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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部分(二)  二十八

面紗 毛姆 7871 2023-02-05
  她被一陣吵鬧的敲門聲驚醒了。起初她還以為是在夢裡,沒有意識到敲門聲是真的。但是敲門聲持續不斷,她漸漸清醒過來,斷定有人在敲房子的大門。外面一片漆黑,她取出手錶來,藉著指針上的夜光,看到時間是凌晨兩點半。一定是瓦爾特回來了他回來得太晚了,這個時候童僕睡得很死。敲門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響,在寂靜的夜裡聽來讓人毛骨悚然。敲門聲終於停了,她聽見沉重的門閂被拉開的聲音。瓦爾特從來沒有這麼晚回來過,可憐的人,他一定累垮了。但願今天他會直接上床睡覺,可別像往常一樣再跑到實驗室去。   凱蒂聽見了好幾個人的說話聲,然後一群人一轟而入。這就奇怪了,以前瓦爾特要是晚回來,都是恐怕打攪了她,盡量輕手輕腳,不弄出一點聲響。凱蒂聽到兩三個人快步地跑上了木頭臺階,進到了與她隔壁的屋子裡。凱蒂心裡害怕起來,她一直對老百姓的排外暴亂心懷憂懼。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她的心臟加速了跳動。但是她還沒來得及確認暴亂的可能性,有個人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到了她的門外敲了敲門。

  費恩夫人。   她聽出是韋丁頓的聲音。   嗯。什麼事?   你能馬上起來嗎?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她站起身,穿上了一件晨衣,然後把鎖解下,拉開了門。韋丁頓站在門口,他穿了一條中國式的長褲,上身套了一件繭綢的褂子。童僕站在他的後面,手裡提著一盞馬燈。再後面是三個穿著卡其布軍衣的中國兵士。看到韋丁頓臉上惶恐的表情,她嚇了一跳。他的頭髮亂作一團,好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出了什麼事?她喘著氣說。   你必須保持冷靜。現在一會兒也不能耽擱了,馬上穿好衣服跟我走。   到底怎麼了?城裡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她猛然醒悟,城裡一定發生了暴亂,那些士兵是派來保護她的。   你的丈夫病倒了。我們想讓你立即去看看。

  瓦爾特?她叫了起來。   你不要慌亂。我也不知道情形是怎樣的。余團長派這個軍官來找我,讓我立即帶你去衙門。   凱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裡猛然感到一陣冰冷,然後轉過身去。   我會在兩分鐘內準備好。   我還沒睡醒,我就,他說道,我就來了。我只胡亂地披上一件外套,找了雙鞋登上。   凱蒂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藉著星光,伸手撿到什麼就穿上。她的手忽然變得極其笨拙,用了好半天也扣不上扣子。她撿了條晚上經常披的廣東披肩圍到肩膀上。   我沒找到帽子。用不著戴了吧?   不用。   童僕提著燈走在前面,幾個人匆匆下了臺階,走出了大門。   提防著別摔倒。韋丁頓說道,你最好拉住我的胳膊。

  幾個士兵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   余團長派了轎子過來,就在河對岸等著我們。   他們飛快地下了山。凱蒂的嘴唇顫抖得厲害,想問話卻張不開口。她害怕聽到那個可怕的消息。河岸到了,一條小船停在岸邊,船頭掛了一盞燈。   是霍亂嗎?她終於問道。   恐怕是的。   他們沿著一道光禿禿的牆壁走了一陣,冷不防已經來到了一扇大門前,門的兩側各有一座哨亭。轎夫將轎子穩穩地放了下來。韋丁頓匆匆地來找凱蒂,她早已經從轎上跳下來了。軍官用力地拍打著門,朝裡面喊了幾聲。一道邊門開了,他們走了進去。裡面是一處四四方方的大宅院,一群士兵裹在毯子裡,貼著牆根躺在屋簷底下,相互間緊緊地挨在一起。他們停住了腳步,軍官去和一個像在站崗的兵士說了幾句話,然後轉過頭來,對韋丁頓說了句什麼。

