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派少校停住腳步,吃驚地看著奧利薇夫人,棕褐色的臉龐霍地變成深紅磚色。顯然他沒有料到會在這兒碰到奧利薇夫人。
他朝安妮.梅雷迪小姐走過去。
對不起,安妮.梅雷迪小姐,我一直在摁鈴,沒人回應,我就自己進來了。我有事從這兒經過,心想不妨順路來看看你。
真抱歉,沒有聽見你摁鈴,我們沒有女佣,只有一個老婦人早上來幫幫忙。
梅雷迪小姐對他說,她把他介紹給蘿達.道斯小姐。後者生氣勃勃地說:
我建議大家進去一塊兒喝午茶,天涼下來了,還是屋裏舒服些。
賓主一起進屋後,蘿達就忙著到廚房去準備茶點。
奧利薇夫人對德斯派少校說:
太巧了,我們全都在這兒碰面。
是的,少校慢慢回答道。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像是在揣度她的來意。
我正在說服梅雷迪小姐。奧利薇夫人非常投入地說,我對她說,我們得擬出一個做戰計劃。我是說謝塔納的事。我敢肯定,兇手非羅伯茨醫生莫屬。你說呢?
事情未見分曉,我可不敢亂下結論。
奧利薇夫人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說:看,男人就是這個樣!
一時間誰也沒再說話。奧利薇夫人感覺出氣氛有點不對。正巧這時蘿達.道斯小姐端著茶點走進來,她就起身說自己有事要告辭先走了。她對主人的熱情挽留表示感謝,又對不能品嚐她們的午茶表示遺憾。她對安妮說:
親愛的,我留下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歡迎你進城時上我家來做客。我們也可以再討論討論,看有什麼妙計可弄清真相。
我送你到門口。蘿達.道斯小姐說。
她們穿過小徑朝大門走去時,安妮.梅雷迪小姐從屋裏跑出來追上了她們,蒼白的臉上神色異常堅定。
奧利薇夫人,我考慮過了。她說。
是嗎,親愛的梅雷迪小姐?
奧利薇夫人,你為我這麼費心,我真是感激不盡。但是說真的,我一點也不想再過問這事,太可怕了!我寧可把它忘掉。
問題是,親愛的孩子,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啊。
我知道警方會來調查,他們會對每一個人追根究柢。實際上我已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私底下我一點也不想再為這事傷腦筋了,不管用哪種方式。我知道自己生性懦弱。總之,我不想再過問這事了。
噢,安妮!道斯小姐嚷了起來。
我理解你的心情。奧利薇夫人說,不過我不敢肯定你這樣做是否明智。你把這事一古腦兒地推卸給警察,也許他們永遠找不出真相。
安妮.梅雷迪小姐聳聳肩膀說: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什麼關係?當然有關係!道斯小姐高聲說,而且還關係重大。奧利薇夫人,對不對?
沒錯。奧利薇夫人淡然說道。
我不這麼認為。梅雷迪小姐堅持己見,認識我的人都不可能相信我會殺人。我不認為我有必要捲進去。還是讓警方去管吧。
安妮,你不該這麼心灰意懶的。蘿達說。
這就是我的感覺。安妮.梅雷迪小姐朝奧利薇夫人伸出手。謝謝你的關心,奧利薇夫人。你特地跑這麼一趟,真是個好心人。
奧利薇夫人和顏悅色地說:
沒關係,梅雷迪小姐。你有你的看法,我不能勉強你。但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再見,孩子,要是你改變主意的話,請到倫敦來找我。
她鑽進雙人小車,發動引擎,微笑著向兩位小姐揮了揮手。
蘿達.道斯小姐突然朝緩緩發動的汽車衝去,跳上車後她急促地問道:你說歡迎上你那兒去,是單指安妮呢,還是也包括我?
當然是你們兩個了。奧利薇夫人回答道,她趕緊踩煞車。不用停車,我可以跳下去的。謝謝你的邀請,奧利薇夫人。不,真的不用停車。有件事我可能真的會上你那兒去。不,別停車,我可以跳下去。
道斯小姐真的從開動的汽車上面跳下來。她朝奧利薇夫人揮揮手,轉身跑回門邊,梅雷迪小姐還站在那兒。
你這是幹嘛?梅雷迪小姐問道。
噢,安妮,她真是很有魅力。蘿達熱情地說,我真的很喜歡她。你注意到沒有,她的襪子不成雙。她寫過那麼多書,這種人一定是聰明絕頂。要是警察和其他人都沒有辦法,兇手卻真的讓她給找出來了,那會多麼有趣啊!
