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布蘭少校在帕克.潘先生辦公室的門外猶豫了一會兒,讀了不只一遍手上那則日報廣告。內容很簡單:
你快樂嗎?如果答案是不,那麼請來里奇蒙街十七號,讓帕克.潘先生為你解憂。
少校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穿過旋轉門,踏入這家公司的外部辦公室。一個相貌普通的年輕女人從打字機前抬起頭,探詢地看著他。
請問帕克.潘先生在嗎?威布蘭少校問道,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這邊請。
他跟著她走進內部辦公室,來到溫和的帕克.潘先生面前。
早安,潘先生招呼道,請坐。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叫威布蘭他開始說。
是少校?還是上校?潘先生問道。
少校。
啊!而且不久之前剛從國外回來?印度?東非?
東非。
那是個美麗的地方。好吧,你現在回來了但你不喜歡這樣。是這件事讓你煩惱嗎?
你說的對極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帕克.潘先生揮揮手。
這是我的工作。你知道,我已經在一家政府機構整理了三十五年的資料。現在我退休了,我突然為自己累積的經驗想到一條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實這很簡單。不快樂的原因可以分為五大類沒其他情況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旦找到了病因,應該就能找到解決之道。
我好比是一名醫生。醫生會先對病人的病情做出診斷,然後對症下藥。有些病確實是無藥可醫。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會直接表明自己無能為力。但我向你保證,一旦我開始治療,絕對會藥到病除。
我可以向你保證,威布蘭少校,在退役的帝國建設者當中這是我幫他們取的稱號有百分之九十六都不快樂。他們的生活曾經充滿了活力和責任感,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處於險境,最後卻換來了什麼報酬呢?拮据的生活、令人煩躁的氣候,以及魚兒離開水面的那種感受。
你說的沒錯。少校說道,我討厭枯燥乏味的生活,每天沒完沒了閒扯些村子裏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能怎麼辦呢?除了我的退役金之外,我還有一點兒錢。我在柯伯姆附近有幢不錯的房子。但我沒錢去狩獵、射擊或釣魚。我未婚。我的鄰居都是好人,但他們對這個島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簡而言之,你就是覺得生活太平淡了。
平淡得要死。
你想要刺激的生活,甚至去歷險都願意?潘先生問道。
那位軍人聳聳肩。
在這種小地方,壓根兒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這你就錯了,潘先生嚴肅地說,恕我直言。如果你知道門路所在,在倫敦一地有的是危險、有的是刺激。你只看到英國生活的表面平靜和舒適。但它還有另外一面。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另外這一面展示給你看。
威布蘭少校沉吟著打量他。潘先生身上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東西。而且他有一種力量,一種讓人覺得他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不過,我要提醒你,潘先生接著說,這可得冒一點風險。
軍人的眼睛一亮。
那不算什麼。他說,然後突然問道:那麼,你的服務費是
我的服務費是五十英鎊,潘先生說,請預先支付。如果一個月後你仍然覺得生活枯燥乏味,我會把錢如數退還給你。
威布蘭考慮了一下。
還算公平。他終於說道,我同意。我這就開張支票給你。
交易完成了。帕克.潘先生摁了桌上的一個按鈕。
現在是一點鐘。他說,我想請你帶一位小姐去吃午飯。門打開了。親愛的瑪德琳,這位是威布蘭少校。他將與你共進午餐。
威布蘭眨了一下眼睛,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走進來的這個女孩皮膚黝黑,神態慵懶,眼睛美麗動人,睫毛又黑又長,氣色非常好,朱紅的嘴唇性感迷人。一身精緻的服裝勾勒出穠纖合度的曼妙曲線。從頭到腳她都完美無缺。
呃,我很榮幸。威布蘭少校說道。
這位是狄薩拉小姐。帕克.潘先生說。
你真是客氣。瑪德琳.狄薩拉輕聲道。
請留下你的地址,潘先生說,明天早上你會收到我進一步的指示。
威布蘭少校和那位可愛的瑪德琳離開了。
瑪德琳回來時是下午三點了。
帕克.潘先生抬起頭。
怎麼樣?他問道。
瑪德琳搖了搖頭。
他嚇壞了,她說,他認為我是個蕩婦。
我猜他會這樣想。帕克.潘先生說,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了?