  他還活著。韋丁頓低聲說,提防腳下的路。   還是幾個提燈籠的人帶路,他們跟在後面穿過了庭院,上了幾級臺階,通過另一扇高高的大門,進入了又一個大院兒。院子的一側是一座長長的廳堂,裡面點著燈。昏黃的光線從窗上的米紙透射出來,使雕鏤華麗的窗格更為醒目。提燈籠的人把他們一直帶到了這座廳堂之前,然後軍官敲了敲廳堂的門。門立即開了,軍官回頭看了凱蒂一眼,然後讓到了一邊。   你進去吧。韋丁頓說道。   這是一間又長又矮的屋子,昏黃的燈光使屋子裡顯得昏暗陰沉,籠罩著不祥的氣氛。三四個士兵散站在屋內。正對門口有一張靠牆的矮床,床上蓋著一條毯子,毯子下面蜷縮著一個人。一位軍官紋絲不動地站在矮床的邊上。

  凱蒂慌忙地走了過去,爬到了床上。瓦爾特兩眼緊閉,他的臉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片死灰色,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聲息,樣子十分恐怖。   瓦爾特,瓦爾特。她壓低聲音喘息著說道,聲調中充滿了驚懼。   瓦爾特的身體微微地動了一下,或者是在凱蒂的幻覺中動了一下。這一動是如此地微弱,如同是一縷悄無聲息的微風,不知不覺間在平靜的水面上撫出了紋路。   瓦爾特,瓦爾特,跟我說話。   瓦爾特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好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抬起了那沉重的眼皮。他沒有朝凱蒂看,只是盯著離他的臉幾寸遠的牆壁。他說話了,聲音十分微弱,但似乎能聽出來他是在微笑。   這個魚缸很好看。他說道。   凱蒂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但是他沒再發出聲音,身體也沒動,淡漠的黑色眼睛盯著白刷刷的牆壁(他看到了什麼神祕的東西了嗎?)。凱蒂站了起來,形容枯槁地看向站在床邊的那個人。

  一定還能做點什麼。你不能光站在那兒束手無策!   她把雙手握在一起。韋丁頓朝站在床邊的軍官說了幾句話。   恐怕他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軍醫負責給你的丈夫治療。你的丈夫教給了他治療的方法,你的丈夫能做的,他已經都做了。   那個人是軍醫嗎?   不,他是余團長。他一步也沒離開過你的丈夫。   凱蒂心神紛亂地看了余團長一眼。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穿的卡其布軍裝顯得極不合身,他的眼睛正看著瓦爾特。她發現他的眼裡含著淚水,不禁心裡一驚。這個黃臉平額的男人憑什麼流淚?她被激怒了。   什麼也不做看著他死,這太殘忍了。   至少他現在感覺不到痛苦了。韋丁頓說道。   她再次爬到丈夫的身前。那雙嚇人的眼睛依然空洞洞地盯著前方。她不知道他到底還能不能看見東西,也不知道能不能聽見她說的話。她把嘴唇湊到他的耳朵邊上。

  瓦爾特,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她覺得一定還有什麼藥可以給他用上,留住他漸漸消失的生命。現在她的眼睛逐漸習慣了昏暗的光線,她驚恐地發現他的臉已經全都乾癟下去了,幾乎認不出來是他。短短的幾個鐘頭裡,他變得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這太不可思議了。他現在根本不像人,他幾乎就是死亡本身。   她覺得他好像要說什麼,就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別大驚小怪。我剛走了一段難走的路。現在我已經全好了。   她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是他的嘴閉住了,身體又變得一動不動。痛苦撕扯著她的心,他不能就這麼躺著,她覺得他好像已經為入墳墓擺好了姿勢。一個人走了上來,好像是軍醫或者護理員,做了個手勢叫她讓開一下。他爬到這個奄奄一息的人的旁邊,用一條骯髒的濕毛巾粘了粘他的嘴唇。凱蒂站起來,絕望地看向了韋丁頓。

  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嗎?她輕輕地說。   他搖了搖頭。   他還能活多久?   誰也說不上來。或許一個鐘頭。   她環顧了這個空蕩蕩的屋子,目光從余團長碩實的身影上掠過。   能讓我和他單獨待一會兒嗎?她問道,只用一分鐘。   當然可以,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   韋丁頓朝余團長走去,同他說了幾句話。這位團長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地下了命令。   我們會在臺階上等候。大家撤出去時韋丁頓說,到時你可以叫我們。   凱蒂的意識依然處於狂亂之中,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好像這只是毒品流淌在她的血管裡使她出現的幻覺。然後她意識到瓦爾特就要死了,她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消除他心裡鬱積的怨恨,讓他安安靜靜地死去。如果他原諒了她,那麼就是原諒了他自己,也就可以心平氣和地瞑目了。她全然沒有為她自己考慮。

