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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五十三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2674 2023-02-05
  他們在墨西哥城給他動了絕妙的手術。有何不可?他們的醫生、技術人員、醫院、畫家、建築師都不比我們差。有時候還更好一點。有個墨西哥警察發明了彈藥硝酸鹽的石蠟試驗。他們不能把泰瑞的臉弄得十全十美,但成效已經不錯了。他們甚至給他的鼻子整容,拿掉一點骨頭,使鼻子看來扁一點,不那麼有北歐味。他們沒法除掉疤面的所有痕跡,乾脆在他另一邊臉上也弄出兩道疤。刀疤在拉丁美洲國家很常見。   他說:他們甚至在這邊做了神經移植。說著摸摸原先破相的半邊臉。   我的猜測準到什麼程度?   相當接近。幾個細節錯了,但不重要。一切進行得很快,有些是臨時想的點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他們叫我做幾件事,留下一條清晰的行蹤。曼弟不贊成我寫信給你,但我堅持要寫。他有點低估了你。他沒注意到郵箱的問題。

  你知道誰殺了雪維亞?   他沒有直接回答,以謀殺罪告發一個女人,很難下手即使她在你心目中沒有多大的份量。   世事多艱。哈蘭.波特都知情?   他又露出笑容,他會跟人說嗎?我猜不可能。我猜他以為我死了。誰會告訴他我沒死除非是你?   我願意跟他說的話不多。曼弟最近好嗎現況如何?   他還好。在阿卡波可。因為藍帝,他才逃過一劫。但他們並不贊成對警察耍狠。曼弟不像你想的那麼壞。他有一顆心。   蛇也有。   好吧,那杯螺絲起子呢?   我站起來沒答腔,走向保險櫃。我轉動圓鈕,拿出裝有麥迪生肖像和五張帶咖啡味百元鈔票的信封。我把東西一古腦兒倒在桌上,然後撿起那五張鈔票。   這些我留著。幾乎全花在費用及調查研究上了。麥迪生肖像我把玩得很開心。現在還給你。

  我把它攤在他前面的書桌上。他看一看,沒伸手碰它。   他說:你可以留著。我有很多。你本來可以不管的。   我知道。她殺了丈夫,逍遙法外之後,情況也許可以好轉。他並不重要,當然。只是一個有血有腦有感情的人類罷了。他也知道真相,努力帶著秘密活下去。他是作家。你也許聽過他。   他慢慢說:聽著,我做的事身不由己。我不想要任何人受傷害。在這邊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人沒法那麼快評估每一個角度。我嚇壞了,只好逃。我當時該怎麼做?   我不知道。   她有點瘋狂的癖性。她反正會殺他的。   是啊,可能。   好啦,放隨和些。我們找個涼爽安靜的地方喝一杯。   現在沒時間,梅爾拉諾斯先生。

  我們曾是好朋友。他悶悶不樂說。   是嗎?我忘了。我覺得另外那兩個傢伙才是。你長住墨西哥?   噢,是的。我甚至不是合法到這兒。從來就不是。我跟你說我出生在鹽湖城。其實我生在蒙特婁。不久我就成為墨西哥籍了。只要有個好律師就行了。我一向喜歡墨西哥。到維多酒吧喝杯螺絲起子不會太冒險。   你的錢拿走,梅爾拉諾斯先生。上面血腥太重了。   你是窮人。   你怎麼知道?   他拿起巨鈔,在瘦瘦的手指間攤平,漫不經心放進側面的口袋。他用雪白的牙齒咬咬嘴唇,唯有褐色皮膚襯托下牙齒才會那麼白法。   你載我到提花納的那天早上,能說的我都跟你說了。當時我給過你報案告發的機會。   我不是生你的氣。你就是那種人。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根本搞不懂你。你有好風範好品格,卻也有些地方不對勁。你有標準,努力以赴,但都是私人方面;無關乎任何倫理或顧忌。因為你天性好,所以是好人。可是你跟正直的人在一起,或者跟暴徒流氓為伍,同樣快樂只要那些流氓英語流利,餐桌禮儀差強人意就行了。你是道德上的失敗主義者。我想也許是戰爭使然,又想你也許天生如此。

  他說: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想報答你,你卻不肯接受。我不可能告訴你更多了。你不會贊成的。   這是我聽過的最客氣的話。   很高興我還有某些方面得你歡心。我陷入嚴重的困境。我恰好認識那種會處理嚴重困境的人。因為一段很久以前在戰爭中發生的插曲,他們欠我的情。也許我一生中就那麼一次像老鼠般飛快做對了一件事。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伸出了援手,而且是免費的。馬羅,你不是世界上唯一不帶價碼的人。   他從書桌對面探身,啪的一聲拿起我的一根香煙。他臉上曬黑的皮膚泛起不均勻的紅潮。對比之下疤痕顯出來了。我望著他由口袋裏拿出一個漂亮的瓦斯打火機,把煙點著。我吸到他傳來的香水味。   你深深打動了我,泰瑞憑一抹笑容、一頷首、一揮手或者在各處安靜的酒吧靜靜喝幾杯酒。友誼還在時倒不錯。別了,朋友。我不說再見。我在別有深意的訣別式中道過再見了。那時我道別,感覺很悲哀、很寂寞、很決絕。

  他說:我回來太遲了。這些整容手術很花時間。   要不是我用煙把你薰出來,你根本不會露面。   他眼裏突然閃出淚光,連忙把墨鏡重新戴上。   他說:我不敢確定。我還沒打定主意。他們不肯讓我告訴你真相。我只是還沒有打定主意。   別擔心,泰瑞。身邊總有人會替你拿主意。   老弟,我曾是突擊隊員。你若不行,他們不會收的。我受了重傷,跟那些納粹醫生在一起可不好玩。對我有些影響。   我全知道,泰瑞。你很多方面都是討人喜歡的漢子。我不是評斷你。我從來沒有。只是你已不在這兒。你早就走了。你穿講究的衣裳,抹香水,優雅得像收費五十元的妓女。   只是作戲嘛。他幾近絕望說。   你演得很爽吧?

  他嘴角下垂苦笑著,然後做了個有力又意味深長的拉丁式聳肩動作。   當然。只是演戲。沒有別的。在這邊他用打火機輕拍胸脯什麼都沒有。我有過,馬羅。很久以前有過。好吧我猜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他站起來。我也站起來。他伸出一隻瘦瘦的手。我伸手握住。   別了,梅爾拉諾斯先生。很高興認識你儘管短暫。   再見。   他轉身走出去。我望著門關上。我聆聽他的腳步順著仿大理石長廊走開。過了一會兒聲音漸小,終於靜下來。我還是繼續聽。聽什麼?莫非希望他突然止步,轉身回來,說服我改變心中的感受?算了,他沒有。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從未再見到他們任何一位除了警察。還沒有人發明告別警察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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