是的。我們相談甚歡地討論其他桌的客人。他喜歡金髮碧眼、中等身材、略微蒼白纖瘦的那一種型。
那應該很容易。潘先生說,幫我拿B類文件來,讓我看看目前我們有什麼樣的人選。他的手指掠過一長串名單,最後停在一個名字上,芙蕾達.克萊格。對,我認為她是個合適的人選。我最好和奧利薇夫人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第二天,威布蘭少校收到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請於下週一上午十一點,前往漢普斯特區馮賴爾路的依格蒙,找一位瓊斯先生。請自稱是來自瓜瓦船運公司。
在接下來的週一上午(那天正好是銀行公休日),威布蘭少校十分聽話地按照紙條上的指示前往馮賴爾路的依格蒙。他是動身了,沒錯,但他並沒有到那兒去。因為抵達那兒之前,又另外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好像世上所有的人都往那兒去。威布蘭少校被捲入人群中,在地鐵裏被擠得喘不過氣來。而且他發現馮賴爾路也不太容易找。
那是一條冷清的死巷道,路上還留著大量的車轍。兩側是幾棟寬敞的大房子,依稀看得出舊時的風光,但現在已是年久失修,被人遺棄了。
威布蘭少校沿著馬路行走,不時停下腳步看看門柱上已經模糊不清的門牌。突然間他好像聽到什麼聲音,心中一凜,不禁側耳細聽起來。那是一種嗚咽的輕泣聲。
又聽到那聲音了,而且這次依稀夾雜著救命的呼喊。聲音是從他剛剛路過的那幢房子的圍牆裏傳出來的。
威布蘭少校一刻也沒猶豫。他推開搖搖欲墜的籬笆門,悄無聲息地沿著長滿雜草的汽車道向前跑去。在灌木叢中有個女孩正想從兩個剽悍的黑人手中掙脫開來。她勇敢地反抗著,身體扭來扭去,手腳又踢又打。儘管她努力想把頭轉開,但有個黑人還是用手捂住她的嘴。
那兩個黑人忙著對付那個女孩,都沒有注意到威布蘭逐漸逼近。一記重拳打中那個捂著女孩嘴巴的黑人下顎,把他打得踉蹌向後退了幾步,直到此刻,他們才知道有人來了。另一個黑人嚇了一跳,放開那個女孩轉過身來。威布蘭已經擺好架勢。他猛地又出一拳,那個黑人搖搖晃晃退了幾步跌倒在地。威布蘭趕緊轉過身來,先前挨了一拳的那個黑人正試圖從背後襲擊他。
但那兩個人已經挨拳挨怕了。第二個人翻過身子坐了起來,爬起來一溜煙地就往門口跑。他的同伴也想溜之大吉。威布蘭拔腿就追,但又改變主意轉向那個女孩。她正靠在一棵樹上喘息。
噢,謝謝你!她喘著氣,好可怕!
威布蘭少校這才看清楚他所救之人的模樣。她大約二十一、二歲,金髮碧眼,臉上沒什麼血色,但蒼白中仍顯得十分漂亮。
要是你沒來的話,我就慘了。她喘息著說。
好了,少校安慰道,現在沒事了。不過,我想我們最好離開這裏,那些傢伙還可能會回來。
女孩唇邊浮上一絲虛弱的笑意。
我不認為他們還會回來,在你那樣揍了他們之後!噢,你真是棒極了!
