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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小店又來怪客

多情劍客無情劍上 古龍 8234 2023-02-05
  今天那酒鬼看來似乎有些異樣,他的酒喝得特別慢,眼睛特別亮,手裏沒有刻木頭,而且還特地將他桌上的蠟燭移到別的桌上。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著門,似乎在等人的模樣。   但戌時早已過了,小店裏卻連一個主顧也沒有。   孫駝子長長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道:今天看樣子又沒有客人上門了,還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兩杯。   那酒鬼卻搖了搖頭,道:別著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買賣必定特別好。   孫駝子道:你怎麼知道?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會算命。   他果然會算命,而且靈得很,還不到半個時辰,小店裏果然一下子就來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兩個人。   一個是滿頭白髮蒼蒼,手裏拿著旱煙的藍衫老人。

  還有一個想必是他的孫女兒,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   第二批也是兩個人。   這兩人都是滿面虯髯,身高體壯,不但裝束打扮一模一樣,腰上掛的刀也一模一樣,兩人就像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   這四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一個紫面的年輕人肩上居然還扛著根長槍,還有個卻是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大姑娘,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   孫駝子只怕她一不小心會把腰扭斷。   最後來的只有一個人。   這人瘦得出奇,也高得出奇,一張比馬臉還長的臉上,生著巴掌大小的一塊青記,看起來有點怕人。

  他身上並沒有佩刀掛刀,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而且很觸目,顯然是帶著條很粗很長的軟兵刃。   小店一共只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立刻就全坐滿了,孫駝子忙得團團亂轉,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這麼好。   只見這四批人都在喝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聲細語,彷彿生怕別人聽到。   孫駝子只覺得這些人每個都顯得有些奇怪,這些人平日本來絕不會到他這種雞毛小店裏來的。   喝了幾杯酒,那肩上扛著槍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辮子姑娘身上了,辮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點也不在乎。   紫面少年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賣唱的嗎?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辮子高高地甩了起來,模樣看來更嬌。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賣唱,總也會唱兩句吧,只要唱得好,爺們重重有賞。

  辮子姑娘抿著嘴一笑,道:我不會唱,只會說。   紫面少年道:說什麼?   辮子姑娘道:說書,說故事。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卻不知你會說什麼書?後花園才子會佳人?宰相千金拋繡球?   辮子姑娘又搖了搖頭,道:都不對,我說的是江湖中最轟動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生的大事,保證又新鮮、又緊張。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極妙極,這種事我想在座的諸君都喜歡聽的,你快說吧。   辮子姑娘道:我不會說,我爺爺會說。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頭子一眼,皺著眉道:你會什麼?   辮子姑娘眼珠子一轉,嫣然道:我只會替爺爺幫腔。   她眼睛這麼一轉,紫面少年的魂都飛了。   那綠衣婦人的臉早已板了起來,冷笑著道:要說就快說,飛甚麼媚眼?

  辮子姑娘也不生氣,笑道:既然如此,爺爺你就說一段吧,也好賺幾個酒錢。   老頭子瞇著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煙,才慢吞吞地說道:你可聽說過李尋歡這名字?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還不大理會這祖孫兩人,但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每個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辮子姑娘笑道:我當然聽說過,不就是那位仗義疏財,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   老頭子道:不錯。   辮子姑娘道:聽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直到如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躲開過,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頭子呼的將一口煙噴了出來,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問問平湖百曉生,去問問五毒童子,你就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了。   辮子姑娘道:百曉生和五毒童子已豈非早就全都死了麼?

  老頭子淡淡道:不錯,他們都死了,就因為他們不相信這一句話。   辮子姑娘伸了伸舌頭,嬌笑道:我可不敢不相信這句話,不相信這句話的只怕都是傻瓜。   那面帶青記的瘦長漢子鼻孔裏似乎低低哼了一聲,只不過大家都已被這祖孫兩人的對答所吸引,誰也沒有留意他。   只有那酒鬼伏在桌上,似已醉了。   老頭子又抽了兩口旱煙,喝了口茶,才接著道:只可惜像李尋歡這樣的英雄豪傑,如今也已死了。   辮子姑娘愕然道:死了?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殺了他?   老頭子道:誰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有本事殺他的只有一個人。   辮子姑娘道:誰?   老頭子道:就是他自己!   辮子姑娘怔了怔,又笑道:他自己怎麼會殺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還活在世上。

  老頭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就算他還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哀莫大於心死,可嘆呀可嘆,可惜呀可惜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可稱得上是英雄呢?   老頭子道:你可聽說過阿飛這名字?   辮子姑娘道:好像聽說過。   她眼珠子一轉,又道:聽說此人劍法之快,舉世無雙,卻不知是真是假?   老頭子道:伊哭的武功如何?   辮子姑娘道:兵器譜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好得很了。   老頭子道:鐵笛先生、少林心鑒、趙正義、田七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   辮子姑娘道:這幾位都是江湖中一等的高手,誰都知道的。   老頭子道:阿飛的劍法若不快,這些人怎會敗在他劍下?

