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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部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8103 2023-02-05
13 觸碰   星期一   親愛的,妳上電視了,整片電視牆都是妳。妳的十二個分身踩著相同的步伐,色彩和深淺只有些微不同。妳在巴黎走台步。妳停下腳步,抬高臀部,低頭看我一眼,臉上露出妳學來的那種充滿憎惡的冷淡神情,然後妳轉過身對我不理不睬。拒絕每次都管用。親愛的,這一點妳很清楚不是嗎?   一則新聞結束。十二個妳露出十二個相同的嚴肅表情,讀出十二則相同的新聞。我看著二十四片紅色嘴唇開開合合,但妳沒發出聲音,我愛妳不發出聲音。   接著是歐洲某地發生洪水的影像。親愛的,妳看,我們在街上涉水而過。我伸出手指在電視螢幕上替妳畫了一個星形符號。電視雖然是死的,但我感覺得到滿是灰塵的螢幕和我的手指之間產生張力。那是靜電。被封住的生命。我的觸摸給了它生命。

  親愛的,星星的一個尖角迎向路口對面那棟紅磚大樓的人行道。我站在這家電視行裡,透過電視機之間的縫隙仔細觀看這個路口。這是奧斯陸一個繁忙的路口,車子在這裡經常大排長龍,但是從柏油路口放射出去的馬路今天只有其中兩條有車。親愛的,這個路口有五條馬路交集。妳一整天都在床上等我,做完這件事.我立刻就去找妳。如果妳喜歡,我可以從牆壁裡拿出那封信,輕聲唸給妳聽。親愛的!我時時刻刻想著妳,我仍感覺得到妳的唇貼上我的唇,妳的肌膚貼上我的肌膚。   我打開店門,走了出去。陽光像洪水般湧來。陽光。洪水。我很快就會回到妳身邊。      今天莫勒從一大早開始就很不順。   昨晚他去拘留所把哈利給領出來,今天早上又在胃痛中醒來。他的胃痛有個形狀,猶如一顆充氣過度的海灘球。

  更糟的還在後頭。   但早上九點的時候還算不錯,頗為清醒的哈利走進六樓犯罪特警隊的會議室,這時已經坐在會議桌前的人有湯姆、貝雅特、特警隊裡負責個案策略分析的四名警探,以及昨晚被召回的兩位專業人員。   各位早安,莫勒開口說: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目前我們手上有兩件案子,可能兩件都是命案,而且有跡象顯示凶手可能是同一個人。簡而言之,這兩件案子看起來很像是我們大家都不希望發生的惡夢。   莫勒把第一張透明投影片放上投影機。   畫面左邊是卡蜜拉的左手,食指被切斷。畫面右邊是莉絲白的左手中指,這根中指是以郵寄方式到我手上的。雖然我們沒有屍體可以用來比對,可是貝雅特把這根中指的指紋拿去比對過維廉.巴里家裡採集到的指紋,兩者相符。貝雅特,妳想出來的這個方法很棒,做得好。

  貝雅特臉上一紅,用鉛筆敲擊筆記本,假裝不受影響。   莫勒換上另一張投影片。   這是我們在卡蜜拉的眼皮下方發現的寶石,一顆星形切割的紅鑽石,有五個尖角。畫面右邊的戒指原本戴在莉絲白的中指上,大家可以看到,戒指上的鑽石顏色比較淺,不過形狀同樣是星形的。   我們去查過第一顆鑽石的來源,湯姆說:可是什麼都沒查到。後來我們把照片寄去安特衛普市最大的兩家鑽石切割廠,他們看了之後說這種切割手法可能源自於歐洲某個地方,有可能是俄國或德國南部。   我們連絡了世界上最大的未切割鑽石採購公司戴比爾斯,找到一位鑽石專家,貝雅特說:根據她的說法,用光譜測定法和微斷層攝影可以精準地辨識出鑽石的來源。她今天晚上就會從倫敦飛過來協助我們。

