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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神秘森林 塔娜.法蘭琪 15238 2023-02-05
  歐凱利組長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樣人物。他不喜歡凱西,瞧不起她的推論,根本就覺得她是個無可救藥的麻煩,但重案組在他心中卻擁有難以言喻、有如圖騰般的分量,而他只要決定支持某位警探,就會支持到底,不管是男是女。因此,雖然他覺得這麼做根本是浪費時間和資源,但還是給了凱西傳訊器和支援廂型車。隔天我一早就到局裡,因為我們打算在羅薩琳上學前攔住她。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凱西已經在暴力室坐定,正在裝傳訊器。   請把套頭毛衣脫掉,謝謝。監聽技術人員輕聲說道。他個頭很小,面無表情,一雙手動作起來嫻熟專業。凱西像坐進診所裡的小孩,乖乖把毛衣撩到頭上,露出底下一件很像男孩穿的保暖內衣。她前幾天為了故作堅強都會化妝,現在卻是一臉素淨,遮不住眼下的黑痕。我心想她是不是一夜沒睡,眼前浮現她穿著T恤、雙手抱膝坐在窗台邊,香煙微小的火光隨著她的吸吐忽明忽暗,她低頭看著樓下院子被晨曦慢慢照亮。山姆站在窗邊,背對我們,組長忙著在白板上塗塗抹抹。請把線從T恤底下繞上來給我,謝謝。監聽技術人員說。

  專線電話在等你。組長對我說。   我跟你去。我說。山姆肩膀顫了一下,凱西頭彎在麥克風上,沒有抬頭。   除非地獄結凍、駱駝開始溜冰,你才准去。組長說。   我感覺好累,眼前一切似乎都罩上了憤怒的薄霧。我要去。我又說一次,這回沒有人理我。   技術人員將電池塞進凱西的牛仔褲,在她內衣頸緣切開一個小口,將麥克風藏進去。他要凱西穿回毛衣,山姆和組長轉過身去試著講幾句話。組長發現凱西表情茫然地看著技術人員,便不耐煩地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凱西,說說週末有什麼計畫也可以。沒想到她卻唸了一首詩。很傳統的小詩,就像小時候在學校背得滾瓜爛熟的詩。後來過了很久,我有一天在灰塵彌漫的書店裡無意間翻到這首詩:

  在怡然的頭像前,我祈禱/字字句句有如陶土/我問:該帶什麼禮物/在我哭泣離去之前?   他們說:帶著橡樹和桂冠/帶著我們的淚水和性命/有如揮霍的愛人,我們但求/你無法給予的禮物   她的聲音低沉平淡,沒有表情。擴音器空洞重複著,加上了低語般的回音,背景還夾雜著有如遠颺微風的窸窣聲。我想起以前聽過的鬼故事,死者會透過雜音不斷的收音機或壞掉的電話線讓愛人聽見他們的聲音,將希望寄託在迷途於自然法則和無邊宇宙中的電波上。技術人員優雅地在神秘小轉盤和調鈕上撥撥弄弄。   謝啦,凱西,真是太動人了,技術人員滿意之後,組長說:好了,這裡是社區,他用手背敲敲山姆畫的地圖:我們會在廂型車裡,停在納克拿里彎道上,入口進來左邊第一輛車。凱西,妳騎妳那台小偉士牌進去,停在戴夫林家門口,找那女孩出去談一談。妳帶她走出社區後門之後向右轉,避開基址,再右轉沿著邊牆走,之後回到大路,再右轉走向入口。只要走出這條路線,就用麥克風通知,跟我們說妳們現在的位置,頻率越多次越好。等妳老天,我說萬一等妳宣讀權利,覺得夠條件逮捕她,妳就馬上動手。妳如果覺得被看穿了或問下去不會有結果,就結束談話離開。需要支援隨時跟我們說,我們會立刻趕過去。她身上要是有武器,想辦法透過麥克風跟我們說,例如把刀放下之類的。妳身邊沒有目擊證人,因此除非迫不得已,千萬不要掏出武器。

  我不要帶槍,凱西說著把槍套解下拿給山姆,張開雙臂說:幫我檢查。   為什麼?山姆低頭看著槍,滿臉困惑地問。   如果我帶武器,她撇開雙眼,目光茫然地望著他背後說:就算她說了什麼,她也會宣稱是我拿槍逼她說的。記得也檢查我的摩托車,在我騎去社區之前。      我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來,當時我是怎麼混進廂型車裡的。可能因為我仍舊是凱西的搭檔,雖然兩人關係蒙上陰影,其他警探還是會下意識地深深尊重這一點,也可能因為我使出絕招不斷糾纏組長,就像三歲小孩一樣,只要鬧得夠久,大人最後一定會勉強答應,而我為了跟去,已經顧不得丟臉了。更可能的原因是組長明白,要是他堅持不讓我去,我也會開著吉普車自己跑到納克拿里。