女孩敬慕地看了他一眼,威布蘭少校的臉都紅了。
沒什麼,他含糊地說,女士們被騷擾,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嗯,如果我扶著你的手臂,這樣你能走嗎?你一定嚇壞了,我知道。
我現在沒事了。女孩說。
不過,當威布蘭少校主動伸出手臂時,她還是靠了上去。她仍然在顫抖。當他們走出大門時,她向身後的房子瞥了一眼。
我不明白,她嘟囔著,那明明是幢空房子。
沒錯,是幢空房子。
少校抬頭看看破碎的窗戶,還有周圍那片荒廢的模樣,表示同意。
可是它的確是白馮賴爾,她指著門上一個已經模糊不清的名字說道,白馮賴爾是我要去的地方。
不要為這些事煩惱了,威布蘭說,我們會很快叫到一輛計程車,然後去什麼地方喝杯咖啡。
走到這條路盡頭,他們來到一條行人較為擁擠的路上。幸運的是,一輛計程車剛在一幢樓房旁讓客人下車。威布蘭召喚它過來,跟司機說了個地址,他們便上了車。
你不用說話,他勸告他的夥伴,靠著椅子坐就好。你剛剛經歷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感激地對他微笑。
對了,呃,我叫威布蘭。
我叫克萊格,芙蕾達.克萊格。
十分鐘後,芙蕾達啜飲著熱咖啡,充滿感激地看著桌子對面的救命恩人。
這真像是一場夢,她說,一場惡夢。她顫抖了一下,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我還希望能遇上什麼特別的事!噢,我不喜歡冒險。
告訴我怎麼回事。
嗯,要把情況說清楚,恐怕得先說一大段關於我自己的事。
願聞其詳。威布蘭微微向她一鞠躬。
我是個孤兒。我父親是一艘商船的船長,在我八歲時就去世了。我母親三年前也去世了。我在城裏頭工作。我在真空瓦斯公司工作,擔任秘書。上星期某個傍晚,我回到住處時發現有位瑞德先生在等我。他是一位律師,從墨爾本來。
他彬彬有禮地問了我一些私人的問題。他解釋說他認識我父親很多年了。事實上,他為我父親處理過一些法律事務。然後他告訴我他這次來訪的目的。克萊格小姐,他說,我有理由相信,你也許能從你父親去世前幾年所進行的一項金融交易中獲益。我聽了當然非常驚訝。
你不太可能聽過這項交易,他解釋說,我想約翰.克萊格從來沒有把它當真。不過,誰也沒想到那筆買賣居然賺了錢,但你必須拿出一些必要文件才能得到那筆錢。那些文件應該還在你父親的遺物裏頭,但也有可能被當作沒用的東西給丟了。總之,你是否還保留著你父親留下的文件呢?
我向他解釋,我母親把我父親留下的雜物都放在一個舊的航海財物箱裏頭。我曾經簡略地翻過,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也許你沒意識到那些文件的重要性。他微笑著說。
於是我找出那個箱子,把裏頭的幾份文件都拿給他看。他看了看,卻說無法馬上分辨哪份文件會和那樁交易有關。他要把它們全帶走,如果有什麼發現就會和我聯絡。
週六的最後一班郵件裏頭,有他的一封來信。信中寫著要我去他的住處商量這件事。地址是:白馮賴爾,馮賴爾路,漢普斯特區。他請我今天上午十點四十五分準時抵達。
為了找這個地方,我遲到了一會兒。我匆忙穿過院門走向屋子。突然間,那兩個可怕的男人從灌木叢中向我撲來。其中一個捂住了我的嘴,我連呼救都來不及。我拼命把頭轉開想大聲呼叫。幸好你聽到了。要不是你
她停頓下來,她的表情道出她想要說的話。
很高興我正好在那附近。上帝,我真想抓住那兩個臭小子。你從來沒見過他們吧?
她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難說,但有一件事我很確定:你父親留下的文件裏頭,絕對有些別人想要的東西。這個叫瑞德的傢伙告訴你一個瞎掰亂編的故事,好找機會看看那些文件。顯然他要找的東西不在那裏面。
噢!芙蕾達說,難怪上週六我回到家的時候,覺得我的東西被人翻過。老實跟你說,我還懷疑是房東太太出於好奇來翻我的東西呢。不過現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沒錯了。有人想進你的房間搜尋一下,但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他懷疑你可能知道那份文件的重要性,所以隨身攜帶著它。他安排了這次的陷阱。如果你真的隨身帶著它,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把它搶走。如果你沒帶在身上,他們便會把你關起來,逼你說出它究竟藏在哪兒。
到底它是什麼東西呢?芙蕾達叫道。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值得他如此大費手腳的東西。
這似乎不太可能。
噢,這很難說。你的父親曾經是個海員,他去過許多偏遠的地方。也許他碰上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事件。
你真的這麼認為?女孩蒼白的臉頰上激動得出現紅暈。
我的確這麼認為。問題在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你不會想去找警察吧?
