哈利並未深入調查被害人的背景,他沒跟被害人的親友說過話,只是瀏覽過報告,但沒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答案不在那裡。跟被害人的身分無關,而是跟她們的特質有關,跟她們所代表的東西有關。對凶手來說,被害人只是外人,或多或少是隨機挑選的,就跟他周圍的其他東西一樣。重點就在於瞥見那個特質是什麼,看見其中的模式。   接著化學藥物猶如復仇般狠狠發揮藥效。這效果比較像迷幻藥,而不像安眠藥。思考讓出位子給了思緒,並且完全失控,就好像高速飛馳一樣。他朝河流航行而去。時間搏動著,一張一縮猶如擴張的宇宙。他回過神來,四周的一切是靜止的,只有唱盤上的唱針傳出摩擦標籤的聲音。   他走進臥房,在床尾盤腿坐下,把注意力集中於魔鬼之星。過了一會,魔鬼之星開始在他眼前舞動起來,他閉上眼睛,讓眼前浮現著魔鬼之星的影像。   晨光漸亮時,他已超脫一切。他坐著、聽著、看著,但他在做夢。《晚郵報》砰的一聲被投擲在階梯上,吵醒了他。他抬起頭,注視著魔鬼之星,這時星星已不再舞動。   沒有東西在舞動。結束了。他看見了那個模式。   那個模式是一個麻木的男人絕望地尋找真實的感受,這個男人是個天真的白癡,他相信有人愛著的地方就有愛,有問題的地方就有解答。這就是哈利.霍勒的模式。盛怒之下,他用頭去撞擊牆上的五角星。他在眼前看見火花,然後倒在床上。他的目光落在時鐘上:五點五十五分。被單又濕又溫暖。   然後,彷彿有人關了燈,他暈了過去。      她在他的杯子裡斟上咖啡。他咕噥地說了聲謝謝,翻過一頁《觀察家報》,報紙是他在轉角的飯店買的,他還買了新鮮的可頌麵包,是當地的賀林卡麵包店最近推出的新商品。她從來沒出過國,只去過斯洛伐克,去斯洛伐克不算真的出國,但他向她保證說現在布拉格跟其他歐洲大城市一樣什麼都有。她曾經想去旅遊。認識他之前,一個美國商人愛上了她。跟這個美國商人在布拉格有生意往來的藥商買了她,把她送給美國商人做為他個人獨享的禮物。美國商人很窩心、很天真,長得圓圓胖胖,什麼都願意給她,只要她跟他回洛杉磯的家。她當然一口答應。但是當她把這件事告訴她的皮條客兼同母異父的哥哥湯瑪士之後,湯瑪士立刻跑去美國商人的房間,用刀加以威脅。美國商人隔天就離開了,從此不見蹤影。四天後,她垂頭喪氣地坐在歐洲大飯店裡喝紅酒,這時他出現了。他坐在酒吧後頭,看著她對纏擾不休的男人不理不睬。這就是他為什麼愛上她的原因,他總是這樣說,不是因為有很多男人要她,而是因為她對男人的求愛完全無動於衷,拒絕起來毫不費力,絕對地貞高絕俗。   她讓他買了杯紅酒請她,說聲謝謝,然後獨自走路回家。   她住在史翠尼薩區的一間地下室,隔天他就來按她的門鈴。他從未跟她說是怎麼找到她住處的,但她的人生一眨眼間就從灰色變成了粉紅色。她很開心。她很快樂。   報紙發出窸窣聲,他又翻過了一頁。   她早該知道才對。如果不是行李箱裡的那把槍,她不會多想。   妯決定忘了那把槍,忘了一切,只記得最重要的。他們很開心。她愛他。   她坐在椅子上,依然穿著圍裙。她知道他喜歡她穿圍裙。畢竟她還是知道什麼可以撩撥男人,訣竅在於不要裝模作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腿,嘴角泛起微笑;她無法停止微笑。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她說。   什麼事?報紙飄動,宛如風中的船帆。   你保證你不會生氣喔。她說,感覺自己的微笑更上揚了。   這我不能保證。他頭也不抬的說。   她的微笑僵在臉上。什麼   我猜妳要告訴我說,妳晚上爬起來去翻我的行李箱。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說話的腔調不太一樣,抑揚頓挫不見了。他放下報紙,直視她的雙眼。   感謝上帝,這下她不必對他說謊了,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對他說謊。現在她有了證明。她搖了搖頭,卻發現無法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   他揚起雙眉。   她吞了口唾沫。   廚房那個大時鐘的秒針無聲地行進,大時鐘是她用他的錢去宜家家具買回來的。   他微微一笑。   妳發現我的情人寄來的一大堆情書對不對?   她眨了眨眼,茫然不解。   他傾身向前。我是開玩笑的,伊娃,怎麼了嗎?   她點了點頭。   我懷孕了,她低聲說,說得很快,彷彿突然趕時間似的。我我們要有個寶寶了。   他坐在那裡,大為吃驚,瞪著前方,聆聽她述說她是怎麼起了疑心,怎麼去看醫生,最後才確定是懷孕了。