  麥努斯.史卡勒舉起了手。麥努斯是個年輕警探,剛加入犯罪特警隊不久。   長官,回到你一開頭說的話,我不明白如果這是雙殺命案,為什麼它會是惡夢?因為這樣一來我們要找的凶手不就變成只有一個,而不是兩個嗎?而且我們這裡所有的人不就可以一起合作了嗎?在我看來,這不是正好相反   麥努斯聽見有人清了清喉嚨,聲音低沉。會議室裡的人全都轉頭往哈利癱坐的那張椅子上望去。   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哈利問。   麥努斯。   姓什麼?   史卡勒,麥努斯的話聲露出不耐。請你記住   不會,我不會記住,倒是我現在說的話你得記住。當刑警面對的是預謀殺人案,就拿這件案子來說,凶手行凶前經過縝密的計畫,那麼刑警就會知道凶手佔有許多明顯的優勢。凶手可能銷毀了所有的刑事鑑識證據,替行凶時間建立看起來很穩固的不在場證明、還有丟棄凶器等等。不過有一件事凶手可以說永遠躲不過刑警的調查,這件事是什麼?

  麥努斯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動機,哈利說:很基本對不對?我們就是要從動機開始著手調查。它非常基本,基本到有時我們會把它忘了。直到有一天,天上掉下來一個凶手,一個足以被稱為每個刑警的惡夢的凶手,或是春夢,看你的腦袋喜歡哪一種。為什麼要把這個凶手稱為每個刑警的惡夢?因為這個凶手沒有動機。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這個凶手的動機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   霍勒警監,你說得太誇張了吧,好像在牆上畫了個惡魔一樣,麥努斯環視在場眾人。我們都還不知道這兩件命案背後有沒有動機呢。   湯姆清了清喉嚨。   莫勒看見哈利繃緊下顎肌肉。   他說得對。湯姆說。   我當然說得對,麥努斯說:很明顯地

  麥努斯,閉嘴,霍勒警監說得對。這兩件案子一件我們查了十天、一件我們查了五天,都沒發現這兩個被害人之間有任何關聯。當被害人之間唯一的關聯是遇害方式、殺人儀式、以及那些看起來像是密碼的訊息,我們就會想到一個名詞,我建議大家先別把這個名詞大聲說出來,只要放在心裡就好。我也建議麥努斯和其他剛從警校畢業的菜鳥,以後霍勒警監說話的時候,請你們閉上嘴巴、打開耳朵。   會議室裡一片靜默。   莫勒看見哈利盯著湯姆瞧。   結論就是,莫勒說:我們必須記住兩件事:一方面我們要把這兩件案子視為一般的命案,另一方面我們得在牆上畫一隻又大又肥的大惡魔。媒體那邊由我應付,你們誰都不准對媒體發言。下一次開會時間是五點,幹活去吧。

     聚光燈下的男子十分優雅,身穿花呢衫,手上拿著福爾摩斯菸斗,踱著步子,用同情的眼神望著眼前衣衫襤褸的女子。   妳打算付我多少學費?   衣衫襤褸的女子頭一仰,雙手叉腰。   喔,我知道行情,我的一位女性朋友跟真正的法國紳士學過法文,一小時十八便士。你要拿我的母語來教我,應該沒有臉開出跟法文課一樣的價錢,所以我不會付你超過一先令,不要就拉倒。   維廉坐在第十二排,讓眼淚自然流下。他感覺淚水經過脖子,流到絲質泰國襯衫下,來到胸部;鹹鹹的淚水刺痛他的乳頭,繼續往下流到腹部。   淚水無法停止。   他用手捂住嘴巴,不讓啜泣聲影響到台上演員或坐在第五排的舞台導演。   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維廉嚇了一跳。他轉過頭,看見一名高大男子矗立在他面前。他心頭掠過不祥預感,坐在椅子上僵直不動。

  你是?維廉擠出聲音低語問道。   是我,男子低聲說:哈利.霍勒,警察。   維廉放下捂著嘴的手,仔細瞧了瞧哈利的臉。   原來是你,維廉鬆了口氣。抱歉,霍勒警監,這裡很暗,我還以為   哈利在維廉旁邊坐下。   你還以為什麼?   你穿黑色衣服。   維廉用手帕擤了擤鼻涕。   我還以為你是神父,帶來壞消息的神父。很蠢對不對?   哈利默然不語。   我正好看得很激動。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彩排,你看看她。。   誰?   伊萊莎.杜立德,台上那個角色。我看見她站在台上就好像看到莉絲白一樣,覺得莉絲白的失蹤只不過是一場夢。   維廉深深吸了口氣,全身發抖。   可是她一開口,我的莉絲白就不見了。