噢,不要,千萬不要。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看不出來警察能做些什麼,他們只會給你帶來不便。至於現在,我建議讓我請你吃頓午飯,然後送你回家,以確保你安全到家。然後呢,我們也許可以找找那份文件。因為,你知道的,它應該會在某個地方。
也許我父親把它銷毀了。
當然有可能是這樣。但那些人顯然不這麼認為,所以我們應該還有希望。
那可能會是什麼東西?寶藏?
我的天啊,很有可能喔!威布蘭少校叫道,他身上所有活力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不過呢,克萊格小姐,現在是午餐時間了!
他們吃了一頓愉快的午餐。威布蘭將他在東非的生活一股腦都講給芙蕾達聽。他描述了獵象的經歷,女孩聽得又害怕又興奮。他們吃完午飯後,他堅持要叫車送她回家。
她住的地方在諾丁山附近。他們到達那兒之後,芙蕾達和她的房東太太交談了幾句。然後她帶著威布蘭來到二樓,那兒她有一間小臥室和一間客廳。
和我們猜的一模一樣,她說,週六早上有個男人來過,說要安裝一條新的電路。他跟她說我房間裏的電線有問題。他還在我房間待了一會兒。
把你父親的箱子拿給我看看。威布蘭說。
英蕾達把一個黃銅皮箱交給他。
你看,她一邊說,一邊打開箱子,空盪盪的,一無所有。
威布蘭沉思著點點頭。
沒有其他擺文件的地方嗎?
絕對沒有了。我媽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這兒。
威布蘭檢查了箱子的內部。突然他高興地叫起來:
在內襯裏面有一道裂縫。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去摸索。接著他們聽見一聲輕微的劈啪聲。
有東西滑到裏頭去了。
他馬上把新發現的東西拿出來。那是一張折了好幾折的髒紙片。他在桌上把它攤平,芙蕾達越過他的肩膀往下看,然後失望地歎了一聲。
只是一些奇怪的符號。
咦,這是用史瓦希里文寫的。真是難以想像,史瓦希里文!威布蘭少校驚呼道,東非的地方語言,我剛好知道。
真沒想到!芙蕾達說,你看得懂嗎?
還可以。不過,這事可真怪。他把那張紙拿到窗前。
是有什麼特別的嗎?芙蕾達緊張地問。
威布蘭把那張紙看了兩遍,然後回到女孩身邊。
這個嘛,他輕輕一笑,你的寶藏在這兒,準沒錯。
寶藏?真的?你是說西班牙珠寶一艘沉船之類的?
也許沒那麼具有傳奇色彩,不過也差不多啦。這張紙標示了一個地方,那地方藏放著一批象牙。
象牙?女孩震驚地說。
是的。大象,你知道的。有條法律規定一年能捕獵多少頭大象。某個偷獵者完全違反了那條法律卻沒有被抓。他們在追蹤他,於是他把那批東西藏了起來。多得會讓你嚇一跳的而這張紙上清楚寫著,如何能找到那批象牙。聽我說,我們非得找到它不可,你和我。
你是說它們真的值很多錢?
對你來說是一筆不錯的財富。
但我父親怎麼會有這張紙呢?
威布蘭聳聳肩。
也許某人快要死了,他大概是為了保險起見用史瓦希里文記錄下來,然後交給你父親。他們也許是朋友。你父親看不懂,不覺得它有什麼用。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我想應該和事實不會差太多。
芙蕾達歎了一口氣。
太刺激了。
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麼處理這份珍貴的文件。威布蘭說,我不想把它留在這兒。他們也許還會再來。你是否願意讓我來替你保管它呢?
我當然願意。但是,難道這不會給你帶來危險?她躊躇著說。
我可不是好惹的,威布蘭正顏厲色地說,你不用替我擔心。他把紙折起來放進他的皮夾。明天傍晚我能來找你嗎?他問道,屆時我會擬定出一個計劃,而且我會在地圖上面找出那個地方。你什麼時候會回到家?