她為什麼要上這兒來呢?安妮問道。
蘿達吃驚地睜大雙眼,不解地說:
親愛的,她告訴過你啦
安妮不耐煩地一揮手,似乎要趕走什麼。她說:
我們得進去了,我都忘了屋裏還有一位客人。
德斯派少校?噢,他長得真帥,不是嗎?
我想是吧。
她們一起朝屋裏走去。
德斯派少校端著杯子站在壁爐旁。他打斷安妮因為把他一個人撇在屋裏的道歉,說道:
安妮.梅雷迪小姐,我倒是想解釋一下貿然打擾的原因。
是嗎?但是
我剛才說是順路經過,其實並不完全對,我是特意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梅雷迪小姐緩緩問道。
巴鬥主任告訴我的。
他發覺她不禁輕輕打了一個冷顫,就趕快解釋道:
我在派汀頓遇見他,他正準備乘火車上這兒來。我是開車來的,我想這會比火車先到。
但你這是為什麼呢?
少校猶豫了一下:
我也許是自做多情吧,我總覺得你有點怎麼說呢?有點孤零零。
她有我啊!蘿達說。
少校飛快地瞥了倚著壁爐專心聽他講話的蘿達一眼,很欣賞她的豪俠氣度。他覺得兩個性格不同的小姐都很可愛。
當然,蘿達.道斯小姐,你一定很可靠。他彬彬有禮地說,不過我覺得在特殊情況下,多一個朋友提出忠告也不是壞事,特別是見多識廣的朋友。實際上,現在梅雷迪小姐被懷疑涉嫌謀殺,而我和昨夜另外兩位同處一室的朋友也有嫌疑。這實在令人頭痛。我們都得面對困難和危險,而其中的詭譎不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孩能夠應付的。我建議梅雷迪小姐最好是請一位好律師。也許你已經請了?
安妮.梅雷迪小姐搖搖頭說:
我從來沒想過要請律師。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麼,有什麼人選嗎?我是說高明的倫敦律師?
安妮又搖搖頭。
我從未需要律師。
蘿達.道斯小姐說:
我們倒是認識一位叫伯里的律師,不過他已是耄耋之年,昏朽不堪了,大概有一百零二歲吧。
梅雷迪小姐,要是你允許的話,我願意向你推薦我的律師米爾尼先生。他的事務所叫皮爾︱雅各布斯律師事務所。那兒的人都是一流專家,深諳各種訣竅。
安妮的面孔更加蒼白了。她坐下來。
真有這個必要?她低聲問道。
應該說,絕對有這個必要。法律上的陷阱太多了。
這些人收費一定很高吧?
安妮,這個問題不用考慮。蘿達說。她又轉向德斯派少校:你的話很有道理,重要的是安妮應該受到保護。
德斯派少校說:
他們的收費是很合理的。真的,請個律師是明智之舉。
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就聽你們的吧。安妮慢慢地說。
好。
德斯派少校,你真好,真的是太好了。蘿達感動地說。
安妮也說:
謝謝你,少校先生。遲疑了一下,她問道:你剛才說巴鬥主任要上這兒來?