  維廉發現哈利看著台上,一臉訝異。   她很像莉絲白對不對?所以我才找她來。這原本是莉絲白主演的音樂劇。   是嗎?哈利開口說。   對,那是她姊姊。   那是朵亞?我是說朵婭?   這件事目前還是祕密,下午會開記者會。   了解,這樣應該可以造成宣傳話題。   朵婭大搖大擺走了幾步,卻不小心絆了一跤,大聲咒罵。跟她演對手戲的男演員絕望地舉起雙臂,朝導演望去。   維廉嘆了口氣。   不能只靠宣傳話題,你看,我們還有很多工作得做。朵婭有一種未經雕琢的表演才華,可是在國家劇院的舞台上演出,畢竟跟在挪威中部小鎮的社區中心演唱牛仔歌曲有很大的不同。我花了兩年才教會莉絲白在舞台上該如何演出,現在我們卻得在兩個禮拜之內把朵婭教會。

  打擾你了,我把事情很快地說一遍,巴里先生。   把事情很快地說一遍?   維廉在黑暗中試著解讀哈利臉上的表情。恐懼再度向他襲來。哈利張口欲言,維廉直覺地打斷哈利。你沒打擾我,霍勒警監,我只是製作人,負責統籌而已,現在其他人已經接手了。   維廉朝台上比了比,只見一個身穿花呢衫的男子正高聲說道:   我會把這個邋遢的女孩變成公爵夫人。   導演、舞台設計、演員,維廉說:從明天開始,我就只是個旁觀者,看著這齣他在空氣中揮舞著手,直到找到適切的話語。喜劇。   呃,我們都得找到自己的才華。   維廉發出空洞的笑聲,但隨即住口,他看見導演的頭部輪廓突然朝他們這邊轉來。維廉靠向哈利,輕聲說:你說得對。我以前當過二十年舞者。告訴你,我是個爛舞者,可是歌劇界很缺男舞者,所以男舞者只要有一半水準,全部都收。總之呢,我們到了四十歲就被強迫退休,我必須另外找出路。後來我發現我真正的才華是安排別人跳舞,也就是做舞台管理,霍勒警監,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可是你知道嗎?人只要有一點小小的成功,就會變得很可悲。不過是幾齣戲恰巧製作得很成功,我們就相信自己是神,以為自己可以控制所有的變數,不管在哪裡都可以塑造自己的命運。然後這種事就發生了,我們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無助。我   維廉突然住口。   我講這些事很無聊對不對?   哈利搖了搖頭,然後清了清喉嚨。   是你老婆的事。   維廉瞇起雙眼,彷彿正屏息以待令人不悅的巨大噪音。   我們收到一個包裹,裡面有一根手指。很遺憾,那根手指是莉絲白的。   維廉用力吞了口唾沫。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充滿愛意的男人,但這時他再度感受到有種情緒正在逐漸擴張。自從莉絲白失蹤那天起,他胸口就出現一團有如腫瘤般的情緒,這團情緒幾乎把他逼瘋。這時他察覺到這團情緒有顏色,這團名為恨意的情緒是黃色的。   霍勒警監,你知道嗎?這讓我鬆了口氣。我一直都知道他會傷害莉絲白。   傷害?   維廉察覺到哈利的語氣帶有一絲焦慮的訝異。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哈利?我可以叫你哈利嗎?   哈利點了點頭。   把這傢伙給找出來。哈利,把這傢伙給找出來,然後懲罰他,嚴厲地懲罰他。你可以答應我這件事嗎?   維廉彷彿看見哈利點頭,但不甚確定。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哈利起身離去。維廉深深吸了口氣,試著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不!我會報警的,我真的會。朵婭高聲叫道。      哈利坐在辦公室裡,怔怔望著辦公桌桌面。他非常疲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再繼續工作。   昨天他大鬧教堂、被關進拘留室、做了一整晚的惡夢,這些都讓他疲憊不堪,可是和維廉碰面卻令他心力交瘁。