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切斯特到馬基貝辛鎮大約有十英哩路程,路途中我和白羅把情況討論了一下。
白羅,你拋出那種見解有什麼根據嗎?
你指的是關於亞倫道小姐誤以為把新遺囑銷毀的事嗎?不,我的朋友,坦白告訴你,完全沒有。但是你應該看得出來,提出某些看法是我的責任!柏維斯先生是個機敏的人,我要是不說出一些那樣的看法,他就會認為我在這件事中起不了什麼作用。
你知道你這麼說,使我想起什麼嗎,白羅?我問。
不知道,我的朋友。
我想起了用各種不同顏色的球變戲法的人!一擲,所有的球全都拋到空中去了。
不同顏色的球,就是我所說過的不同謊話,是嗎?
差不多。
你認為有一天這些球全都會掉下來嗎?
你不可能讓它們一直都留在空中。我指出.
那倒是,但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刻,我會把球一個個接住,然後向觀眾鞠躬、謝幕,退出舞台。
是為了觀眾們如雷的掌聲吧?
白羅略感疑竇地看著我,說:
可能會是那樣,沒錯。
我們從柏維斯先生那裏了解得不太多。我把話題轉開了地雷區。
是不太多,只是進一步證實了我們一些看法。
也證實了勞森小姐是在老太太死後才知道遺囑內容的說法。
這我倒不認為。
柏維斯勸了亞倫道小姐不要告訴勞森,而亞倫道小姐回答說她沒打算這麼做的啊。
是的,這做法相當周全,也很明智。但是,朋友,愈是神秘的事愈會引起別人的好奇心。
你真的認為勞森小姐會四處打探消息嗎?我有點驚奇地問他。
白羅笑了,說:
勞森小姐不是個有良好教養的人,親愛的朋友,我們都知道她曾偷聽過別人的談話,而當事人不知情我指的是,查爾斯和他姑姑談起嗜財如命的親人如何被謀殺的那次談話。
我承認這是事實。
所以囉,海斯汀,她也很容易就能偷聽到柏維斯先生和亞倫道小姐之間的談話,尤其柏維斯先生的聲音又那麼洪亮。
至於到處打聽的習慣,白羅繼續說,你根本想像不到有很多人都這樣的。像勞森小姐那種膽小如鼠並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常常會有些不好的習慣,幹那種事對他們可是莫大的安慰和樂趣。
真的嗎,白羅?我表示異議地說。
他頻頻點頭說:
這是真的,是真的。
我們到了喬治小旅店後,租了兩個房間,然後就漫步到小綠屋去了。
我們一按門鈴,小寶就立刻有了反應。牠狂叫著衝過大廳,撲向前門。
我要掏出你們的心和肺!牠咆哮著,我要扯開你們的肢體,教你們沒膽敢踏進這房子!等著我來咬你們吧!
夾雜在狗的吠聲中是一陣安慰的低語。
好了,乖乖,好了,真是好狗狗,進來吧。
小寶被扯著項圈,老大不願意地進了客廳。
每次都要掃我的興,牠像在發牢騷,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有機會能跟人好好幹一架,我真想大口地咬他們的褲腿。現在沒有我保護你,你自己要留神了。
客廳門關上了,艾倫拉開門閂和橫柵,打開了前門。
噢,是您呀,先生。她喊了起來。
她把門完全敞開了,臉上顯出特別高興、振奮的神情。
請進吧,先生。
我們走進大廳。左側的客廳門下縫隙傳來強烈的吸氣聲,偶爾還有幾聲吠叫,小寶正想竭力正確地判斷出我們到底是誰。
你可以把牠放出來。我建議。
好,我把牠放出來,先生。沒什麼關係,真的,只是牠會嚎嚎叫,向人身上撲過去,嚇人一大跳。不過,牠是條非常好的看家狗。
她打開客廳門,小寶像炮彈一樣射了出來。
是誰來了?他們在哪兒?噢,在這兒呀!哎呀,我怎麼不記得牠使勁聞呀聞地,然後發出一陣拖長的鼻息聲:我想起來了!我們見過面!
喂,老夥計,我說,你好不好啊?
