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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德斯派少校

底牌 阿嘉莎.克莉絲蒂 3858 2023-02-05
  德斯派少校走出奧爾巴街自己寓所的大門,迅速拐入攝政大街,跳上一輛公共汽車。   這是一天中街上比較安靜的時候,雙層公共汽車頂層上的座位幾乎都空著,少校朝前面走去,在第一排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他是在車子行進間跳上車子的,現在車停了,上來了幾位乘客。公車沿著攝政大街繼續行駛。   一位乘客也上到頂層朝前面走來,在第一排的另一邊坐下來。   少校沒有注意這位乘客,幾分鐘後他聽見那人小聲咕噥:從公車頂層看倫敦,還真是別有一番景致,不是嗎?   少校轉過臉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表情豁然開朗。   是你啊,白羅先生,請原諒我沒注意到是你。是的,從這上面看倫敦真是愜意極了。過去車上沒有裝這種玻璃框的時候還更好些。

  白羅歎息道:   不過要是碰上雨天,車內又擠滿了乘客,恐怕就不見得舒服了。英國的陰雨天並不少哩。   雨?雨水不會傷害人的。   你錯了,白羅說,淋了雨容易得肺炎。   少校笑了起來。   白羅先生,看來你是衣服裹得很緊的那種人。   白羅的確是全身上下裹得緊緊的。為了預防秋季變化莫測的天氣,他除了一件厚大衣外,脖子上還繞了一條圍巾。   白羅先生,這樣碰見你,真是意想不到。德斯派少校說,他沒有發現圍巾遮掩住的微笑。   其實這並非是偶然的巧遇。白羅得知少校大概什麼時候會出門,就一直在外面等著。為謹慎起見,他沒有跟著跳上車,而是跟在它後面,車一停就上來了。   確實是意想不到,從上次在謝塔納家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白羅說。

  你沒插手這個案子?德斯派少校問。   白羅輕輕搔搔耳朵。   那要看怎麼說了。我思考,不斷地前思後想。至於說跑來跑去蒐證調查,那不符合我的性格,再說年齡也不允許了。   思考?呃,德斯派少校唐突地說,這麼做倒不壞。如今忙忙碌碌的人太多了,要是人們都安安靜靜坐下來,先想好了再行動,我敢說麻煩事一定會少得多。   這也是你的生活準則,德斯派少校?   我通常是這樣的。少校簡明地回答,確定方向,提出方法,權衡利弊,做出決定,然後就堅持到底。   說完他的雙唇冷冰冰地閤了起來。   什麼都不能再讓你改變方向?白羅問。   噢,我沒那麼說,頑固不化於事無益。錯了就得承認。   但是我猜你一定不常犯錯。白羅說。

  我們都會犯錯,白羅先生。   但是有些人,白羅的口氣冷淡下來,可能是因為他用了我們當主詞。有些人出的差錯比別人少。   德斯派少校看著他,輕輕一笑說:白羅先生,你從來沒嚐過失敗的滋味?   白羅高傲地說:   上次失敗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即便如此,那次也是情有可原。算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   這已經是了不起的紀錄了。德斯派少校說,謝塔納的這個案子怎麼樣?我猜這不能算,因為名義上不歸你管。   是的,是不歸我管,但同樣還是冒犯了我amour propre(珍貴的自尊)。想想看,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人!他這是在嘲笑我的破案能力。我認為這是非常失禮的。   不光是對你。少校說,這也是在向蘇格蘭警場挑戰。

  白羅一本正經地說:   兇手犯了一個最笨的錯誤。忠於職守的巴鬥主任看來很呆板,但腦袋可不笨,一點也不笨。   我同意你的看法,人不可貌相。其實他可是既精明又能幹。德斯派少校說。   而且我覺得他對這個案子特別積極。   太積極了。白羅先生,你注意到後座那位軍人模樣的人嗎?   白羅回過頭去看了看。這兒除了我們就沒別人了。   那他一定是混到人群裏了。巴鬥主任一直在盯我的梢,非常有效率。還不時改變裝扮什麼的,技巧真不錯。   噢,可惜還是騙不了你。我發覺你的眼光很敏銳。   任何一張面孔,包括黑人的,我見過一次以後就不會忘記,這一點比大多數人強。   那我今天碰到你真是太對了。白羅說道,我想找一個心明眼快的人幫我回憶一些小事。很可惜,兩個長處都兼備的人並不多。我問過羅伯茨醫生和洛里默夫人,兩人的回答都不夠完整。現在看你能不能幫我的忙了。我想請你幫著回憶一下那天打牌的那個房間,也許你能想起些什麼來。

  德斯派少校一臉困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請你大概描述一下那個房間的情況。諸如家具啦,物件啦。   試試吧,我不敢保證自己對這些事也有同樣的記性。在我的印象中,那個房間裏的東西繁複得讓人生厭,一點兒也不像個男人的房間。到處是錦緞和絲織品,只有謝塔納那種人才會這樣佈置房間。德斯派少校說。   能說得更具體些嗎?白羅問。   少校搖搖頭。   我恐怕沒注意到什麼具體的東西。呃,對了,房間裏鋪著好幾塊優質的地毯,其中兩張來自波卡拉,另外三、四張是上好的波斯地毯。我記得牆上還掛著一個很棒的羚羊頭,不對,那是掛在客廳的牆上。我猜是從羅蘭.沃德商店買來的。   你認為謝塔納先生不會打獵?