  我們坐的這輛車就和警方報告裡經常出現的廂型車一樣,車身漆白,側面貼了虛構的瓷磚公司招牌,看起來毫不起眼又給人不祥的感覺。車子裡更恐怖,粗黑纜線到處都是,機器燈光一閃一閃,嘶嘶作響,車頂燈虛弱無力,加上隔音泡綿,看起來就和精神病房一樣。史威尼開車,我、山姆、組長和監聽人員坐在後座的矮長條椅上搖搖晃晃,沒有人說話。組長帶了一保溫瓶咖啡和黏黏的糕點,他公式化地一口口吃著,看不出任何享受的表情。山姆摳著褲子膝蓋上其實並不存在的污漬,我則是扳拗指節,直到我發現這麼做其實非常惹人厭,便集中精神逼自己忽略抽煙的衝動。技術人員在玩《愛爾蘭時報》的填字遊戲。   我們把車停在納克拿里彎道,組長撥手機給凱西。她在收訊範圍內,聲音透過擴音器同時傳了過來,語氣冷靜沉穩。喂,我是凱西。

  妳在哪裡?組長問。   就快到社區了,我不想四處閒晃。   我們已經就位了,開始行動。   凱西頓了一下才說:遵命,組長。接著就掛斷了。我聽見偉士牌發動的噪音,一分鐘之後,凱西經過彎道底,離我們只有幾公尺,音響立刻發出詭異的干擾聲。技術人員摺起報紙,微調了一下。組長坐在我對面,從口袋裡掏出一塑膠袋綜合糖果,背靠矮長椅坐定不動。   腳步震動麥克風的聲音,微弱悅耳的門鈴聲。歐凱利對著我們幾個揮揮糖果袋,但是沒人想吃,於是他聳聳肩,自己掏了一顆糖霜麥芽糖出來。   喀噠一聲門開了。凱西警探,羅薩琳說,語氣不怎麼高興:很抱歉,我們全家現在很忙。   我知道,凱西說:非常抱歉打擾妳,但我能不能不知道妳有沒有空跟我私底下談一談?

  妳那天明明有機會跟我談,結果卻羞辱我,讓我晚上都泡湯了,我真的不想再浪費時間在妳身上。   那天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我不應該那麼做。但我不是來找妳談那件事,而是我有件事想問妳。   沒有回答。我想像羅薩琳扶著門瞪著凱西,在心裡衡量,凱西臉龐上揚,神情緊繃,雙手深深插在麂皮夾克口袋裡。背景有人喊了一聲,是瑪格莉特。羅薩琳吼了回去:媽媽,有人找我。接著門就關上了。   怎樣?羅薩琳問。   我們可以窸窣聲,凱西緊張地挪動身子:可以去散個步之類的嗎?這件事非常私人。   羅薩琳的興致顯然被挑起來了,但她語氣還是沒變。我其實正準備出門。   五分鐘就好,我們可以繞到社區後頭還是怎樣拜託,羅薩琳小姐,真的很重要。

  最後,羅薩琳嘆了一口氣說:好吧,我想我可以跟妳談個幾分鐘。   謝謝,凱西說:真的非常感激。接著我們就聽見她們走下走道,和羅薩琳匆促有力的腳步聲。   那天清晨愉悅而舒適,我們坐進廂型車的時候,陽光撥開昨夜的濃霧,只剩薄薄水氣覆蓋在草上,微微遮住清冷的天空。擴音器放大了烏鴉的鳴聲和社區後門開關的吱嘎聲,凱西和羅薩琳沿著森林邊緣走過濕漉漉的草叢,我心想她們兩人在早起者眼中,會是多麼美麗的景象:凱西劉海飛揚,神情輕鬆;羅薩琳白皙苗條,彷彿詩中的人物。兩人在九月清晨比肩而行,頭髮閃爍在翻動的枝葉間,步伐所及之處,兔子四散跳開。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凱西說。   呃,不然妳覺得我們走來這裡是為了什麼?羅薩琳說,還刻意優雅地加了重音,暗示凱西正在浪費她的寶貴時間。

  沒錯,真不好意思,凱西深呼吸了一口氣:好,我在想,妳是怎麼知道   嗯哼?羅薩琳突然變得彬彬有禮。   知道我和羅伯警探沉默片刻:知道我們有親密關係。   喔,那個啊!羅薩琳笑了,有如銀鈴般的笑聲,但卻毫無感情,甚至察覺不出一絲絲驕傲。唉,凱西警探,妳覺得呢?   我想妳可能是猜到的還是怎樣,可能我和他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沒有,問題是我感覺我就是很好奇。   嗯,你們確實有一點明顯,不是嗎?淘氣和斥責的語氣:不過妳錯了,凱西警探,信不信由妳,我其實沒花那麼多時間在妳和妳的愛情生活上。   又是一陣沉默。組長挑掉牙縫間的麥芽糖。那妳是怎麼知道的?後來,凱西開口了,語氣帶著一絲緊張。

  那還用說,當然是羅伯警探跟我講的。羅薩琳甜甜地說。我感覺組長和山姆不約而同瞥了我一眼,我咬著雙頰不讓自己開口否認。   雖然說起來很難堪,但我必須承認直到那一刻我都暗自希望一切只是天大的誤解。會順著別人心意說話的男孩,加上因為創傷、悲痛和我的拒絕而兇性大發的女孩,我們可以想出幾百種可能的解釋,但都是錯的。直到那一刻,聽她隨口說出毫無必要的謊言,我才徹底明白我所認識的羅薩琳那個受傷受困、性情難測,和我在中央車站說說笑笑、在花園長椅四手交握的女孩根本就不存在。她在我面前所表現的一切都出於精心策劃,就像戲服一樣為了達成某種效果。儘管有如此繁複閃耀的面紗,真相其實簡單至極,有如通電鐵絲網一樣危險致命。

