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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Z

Z之悲劇 艾勒里.昆恩 6341 2023-02-05
  現在看回去,我發現從一開始,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當時我曾經反覆思索,卻始終沒看出來。而對老紳士來說,這個案子愈來愈棘手。之前他始終無法原諒自己,讓阿倫.得奧在沒有立場公正的證人之下,於拘留所中測試而釀成大錯。而現在,他坐在自己的車上,由德羅米歐開車跟在休謨的車後,風馳電掣地駛往山下的一片黑暗中。他的頭垂在胸前,苦澀地想著,他早該料到這一切,預先防止佛西特醫生的遇害。   說真的,他的語氣絲毫不帶感情,我根本就不該來這兒的。根據事實,佛西特的死早就註定好,我真是個最盲目的傻瓜   他沒再開口,而我們也找不出安慰的話。我難過極了,而父親則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繆爾神父沒跟來,這最後的一擊為他證明太多事情了,我們只能讓他待在他的小起居室,雙眼哀傷地瞪著他的《聖經》。

  於是我們再一次駛上黑暗的車道,看見燈火通明、州警與警察雲集的宅邸,然後跨過彷彿註定成為凶手和被害人踏腳石的門檻。   乍看之下,一切和我們幾個月前初次來訪的景象差不多。同樣是一群陰沉的刑警簇擁著粗壯的凱尼恩局長,同樣是在一樓發現死者   但艾拉.佛西特醫生並不是在參議員的書房遇害的。   我們發現他蜷曲的屍體躺在診療室的地毯上,距離書桌只有幾英尺。而一夜之前,我才剛看過他坐在同一張書桌前,研究那個可能是袖珍小皮箱中段的木盒子。他光滑的黑色短鬚從青青的下巴凸出,四肢大張仰天而臥,睜著失了神的眼睛凝視著天花板。要不是僵硬的四肢看起來扭曲不安,否則那副架式,真猶如埃及法老的木乃伊在期待永恆。他的左胸突出一個東西,像是刀的圓柄,我認出那是一種外科手術刀。

  我虛弱地靠著父親,感覺他安慰地握緊我的手臂。歷史重演了,我感覺噁心,眼前一片模糊,看著許多似曾相識的面孔在說著話。小個子的法醫布爾醫生蹲在僵直的屍體旁,靈活的指頭檢查著;凱尼恩皺眉盯著天花板。此外,靠著書桌而立的是約翰.休謨的政治守護者魯弗斯.科頓,他禿頂的粉紅色腦袋一片汗濕,充滿邪惡智慧的老眼困惑而恐慌。   魯弗斯,檢察官喊著,怎麼回事?是你發現屍體的嗎?   是的,我,我老政客顫抖著用手帕抹抹頭上的汗,我是臨時起意來拜訪的,約翰,事先沒有約過,我打算要跟佛西特醫生討論呃,一些事情。你知道,關於選舉的事。約翰,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發現他時他已經死了,就像你現在看到的一樣。   休謨眼神痛苦地死盯著魯弗斯.科頓一會兒,然後才喃喃地說:好吧,魯弗斯,這件事我不能徇私。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

  噢,約翰,拜託別這樣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   十二點二十五分,約翰當時房子裡安靜無人,我當然馬上就打電話給凱尼恩   你有沒有碰任何東西?父親問。   絕對沒有。他似乎被擊垮了,失去了他原有的自信,沉重地靠在書桌上,迴避約翰.休謨的目光。   哲瑞.雷恩先生雙眼搜索過房間的每個角落,然後停在布爾醫生旁邊,略略彎下腰,想必你就是法醫吧?醫生,這個人死多久了?   布爾醫生嘴巴一咧,笑著說:又一具屍體,呃?應該是十一點過後幾分鐘,十一點十分左右吧。   他是當場死亡的嗎?   布爾醫生往上看了他一眼,哦,很難說,可能拖了幾分鐘。   老紳士看著他:謝謝。然後站直身子走向書桌,面無表情地搜尋著桌上的東西。