  我敢打賭,除了巢裏的鳥外,他沒有對別的動物開過槍。還有什麼呢?很抱歉讓你失望,但是我真的幫不上忙。小東西擺得到處都是,桌子上都堆滿了。我只注意到一個復活節島製作的玩偶,木製的,手工很精細,如今這種小玩意兒不多見了。還有一些馬來貨。真抱歉,白羅先生,恐怕我也不能讓你滿意。   沒關係。白羅說。不過他多少是有些洩氣。你知道嗎?他轉了一個話題:洛里默夫人對橋牌的記憶就像你對面孔的記憶一樣。她甚至還記得你們那天打的每一輪牌,連過程都記得清清楚楚,真是令人吃驚。   德斯派少校聳聳肩說:   有些女人就是這樣。我想她們成天泡在橋牌桌上都快成精了。   這你就記不起來?   我只記得起其中兩輪,有一輪我本來可以靠方塊取勝的,但是羅伯茨醫生的牌叫得太高使我沒打成。那一輪他輸得很慘,可惜我們沒有叫賭倍,真不走運。還記得有一輪是打無王,張張牌都不順手,打得彆扭極了。我們輸了兩墩,好在輸得不多。

  你常打橋牌?   不常打。不過我認為這是一項有益的活動。   你覺得比撲克好?   是的,我覺得撲克賭博味太濃了。   我想謝塔納先生什麼遊戲都不玩,我是說紙牌這一類的。白羅意味深長地說。   少校冷酷地說:   他只對一種遊戲感興趣,而且興致永遠不減。   嗯?   卑劣的遊戲。   白羅沒有答話。沉默了一下,他問:   你是真的知道,還是這麼想想而已?   德斯派少校的臉霍地一下紅了,像燒紅的磚一樣。   你是在責備我憑空評論一個人?不,我是有根據的,千真萬確,只是我不能告訴你消息的來源,我也是私下得知此事。   牽涉到女人?一個或幾個?   嗯,這個下流胚子就喜歡找女人麻煩。

  不會是敲詐勒索吧?這太有意思了。   德斯派少校搖搖頭說:   不,我的意思不是這樣。某種程度上,他也算敲詐勒索,卻和一般的敲詐勒索不同,謝塔納要的不是錢;或者可以這麼說他是個精神勒索者。   他從中得到什麼呢?   快感!極度的快感。我只能這麼說了。他從別人的畏懼和退縮中獲得一種刺激,我想這會讓他一掃自己的自卑感,覺得自己較像個男人。這種伎倆對女人很奏效。他只消暗示一下他什麼都知道,她們就會情不自禁地說出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事。這麼一來,他的興致就更高,他擺出一副魔鬼的樣子,神氣活現地張揚:偉大的謝塔納洞察一切!真是個瘋子。   所以你認為他就是這樣嚇唬安妮.梅雷迪小姐?白羅緩緩問道。

  梅雷迪小姐?德斯派少校瞪了他一眼說:噢,我根本就沒想到她。再說她也沒有理由害怕謝塔納這種人。   不好意思,那你是在說洛里默夫人囉?   不,白羅先生,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並沒有針對哪一個人。說實話,要想嚇住洛里默夫人這種人可不容易,何況她也不像有不可告人之事。   你是說,他不管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對極了。   毫無疑問。白羅順著德斯派少校的話題講下去,他慢吞吞地說:這種人大都是些女人精,他知道怎樣套出她們的話。   他停頓了一下,德斯派焦急地插話:   真是荒謬,其實說穿了,他只不過是吹牛大王,一點威脅也沒有,但是女人們卻怕他怕得很,真是太可笑了。   他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

  糟糕,我坐過站了。看來我們是談得太投機了。再見,白羅先生。唔,你往下看,跟踪我的人會像影子一樣跟著我。   德斯派少校快步朝後面走去,下了樓梯。這時到站的鈴聲響了。鈴聲未停,又有人拉鈴。   白羅朝下面看了看,德斯派少校正沿著人行道大步往回走。白羅沒費心去看尾隨在他身後的人,他心裏正想著別的事。   沒有一個人不對勁,他喃喃自語地說:真令我感到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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