小寶搖了搖尾巴。
很好,謝謝您。讓我瞧瞧。牠又重新探查起我來,並且像是在說,您最近和一隻長毛垂耳狗說過話,我聞出您身上那傻狗的味兒了。這又是什麼味?是貓味嗎?真有趣,我真希望讓那隻貓到我們這兒來了,我們很少活絡活絡筋骨了。等等,您身上還有一股狗味,那是隻挺不賴的短毛㹴。
牠正確地判斷出我最近和哪些狗朋友們碰過面,然後牠把注意力轉向白羅,但牠只聞到一鼻子汽油味,便帶著責備的神情走開了。
小寶。我喊道。
牠回過頭瞅了我一眼,似乎在說:
嗯,我知道我在幹什麼,我馬上就回來。
屋子裏的窗子全都關著,不好意思
艾倫趕緊到客廳打開百葉窗。
好,好極了。白羅邊說邊跟了進來,並坐了下來。
當我剛要跟著進屋時,小寶從一個神秘的地方鑽了出來,嘴裏銜著球。牠衝上樓梯,伸開四肢,趴在最上層的階梯,用爪子夾著球,慢慢地搖晃尾巴。
來,牠好像在對我說,來,咱們來玩玩。
我對揭案的興趣瞬間消失了,立刻和小寶玩了一會兒。後來我感到內疚,便急忙跑進客廳。
白羅和艾倫好像已經就生病和醫生的事談了好一會兒。
一些白色的小藥丸,先生,那是她過去常服的藥,每次飯後服兩三顆,那是格蘭傑醫生吩咐的。是的,她都按醫生吩咐服用了。這些藥丸很小。另外她還服用一種勞森小姐很信賴的藥,那是一種膠囊,是洛巴羅醫生發明的治療肝炎的膠囊,您可以在各地方的看板上看到它的廣告。
她也服這種藥嗎?
是的,是勞森小姐讓她服的,因為她覺得這種藥對女主人挺有效。
格蘭傑醫生知道這個情況嗎?
哦,先生,他並不介意。假如你認為這種藥有效,你就服吧。他對女主人這麼說。她回答:嗯,你可能會笑話我,但這個藥確實有效,比任何你開給我的藥都好多了。格蘭傑醫生聽了之後笑了起來,他說,對藥物的信賴感比任何特效藥都更有效。
她還服用其他的藥嗎?
沒有了。貝拉小姐的丈夫,就是那個外國醫生給她配了一瓶藥,雖然她很有禮貌地表示謝意,但她後來還是把藥倒掉了,這件事我很清楚!我認為她這麼做是對的,您不能就這麼服用藥性不明的藥。
塔尼奧斯夫人看見她把藥倒掉了,是不是?
是的,恐怕她對這一點感到痛心,這個可憐的女人。我也感到很遺憾,因為塔尼奧斯醫生肯定是出於好意。
當然,這是無庸置疑的。我想亞倫道小姐死後,剩下的藥全給扔掉了吧?
艾倫好像對這個問題感到有點意外,說:
哦,是的,先生。護士扔掉了一些藥,勞森小姐把盥洗室藥櫥裏那些舊的藥也全都扔了。
那:洛巴羅醫生治療肝炎的膠囊呃,也是保存在那兒嗎?
不是的,那些藥是放在餐廳碗碟櫃裏,以便飯後服用。
你能告訴我那位看護亞倫道小姐的護士的名字和地址嗎?
艾倫立刻告訴了白羅。
白羅又問了一些有關亞倫道小姐病榻時的狀況。
艾倫津津有味地談著,她描述了亞倫道小姐的疾病、痛苦、黃疸病突然發作以及最後神智昏迷的情況。我不知道白羅從這番談話中是否得到了一些令他滿意的答案,他很耐心地聽著,不時提出一些相關的小問題,多半是問勞森小姐在女主人屋內待了多長時間;他對老婦人的飲食特別感興趣,並和他自己幾個死去的親戚(根本就不存在的親戚)的飲食做了番比較。
我看到他們談得如此投機,就又偷溜到大廳去了。小寶已在樓梯平台上睡著了,球正放在牠的下巴下面。我對牠吹了聲口哨,牠遂跳起來,立刻處於警覺狀態。這麼做無疑觸犯了牠的尊嚴,牠便賭氣不再把球傳給我了,好幾次就在要滾下來的一剎那,牠又把球抓了回去。
您失望了吧?好吧,這一回我會把球扔給您的。牠彷彿這麼說著。
當我又回到客廳時,白羅正談論著塔尼奧斯醫生在老婦人死前的星期日突然造訪小綠屋這件事。
是的,先生,當時查爾斯先生和泰瑞莎小姐出去散步了,我們沒有料到塔尼奧斯醫生會來。女主人正躺在床上,我告訴她來人是誰時,她很驚訝,她說:是塔尼奧斯醫生嗎?塔尼奧斯夫人和他一塊來了嗎?我告訴她沒有,先生是單獨一人來的。她要我告訴他說,她馬上就下樓來。
他待的時間很長嗎?
不超過一小時,先生。他離開時看來不太高興。
你知道他來的目的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先生。
你沒有碰巧聽到些什麼嗎?
艾倫的臉突然紅了起來,說:
沒有,我不會這麼做的,先生,我從來沒貼在門上偷聽過別人談話,儘管有些人會這麼做並深諳此道,但我可不會!
噢,你誤會了,白羅誠懇地表示歉意,我只是在想:或許你進去送茶時,會不經意地聽到他和你家主人的談話內容。
艾倫恢復平靜了,她說:
對不起,先生,我誤解您的意思了。沒有,塔尼奧斯醫生沒在這兒喝茶。
白羅抬起頭看著她,眼睛閃爍著一絲光芒。
倘若我想知道他為什麼到這裏來,那麼,勞森小姐可能會知道,是不是?
