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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順水推舟 阿嘉莎.克莉絲蒂 7189 2023-02-05
  法蘭西絲.柯洛德隔著餐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丈夫。   法蘭西絲今年四十八歲。她是那種精瘦獵狗的體型、適合穿花呢衣服的女人。她臉上除了隨意塗抹的一點口紅外一無妝彩,散發出一種傲慢的自然美。傑米.柯洛德六十三歲,身材瘦削,灰白頭髮,一張臉不苟言笑、沒有表情。   而今天晚上,這張臉比平時更加冷漠。   他的妻子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便覺察出來了。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慢吞吞地在桌旁轉來轉去,遞著盤子。她那雙憂傷的眼睛直盯著法蘭西絲。只要法蘭西絲一皺眉頭,她就嚇得要把東西摔到地上;而一個讚賞的表情,則能讓她露出微笑。   大家都心懷艷羨、心知肚明,如果沃斯利河谷村有什麼人雇得起佣人,那麼這人非法蘭西絲.柯洛德莫屬。她不以豐厚的薪資獎勵佣人,而且要求非常嚴格,但她對辛勤工作者的鼓勵,以及能感染他人的旺盛精力和活潑幹勁,會使佣人覺得做家務也成了一種創意十足、極具個人風格的事情。她欣賞一個好廚師或一個好女僕,一如欣賞一位優秀的鋼琴家,而一輩子被人伺候慣了的她,對這點渾然不覺,只認為是理所當然。

  法蘭西絲.柯洛德是愛德華.崔頓爵士的獨生女。愛德華爵士過去常在沃斯利石南村附近訓練馬匹。一些深諳內情的人都知道,他最後申請破產是為了逃避更難堪的下場。有傳聞說,他訓練的馬匹無法隨走隨停,還有人說,眾多賽馬總會的幹事質疑他的操守。然而愛德華爵士憑恃他的聲望躲過了一場劫難,只稍微受了些損失,且與他的債權人達成一項協議,讓他最後仍得在法國南部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對於這些意外的好運,他得感謝他的律師傑米.柯洛德的精明和不凡表現。柯洛德為他所做的遠遠超過一般律師對客戶的服務,他甚至自掏腰包替他預先墊付了保證金。他明顯表露了他對法蘭西絲.崔頓的深深戀慕。因而,當法蘭西絲父親的問題圓滿解決之後,她也順理成章成了傑米.柯洛德的夫人。

  沒有人知道她對這件事情的想法。大家只能說,她以令人敬佩的方式,忠實地履行了她這在這筆交易中的義務。對傑米來說,她是個能幹忠誠的妻子;對於兒子,她是個細心的母親。她處處為傑米的利益著想,從來不曾以言行表示這個婚姻並非出於自己所願。   因此,柯洛德家族對法蘭西絲極為尊重和敬佩。他們以她為榮,聽從她的判斷,但他們覺得跟她親密不起來。   至於傑米.柯洛德如何看待他的婚姻,也沒有人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了解他的想法或感受。大家稱他為乾木棍。無論以男人或律師的身份而言,他都具備了崇高的聲望。不管是柯洛德本人還是布倫斯基,他們從來不受理不清不白的訴訟。大家不覺得他們光芒耀目,但一致認為他們穩重可靠。他們的公司因此業務興旺,傑米.柯洛德一家也住進了一幢喬治時代風格的漂亮房宅。那幢房子就在市場旁邊,有個帶圍牆的舊式大花園,花園後面是一片梨樹林,春天時節會綻放成一片白色花海。

  現在,這一對夫婦從餐桌旁站起身,來到一個俯瞰著屋後花園的房間。那個十五歲女孩愛德娜端來了咖啡,她激動地喘著大氣。   法蘭西絲在杯裏倒了點咖啡。味道又濃又燙。她口氣帶著讚許,輕快地對愛德娜說:   好極了,愛德娜。   愛德娜高興得臉都紅了,不過走出房門時,她還是對某些人的嗜好感到不可思議。在愛德娜看來,咖啡應該是淡淡的奶油色,非常非常的甜,還要加上好多好多的牛奶才對!   就在這間俯瞰花園的房間裏,柯洛德夫婦喝著他們不加糖也不加牛奶的純咖啡。剛才吃晚飯的時候,他們斷斷續續聊起遇見的熟人、琳恩的歸來,以及經營農場的前景。現在兩人獨處一室,卻相對無言。   法蘭西絲靠坐在椅背上,觀察著她的丈夫。他對她的注視彷若無睹,右手輕輕撫著上唇。傑米.柯洛德自己不知道,這是他一個很特殊的動作,而且總是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出現。法蘭西絲只看過這個動作幾次。一次是他們的兒子安東尼小時候患了重病時;一次是某次等待陪審團做出判決時;還有一次是戰爭爆發時,在收音機旁等著聽那些大勢已定的消息;再就是安東尼休假結束後,要動身離家的前一晚。