  瓦爾特,我懇求你的原諒。她蹲了下來說,她怕他現在承受不住任何的力量而沒有用手碰他。我為我所做過的對不起你的事而感到抱歉。我現在追悔莫及。   他沒有發出聲音,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凱蒂的話。她不得不繼續向他哭訴。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此時此刻他的靈魂變成了一隻振翅的飛蛾,兩隻翅膀因為載滿怨恨而沉重不堪。   寶貝兒。   他暗淡乾癟的臉上微微動了一下,幾乎察覺不到,但是仍然叫她驚恐得一陣痙攣。她以前從來沒有這麼稱呼過他。或許是他行將消亡的錯亂的意識,誤以為她曾經這麼叫過他,誤以為那只是她的口頭語之一,小狗、小孩兒、小汽車,她都這麼叫。然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把雙手攥在一起,竭盡全力控制住自己的神經,因為這時她看到兩滴眼淚從他乾枯的臉頰上流了下來。

  呃,我的至愛,我親愛的,如果你曾經愛過我我知道你愛過我,而我卻太招人恨我乞求你原諒我。我沒有機會表示我的悔意了。可憐可憐我。我懇求你的原諒。   她停住了,屏住呼吸看著他,急切地期待著他的回答。她看到他想要說話,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如果在這最後的時刻能幫他從怨恨中解脫出來,那就將是她給他帶來的痛苦的一個補償。他的嘴唇動了,他沒有看她,眼睛依然無神地盯著粉刷過的白牆。她湊到他的身上,想要聽清他的話。他說得十分清晰。   死的卻是狗。   她像石頭一樣僵住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她沒有聽懂。她驚慌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紛亂。他的話毫無意義,喃喃囈語。看來他根本聽不懂她說的話。   他再也不動了,幾乎和死了一樣。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的眼睛還睜開著,但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呼吸。她害怕起來。   瓦爾特,她小聲說,瓦爾特。   最後,她猛地站起了身,恐懼驟然懾住了她。她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你們可以來一下嗎?他好像已經   他們闖了進來。那名中國軍醫走到了床邊。他的手裡拿著一個手電筒,他將它點亮,照向瓦爾特的眼睛,然後將他睜著的眼撫合上。他說了句中國話。隨後韋丁頓用胳膊摟住了凱蒂。   恐怕他已經死了。   凱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幾滴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掉了下來。她不像是驚呆了,倒像是迷惑不解。幾個中國人束手無策地站在床邊,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韋丁頓沉默不語。過了一分鐘以後,幾個中國人低聲地議論了起來。   你最好允許我送你回到住處。韋丁頓說道,他們會把他送到那兒去。   凱蒂的手無力地撫了一下前額,然後朝矮床走去,俯下身,輕輕地吻了一下瓦爾特的嘴唇。現在她不哭了。   很抱歉這麼麻煩你。   她走出去的時候,軍官們向她行了軍禮,她肅穆地朝他們鞠了一躬。大家從來時的院子出去,來到大門外,坐進了轎子。她看見韋丁頓點燃了一根菸。幾縷煙霧在空氣裡盤旋了兩圈,然後消失不見了。這就像人的生命。      二十九   三個鐘頭以後他們埋葬了他。