  混帳傢伙!凱西啞著嗓子說:他竟然他媽的說   別在我面前說髒話。羅薩琳厲聲說。   抱歉,過了一會兒,凱西平靜下來說:我只是只是完全沒想到。我沒想到他會跟別人說,就是沒想到。   但他真的說了,妳在判斷誰值得相信的時候應該更小心一點。妳找我就只是問這個?   不是,我還想請妳幫一個忙,窸窣聲,凱西伸手摸頭髮或抹臉。我們這樣違反局裡規定,跟搭檔幽會,要是被長官知道了,我和他都會被開除,或調回去當基層員警。可是警探這份工作很重要,對我們兩個都是。我們拚了命才進到重案組,要是被踢出去,我們一定會心痛不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不是嗎?   我知道,凱西說:我知道。但我不曉得妳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說出去?對任何人都不說?   妳的意思是,幫你們掩飾戀情?   我呃,應該是吧。   我不曉得妳為什麼覺得我應該答應妳,羅薩琳冷冷地說:我們每次見面,妳都對我非常無禮直到剛剛,到妳有求於我的時候。我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   妳覺得我無禮,我很抱歉,凱西說,她聲音緊繃,語調又高又急: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我覺得我也不曉得,妳威脅到我吧我不應該找妳麻煩的,對不起。   妳不用跟我對不起,真的,不過這不是重點。我不介意妳那樣侮辱我,但如果妳會這樣對我,就表示妳也會這樣對別人,不是嗎?既然妳這麼不專業,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必要袒護妳。我得想一想,看我是不是應該跟妳的上級反應,讓他知道妳是怎樣的人。   這小賤人。山姆頭也沒抬,輕聲說。   她想趁勝追擊,組長嘟囔了一句。事情發展到這裡,他不禁開始覺得有趣了:要是我當年也有機會捉弄年紀大我一倍的人   聽好,凱西孤注一擲地說:這件事不只關係到我。難道妳忘了羅伯警探?他可從來沒對妳兇過,不是嗎?他很迷戀妳。   羅薩琳笑了,笑得很克制。真的嗎?   沒錯,凱西說:真的,他很迷妳。   羅薩琳假裝想了一下。呃我想如果是妳追求他的,那其實不能算他的錯,讓他因此受罰可能不公平。   我想是我主動的,我聽得出來凱西語氣裡的羞辱,強烈得無法隱藏:是我事情總是由我主動的。   你們私下交往多久了?   五年了,凱西說:中間斷斷續續的。五年前,我和凱西根本還沒見面,甚至從來沒在愛爾蘭同一塊地方出現過。我突然明白,凱西是說給組長聽的,證明她在說謊,免得組長事後還對我們起疑心。這時,我終於體會她現在玩的把戲有多高明,又多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引火自焚。   我需要知道你們之間是不是結束了,羅薩琳說:才能考慮要不要替你們掩飾。   結束了,我發誓,真的結束了。他他兩星期前提出的,這回不會再有以後了。   哦?為什麼?   我不想談這個。   嘖,這已經不是妳能決定的了。   凱西深呼吸一口氣。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她說:我對天發誓這是實話。我想盡辦法問他,但他一直跟我說事情很複雜,他分身乏術,現在沒辦法談感情我不曉得是不是有第三者,還是他完全不跟我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她聲音顫抖得很厲害。   你們聽聽看,組長不無讚賞地說:凱西真的選錯行了,她應該去演戲才對。但凱西不是在演戲,而羅薩琳也聽出來了。唉,她說,我聽見她語調裡有一絲得意的愉悅:我不能說很意外,因為他提到妳的時候,完全不像在講自己的情人。   他說了我什麼?過了一會兒,凱西無助地問。她故意露出罩門讓對方攻擊,刻意示弱讓羅薩琳傷害她、羞辱她,隨心所欲地剝她的皮,讓她難受。我覺得噁心得想吐。   羅薩琳故意不說話,讓凱西等。他說妳很需要人愛,最後,她總算開口了,聲音高昂甜美又清楚,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照他的說法是很黏人,所以妳才會對我那麼壞,因為妳嫉妒他那麼關心我。雖然他已經盡量遷就,我想他心裡應該滿為妳難過,但他實在對妳的舉止感到厭煩了。   胡扯,我氣得忍不住齜牙咧嘴:我從來沒   閉嘴!山姆說。在他說話的同時,組長也罵了一句:誰在乎這個啊?   請保持安靜。技術人員有禮貌地說。   我警告過他關於妳的事,羅薩琳若有所思地說:所以他真的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沒錯,凱西說,語氣微弱顫抖:我想是吧。   喔,天哪,聲音透著一絲愉悅:妳是真心愛他,對吧?   沒有回答。   對不對?   我也不曉得,凱西聲音低沉痛苦,但我一直要到聽見她擤鼻子,才曉得她原來在哭。我從來沒看過她哭。