  法蘭西絲在開口前思索片刻。他們的婚姻生活一直很幸福,但彼此從未說過甜言蜜語,他們都習慣了對方的保留內斂。即使在收到安東尼於役中陣亡的噩耗時,他們誰也沒有崩潰。   當時他打開電報,接著抬頭望著她。她說:   是不是   他垂下頭,把電報遞過來,放在她伸出的手上。   他們默默相對,站了好一陣子。然後傑米說:我真希望我能幫你做些什麼,親愛的。而她答道:你也一樣難過。她的聲音平穩,一滴淚也沒流,唯一的感受是可怕的空虛和痛苦。他拍拍她的肩:沒錯,他說。沒錯然後他走向門口,步伐踉蹌而僵硬,突然成了個老人。他邊走邊說:沒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好說的   她非常感激他,滿懷深情感激他,因為他是那麼的了解她。而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心疼他看著他突然變成一個老人,令她感到心碎。失去兒子以後,她身上的某種東西也變得僵硬了過去尋常可見的仁慈乾涸了,她變得比以往更能幹,更有精力,有時候,大家甚至有點害怕她那份毫不留情的理智

  傑米.柯洛德的手指再次順著他的上唇移動,像是猶豫不決,搜索著什麼。房間另一頭的法蘭西絲乾脆打破沉默。   什麼事情,傑米?   他驚了一驚,手裏的咖啡杯幾乎滑落。他立刻恢復了鎮靜,將杯子穩穩放在托盤上,接著朝她望去。   你說什麼,法蘭西絲?   我在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會出什麼事呢?   胡猜太浪費精神了。我寧願你告訴我。她的語氣有如公事公辦,不帶絲毫感情。   而他的回答令人難以信服:   沒什麼   她沒有答話,只是帶著詢問的姿態等待著,對他的否認全然置之不理。他猶豫地望著她。   就在那麼一剎那,他臉上泰然自若的面具隱去,她瞥見一種狂風暴雨般的極端痛苦,那讓她驚訝得幾乎要叫出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毫不懷疑自己目中所見。她依然平靜而不帶感情地說:

  我想你最好還是告訴我   他嘆了口氣,非常悲愁的長嘆。   你當然要知道,他說。你早晚會知道。   接著他又說了一句讓她非常吃驚的話:   我想你做了一筆很糟的交易,法蘭西絲。   她對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並不理解,但她決定將它拋在一旁,直搗重心,問及事實。   是什麼事?她問。錢的事嗎?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先想到錢。並沒有跡象顯示他們的財務拮据。辦公室裏人手不足,業務多得應付不來,但哪裏不是這樣?更何況幾個原先在這裏工作的人退役後,上個月又回到了辦公室。他大有可能是得了重病而隱瞞不說他最近氣色極壞,而且工作過度,過於勞累。而儘管如此,法蘭西絲的直覺卻讓她第一個想到錢,而且她似乎沒有想錯。

  她丈夫點點頭。   原來如此。   她沉默片刻,思索著。她自己對金錢並不怎麼看重,但她知道傑米不能體會這一點。金錢對他來說意味著一個四平八穩的世界,是安全,是義務,是生活中一種明確的地位和身份。   而金錢對她來說,不過是順手拈來的玩具。她在經濟不穩定的氛圍中出生,也在這樣的狀況下長大。他們有過美好時光,那是馬匹的表現令人滿意的時候;他們也有過難熬的苦日子,那是在商家不肯給予貸款的時候。那時愛德華爵士不得不過著顏面掃地的窘困生活,以免財產監管人找上門來。有一次他們靠乾麵包過了一個星期,還遣走了所有的佣人。還有一次,一個財產監管人在他們的房子裏住了三個禮拜,那時候法蘭西絲還是個孩子。她和這人相處甚歡,他滿肚子都是他小女兒的故事。

  如果你沒有錢,你可以乞討,遠走國外,或是靠親戚朋友接濟一陣子。或許哪個人會給你一筆貸款,幫你度過難關   但是望著房間那頭的丈夫,法蘭西絲意識到,在柯洛德家族沒有這樣的事。你不可能去屈膝乞求、去借貸,去依靠他們過活。(反過來說,你也不可能指望他們去乞討、借貸或依靠你來生活!)   法蘭西絲非常同情傑米,而對自己如此的波瀾不驚也感到一絲內疚。她趕緊回到現實,以避開這種思緒。   我們是不是必須賣掉一切?公司要破產了嗎?   傑米.柯洛德支支吾吾,而她察覺到,自己未免太實際了點。   親愛的,她柔聲說道。告訴我吧。我猜不出來了。   柯洛德說,語氣呆板僵硬:   兩年前,我們經歷過一次嚴重的危機。年輕的威廉斯,你可能記得,他潛逃了。我們一直無法再振作起來。後來又由於遠東的形勢橫生枝節,那是在新加坡