他被殮進了一具中國棺材,凱蒂對此十分驚詫,她覺得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墓床上,他不會舒服地安息,但是她也毫無辦法。消息靈通的嬤嬤們得知了瓦爾特的死訊,依照規矩正式地差人送來了一個大理花的花圈。花圈好像是出自一個熟練的花匠之手,但是乾巴巴地放在那具中國棺材上,顯得滑稽而別扭。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大家開始等待余團長的到來。他已經叫人捎信給韋丁頓,說他務必要參加葬禮。最終他帶著一名副官來了。送葬的隊伍開始上山。棺材被六個苦役抬著,來到了一塊墓地,那裡埋葬著瓦爾特的前任傳教士醫生。韋丁頓從傳教士的遺物中找到了一本英文祈禱書,他用低沉的聲調唸起了書上的墓葬詞,聲音裡有種對他來說很少見的困窘之情。或許在誦唸這些肅穆而又可怕的句子時,他的腦子裡一直盤旋著一個念頭:如果他是這場瘟疫的下一個犧牲者,就沒有人在他的墳墓上唸祈禱詞了。棺材緩緩地吊入了墓穴裡,掘墓人開始往棺材上填土。   余團長一直脫帽站在墓穴的邊上,下葬完畢後他戴上了帽子,向凱蒂莊重地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對著韋丁頓說了一兩句話,在副官的伴隨下離去了。幾名苦役好奇地參觀完一場基督教徒的葬禮後,拖著他們的軛子三三兩兩逛悠著步子回去了。凱蒂和韋丁頓一直等著墳墓堆好,然後將嬤嬤們送的精美的花圈擱到散發著新鮮泥土氣息的墳頭上。她始終沒有哭,但是當第一鏟土蓋到棺材上時,她的心臟劇烈地痙攣了一下。   她看到韋丁頓在等著她回去。   你忙著走嗎?她問道,我還不想回住處去。   我什麼事兒也沒有。願意聽從你的調遣。      三十   他們沿著堤道漫步到了山頂,那裡矗立著那座為某位貞潔的寡婦建造的拱門。在凱蒂對這塊地方的印象中,這座拱門占去了很大的一部分。它是一座象徵,但是到底象徵了什麼,她卻琢磨不出來。她也不知道它在她看來為何具有諷刺意味。   我們坐下來待一會兒嗎?我們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兒了。廣闊的平原在她的眼前鋪展開去,在晨光中顯得靜謐而安寧。僅僅是幾個禮拜以前我才到過這兒,卻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兒了。   他沒有回答,而她任由自己的思緒胡亂地遊蕩,然後她嘆了口氣。   你認為靈魂是不朽的嗎?她問道。   他似乎並未對這個問題感到驚訝。   我怎麼會知道?   剛才,他們在入殮之前給瓦爾特做洗禮,我看了他。他看著很年輕。他太年輕就死了。你記得你第一次帶我出來散步時看見的那個乞丐嗎?我不是因為見到了死人而感到害怕,而是因為我看他時,覺得他一點也不像人,僅僅是一具動物的屍體。而現在,我看瓦爾特時,他就像一個停下來的機器。那才是可怕之處。如果他只是一具機器,那麼所有這些病痛、心碎、苦難,又都算得了什麼呢?   他沒有回答,眼睛四下眺望著腳下的風景。遼闊的原野在歡快、明媚的晨光中蔓延,一眼望去使人心曠神怡。一塊塊整整齊齊的稻田鋪展在原野上,望也望不到邊。稻田裡錯落著一個個身著布衣的農民的身影,他們正手握鐮刀辛勤地勞作著,真是一派祥和而溫馨的場景。凱蒂打破了沉默。   我說不出在修道院裡的所見所聞多麼地打動了我。她們太出色了,那些嬤嬤,相形之下我一文不值。她們放棄了一切,她們的家,她們的祖國,她們的愛,孩子,自由,還有許多點點滴滴的、在我現在看來都難以割捨的事兒,鮮花,碧綠的田野,秋日裡的漫步,書籍和音樂,還有舒適。所有的東西她們都放棄了,所有的。而她們為之投入的又是什麼呢?犧牲,貧窮,聽從吩咐,繁重的工作,祈禱。對她們所有人來說,這個世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流放地。生活是一個她們情願背負的十字架,在她們的心裡始終希望不,比希望要強烈得多,是嚮往、期待、渴求最終的死亡將她們引向永恆。   