我一直沒有認真想過,直到我只是我從來沒跟一個人那麼親密過,我現在完全沒辦法思考,我辦不到   喔,凱西警探,羅薩琳嘆了一口氣:就算妳沒辦法對我坦白,也要對自己誠實。   我不知道,凱西幾乎泣不成聲:也許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感覺廂型車彷彿變成了夢魘一般的地底世界,上下左右向內收縮傾斜,讓人頭暈目眩,擴音機聽得見聲音、看不見人,給話語添加了恐怖的氣氛,句句如刀,彷彿一對失落的魂魄不停用言語交戰,無可逃遁又無法改變,從過去直到永恆。車門的把手隱匿在陰影之中,我聽見組長厲聲警告我:是你自己要來的,羅伯。   我沒辦法呼吸。我應該過去。   去幹嘛?一切都照計畫在走,不管最後會不會成功。給我坐好。   擴音機傳來微弱的屏息聲,非常恐怖。不行,我說:聽我說。   她只是在執行任務,山姆說。他臉上的表情在黃濁的燈光下難以辨讀。坐好。   技術人員揚起一根手指。拜託妳克制一點,羅薩琳語氣嫌惡地說:妳現在這麼歇斯底里,我很難跟妳好好說話。   對不起,凱西說著再次擤了擤鼻子,同時吃力地嚥了嚥口水:聽著求求妳,我們真的已經結束了,不是羅伯警探的錯,他願意為妳做任何事情。他一定非常相信妳,才會跟妳說。妳難道就不能放我一馬嗎?不要跟別人說,求求妳。   呃,羅薩琳盤算著:我和羅伯警探是走得很近,前陣子,但我上回看到他,他對我卻很兇,而且小時候有朋友失蹤的事情,他也是騙我的,我不喜歡說謊的人。抱歉,凱西警探,我想我真的沒有義務幫妳,不管是什麼事情。   好吧,凱西說:好吧,好吧。那如果我幫妳一件事情當作交換呢?   一聲輕笑。我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需要妳幫忙的。   不對,妳有。可以再給我五分鐘嗎?我們可以從社區這裡穿過去,回到大路上,我真的有事情可以幫妳,我保證。   羅薩琳嘆了一口氣。妳只剩我回家之前這段時間。不過,凱西警探,請妳記好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妳一樣是非不分。如果我覺得有義務跟妳上司稟報,妳就算賄賂我,我也不會乖乖閉嘴。   不是賄賂,只是幫個忙。   妳幫我?又是鳥鳴似的輕笑,雖然冷酷,但我一直覺得很悅耳。我突然發現自己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裡。   兩天前,凱西說:我們以謀殺凱薩琳的罪嫌逮捕了達米恩。   短暫的停頓。山姆彎身向前,雙肘抵著膝蓋。接著:哦,妳總算放下自己的感情生活,開始關心我妹妹的案子了。這個達米恩是誰?   他說他是妳男朋友,直到幾週前還是。   嘖,他顯然不是。如果他真的是我男朋友,我怎麼可能沒聽過他的名字,妳說對吧?   我們有紀錄,凱西謹慎地說:你們曾經大量用手機聯絡。   羅薩琳立刻語氣一冷:警探小姐,如果妳真的希望我幫妳忙,指責我說謊應該不是什麼好方法吧。   我沒有說妳說謊,凱西說,我突然覺得她的嗓子是不是又要啞了:我只是想跟妳說,我知道這是妳的私事,妳完全沒有理由信任我   妳說得一點也沒錯。   我只是想讓妳明白,我可以怎麼幫妳。妳可能不知道,達米恩很信任我,他什麼話都會跟我說。   羅薩琳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哼了一聲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達米恩只要有人肯聽,他就會說個不停,不是因為妳很特別。   山姆點點頭,動作很輕又快:第一步。   我知道,我知道,但問題是他跟我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他是為了妳才做的,因為妳要他動手。   沒有回應,冗長的沉默。   所以我才會找妳到局裡,凱西說:就是前天晚上,因為我想問妳這件事。   喔,拜託,凱西警探,羅薩琳聲音變尖了,但只有一點點,我不曉得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妳別以為我是笨蛋,你們這些傢伙要是真的有證據,我早就被逮捕了,而不是在這裡聽妳哭訴羅伯警探的事。   不對,凱西說:重點就在這裡。其他人還不知道,他們還不曉得達米恩說了什麼。他們要是知道了,妳說得沒錯,他們一定會來逮捕妳。   妳是在威脅我嗎?如果是的話,妳就大錯特錯了。   沒有,我只是想好吧,我這麼說好了,凱西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警方逮到謀殺嫌犯,不需要查明動機就可以直接將他送上法庭。達米恩已經坦承行兇了,我們也將過程錄影下來,光憑這捲帶子就能把他送進牢裡,完全不需要知道他為什麼犯案。