  她打斷了他。   不要提什麼原因了,這些不重要。你那時陷入了困境。你一直沒能恢復回來嗎?   他說:   我那時候全依靠戈登。本來戈登可以讓一切恢復正常的。   她立刻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我不想責怪這個可憐的人,畢竟,為一個漂亮女人昏了頭是人的本性。再說,如果他願意再婚,又有何不可呢?遺憾的是,他什麼也沒安排好就在空襲中喪生了,既沒有留下適當的遺囑,也沒有把事情安排好。人總是認為,不論狀況多危險,自己絕對不會遭遇不測,炸彈只會去炸別人!   除了這點失誤之外,我是非常喜歡他的,而且也以他為榮,戈登.柯洛德的哥哥說。他的死對我來說有如晴天霹靂,它正好發生在   他沒再說下去。

  我們會破產嗎?法蘭西絲反應。   傑米.柯洛德望著她,目光帶著絕望。她不知道,如果看到她淚眼婆娑或憂心忡忡,他還可以應付得比較好。現在,她的冷靜超然和實事求是的態度徹底擊敗了他。他說,聲音嘶啞:   比那要嚴重得多   他看著她靜靜坐在那裏思考著他的話。他心想,看來我非告訴她不可了。她會知道我其實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必須知道,儘管也許一開始她不會相信。   法蘭西絲.柯洛德嘆了口氣,在她的大扶手椅裏坐直身子。   我明白了,她說。你挪用了公款。即使我用詞不當,也是類似的事就像年輕的威廉斯一樣。   沒錯,可是這一次你不明白我要負全責。我挪用了別人委託我管理的託管資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   而現在即將東窗事發?   除非我能拿到虧空的款項,而且是很快拿到。   他一輩子沒有感到這麼羞愧過。她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現在她的態度很平靜。話說回來,他想,法蘭西絲從來不會當面給人難看,她從來不會責備或呵斥人。   她一隻手撫著臉頰,皺起眉頭。   我真沒用,她說。我自己一毛錢也沒有   他以不自然的語氣說道:   依照結婚時的協議,你是有一份財產的,不過   她心不在焉地說:   不過我想現在那筆錢也沒了。   沉默片刻後,他彷彿難以啟齒似的,以乾澀的聲音說道:   我很抱歉,法蘭西絲。我的愧疚之情難以表達。你做了一筆很糟的交易。   她立刻抬頭看他。   你剛才也說過這話。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傑米生硬地說:   你那麼好心嫁給了我,你當然有權利去憧憬一種呃,正直,和不需焦慮的美好生活。   她異常訝異地望著他。   真是的,傑米!你到底認為我是為什麼嫁給你的?   他淡淡一笑。   親愛的,你一向是我最忠誠、最盡心的賢妻。可是我實在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認為在呃,其他的情況下你會接受我。   她瞪著他看,突然迸出一陣大笑。   你這個可笑的老木棍!在你那一本正經的外表下,竟然還隱藏著這麼一顆多愁善感的心!你真的以為我嫁給你是因為你把我爸爸從那群狼或者說,從賽馬總會那些幹事手中救出來了?   你很喜歡你的父親,法蘭西絲。   我深愛我的父親!他非常可愛,和他在一起生活樂趣無窮!可是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壞胚子。如果你認為我委身嫁給名門律師,是為了將我父親從無休止的危機中解救出來,那麼你就是從未對我有過絲毫的了解,從來沒有!   她的眼睛緊盯著他。多麼奇怪,她想,嫁給一個人二十多年了,但兩個人竟還不知道彼此心裏想什麼。可是,如果這人的心思和你南轅北轍,你又怎麼可能知道呢?他有一份浪漫的情懷,當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基本上,他是浪漫的。她思忖道,想想臥房裏那些史坦利.維曼(Stanley Weyman,英國小說家,1855︱1927)的小說。我早該從那些書中看出端倪來的!這個可憐又可愛的傻瓜!   她大聲說:   我嫁給你,當然是因為我愛上了你。   愛上我?可是,你愛我什麼呢?   如果你這樣問我,傑米,我還真的說不上來。當時你是那麼的獨特,和爸爸身邊那一夥人截然不同。