大約六點半。
好極了。我們一起商量一下,然後我請你吃晚飯。我們應該慶祝一下。那就這樣了,再見。明天六點半見。
第二天威布蘭少校準時來了。他摁了門鈴,說找克萊格小姐。一個女個人開了門。
克萊格小姐?她不在。
噢!威布蘭不想進去等。那我過一會兒再來。他說。
他在對街逛了一會兒,每一分鐘都期待看到芙蕾達輕快地向他走來。幾分鐘過去了,六點四十五分,七點十五分,還是沒有看到芙奮達。一種不安的感覺籠罩上來。他又回到那幢房子再次摁了門鈴。
是這樣的,他說道,我和克萊格小姐約了六點半碰面。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或者,她呃,有沒有留下什麼口信?
請問你是威布蘭少校嗎?佣人問。
是的。
這兒有一張給你的字條。某個人送來的。
親愛的威布蘭少校:
發生了一件怪事。我就不多說了,請你來白馮賴爾找我好嗎?請即刻動身。
威布蘭少校皺起眉頭,腦筋轉得飛快。他心不在焉地從口袋裏抽出一封信,那是要寄給他裁縫的信。
請問,他對那位佣人說,你能不能給我一張郵票?
我想帕金思太太那兒應該有。
一會兒後,她拿了一張郵票出來。威布蘭付了她一先令。去地鐵站的途中,他把它投進了郵箱。
芙蕾達的信使他非常不安。是什麼原因讓那個女孩又獨自跑到昨天遭遇危險的地方?
他搖了搖頭。這麼做真是蠢極了!又是那個瑞德嗎?是不是他又想出方法讓女孩相信了他?為什麼她要去漢普斯特?
他看了看手錶。快七點半了。她一定指望他六點半就出發。快遲了一個小時,太晚了。要是她能留下一些暗示給他就好了。
那封信讓他困惑不已。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那不像是芙蕾達的說話口氣。
他到馮賴爾路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五十分了。天色暗了下來。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周圍看不到任何人。他輕輕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門無聲無息地轉開了。車道上沒有人,屋子裏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時警覺地朝兩邊張望,他可不想被人偷襲而措手不及。
他突然停下腳步。有一絲光亮透過一扇窗戶的縫隙閃了一下。屋子裏頭有人。
威布蘭敏捷地閃身進了灌木叢,向房子的背後摸去。最後他終於在一樓找到一扇沒插上栓的窗戶。那兒像是洗滌間的窗戶。他抬起窗格,用手電筒(那是他在路上一家商店買來的)往裏頭照了照。裏面空無一人。他爬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洗滌間的門,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又用手電筒照了照,是一間廚房。而且是空廚房。廚房外是幾節階梯,然後是一扇門,顯然是通向屋子的前半部。
他推開門,側耳細聽,什麼也沒有。他溜了進去,來到前廳。還是沒有聲音。左右兩邊各有一扇門,他選了右邊那扇,趴在門邊聽了一會兒,然後試著轉門把。門把動了,他一寸一寸慢慢地推開那扇門踏了進去。
他又轉開手電筒。房間裏空空的,連家具也沒有。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背後有聲音。他猛一轉身太遲了。某樣東西砸在他腦袋上,他往前一跌昏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威布蘭又恢復了知覺。他甦醒過來,覺得頭疼得厲害。他試著動了動身體,卻發現動彈不得。原來他被繩子綁起來了。
他的神智突然完全清醒,他想起自己的腦袋剛才挨了一棒。
牆上高處的一個煤氣燈發出微光,讓他分辨出自己正在一間小小的地下室裏面。他往四周看去,心裏不由得一沉。不遠處躺著芙蕾達,和他一樣被綁著。她的眼睛緊閉,但是當他緊張地盯著她看時,她呻吟了一聲並睜開雙眼。她困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認出是他,眼裏立即湧上興奮的神情。
你也在這兒!她說,發生了什麼事?
我太讓你失望了,威布蘭說,莽莽撞撞一頭掉進了陷阱。告訴我,是你留了張字條給我,叫我來這兒見你的嗎?
女孩的眼睛驚訝地睜大了。
我?是你送了張字條給我。
噢,我送了張字條給你?
