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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勒斯莫爾夫人的見證

底牌 阿嘉莎.克莉絲蒂 3831 2023-02-05
  在勒斯莫爾夫人南肯辛頓的住宅門前,開門的女佣不屑地看著白羅,大有將其拒於門外之意。白羅微笑著,彬彬有禮地遞過一張名片說:   請將這張名片交給夫人,我想她會接見我的。   這是他設計最華麗的一種名片,名片的一角赫然印有私家偵探等字樣。這是為和女性打交道而刻意印上的,幾乎每一個女性,不管涉及案情與否,都會想見見私家偵探,弄清楚他要幹什麼。   白羅一個人尷尬地在門口等候,他厭惡地打量那久未擦拭的門環,心想:髒兮兮的,該鍍鍍銅了。   女佣回來,興奮得氣喘吁吁。她叫白羅隨她進去。   他被帶進一樓的某個房間。裏面光線很差,空氣中混雜著腐爛的植物和未清的煙灰缸氣味。椅子上放有許多絲織坐墊,全是舶來品,看上去也需要清洗了。四壁呈翠綠色,天花板是假銅做的。

  一位高大端莊的美婦人站在壁爐邊,她迎上前來,以沙啞的聲音說:   你就是赫丘勒.白羅先生?   白羅朝她深深一鞠躬,樣子既誇張又古怪,一反他平常的舉止,不僅很像外國人,而且還是個華而不實的外國人,讓人禁不住想起已經命歸西天的謝塔納先生。   你有事找我?勒斯莫爾夫人問。   白羅又鞠了一次躬,說:我們能不能坐下來談談?這事需要點時間   她有點不耐煩地朝一張椅子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沙發邊緣上坐下來。   這樣行了吧,嗯?   很好。夫人,我來是向你打聽點事,私人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嗎?   白羅愈是慢條斯理,勒斯莫爾夫人愈是耐不住性子。她問道:   什麼事?你要問我什麼私事?

  有關勒斯莫爾教授的死因。   她愣了一下,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驚訝地看著白羅,問道: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白羅細細地打量著她,半晌才說:   我的一個朋友正在寫一本書,是你丈夫的傳記。他希望能確定一切情況,這也是其中之   她唐突地打斷了他的話說:我丈夫死於熱病在南美的亞馬遜河。   白羅往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緩慢地,非常緩慢地搖了搖頭,表情乏味地令人難受。   夫人,夫人他抗議道。   這是事實,我可以做證,我當時在場。   啊,當然,你當然在場,我的消息來源也是這麼說的。   誰?她的嗓門提得老高。   謝塔納先生。白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身子往後一縮,像是被鞭子打了一下似的。   謝塔納?她喃喃地說。   一個了不起的人。白羅說,見多識廣,學問甚豐,這種人知道許多秘密。   勒斯莫爾夫人用舌頭舐了一下乾燥的嘴唇,低聲說:   我就猜他什麼都知道。   白羅朝前一傾身子,輕輕拍了她的膝蓋說:   比方說,他就知道勒斯莫爾教授並非死於高燒。   說完他又仰靠在沙發背上,他要看看他的話會產生什麼效果。   她瞪大了兩眼看著他,雙眸中透露出驚慌和絕望,好不容易,她才回過神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空空洞洞的。   夫人,白羅說,我看你還是直說吧,我這就亮出我的底脾:你丈夫不是熱病死的,他是中彈身亡。

  啊!   勒斯莫爾夫人大叫一聲,她雙手掩面,身子晃來晃去的,樣子痛苦極了。但是白羅卻覺得她有幾分在享受自己的情緒。   白羅平靜地說:   我看,你還不如全盤托出好些。   她移開雙手露出面孔說: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白羅身子又往前傾,拍拍她的膝蓋說:   你誤會了,你完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不是你開的槍,是德斯派少校。你只是這事的起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吧。太可怕了,我真是命運多舛啊。   啊,是呀。白羅同情地說,我怎麼常常碰到這種情況?有些女人無論走到哪裏,總有悲劇尾隨著她們。這不是她們的錯,有些事不是她們能左右的。   勒斯莫爾夫人深深歎了一口氣。

  可見你了解我,我知道你能了解我,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無法避免的。   你們和德斯派少校結伴旅行,是吧?   是這樣的,當時我丈夫正在寫一本稀有植物的書,他要到南美去考察。有人把德斯派少校介紹給我們,說他熟悉那兒的情況,可以為我們安排主要的行程。我丈夫很喜歡他,我們就一起出發了。   她停了下來,陷入深深的沉思。白羅沒有打斷她,過了一分半鐘,他才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   噢,想像得到,蜿蜒的河流,迷人的夜色,昆蟲的嗡鳴聲,還有魁梧的軍人和妙齡的女子   勒斯莫爾夫人歎息道:   我丈夫比我大得多。我結婚的時候還像個孩子,根本就不懂婚姻意味著什麼。   白羅同情地點點頭。   這個我理解,這種事常發生。