光說一樣,你從來就不談賽馬。你不知道我有多麼討厭賽馬,多麼厭惡聽那些牠們臝得新市場杯的機率!一天晚上你來我家吃晚餐,記得嗎?我就坐在你旁邊,問你什麼是複本位制,你就告訴了我,老老實實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你花了整整一頓飯的時間一共六道菜吔,那時候我們手上有錢,雇了一個法國廚師才把它講完!   你一定覺得無聊得很。傑米說。   你讓我神魂顛倒!在那以前,沒有人認真看待過我。當時你是那麼文質彬彬,好像從沒看我一眼,也不認為我漂亮、討人喜歡什麼的。我因此受到了刺激,我發誓要讓你注意到我。   傑米.柯洛德依舊是酷酷的表情:   我有注意到你。那天晚上回家後,我整整一夜沒有閤眼。你那天穿的是矢車菊花樣的藍色洋裝   兩人沉默了片刻,接著傑米清清嗓子。   呃,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到他那麼尷尬,她立刻為他找了個下台階。   而我們現在是一對遭逢困境的中年夫妻,正在尋找最佳的解決之道。   你對我說完這番話後,法蘭西絲,我更感到一千倍難過,那件那件不光采的事   她打斷了他。   我們把事情說清楚。你感到愧疚,是因為你觸犯了法律。你可能會被起訴,被抓去坐牢。(他眨了眨眼。)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我會不遺餘力阻止它發生,可是別指望我採取高尚的手段。別忘了,我不是來自道德高尚的家庭。不管爸爸有多迷人,他其實也是個騙徒。還有查爾斯,我的二表弟,他們把事情壓下來,所以他才沒被起訴,於是他們火速把他送到殖民地去。還有我表哥吉拉德,他在牛津偽簽了一張支票。可是,他後來上前線作戰,由於他英勇無比,他效忠同胞,他有超人的毅力,因此死後得了一枚維多利亞十字勛章。我的意思是,人就是這麼一回事,既不會壞到底,也不可能絕對的好。我不認為我自己是個特別正直的人,我之所以正直,是因為沒人引誘我去做不正直的事。可是我有十足的勇氣,而且(她對他露出微笑。)我忠心耿耿!   親愛的!他站起身向她走來,俯下腰將嘴唇貼在她的秀髮上。   現在,愛德華.崔頓爵士的女兒帶著微笑,抬頭看著他說。我們該怎麼辦呢?想辦法籌錢?   傑米的臉變得僵硬。   我不知道如何籌法。   用這棟房子做抵押。噢,我知道了,她反應很快。你一定試過了,我真糊塗。當然,所有那些顯而易見的方法你都試過了。那就只能借錢了?我們能向誰借呢?只有一種可能,向戈登的遺孀神秘的羅莎琳借!   傑米搖搖頭,表示懷疑。   數目很大而且不可能從本金裏拿出來。那筆錢交付信託基金,在她生前不得動用。   這我以前不知道。我還以為她具有絕對的處置權。那她死後怎麼辦?   這筆遺產就歸戈登的近親接手。換句話說,這筆錢由我、萊諾、愛蒂拉和莫利斯的兒子羅利平分。   遺產會歸我們法蘭西絲緩緩說道。   似乎有什麼東西飄過房間,一絲寒氣,一個幽微的念頭   法蘭西絲說:   你沒跟我說過這件事。我原本以為那筆遺產她可以自由運用,可以把它留給任何她想留的人。   不是這樣。根據一九二五年修訂未留遺囑而死亡的法律條文   不知道法蘭西絲有沒有在聽他的解釋,總之他聲音才停,她便說道:   這跟我們不相干。還沒等她進入中年,我們已經長眠地下了。她現在幾歲?二十五,還是二十六?她可能活到七十呢。   傑米.柯洛德語氣透著懷疑說:   我們也許可以向她貸款,然後把這筆款項記在共業財產的名目下?說不定她是個心胸寬大的女人。我們實在對她了解太少   法蘭西絲說:   不管怎麼說,我們一向待她不錯不像愛蒂拉那樣陰陽怪氣。她可能會有所回應。   她的丈夫提醒她:   絕對不能顯得呃,非常急迫的樣子。   法蘭西絲不耐地說:當然不能!問題是,我們要對付的不是這個女人。她完全在她哥哥的掌控之下。   這年輕人真不討人喜歡。傑米.柯洛德說。   法蘭西絲臉上突然現出微笑。   噢,不,她說,他很討人喜歡,非常討人喜歡,而我猜,也非常的不按牌理出牌。若果真如此,我也很可能不按牌理出牌!   她的笑容變得僵硬。她抬頭望著丈夫。   我們不會被擊倒的,傑米,她說。一定有辦法的,即使得去搶銀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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