凱蒂握緊了雙手,極度痛苦地看著他。   呃?   如果根本沒有永恆的生命呢?如果死亡就是萬物的歸宿,那將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們白白地放棄了一切。她們被騙了。她們是受到愚弄的傻瓜。   韋丁頓沉思了一會兒。   我持以懷疑。我懷疑她們的理想是否鏡花水月,並非如此重要。她們的生活本身就已經成為美麗的東西。我有一種想法,覺得唯一能使我們從對這個世界的嫌惡中解脫出來的,就是縱使世事紛亂,人們依然不斷創造出來的美的事物。人們描摹的繪畫,譜寫的樂曲,編撰的書籍,和人們的生活。而其中最為豐饒的美,就是人們美麗的生活。那是完美的藝術傑作。   凱蒂嘆息了一聲。他的話似乎深奧難解。她還需要更多的提示。   你去過交響音樂會嗎?他繼續說道。   是的,她微笑著說,我對音樂一竅不通,但是很喜歡聽。   管弦樂團裡的每一個成員負責一件樂器,你覺得在一支樂曲逐漸展開的同時,樂器的演奏者們會時刻關注樂隊的整體效果嗎?他們只關心自己演奏的那部分,但是他們深知整支樂曲是優美的,即便沒人去注意聽它,它依然是優美的。所以他們可以安心地演奏自己的那一部分。   那天你提到了道。凱蒂稍停了一會兒說道,說說道是什麼。   韋丁頓瞧了她一眼,遲疑了片刻,而後那張滑稽的臉上輕輕地一笑。他說道:   道也就是路,和行路的人。道是一條世間萬物都行走於上的永恆的路。但它不是被萬物創造出來的,因為道本身也是萬物之一。道中充盈著萬物,同時又虛無一物。萬物由道而生,循著道成長,而後又回歸於道。可以說它是方形但卻沒有稜角,是聲音卻不為耳朵能夠聽見,是張畫像卻看不見線條和色彩。道是一張巨大的網,網眼大如海洋,卻恢恢不漏。它是萬物寄居的避難之所。它不在任何地方,可是你一探窗口就能發現它的蹤跡。不管它願意與否,它賜予了萬物行事的法則,然後任由它們自長自成。依照著道,卑下會變成英武,駝背也可以變為挺拔。失敗可能帶來成功,而成功則附藏著失敗。但是誰能辨別兩者何時交替?追求平和的人可能會平順如孩童。中庸練達會使勢強的人旗開得勝,使勢弱的人迴避安身。征服自己的人是最強的人。   這有用嗎?   有時有用,當我喝了六杯威士忌,眼望天空時,它就有用了。   兩人又都沉默了,而打破沉默的還是凱蒂。   告訴我,死的卻是狗,這是一句有出處的話嗎?   韋丁頓的嘴角微微一挑,他已經準備好了答案。但是此時此刻他的神經似乎出奇地敏感。凱蒂沒有看他,但她的表情中的某種東西使他改變了主意。   如果有出處我也不知是出自哪裡。他小心翼翼地說,怎麼啦?   沒什麼。我忽然想起來的,聽起來有點耳熟。   又是一陣沉默。   你單獨和你丈夫在一起的時候,這次換成韋丁頓開口了,我和軍醫談了談,我想我們應該了解一些內情。   呃?   那名軍醫一直精神亢奮,說的話語無倫次,他的意思我可能沒有聽懂。就我聽到的,你的丈夫是在做實驗時被感染的。   他總是離不開實驗。他不是正宗的醫生,他是個細菌學家。那也是他急著來這裡的原因。   從軍醫的話裡我沒有聽明白的是,他到底是意外感染還是故意拿自己做實驗。   凱蒂的臉色一下子變白了,韋丁頓的設想使她渾身顫抖。他握住了她的手。   請原諒我又談起了這個。他輕柔地說道,但是我以為這可以使你感到一些安慰我知道在這種場合任何勸說都是無濟於事的或許這意味著瓦爾特是為科學犧牲的,是一個以身殉職的烈士。   凱蒂似乎有些不耐煩地聳了聳肩膀。   瓦爾特是因為心碎而死的。她說。   韋丁頓沒有回答。她朝他轉過臉來,細細地看著他。她的臉色雖然蒼白,但神情十分堅定。   他說死的卻是狗是什麼意思?那是句什麼話?   戈德.史密斯的詩《輓歌》的最後一句。【註:大意是一個好心人領養了一隻狗,他們關係一直很融洽,知道有一天狗發瘋將人咬傷,在大家都以為人會死的時候,結果狗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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