我之前說過,他很信任我。要是我跟他說不要把動機洩漏給別人知道,他會乖乖聽話,妳也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老實說,比妳還清楚。天哪,達米恩,雖然她這句話證實了我的愚蠢,但我還是被她語氣裡超乎輕蔑之上的感覺嚇得目瞪口呆。那是一種全然的厭棄,沒有絲毫情感。其實我並不怎麼擔心他。他是殺人犯,拜託,妳覺得他說話會有人信嗎?比起我說的話?   我就相信他。凱西說。   唉,是啦。看來妳幹警探的身手其實不怎麼樣,不是嗎?像達米恩那種蠢蛋,連綁鞋帶都不會,沒想到他隨便編個故事,妳竟然信以為真?就算他想說,妳真的相信他那樣的人會有辦法告訴妳事情真相嗎?達米恩連一點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警探小姐,而這件案子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關鍵事實都已經查證清楚了,凱西厲聲說:我不想知道細節。如果我必須保密不說出去,那麼現在知道得越少越好。   短暫沉默,羅薩琳顯然在衡量可能的發展。接著是一聲淺笑:真的嗎?可是妳是警探,應該算吧,妳難道不想挖掘事情的真相嗎?   我只挖掘我需要知道的部分,再說妳現在跟我講什麼,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哎,這我當然知道,羅薩琳開心地說:因為妳沒辦法拿來當證據。不過,如果知道事情會讓妳不好受,那也是妳的錯,不是嗎?妳不應該把自己搞成現在這樣,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因為妳的不老實而遷就妳。   我是妳說得對,我是警探,凱西的語氣上揚了:只要一聽到犯罪證據,就不可能不去   羅薩琳語調沒變:欸,妳別無選擇,不是嗎?凱薩琳之前是那麼可愛的小女孩,但自從跳舞讓她變成眾人矚目的焦點之後,她就得意忘形了。老實說,那個叫席夢的女人對她的影響太大了,讓我很難過,應該有人讓凱薩琳知道分寸,不是嗎?這也是為了她好,所以我就   妳再說下去,凱西嚴詞警告她,聲音大得有點超過:我就非得宣讀妳的權利不可,否則︱   妳別想威脅我,警探小姐,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妳。   啪的一聲。山姆仰頭凝視,指節咬在齒間。   所以,羅薩琳繼續往下說:我決定最好的做法就是讓凱薩琳知道,她其實一點也不特別,因為她本來就不怎麼聰明,所以我給她   妳有權保持緘默,凱西插嘴說,聲音抖得非常厲害:妳所說的一切將被記錄下來,並可能作為呈堂證據。   羅薩琳想了很久,我可以聽見她雙腳踩踏落葉的聲音,凱西走路時毛衣觸碰麥克風發出的窸窣聲響,還有黑嘴森鳩閒適自得的咕咕聲。山姆盯著我,藉由廂型車裡的微光,我覺得他眼中似乎帶著譴責。我想起他叔叔,就瞪了回去。   她讓她溜走了,組長說著伸伸懶腰,厚實的肩膀往後拉,同時喀噠一聲扭了扭脖子:都是該死的宣讀權利搞砸的。想我當年根本沒有這套垃圾,你挖洞讓他們跳,他們把話說出來,法官就心滿意足了。不過話說回來,至少我們現在又有新的線索可以追了。   別急,山姆說:她會扭轉局勢的。   聽著,過了很久,凱西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關於我上司的事   等一下,羅薩琳冷冷地說:我還沒說完。   不,說完了,凱西說,掩不住語氣裡的虛弱:起碼凱薩琳的案子就到此為止,我可不想杵在這裡聽妳   我最討厭別人使喚我,警探小姐。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妳非聽不可。妳要是再打斷我說話,我們就不用談下去了。如果妳把我的話傳出去,我就會讓其他人知道妳的真面目,而羅伯警探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到時不會有半個人相信妳說的話,妳會失去寶貴的工作,聽到沒有?   沒有回答。我的嘔吐感還在,腸胃緩緩翻攪著,感覺很噁心,我吃力地嚥著口水。真是傲慢,山姆輕聲說:他媽的真是傲慢。   別吵,組長說:凱西做得真漂亮。   聽到了,凱西說,聲音非常低:我知道了。   很好,我聽見羅薩琳微微一笑,笑聲拘謹而滿意,鞋跟喀喀踏在柏油路上,她們已經走回大路,朝社區大門前進了。所以,就像我剛才說的,我覺得應該有人教訓凱薩琳,讓她不要得意忘形。這顯然是我父母親的工作,他們如果有做,我就不用動手了,但他們卻一點也不關心。這其實也算一種家暴,我覺得,不是嗎?竟然放著小孩不管?   她停下來等凱西開口。凱西勉強擠出一句:我不知道。   