他坐在劇院裡,答應維廉會抓到凶手、聽維廉說妻子被傷害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因有一件事他很確定,那就是莉絲白已經死了。   今天早上哈利一起來就感覺到體內的酒癮在囓咬著他。他的身體先是出現本能的渴望,接著就被恐慌襲擊,因為他為了讓自己碰不到酒,上班不帶皮夾也不帶錢。如今疼痛邁入新境界,他不只全身疼痛,還感覺到空虛的恐懼,覺得自己似乎就要被撕成碎片。敵人在下方拉扯鐵鍊,犬隻在獸欄裡吠叫,就在他心臟下方的腹部裡。天哪,他是多麼痛恨牠們。他痛恨牠們就跟牠們痛恨他一樣。   哈利站了起來。他星期一在檔案櫃裡藏了半瓶貝爾威士忌。他是現在才想起來還是一直都記得這件事?他常跟自己玩數百種把戲,已經很習慣了。他正要拉開抽屜,卻突然抬起了頭。他看見有某樣東西動了動,卻只看見愛倫在照片裡對他微笑。是他瘋了還是愛倫的嘴唇真的動了?   賤人,看什麼看?他咕噥說。接著愛倫的照片就從牆上給打了下來,玻璃相框摔在地上跌個粉碎。哈利看著愛倫在破碎的相框中沉靜地微笑著。他握住自己的右手,繃帶下的傷口隱隱作痛。   正當他轉頭準備打開抽屜,卻發現有兩個人站在門口,這才明白那兩個人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他在相框上看見的其實是那兩個人的動作映照在玻璃上。   嗨。歐雷克說,望著哈利,臉上混雜著疑惑和恐懼。   哈利吞了口唾沫,放開抽屜。   嗨,歐雷克。   歐雷克穿著運動鞋、藍褲子、巴西國家足球隊黃色上衣。哈利知道那件上衣背後印有數字九和足球金童羅納度的名字。那件上衣是某個星期日他在家加油站買的,那時蘿凱、歐雷克和他正要去諾勒菲山滑雪。   我在樓下碰見他。湯姆說。   湯姆的手放在歐雷克頭上。   他在接待處說要找你,我就把他帶過來了。歐雷克,看來你會踢足球?   歐雷克並沒回答,只是看著哈利。歐雷克的一雙深色眼眸就跟他母親一模一樣,有時無限溫柔,有時冷酷嚴厲。這時哈利讀不出歐雷克的眼睛是溫柔的還是冷酷的,他的眼睛只是深色的。   是不是踢前鋒?湯姆問,面帶微笑,摸了摸歐雷克的頭髮。   哈利看著湯姆強壯有力的手指。歐雷克的深色頭髮襯著湯姆的古銅色手掌,根根直豎。哈利覺得一陣腳軟。   不是,歐雷克說,眼睛緊緊盯著哈利。我是後衛。   嘿,歐雷克,湯姆說,面露詢問之色看著哈利。哈利還得在這裡練拳,我心煩的時候也會這樣。我們去樓上的屋頂看看風景,讓他整理一下好不好?   我要留在這裡。歐雷克明確地說。   哈利點了點頭。   好吧,歐雷克,很高興見到你。   湯姆拍了拍歐雷克的肩膀,便即離去。歐雷克依然站在門口。   你是怎麼來的?哈利問。   坐地鐵。   你自己來的?   歐雷克點了點頭。   蘿凱知道你來這裡嗎?   歐雷克搖了搖頭。   你不進來嗎?哈利喉嚨乾澀。   我要你回家。歐雷克說。      哈利按下門鈴才四秒鐘,大門就被蘿凱猛力打開,只見她墨黑的眼睛裡蘊含怒意。   你跑到哪裡去了?   哈利本以為蘿凱這句話是對他和歐雷克說的,但蘿凱的視線掃過哈利,落在歐雷克身上。   沒有人可以陪我玩,歐雷克垂首說:所以我坐地鐵去城裡。   地鐵?你一個人?怎麼可能?   蘿凱的語氣軟化下來。   我偷溜出去的,歐雷克說:媽咪,我想說妳會高興的,妳不是說妳也想   蘿凱突然把歐雷克抱進懷裡。   小傢伙,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蘿凱抱著歐雷克,以不讚許的眼神斜睨著哈利。   蘿凱和哈利站在後院籬笆旁,向下遠望奧斯陸市區和奧斯陸峽灣。兩人不發一語。藍色海洋中的帆船猶如小小的白色三角形,十分顯眼。哈利轉過身,面對屋子。夏日的鳥兒從草地上振翅飛起,掠過敞開窗戶前的蘋果樹。這是一間大宅,外牆由黑色原木構成。這間屋子是替冬天打造的,不是夏天。   