  凱尼恩低吼著:休謨,我們跟僕人們談過了,佛西特今晚稍早的時候,把他們全都打發出去。有意思吧?跟他弟弟一模一樣。   布爾醫生站起身,關上他的黑色手提包,好啦,他輕快地說,毫無疑問,標準的謀殺案,凶器是柳葉刀,醫學術語上叫做外科手術刀。用於小型切開手術。   那是,雷恩先生深思地說,從書桌上這個盒子裡拿出來的。   布爾醫生聳聳肩,似乎同意這個說法。書桌上有個橡膠盒子,裡頭凌亂地放了一堆奇形怪狀的外科手術工具,看起來佛西特醫生正打算把它們放進桌旁的電子消毒鍋裡,事實上,鍋子還不斷冒著蒸汽,布爾醫生快步走過去關掉。房間裡驟然安靜下來:我發現這是個設備完善的診療室,房間的另一邊有檢查桌、巨型檢查螢幕、X光機,還有各種我說不上名字的設備。書桌上的橡膠盒旁邊,躺著一個黑色手提包,和布爾醫生的那個很像,上面端整地印著:醫學博士艾拉.佛西特。

  只有一個傷口,布爾醫生繼續說,仔細觀察著他剛剛檢查時從屍體上拔出來的凶器,刀刃很薄,頂端有點像魚鉤,刀身沾滿了暗紅色的血,休謨,這把刀不怎麼起眼,可是卻相當管用,你可以看到,引起了大量的出血。他朝屍體的方向踢一腳,我們看到緊鄰屍體的灰褐色地毯上,有一大片形狀不規則的血跡,血大概是從傷口噴出來,流過醫生的衣服,滴到地毯上,事實上,刀刃擦過一根肋骨,傷口很可怕,沒錯。   可是休謨不耐煩地說,在此同時,雷恩先生眼睛一亮,跪在屍體身邊,舉起死者的右手仔細觀察著。   他抬起頭,這是什麼?他問,布爾醫生,你看到了嗎?   法醫平靜地看了一眼:噢,那個啊!不過沒什麼特別重要的,如果你疑心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上頭沒有傷口。

  我們看到佛西特醫生的右手腕有三塊血斑,大致呈橢圓形,彼此非常接近。法醫提醒我們:注意,就在動脈上方。   是的,我注意到了,雷恩先生淡淡地說,醫生,從醫學上的專業角度來看是沒什麼,但這其實很重要。   我碰碰老紳士的臂膀,雷恩先生,我喊著,看起來好像是凶手殺人之後,又檢查被害人的脈搏,所以留下的指印。   真聰明,佩辛斯。他微微一笑,我正是這麼想,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確定佛西特醫生是否死了。我不太有把握,怯怯地說。   嗯,當然,檢察官插嘴進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凱尼恩,我們趕快幹活兒吧。布爾醫生,你會解剖驗屍吧?仔細點,確定不要遺漏任何東西。   我向佛西特醫生死去的臉投以最後的一瞥,然後布爾醫生拿了一條床單蓋住屍體,等著公共福利局的卡車。那張臉的表情並不恐怖,只是冷漠,而且還有點驚奇。

  採指紋的警察們開始工作,凱尼恩大搖大擺走來走去,不時下著命令,約翰.休謨則把魯弗斯.科頓帶到一旁,然後哲瑞.雷恩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每個人都猝然抬起頭來,他背對著桌,手上正提著一個東西,顯然是剛在紙堆裡找到的。   那是我昨天晚上看到佛西特醫生滿臉凶狠注視的那截木盒子。   哈!雷恩先生說,太好了,我就知道會在這兒。好,佩辛斯,你有什麼意見呢?   就像我們之前第一次找到的那個一樣,這是一截鋸開的木盒子,但是這回兩端都鋸掉了,很明顯是木盒子的中段。表面上就和第一次那個一樣,印著兩個燙金的大寫字母。   不過這次是JA。   第一次是HE,我喃喃道,現在是JA。雷恩先生,我承認,我完全無法理解。