她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離開廚房,回來時拿了一個黑色小盒子給她。   我是去看我母親。他說。   什麼?   妳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去奧斯陸幹嘛嗎?我是去看我母親。   你有母親   這是她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他真的有母親嗎?但她又補上一句:在奧斯陸?   他微微一笑,朝小盒子點了點頭。   妳不打開它嗎,Liebling?是送妳的,送給孩子。   她眼睛眨了兩下,才鎮靜下來,打開小盒子。   好漂亮喔。她說,感覺淚水濕了眼眶。   我愛妳,伊娃.瑪伐諾瓦。抑揚頓挫又回到了他的聲調中。   她眼角含淚,嘴角含笑,讓他把她抱在懷裡。   原諒我,她輕聲說:原諒我。我只知道你愛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你不必告訴我你母親的事,也不必告訴我那把槍   她感覺他的身體在她懷中突然變得僵硬。她把嘴巴湊上他的耳朵。   我看見了那把槍,她低聲說:可是我什麼都不用知道,什麼都不用,你聽見了嗎?   他離開她緊扣的雙臂。   呃,他說:抱歉,伊娃,可是沒有其他辦法了,現在沒有了。   什麼意思?   你得知道我是誰了。   可是我知道你是誰,親愛的。   你不知道我做什麼工作。   我不確定我會想知道。   妳一定得知道。   他從她手中拿過小盒子,取出裡頭的項鍊,放在手上。   這就是我的工作。   廚房窗戶反射晨光,把那顆星形鑽石照得熠熠生輝,猶如情人的眼眸。   還有這個。   他把手從夾克口袋裡抽出來,只見他手裡拿著一把槍,跟她在行李箱裡看見的那把一樣,只不過這把槍比較長,槍管末端套有一大段黑色金屬。伊娃不懂槍枝,但她知道那一大段黑色金屬是什麼。黑色金屬的正式名稱叫做滅音器。      哈利被電話鈴聲吵醒,只覺得嘴裡像是給人塞了一條毛巾。他想用舌頭讓嘴巴變得濕潤,但味蕾接觸到口腔就好像磨擦到腐壞的麵包,感覺十分粗糙。床頭桌的時鐘顯示十點十七分。一半的記憶和一半的影像進入他的大腦。他走進客廳。電話鈴聲響到第六聲。   他拿起話筒:   我是哈利,哪位?   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是他朝思暮想的聲音。   蘿凱?   那是你的工作,她說:我沒有權利生氣,抱歉。   哈利在椅子上坐下。某樣東西想從他已忘記大半的夢境底層掙扎而出。   妳當然有權利生氣。他說。   你是警察,是人民的保姆。   我不想談工作的事。哈利說。   她沒有回答。他在電話上等待。   我想要你。她嗚咽地說。   妳想要的是妳希望我變成的那個樣子,他說:而我想要   掰。她說,像是一首歌前奏播到一半就被切斷。   哈利坐著凝視電話,既得意又氣餒。昨夜夢境的一塊碎片最後一次嘗試浮出,衝撞浮在表面的冰層底部。溫度不斷降低,冰層每過一秒就增厚一些。哈利翻遍咖啡桌找尋香菸,只在菸灰缸裡找到一截菸屁股。他的舌頭仍處於半麻痺狀態。蘿凱聽他講話含糊不清,可能會認為他又喝酒了,雖然這離事實其實不算太遠,只不過他沒心情去嗑更多同樣的藥。   他走進臥房,看了一眼床頭桌上的時鐘。該去上班了。某樣東西   他閉上眼睛。   艾靈頓公爵的一段音樂仍縈繞在耳中。不在那裡;他得聽得更深入一點。他繼續側耳聆聽,聽見街道電車發出痛苦尖叫、一隻貓走在屋頂上的腳步聲、還有院子裡鬱鬱蔥蔥的白樺樹叢發出不祥的窸窣聲。再聽得更深入一點。他聽見院子的呻吟聲、窗框油灰的龜裂聲、空地下室的無底深淵發出的隆隆聲。他聽見床單摩擦肌膚發出的刺耳聲響,以及他的鞋子在玄關發出不耐煩的啪噠聲。他聽見母親像以前那樣在他睡前輕聲唸道:在衣櫥後面的衣櫥後面的衣櫥後面接著他又回到夢中。   夢中是夜晚。他瞎了;他一定是瞎了,因為他只能聽。   他聽見低低的詠唱聲,背景像是祈禱者的喃喃禱語。從音響效果聽起來,他身在一個宛如教堂的偌大空間裡,可是他又聽見持績的滴水聲。高聳的圓頂如果真有圓頂的話傳來狂亂的翅膀拍打聲。是不是鴿子?神父或牧師正在主持一場聚會,但講道用的言語十分奇特,帶有異國情調,非常類似俄文,或是靈言。會眾同聲唸起讚美詩,詩句短而參差不齊,帶有一種奇特的和諧感。詩文中沒有熟悉的人名如耶穌或瑪麗亞。突然之間,會眾齊聲歌唱,管弦樂團開始演奏。他認得那個旋律。他在電視上聽過。等一等。他聽見某樣東西滾動。是一顆球。球停了下來。   五,一個女性的聲音說:號碼是五。   那就是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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