她要是不知道,先生,那可就沒人知道了。艾倫輕蔑地說。
讓我想想,白羅皺著眉頭,像在努力思考什麼似的,他說,勞森小姐的臥室是在亞倫道小姐隔壁嗎?
不是,先生,勞森小姐的房間正在樓梯頂上。我可以帶您去看看,先生。
白羅接受了這個建議。上樓時,他緊貼著牆邊走,就在抵達樓梯頂時,他發出一聲驚叫,彎腰拉了一下褲腳。
噢,好像有根線絆著我了啊,在踏腳板上有一根釘子。
是的,確實有根釘子,先生。我想這釘子大概鬆了,有一兩次我的衣服也讓它給勾住了。
這釘子釘在這兒有很長時間嗎?
嗯,我想有一段時間了,先生。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女主人病倒在床上的時候,也就是在她發生那次事故之後,先生。當時我想把釘子拔出來,但我拔不動。
我想之前這釘子上曾拉過一條線吧?
是的,先生,我記得釘子上面有一小圈線,但我不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
從艾倫的聲音中,聽不出對此有絲毫懷疑。對她來說,這僅僅是家裏發生的一件小事,根本不值得費心疑猜。
白羅走進樓梯頂的房間。這房間中等大小,正對著門有兩扇窗戶。牆角放著一個梳妝枱,兩扇窗之間立了一座鑲著長長穿衣鏡的大衣櫃。床放在門的右後方,對著窗戶。貼著左面牆放著一個紅木製的大五斗櫃,以及一個大理石面的盥洗盆。
白羅若有所思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後來到樓梯平台上。他沿著走廊走,經過另外兩間臥室,最後來到艾蜜莉.亞倫道的大臥室。
護士就住在隔壁的小房間裏。艾倫解釋道。
白羅深沉地點點頭。
下樓時,他問可不可以到花園裏走一走。
哦,先生,當然可以了,現在花園正美呢。
那位園丁還在嗎?
你是說安格斯嗎?哦,是的,安格斯還在這裏。勞森小姐想使這間房子保持完好,因為她想賣個好價錢。
她真聰明,要是變得亂七八糟可就不妙了。
花園裏寧靜而美麗,寬闊的花壇裏種滿了白羽扇豆花、飛燕草和鮮紅的罌粟花,還有牡丹含苞待放。我們漫步到一個放置花盆的涼棚,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皺紋的老人正在那兒忙著。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問好,白羅和他攀談了起來。白羅提起我們不久前見到了查爾斯先生,這一說使得老頭兒對我們很友善,他變得喋喋不休、嘮叨個沒完。
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一直沒變。有一回他到這兒來,手裏拿著半塊醋栗派,而廚師正到處尋找那半塊派,快把屋子給掀了!但他走回屋後,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神情,以至於大夥兒咒罵著詛咒說,一定是貓把醋栗派吃了,儘管我從沒聽說過貓吃醋栗派這種事!哦,查爾斯先生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四月份到過這兒,是不是?
是的,那兩個週末都有來,就是女主人死前。
你常見到他嗎?
滿常的,因為一個年輕人在這地方真沒啥事可做的,所以他常常到喬治小旅店去喝得爛醉,然後就到這兒來閒逛,問問這,問問那。
他問過花的事嗎?
有他問過花的事,也問過雜草的事。老頭兒抿著嘴輕聲笑了。
雜草?
白羅的問題問得很突然,語調中帶有一種試探的口吻。他轉過頭,眼睛順著放花的架子搜索著,最後目光停在一個錫盒子上。
或許他想知道你是怎樣除雜草的吧?
是啊!
我想這是你的除草劑吧?
白羅輕輕轉動著盒子,讀著盒子上的商標。
是的,安格斯說,這東西很好用。
這東西危險嗎?
如果您使用正確就不危險了,因為這是砒霜。關於這個,還有過一個笑話呢,是我和查爾斯開的玩笑。他說要是他娶了個老婆,可又不喜歡她,那他就到我這裏來要一點砒霜,把她毒死!我說,搞不好她會先把你幹掉呢!哦,我這麼一說,逗得他哈哈大笑了好一陣,真的!這玩笑有趣吧!
我們不得不跟著笑了笑。白羅撬開了盒子。
差不多空了。他嘟噥著。
老頭往盒內瞧了一眼,說:
哎呀,都沒啦,我不知道已經用掉這麼多了,得再訂些呢。
是啊,白羅笑著說,恐怕你剩下的這一點兒,分給我去毒死我太太都不夠呢!
我們又都為了這番妙語而大笑一場。
我想您沒結婚吧,先生?
沒有。白羅回答。
哦,總是沒結婚的人才會開這種玩笑,沒結婚的人不會知道什麼是煩惱!
我想,你的夫人白羅考慮到照顧老人的情緒,所以停下來沒往下說。
她活得很好,非常好。
安格斯看起來有點沮喪。
我們讚揚了他花園收拾得不錯,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