哈利望向蘿凱。蘿凱身穿淺藍色連衣裙,外頭罩一件紅色棉質鈕釦夾克,露出雙腿。她脖子上戴著一條十字架項鍊,這條項鍊是母親留給她的,項鍊下的點點汗珠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哈利陷入沉思,心想自己知道她的一切:棉質夾克上的氣味、連衣裙下的背部溫柔弧線、流汗時肌膚的氣味、她想過的人生、她不發一語的原因。   哈利知道她的一切一切。   最近怎麼樣?哈利問。   很好,蘿凱說:我租了一間伐木小屋,可是八月才能入住,我去租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她的口氣不帶情緒,只能微微感受到其中帶有責備之意。   你的手受傷了?   只是割傷而已。哈利說。   蘿凱的一縷頭髮被風吹起,橫過她的臉龐。哈利抑制住想把那縷頭髮撥開的衝動。   我昨天請人來替這間房子估價。蘿凱說。   估價?妳不會想把它賣掉吧?   哈利,這間房子只有兩個人住實在太大了。   對,可是妳愛這間房子,妳是在這裡長大的,歐雷克也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可是冬天要照顧這間房子得花兩倍的力氣,比我想的還麻煩,現在屋頂又得整修。這是間老房子了。   哈利看著歐雷克對車庫牆壁賜球。歐雷克又踢出一球,球一離開他的左腳,他立刻就閉上眼睛,舉起手臂,想像自己接受無數球迷的歡呼。   蘿凱。   她嘆了口氣。   什麼事,哈利?   妳可不可以至少在我說話的時候看著我?   不行。她的聲音既不生氣也不煩躁;她只是陳述事實。   如果我放棄的話,會不會有改變?   你是不會放棄的,哈利。   我是說放棄當警察。   我猜到了啊。   哈利踢了踢青草。   我可能沒得選擇了。他說。   沒有嗎?   沒有。   為什麼要提出這樣一個假設性的問題?   她吹開那縷頭髮。   我可以找個安定一點的工作,可以多點時間在家,也可以照顧歐雷克。我們可以   哈利,別說了!   她的聲音宛如鞭擊之聲。她低下頭,雙手抱胸,彷彿在炙烈的太陽下感到寒冷。   答案是不會,她低聲說:不會有什麼改變。問題不在你的工作,而是   她吸了口氣,轉頭直視哈利的雙眼。   而是你,哈利。你才是問題所在。   哈利看見淚水逐漸充滿她的眼眶。   你走吧。她輕聲說。   哈利想說些什麼,但改變主意,朝峽灣裡的帆船點了點頭。   妳說得對,他說:我才是問題所在。我去跟歐雷克講講話.然後就離開。   他跨出幾步,又停下,回過身來。   蘿凱,別把房子賣掉。妳聽見了嗎?不要賣掉。我會想出辦法的。   她眼角含淚,微微一笑。   你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她低聲說,伸出一隻手彷彿要撫摸他的面頰,但他距離太遠,她的手又落了下來。   保重,哈利。   哈利離開時,背脊突然掠過一股涼意。五點十五分了,他得趕緊去開會才行。      我在紅磚大樓裡,這裡頭的氣味好像地下室。我靜靜站著,細看面前布告襴上的名字。我聽得見樓梯上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可是我不害怕。雖然他們看不出來,但我是隱形的。妳聽見了嗎?雖然他們看不出來,但是親愛的,這並不矛盾,我只是用這種方式把它說得好像是矛盾的。什麼都可以說成是矛盾的,這並不難。只不過真正的矛盾是不存在的。真正的矛盾,哈,哈。妳看,很簡單吧?這都只是話語而已,語言是不精準的。我已經不再仰賴話語、不再仰賴語言了。我正在看錶。這才是我的語言。它十分清楚,沒有矛盾。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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