  勒斯莫爾夫人繼續說:   德斯派少校和我都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他從來沒說過什麼,他是個君子。   但是女人能感覺得到。白羅說。   你說的對極了是的,女人感覺得到,但是我從未讓他知道。從頭至尾我們都以勒斯莫爾夫人和德斯派少校相稱。我們就這樣自欺欺人地相處下去。   她沉默下來,沉浸在那份高尚情懷的回憶中。   白羅小聲說:   對,人必須活得光明磊落。貴國有一位詩人就曾這樣寫道:我若非珍惜公理,就不會如此愛你。   不,他說的是榮譽。勒斯莫爾夫人皺眉糾正道。   對,對,榮譽,我若非珍惜榮譽。   這段話就像是為我們所寫的一樣。勒斯莫爾夫人低聲說,我們都決心不去碰觸那個致命的字眼,無論這樣做代價有多大,直到

  直到什麼?白羅催促道。   那是一個可怕的夜晚勒斯莫爾夫人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哦?   我想他們一定發生過爭執,我是指德斯派少校和我丈夫。我從我的帳篷出來我從帳篷出來   你走出帳篷怎麼了?   勒斯莫爾夫人看著前方,雙眸又大又深,往事一一展現在眼前。   我走出帳篷,他們正在她打了個寒噤,噢,我記不清所有的細節了,我只記得我一下子攔在他們中間。不,這不是真的!我高聲嚷道。我丈夫根本不聽。他威脅約翰(德斯派少校的名字),約翰被迫開槍,他是自衛。啊!她大叫一聲,雙手掩面。他死了,像石頭一般動也不動,子彈穿過了他的心臟。   這對你來說太可怕了,夫人。   我永遠忘不了。約翰很高尚,他要去自首,我當然不能讓他這麼做。我們爭論了一夜,我不斷地對他說:為了我,你千萬別這樣。最後他也明白了,他不能讓我蒙受恥辱。噢,想起來就覺得可怕,公眾的輿論,報上的花邊新聞標題:兩男一女在南美的原始叢林中爭風吃醋,原始的情慾

  我苦口婆心地勸他,最後他讓步了。其他人既沒看到也沒聽到什麼,我們就決定說他是發高燒死的。我們把他安葬在亞馬遜河邊。   她痛苦地歎息,身子還在發抖。   後來我們就回到文明世界,永遠不再見面。   有必要如此嗎,夫人?   呃,雖然我丈夫死了,但他仍像活著時一樣橫梗在我們之間,也許影響更大。我們互相道別,永遠永遠地道別。偶爾在社交場合相遇,也是彬彬有禮地客套幾句,旁觀者絕不會想到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共同的經歷。但是從彼此的眼神中我們知道,我們將永遠忘不了。   她靜靜地坐著,不再說話,白羅的目光停留在窗簾上,沒有打破這寂靜。   勒斯莫爾夫人打開粉盒,往鼻子上撲了些粉,據說這樣能破除魔咒。

  這真是一齣悲劇。白羅終於說話了,口氣也平靜多了。   我想你能理解,真相絕不能洩漏出去。勒斯莫爾太太懇切地說。   這真是件棘手的事   怎麼會呢?你的那位朋友,就是那個作家,他當然不想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吧?   也不會害一個無辜的男人上絞架。白羅咕噥道。   你是這樣看的?我太感到欣慰了。他確實是無辜的。情殺算不上是犯罪,何況他根本就是自衛,他是被迫開槍的。白羅先生,所以你應能理解,世人仍得認為我丈夫是死於熱病。   白羅喃喃說:   作家的心腸有時會出奇地硬。   你的朋友恨女人?難道他想讓我們受罪嗎?你必須阻止他,我絕不能讓他這麼做。我會把事情攬過來,我會說是我開的槍。

  她站起身來,頭向後一仰。   白羅也站起來了,他拉著她的手說:   夫人不必壯烈犧牲,我會盡力不讓世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她端莊的面孔上悄然浮現一絲甜蜜的微笑,勒斯莫爾夫人優雅地舉起手來,白羅不管願不願意,都只得吻了一下。   白羅先生,一個不幸的女人向你致謝。   這是一位受到迫害的女王對愛臣的臨終遺言。顯然這是今天的退場話了。白羅趕緊告辭。   一到街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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