  真是荒唐,休謨生氣地叫起來,他隔著父親的肩膀望過來,他(HE)到底是誰?而JA   在德文裡,意思就是Yes。我不抱希望地低聲道。   休謨嗤之以鼻:現在,一切都有意義了,不是嗎?   佩辛斯,我親愛的,老紳士說,這個線索事關大局,古怪,真古怪!他迅速掃視房間,找著什麼東西,然後眼睛一亮,急忙走向一個角落,那兒的小架子上,有一本厚厚的大字典。休謨和父親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可是我明白過來他想幹什麼,腦中吃力而飛快地想著H|E|J|A。一定是連起來的,因為兩組字母分開根本沒有意義,所以一定是一個字,H|e|J|A,可是我很確定,沒有這樣的一個字。   雷恩先生緩緩關上字典。果然,他輕聲道,如我所料。他抿緊嘴唇,在屍體前面來回踱步,眼神令人費解。

  我們可以依照形狀把兩截盒子拼起來,他低聲說,我想真可惜,我們沒有第一截。   誰說沒有的?凱尼恩冷笑著,我驚訝地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第一截,我突發奇想,覺得可能用得著,來這兒之前,特地從總局的檔案裡把它挖了出來。他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遞給老紳士。   雷恩先生急切地抓過來,走向書桌,把兩截盒子拼在適當的位置上。現在完全清楚,這是一個縮小的木箱子,有著小小的金屬扣鏈,字母排列起來湊成了這樣一個字:HEJA。我腦中豁然開朗:這四個字母顯然並不能湊成一個完整的單詞,一定還有其他的字母,因為如果要在盒子上漆字,一定會漆在中央,然而眼前我們看到,A位於中央的那截盒子,所以如果沒有其他字母的話,這個燙金的字母就偏離中央了。