嗯,不過你不用害怕,這是例行公事,不可避免的。
這個我知道。實際上我一直在等他來。
蘿達衝動地說:
可憐的安妮,這事幾乎是要她的命。太可恥,太不公平了。
我也是這麼認為。把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硬捲進去,真有點殘酷。如果有人要拿刀子捅謝塔納,他應該另擇時間、地點才對。
你認為是誰下手的?羅伯茨醫生還是洛里默夫人?蘿達問。
德斯派少校輕輕一笑,他的髭鬚微微顫抖了一下。
說不定是我殺的呢。
噢,蘿達嚷道,不!安妮和我都知道你與這事無關。
少校親切地看著兩位小姐。
真是兩個天真的小女孩,對人熱情又信賴。梅雷迪小姐膽小怕事,不過用不著擔心,米爾尼律師會幫她度過難關的。蘿達小姐看起來鬥志高昂,不知道要是和好友易地而處的話,會不會也像安妮一樣害怕。可愛的女孩,他想對她們多有幾分了解。
思緒一一掠過他的腦海,他說:
道斯小姐,凡事不可想當然耳。我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把人命看得很重,比如對路邊的屍體大驚小怪。其實生命永遠處於未知的危險之中,交通事故、細菌感染以及各種防不勝防的災禍,哪種死法都是死。我認為一旦開始戒慎恐懼,事事安全第一,人活著也就等於死了一樣。
噢,我太同意你了!蘿達興奮地說:人不該懼怕冒險當然,要是碰上了的話。遺憾的是,生命總是一成不變的。
總會有精采的時候。少校笑著說。
對你來說是這樣。你深入叢林荒野,被老虎抓傷,射殺野獸,沙蚤鑽進腳趾,被昆蟲叮得遍身長瘡,這些事令人難受,但是我敢說很刺激。
唉呀,梅雷迪小姐不也體會過了?少校說,我想命案發生時正巧在場的機會並不會很多
哦,別提這事了。安妮高聲說。
對不起。少校趕快道歉。
蘿達歎了口氣說:
這種事雖然可怕,卻也很刺激!可惜安妮沒有體會到這一面,奧利薇夫人就興奮得很呢。
夫人就是你那位創造了一個芬蘭怪偵探的胖朋友?這位夫人是不是想在真正的刑事案件中試試身手?
她倒真是躍躍欲試。
讓我們祝她好運吧。要是有一天她能讓讀者接受巴鬥主任公司,那才真是有趣呢。
巴鬥主任是什麼樣的人?蘿達好奇地問。
敏銳能幹,精力超人。少校認真的回答。
是嗎?安妮說他看來很笨。
我想那只是他的職業表情吧。不過我們可千萬別誤以為他真的是個傻瓜。德斯派少校站起身來,對兩位小姐說:我該告辭了。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安妮也站起身來。她邊朝少校伸出手邊說:什麼話?
少校握住她的手,他看著那雙又大又美的灰眼睛,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選擇著字眼說:
梅雷迪小姐,要是我的話冒犯了你,你千萬別生氣。如果你不願交代你與謝塔納結識的過程,那絕對是情有可原的。果真如此請別生氣,他感覺到那雙手往後縮了一下,就趕快解釋道:我是說,你有權利拒絕回答巴鬥主任的任何問題,除非你的律師在場。
安妮縮回她的手,兩眼睜得老大,灰眸子因憤怒而顯得發黑。
我沒有什麼,什麼我幾乎不認識那個糟糕透頂的人。
對不起。德斯派少校說,我只是認為應該提醒你一下。
安妮說的是實話。她和他不熟,她不喜歡他這個人。只不過他的宴會一向很誘人。蘿達說。
少校嘴一咧笑起來。
這大概算得上是故謝塔納先生存在的唯一理由了。
安妮冷靜地說:
巴鬥主任想問什麼都可以,我沒什麼好隱瞞的,什麼也沒有。
少校的聲音更加柔和,他低聲說: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冒昧。
她看著他,不再那麼生氣了,臉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沒什麼,你也是好心。
她又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住她的手說:
我們同在一艘船上,應該同舟共濟才是。
安妮把他送到大門就回來了。蘿達正出神地對著窗外吹口哨。安妮進門時,她回頭張望。
安妮,他真有魅力。
他是很親切,不是嗎?
何止是親切,說實話,我都快被他迷住了。唉,參加那個倒楣宴會的為什麼不是我呢?我百分之百會喜歡這種刺激。啊!一張大網正向你籠罩過來,身後是一片刑台的陰影。
不,蘿達,你不會喜歡的,真是胡扯。安妮對她挖苦道。隨後聲音變得柔和些。真有點讓人感動,他這麼老遠趕來,就為了一個陌生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
他這是墜入情網了,一眼就看得出來。男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做善事的。你要是天生一對斜眼,或者滿臉長著痘子,他絕不會這麼老遠跑來關心你。
你以為是這樣?
當然,你這個天真的傻瓜。你知道嗎,奧利薇夫人才真是胸懷坦蕩。
我不喜歡她。安妮衝動地說,我對她有種感覺,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上這兒來。
你這是犯了同性相斥的毛病。我敢說德斯派少校才是另有企圖。
我相信他沒有。安妮激動地說。
蘿達笑了起來。安妮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