喔,我覺得就是,所以很不舒服。於是我就跟凱薩琳說她應該放棄芭蕾,因為跳舞對她有很不好的影響,但她就是不聽。她應該學會一件事,就是她沒有資格要大家把目光焦點都放在她身上,因此我就偶爾讓她沒辦法跳舞。妳知道我是怎麼做的嗎?   凱西呼吸急促:不知道,我不曉得。   我讓她生病,凱西警探,羅薩琳說:天哪,你們該不會連這點都猜不出來吧?   我們有想過,我們猜想也許是妳母親她做了什麼   我母親?又是超乎輕蔑之上的厭棄。喔,拜託,如果是她做的,絕對不到一個星期就會被抓,就算案子交給你們這些傢伙也一樣。我在果汁裡加洗衣精或清潔劑,想加什麼就加什麼,然後跟凱薩琳說是秘方,可以讓她跳得更好,她竟然傻傻地相信了。我一直想說誰會發現,沒想到半個人都沒有,妳能想像嗎?   天哪。凱西輕喟一聲。   做得好,凱西,山姆喃喃自語:這已經構成重傷害了,做得好。   還沒,我說,語調急促又不自然:除非她承認殺人。   羅薩琳,凱西說,我聽見她嚥了嚥口水:我們就要走進社區了,妳說我們只能聊到走回妳家我想知道妳到底打算怎麼做,就是我之前問過   我們要談什麼、什麼時候進社區,都由我來決定。老實說,我覺得我們最好回頭,這樣我才能把故事說完。   一路繞著社區折回去?   是妳要跟我說話的,凱西警探,羅薩琳不滿地說:妳必須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承擔後果。   可惡。山姆低語道。凱西和羅薩琳又走遠了。   凱西用不到支援的,山姆,組長說:那女孩是很賤沒錯,但再怎樣應該都沒有烏茲衝鋒槍吧?   總之,凱薩琳就是學不會教訓,羅薩琳語氣裡又浮現一絲嚴厲兇狠:後來,她總算發現身體為什麼會不舒服老天,她竟然過了好幾年才想到就跑來對我大發雷霆,說她再也不會喝我給她的東西了,叭啦叭啦,她甚至警告我要跟爸媽說不是我要說,他們絕對不會相信她,因為她老是大驚小怪,不過妳現在知道凱薩琳是怎樣的小孩子了吧?根本就是個被寵壞的小混蛋,老是要別人順她的意思。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就會跑去跟爸媽告狀,亂編故事。   她只是很想跳舞。凱西輕聲說。   我已經跟她說那是不可能的,羅薩琳厲聲說:她要是乖乖聽話,就不會變成這樣,沒想到她竟然威脅我。我早就料到了,讓她考上芭蕾舞蹈學院就是這種下場,什麼報導和募款,真是噁心透頂!她還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她還跟我說,她真的這麼說,我沒有騙妳,她站在那裡雙手扠腰,拜託,真是個小賤貨,她說: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以後不准再做了。她以為她是誰啊?她根本就失控了,對我那副態度更是太誇張了,我絕對不允許這樣。   山姆雙手握拳,我屏住呼吸,生病似地全身冒冷汗。我已經沒辦法想像現在的羅薩琳了,原本在我心中的溫柔白衣女孩彷彿被核爆炸成碎片,不再具有形象,有如昆蟲褪在枯葉上的泛黃空殼,在寒風中呼呼作響,一陣腐沙襲來,霎時一切灰飛煙滅。   我也遇過喜歡發號施令的人,凱西說,她聲音緊繃,喘不過氣來。雖然她是我們當中唯一曉得後續發展的人,但羅薩琳的一番自白還是讓她深受動搖。但我可沒找人把他們殺了。   老實說,我想妳很快就會發現,我從來沒有叫達米恩對凱薩琳做什麼,我聽見羅薩琳得意地微笑:可是男人都急著想幫我,我又有什麼辦法,不是嗎?妳可以自己問他:所有點子都是他想出來的,而且竟然花了那麼久,真是天哪,訓練猴子去做都比他快。組長哼了一聲。後來,他總算開竅了,興奮得好像發現地心引力一樣,覺得自己真是天才。問題是他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簡直沒完沒了老天,要是再拖幾個星期,我想我一定會放棄他,另外找人下手,免得我自己瘋掉。   他最後還是照妳想的做了,凱西說:那妳為什麼還跟他分手?那個可憐的傢伙簡直傷心死了。   羅伯警探為什麼跟妳分手,我就是為什麼。跟他在一起真是無聊得讓人想要大叫,再說他其實根本沒有照我想的做,反而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羅薩琳的聲音上揚了,語氣憤怒冷酷:他竟然手忙腳亂,還把屍體藏起來他差點就把事情搞砸了,還差點讓我捲進大麻煩。坦白說,他真是太誇張了,竟然還勞駕我幫他編故事,讓他可以跟你們說,轉移你們的注意力,結果他連這一點小事也沒做好。   妳是說穿運動服的男人?凱西說。我聽見她聲音微微緊繃:可以動手了。妳錯了,他有跟我們說,只是沒什麼說服力,我們覺得他有點大驚小怪。   妳看吧,我就說了。他應該跟她發生關係,用石頭敲她頭,把屍體放在基址或森林裡,這才是我想要的。