  雷恩先生低語道:你們看,拼起來以後,只差一截就是一個完整木箱的模型了。剛剛查過字典,證實了我的懷疑,英文字典裡,只有一個字是H|e|J|A開頭的。   不可能!休謨迅速道,我從來沒聽過。   不一定是有意義的字,雷恩先生說,溫和地微笑著,我重複一遍,英文字典裡只有一個字是H|e|J|A開頭的,可是卻根本不是英文,而是英語化的字。   是什麼?我緩緩地開口問。   希賈茲(HEJAz)。   我們都眨著眼睛,好像他說的完全是胡謅的咒語,然後休謨咆哮了:好吧,先生,就算是這個字好了,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希賈茲,老紳士冷靜地回答,是阿拉伯的一個地區,巧的是,希賈茲的首府就是麥加。   休謨絕望地說,然後呢,雷恩先生?這實在是荒唐透頂、毫無意義。阿拉伯!麥加!   休謨先生,毫無意義嗎?不會吧,有兩個人因此而死,雷恩先生面無表情地說,我承認,如果你從字面上解釋為阿拉伯人,那的確是異想天開。但我認為沒有必要朝這方面去想。我有個非常特別的想法他的聲音逐漸變弱,然後輕輕地補上一句:休謨先生,你知道,我們的工作還沒完成。   還沒完成?   父親的眉毛皺成一團,你的意思是,還會扯出另一樁命案?   老紳士兩手在背後交叉,看起來似乎如此,不是嗎?第一次凶殺案的被害人遇害之前,收到了HE那截盒子;然後第二次凶殺案的被害人遇害之前,收到JA那截盒子   所以,有人將收到最後一截盒子,然後被幹掉,呃?凱尼恩扭著聲音笑起來。   未必。雷恩先生嘆了口氣,如果過去的模式是有意義的,那麼顯然會有第三個人收到最後一截盒子,上面會漆著Z,而這個人會被取走性命。也就是說,會發生一樁Z的謀殺案。他微笑起來,不過我認為,在這個案子裡,我們不應該相信過往的模式,重要的是,他的聲調轉為高亢,有第三個人牽涉在內,在佛西特參議員及佛西特醫生這兩個案子中,他扮演三人組的最後一員!   你怎麼推測出來的?父親問。   非常簡單。為什麼這個盒子一開始就鋸成三截?顯然是因為打算要送給三個人。   第三個人是得奧,凱尼恩說,你說送是什麼意思?最後一截就是要留給他自己的嘛。   噢,凱尼恩,那完全是胡說八道。雷恩先生溫和地說,不,不是得奧。   對於那個盒子,他就只說了這些。從凱尼恩局長與約翰.休謨的臉上,我知道他們都不相信雷恩先生對盒子的解釋,即使是父親,也是一臉狐疑。   雷恩先生雙唇一緊,突然開口道:信呢,各位先生,信在哪裡?   他媽的這是怎麼凱尼恩開口罵道,一張厚嘴唇大開。   快,快,各位,我們在浪費時間,你們發現了嗎?   凱尼恩無言地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張紙片,遞給老紳士。在書桌上發現的,他不安地嘟噥著,你怎麼知道有這個東西?   那是我前一天晚上在佛西特醫生書桌上看到的,放在中間那截盒子旁邊的紙條。   哈!休謨叫起來,從雷恩先生手上搶走那張紙條,凱尼恩,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都沒跟我提起?他抿抿嘴唇:反正,我們又重新回到現實了。   紙條是用墨水寫的,是普通的手寫體,那張紙很髒,似乎很多人經手過,休謨大聲唸出紙條的內容:   定於星期三下午脫逃,在築路時找機會。警衛沒問題,食物和衣服放在上回紙條中我告訴你的那個棚屋中。先躲在那兒,星期三晚上十一點半來找我,我會單獨一個人,把錢準備好等你。看在老天分上,小心點。   艾拉.佛西特!檢察官大叫,好,好!這回我們可逮到得奧了,太好了。佛西特基於某些怪異的原因安排得奧脫逃,還買通了警衛   查清楚是不是佛西特的筆跡。父親說,雷恩先生鬱鬱寡歡地在旁冷眼相看。   佛西特醫生的筆跡樣本找來了,雖然沒有筆跡專家在場,然而只消稍加對比,就可以充分確定,這張紙條的確是佛西特醫生親筆寫的。   被出賣了,凱尼恩局長悶悶地說,看起來很明顯了,休謨,我正打算要告訴你這件事,得奧拿了錢,殺了佛西特,然後逃走了。   而且,父親語帶諷刺地說,我猜,他還故意留下這張紙條,好讓人發現。   這個挖苦對凱尼恩不起作用。可是那種陰魂不散的憂慮神情,又重新回到休謨臉上。   凱尼恩繼續自吹自擂,休謨,你們來之前,我打過電話去問銀行。我絕不會浪費時間的,結果太棒了。昨天早上,佛西特醫生從他的戶頭提了二萬五千元出來,可是錢不在房子裡。   你是說昨天早上?雷恩先生忽然叫道,凱尼恩,你確定嗎?   聽好,凱尼恩吼著,我說昨天就是昨天   啊,這一點重要極了,老紳士喃喃地說,我從沒有見過他這麼容光煥發的模樣,雙眼閃動,青春的紅潤又回到他的臉頰,當然,你是指星期三早上,而不是星期四早上吧?   該死,是的。凱尼恩一臉厭煩地說。   這倒是不對勁,休謨喃喃道,紙條上說得奧要在星期三逃獄,而不是今天,星期四。怪了,真是怪。   看看紙條的反面,雷恩先生柔聲建議,他的眼睛真是銳利,早就注意到我們其他人沒發現的事。   休謨趕緊把那張紙條翻過來,上頭是另一封信,這回是用鉛筆寫的,印刷體大寫字母跟我們之前在佛西特參議員命案發現的那張一樣,這張紙條上寫著:   星期三無法逃脫,改在星期四。星期四晚上同一時間把錢準備好。      阿倫.得奧   啊!休謨鬆了口氣,這麼一來事情就清楚了,得奧偷偷把這張紙送出阿岡昆監獄,寫在佛西特給他的同一張紙條上,或許是要向佛西特證明這張紙條的可信度。他為什麼延期並不重要或許監獄裡出了什麼情況讓他決定多等一天;也可能是他緊張怯場了,需要多一天的時間才能鼓起勇氣。雷恩先生,你說佛西特醫生在星期三把錢提出來很重要,指的就是這個嗎?   根本不是。雷恩先生說。   休謨凝視著他,然後聳聳肩,好啦,毫無疑問,這個案子再清楚不過了。得奧這回逃不過坐電椅的命運了。他有把握地笑著,原先的疑慮似乎一掃而空:雷恩先生,你還認為得奧是無辜的嗎?   老紳士嘆著氣,我在這兒找不到任何證據足以動搖我對得奧無辜的信念。然後他彷彿明白過來地加了一句,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另一個該受譴責的人。   誰?我和父親同時叫起來。   我還不十分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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