是的,我在辦公室裏收到的。字條上說叫我來這兒見你。
同樣的手法,讓我們倆都上了當。
他哼道,然後他解釋了一下情況。
我明白了,芙蕾達說,這是為了
拿到那份文件。我們昨天一定被人跟蹤了。一定是這樣才騙得了我們。
那麼,他們拿到了嗎?芙蕾達問道。
可惜我現在摸不到。
威布蘭沮喪地看了看自己被綁住的雙手。
突然有個像是來自半空中的聲音響起。他們倆都嚇了一跳。
是的,謝謝,那聲音說道,我已經拿到了。很好,完全沒錯。
那個看不見的聲音使他們倆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瑞德先生。芙蕾達喃喃道。
瑞德是我的名字之一,親愛的小姐,那聲音說,我有許多名字。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很遺憾你們打擾了我的計劃我從不允許發生這種事。你們發現了這幢房子,這件事很嚴重。雖然你們還沒有告訴警察,但你們將來也許會那麼做。
這件事我恐怕不能信任你們。你們可能會拍胸脯保證,但通常保證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而且,這幢房子對我十分有用。你們可以說,它是我的清算中心。沒有人能從這裏活著出去。在這裏,你們將離開人世去別的地方。我很遺憾地說,你們即將要離開人世。遺憾啊,但必須如此。
那聲音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不會有人流血的。我憎惡流血。我的方法簡單得多,而且照我看來,一點也不痛苦。好吧,我該走了。再見,二位。
聽著!說話的是威布蘭,你對我怎麼樣都行,但這位小姐沒做過什麼事她對你沒任何威脅。讓她走,她對你不會有任何妨害。
沒有人回答他。
就在這時候,芙蕾達發出一聲驚叫:
水水!
威布蘭勉強地扭過身子,順著芙蕾達的目光看去。一股水流正源源不斷地從天花板附近的一個洞裏流出來。
芙蕾達恐懼地喊了一聲:
他們要淹死我們!
汗珠出現在威布蘭的眉端。
我們還有希望,他說,我們可以大聲呼叫,絕對會有人聽見的。來,一起大聲喊叫。
他們竭盡全力呼叫,直到嗓子都叫啞了才停下來。
恐怕沒什麼用,威布蘭沮喪地說,我們離地面太遠,而且我想門縫都被堵住了。話說回來,要是外面能聽到,那個畜牲絕對會塞住我們的嘴巴。
噢,芙蕾達說,都是我不好。我連累了你。
小姐,別為這種事煩惱了。我擔心的是你。以前我也曾遇過絕境,最後也脫險了。照那條水柱流進來的速度來看,最糟糕的情況還早得很呢。
你真了不起!芙蕾達說,我從未遇過你這樣的人除了在小說裏面外。
傻瓜,只不過是稍微動點腦筋罷了。現在,我必須解開這些可惡的繩子。
威布蘭又扭又扯,過了十五分鐘後,他滿意地覺得繩子鬆了許多。他拼命低下頭,抬起手腕,直到他能用牙齒咬那些繩子的結頭。
他的手終於鬆開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雖然渾身痠痛僵硬,但總算自由了。他俯身向女孩爬去,很快地她也鬆綁了。
這時候,水才剛到他們的腳踝上。
來吧,威布蘭說,我們趕快離開這兒。
幾級樓梯上面就是地下室的門。威布蘭少校查看了一下。
這沒什麼難的,他說,門並不結實,很快就能把門從鉸鏈那兒撞開。
他用肩膀用力撞了幾下,就聽見木頭碎裂的聲音。一聲巨響,鉸鏈脫開了,門倒在地上。
門外是一段樓梯。樓梯盡頭又有一扇門這回可不一樣了是一扇堅實的木門,而且還安裝著鐵閂。
這就有點難了,威布蘭說,嘿,你看,我們真是走運,它居然沒上鎖。
他把門推開,探頭出去張望,然後示意女孩跟上來。他們來到廚房後面的一條通道。沒多久,他們已經站在通往馮賴爾路的階梯前。
噢!芙蕾達抽噎薯,好可怕啊!