老天爺,這麼簡單的事,妳覺得他一定做得來,結果才怪,他沒一件事做好。拜託,我跟他分手算他好運。他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只能把他留給你們去處理,這是他自作自受。   就這樣,我們需要的她都說出來了。我輕喟一口氣,聲音奇怪又痛苦。山姆往車身一靠,雙手梳過髮間,組長低低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羅薩琳,凱西說:我現在以謀殺罪嫌逮捕妳,罪名是八月十七日前後,妳在都柏林納克拿里鎮預謀殺害凱薩琳。   把妳的手拿開!羅薩琳喝斥道。我們聽見扭打聲,樹枝踩斷,接著是有如貓叫般兇惡的嘶聲,然後是揮拳重擊的聲音,還有凱西倒抽了一口氣。   操他媽是怎樣   加油,山姆說:加油。但我已經開始在摸找門把了。   我們全力快跑,切過轉角,沿著馬路跑到社區入口。我腿最長,所以一下就將山姆和組長遠遠拋在後頭。身旁一切彷彿波光緩緩從我兩邊滑過,我看到上下搖晃的鐵門和色彩鮮明的大門,騎三輪車的小孩抬頭張開嘴巴,雙腳裝了支架的老人在玫瑰花前轉過身來,晨光如蜜般潑灑在大地之上,對照車內的幽暗顯得耀眼奪目,我耳中不停迴盪著車門關上的巨大聲響。羅薩琳可能抓了尖樹枝、大石頭或破瓶子,有太多東西能夠拿來殺人。我感覺不到自己雙腳踏在人行道上,我閃身繞過門柱,衝到大馬路上,沿著社區上段牆邊的小路跑,樹葉沙沙拂過我的臉龐,腳下雜草又濕又長,我留下一個又一個泥濘的鞋印。我覺得自己彷彿就要溶化了,秋日微風吹在我的胸前,滲入血管,感覺涼爽舒適,將我從泥土變成了空氣。   她們在社區轉角,田和森林餘蔭交會的地方。我看見兩人都還站著,沒人倒下,不禁卸下心頭的憂慮,雙腳立刻汗濕起來。凱西緊抓著羅薩琳的手腕,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暴力室裡她手的力道。不過,羅薩琳還在反抗,使盡全力毫不留情,不是要逃,而是想制住凱西。她拚命地踹凱西的小腿,想用指甲抓她,我看見她撇頭朝凱西吐口水。我大喊一聲,但我想她們兩人都沒聽見。   沉重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出現,史威尼從我身旁閃過,像橄欖球員般衝上前去,同時伸手掏出手銬。他一把攫住羅薩琳的肩膀,將她轉過來推到牆上。凱西找她出來的時候,她還脂粉未施,頭髮也挽了起來,我這才發現她原來長得如此醜陋,完全符合她的本性,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褪去層層化妝和優雅搖晃的耳環,眼前的她雙頰鼓脹,貪婪的薄唇抿成充滿恨意的獰笑,眼露兇光,有如洋娃娃般空洞沒有靈魂。她穿著學校制服,海軍藍裙子和胸前繡了校徽的海軍藍外套抹去了她的身材,我沒辦法解釋,但她這套偽裝卻比她的神情舉止更讓我覺得恐怖。   凱西往後踉蹌了幾步,扶著樹幹支住身體。她轉身面對我,我起先只注意到她雙眼瞪大、渙散無神,之後才發現她一邊臉上像蛛網一樣爬滿鮮血。她在模糊的樹影下晃了晃身子,一滴鮮血滴落在她腳旁的草叢裡。   我離凱西只有幾公尺,卻無法舉步向前。她頭暈目眩、神情不安,臉上爬滿了張牙舞爪的血印,看起來好像剛剛步出殘酷得難以想像的祭壇的女祭師,還沒完全回到人世間,眾人必須等候指令才能碰她。我脖子後頭的寒毛直豎。   凱西,我說著朝她張開雙臂,胸口彷彿就要爆裂開來:喔,凱西。   凱西舉起雙手往外伸,我敢說她當時身體真的朝我挪了過來,但她馬上回過神,垂下雙手頭往後仰,兩眼茫然望向無邊的藍天。   山姆一把將我推開,手忙腳亂地衝到凱西身旁。喔,天哪,凱西他上氣不接下氣:她到底對妳做了什麼?妳過來。   他拉著襯衫袖尾溫柔地擦拭她的臉頰,另一手捧著她的頭穩住她。喔,他媽的。羅薩琳狠狠踩了史威尼一腳,痛得他咬牙大罵。   她抓我,凱西說,聲音尖細詭異得可怕:她碰我,山姆,那東西碰我,天哪,她還吐口水把它弄掉,弄掉。   噓,山姆說:別說話,都結束了,妳做得非常好。噓。他雙手抱著她,將她摟在懷裡,她頭輕垂在他肩上。山姆和我四目交對,然後將視線撇開,低頭看著輕撫凱西披垂鬈髮的手。   到底怎麼回事?組長在我背後語氣不悅地問。      凱西的臉清洗過後,傷勢沒有乍看那麼嚴重。羅薩琳的指甲在她顴骨留下三道深色寬痕,雖然滲著鮮血,但卻不深。技術人員懂得急救,看過之後表示不用縫,幸好羅薩琳沒抓到眼睛。他想替凱西貼繃帶,但她拒絕了,說想等回去辦正事之後再說,而且她想先消毒。她不時全身顫抖,技術人員說她可能驚魂未定。組長看來還是滿臉困惑,加上從早到現在都沒能做到什麼,便拿了一顆糖霜麥芽糖給她。補充點糖分。他說。   凱西顯然沒辦法再騎車,因此就把偉士牌留在原處,坐進廂型車前座開始辦事。山姆負責開車,羅薩琳跟我們剩下幾個坐在後頭。史威尼替她銬上手銬之後,她馬上就平靜下來。她氣鼓鼓坐著,一言不發,全身僵硬。我只要一呼吸,就會聞到她身上太過甜膩的香水,彷彿過熟的濃郁,腐敗嗆鼻,甚至有點虛假。我從她眼神就知道,她腦袋正在瘋狂運轉,但她臉上卻毫無表情,沒有一絲恐懼、違抗或氣憤,什麼都沒有。   我們回到局裡的時候,組長的心情已經大為好轉,我跟著他和凱西走進觀察室,他看到了也沒趕我走。這女孩讓我想起以前在學校認識的一個年輕人,我們在等山姆陪羅薩琳填完權利書,再帶她進偵訊室的時候,他若有所思地對我們說:把你兜得團團轉,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然後一轉身就讓所有人相信都是你的錯。這國家就是有這樣的瘋子。   凱西背靠著牆,在沾血的面紙上啐了一口,揉揉臉頰。她沒有瘋。她說,她的手還在顫抖。   我只是形容,凱西,組長說:妳應該去找醫生看看傷口。   我很好。   總之,幹得好,妳都猜對了,組長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她的確為了自己而讓妹妹生病,你們覺得她心裡真的這麼相信嗎?   不對,凱西一邊翻找面紙乾淨的部分,一邊說:在她辭典裡沒有相信這個詞,事情沒有對跟錯,只有合不合她的意,除此之外都毫無意義。你可以讓她測謊,我敢說她絕對會安全過關。   她真應該去搞政治。好了,她來了,組長朝玻璃鏡撇撇頭,只見山姆帶著羅薩琳走進偵訊室。讓我們看她這回怎麼過關,肯定很好笑。   羅薩琳環顧房間,嘆了口氣。我想請你現在打電話給我父母,她對山姆說:請他們幫我找律師,然後來這裡,說完便從外套掏出一支細緻小巧的筆和日記本,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撕下來遞給山姆,彷彿他是大樓管理員。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謝謝。   等我問完話,妳就可以見父母了,山姆說:至於律師嘛   坦白說,我應該在你問話之前就見他們,羅薩琳撫平裙子後襬坐了下來,對塑膠椅子露出一絲嫌惡:未成年接受偵訊不是有權要求家長或監護人在場嗎?   在場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羅薩琳優雅地交叉雙腿,抬頭對著山姆微笑,享受這一刻。   偵訊暫停。山姆匆匆說完就一把捲起桌上的檔案,朝門邊走去。   我的老天爺,組長說:羅伯,別跟我說她   她可能在說謊。凱西說,目光緊盯著玻璃鏡,拿著面紙的手緊緊握拳。   我心臟剛剛差點停住,現在卻加速猛跳。她當然成年了,你看看她那副樣子,怎麼可能會不滿   嗯,是啦,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因為這句話進了監牢?   山姆砰地一聲推開觀察室的門,門猛力撞在牆上。那女孩到底幾歲?他對著我問。   十八,我說。我覺得天旋地轉,我知道自己很確定,卻不曉得為什麼確定。她自己跟我說   天哪!你竟然就這樣相信了?我從來沒看過山姆發脾氣,沒想到這麼嚇人。這女孩你兩點半問她時間,她一定會跟你說三點,就為了耍你,你竟然連查都沒查?   你還好意思說,組長火了:你們難道沒有半個人想到查證?老天爺,這案子都已經多久了,竟然   山姆完全沒聽到組長說什麼,他眼睛牢牢盯著我,目光熊熊燃著怒火:我們都把你的話當真,因為你是他媽的警探,結果你讓搭檔去冒生命危險,卻懶得   我有查!我大吼道:我查過檔案!但我話一說出口就想起來了,心裡猛然一沉,只想嘔吐。很久以前,陽光飽滿的下午,我把電話夾在下巴和肩膀之間,隨意翻閱檔案,另一隻耳朵聽到歐格曼喋喋不休的說話聲。我一邊等羅薩琳接電話一邊瀏覽檔案,想知道她是否已經成年,能陪同潔西卡和我說話。我那時絕對已經知道,我想,絕對知道羅薩琳不能信賴,否則我幹嘛查這一點小事?我找到戴夫林一家人的資料,直接往下看羅薩琳的出生日期,用今年減掉她出生的年分   山姆轉頭不再看我,開始瘋狂在檔案裡翻找,接著我看他雙肩一垮。十一月,他說,聲音很低很低:她生日是十一月二日,到時才會滿十八歲。   恭喜了,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組長才說:你們三位,幹得好。   凱西吐了口氣。無法採納,她說:一個字都不行。她滑坐在牆邊,彷彿膝蓋突然失去力量,她闔上雙眼。   擴音機傳來微弱尖細的聲音,持續不斷。羅薩琳在偵訊室裡等得不耐煩,開始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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