可憐的寶貝,他用雙臂擁住她,你勇敢極了。芙蕾達,我的天使,你能不能我是說,你會不會我愛你,芙蕾達。你願意嫁給我嗎?
芙蕾達的答案令威布蘭欣喜萬分。過了一會兒,他又笑著說:
還有一件事,那個關於寶藏的文件仍在我們手上。
可是,他們已經從你那兒把它奪走了!
少校得意地笑了。
這件事他們剛好失手了!你看,我畫了一份假的,來這兒找你之前,我把真的那份放在信裏寄給我的裁縫了。他們拿到的那份是假的。祝他們好運!你猜接下來我們要幹什麼,寶貝?我們要去東非度蜜月,去尋找我們的寶藏。
帕克.潘先生離開他的辦公室,往上爬了兩層樓。在這幢樓頂層的某個房間裏坐著奧利薇夫人,她是轟動一時的小說家,現在是潘先生工作團隊中的一員。
帕克.潘先生敲了敲門,走進了房間。奧利薇夫人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台打字機、幾本記事簿及四下散放的手稿,還有一大袋蘋果。
一個很好的故事,奧利薇夫人。帕克.潘先生愉快地說。
事情成功了?奧利薇夫人問道,我很高興。
關於那個水淹地下室的把戲,帕克.潘先生說,你是否覺得下次換點更獨特的方法也許比較好?他用商量的口氣說道。
奧利薇夫人搖了搖頭,從袋子裏掏出一個蘋果。
我不這麼認為,潘先生。你知道,人們常常讀到這樣的故事。地下室漸漸漲滿了水、毒氣,諸如此類的。親身經歷到書上讀過的事情時,通常會感到更加刺激。民眾的心態是保守的,潛先生,他們喜歡老掉牙的把戲。
好吧,我想你是對的。
帕克.潘先生沒忘記這位女作家擁有暢銷英美的四十六本小說,而且被翻譯成法、德、義大利、匈牙利、芬蘭、日本和阿比西尼亞等多國語言。
費用如何?
奧利薇夫人拿來一張紙。
大致上來說,花費很少。那兩個黑人柏西和傑瑞,他們要的很少。楊格.洛里默那個扮演瑞德先生的演員,拿的報酬是五基尼。地下室裏的那段話是事先錄好的。
白馮賴爾對我來說一直很好用。潘先生說,
我沒花多少錢就買下它,而且在那兒已經上演了十一齣好戲。
噢,我忘了,奧利薇夫人說,小約翰的報酬。五先令。
小約翰?
是的。那個拿水桶往地下室灌水的男孩。
啊,是的。對了,奧利薇夫人,你怎麼會懂史瓦希里文的?
我不懂。
我明白了。是大英博物館提供的資料嗎?
不是,是戴富奇情報局。
現代商業的競爭可真是厲害!他喃喃道。
唯一讓我擔心的是,奧利薇夫人說,那兩個年輕人到那兒之後,不會找到任何寶藏的。
凡事不可能一帆風順的,帕克.潘先生說,
到那時候,他們已經蜜月了一段時間。
威布蘭太太坐在一張躺椅上。她的丈夫正在寫信。
今天幾號了,芙蕾達?
十六號。
十六號,天哪!
怎麼了,親愛的?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個叫瓊斯的人。
無論婚姻如何幸福,有些事還是不能說的。
可惡,威布蘭少校心裏想,我應該去把我的錢要回來。但是身為一個正直的男人,他又看到問題的另一面,話說回來,是我自己違背了約定。要是我去見了那位瓊斯,也許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但是話又說回來,要不是我準備去見那位瓊斯,我就不會聽見芙蕾達呼救,我們也許永遠不會相遇。所以,間接來說,也許他們有權拿那五十英鎊!
威布蘭太太也在想她自己的事:
我真是個小傻瓜,居然會相信那個廣告,付了那些傢伙三基尼。當然了,他們什麼也沒做,什麼事也沒發生。要是我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先是瑞德先生,然後是查理那麼突然而浪漫地走進我的生活想想看,要不是機緣巧合,我也許根本不會遇見他!
她轉過身,充滿愛慕地對丈夫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