  辮子姑娘道:如今這位阿飛的人呢?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樣,忽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兒同時失蹤的。   辮子姑娘道:林仙兒?不就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   老頭子道:不錯。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慢聲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為情苦,而且還無處投訴   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皺眉道:閒話少說,書歸正傳,你說的故事呢?   老頭子長嘆著搖頭道:像阿飛和李尋歡這樣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還會發生什麼大事?我老頭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面帶著青印的瘦長漢子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倒也不見得。   老頭子道:哦?閣下的消息難道比我老頭子還靈通?

  那瘦長漢子目光四轉,一字字道:據我所知,不久就有件驚天動地的事要發生了。   老頭子道:在那裏發生?什麼時候發生?   瘦長漢子拍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這句話說出,那孖生兄弟和第三批來的四個人面上全都變了顏色,那綠衣婦人眼波流動嬌笑,道:我倒看不出此時此地會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瘦長漢子冷笑道:據我所知,至少有六個人馬上就要死在這裏!   綠衣婦人道:哪六個人?   瘦長漢子喝了口酒,緩緩道:白毛猴胡非,大力神段開山,鐵槍小霸王楊承祖,水蛇胡媚和南山雙虎韓家兄弟!   他一口氣說了這六個名字,那孖生兄弟和第三批來的四個人都已霍然長身而起,紛紛拍著桌子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裏胡說八道?

  聲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開山。   此人站起來就和半截鐵塔似的,南山雙虎韓家兄弟身材雖高大,比起他來還是矮了半個頭。   他罵了兩句不過癮,接著又道:我看你才是一臉倒霉相,休想活得過今天晚上   這句話還未說完,那瘦長漢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劈劈拍拍給了他十七八個耳光。   段開山明明有兩隻手,偏偏就無法招架,明明有兩條腿,偏偏就無法閃避,連頭都似已被打暈了,動都動不得。   別的人也看呆了。   只聽這瘦長漢子冷冷道:你以為是我要殺你們?憑你們還不配讓我動手!我這只不過是教訓教訓你們,要你們說話斯文些。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   鐵槍小霸王楊承祖突然大喝一聲,道:慢走,你倒說說看是誰要殺我們?

  喝聲中,他一直放在手邊的長槍已毒蛇般刺出。   只見槍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楊家槍法。   那瘦長漢子頭也未回,淡淡道:要殺你們的人就快來了!   只見他腰一閃,已將長槍挾在肋下,楊承祖用盡全身力氣都抽不出來,一張紫面已急得變成豬肝色。   瘦長漢子又接著道:你們反正逃也逃不了的,還是慢慢地等著瞧吧。   他忽然一鬆手,正在抽槍的楊承祖驟然失去重心,仰面向後跌了下去,若不是水蛇胡媚扶得快,連桌子都要被撞翻了。   再看他的鐵槍,竟已變成了條鐵棍!   槍尖已不知何時被人折斷了!   但聽得奪的一聲,瘦長漢子將槍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韓家兄弟、楊承祖、胡非、段開山、胡媚,這六個人就沒有他這麼好過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俱是面如死灰。   每個人心裏都在想:是誰要來殺我們?是誰   外面風漸漸大了。燈光閃動,映得那瘦長漢子一張青慘慘的臉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這人又是誰?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們怎會不認得他?   他怎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每個人心裏都是忐忑不定,那裏還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這樣就走,也未免太丟人了,日後若是傳說出去,還能在江湖中混麼?   何況,聽那青面漢子的口氣,他們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那瘦小枯乾,臉上還長著白毛的胡非,目光閃動,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韓家兄弟的桌子前,抱拳道:南山雙虎的威名,在下是久已仰慕得很了。   南山雙虎也立刻站起,大虎韓斑抱拳道:不敢。   二虎韓明道:胡大俠和胡姑娘兄妹,暗器輕功雙絕,我兄弟也久仰得很。   胡非道:韓二俠過獎了。   那邊的水蛇胡媚也媚笑著襝衽作禮。   胡非道:兩位若不嫌在下冒昧,就請移駕過去一聚如何?   韓斑道:在下等也正有此意。   這兩批人若在別的地方相見,也許會拔出兵刃來拼個你死我活,但現在同仇敵愾,不是一家人也變成一家人了。   大家都舉過杯,胡非道:兩位久居關東,在下等卻一直在江淮間走動,兄弟實在想不出有甚麼人會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韓斑道:在下正也不解。   胡非道:聽那位朋友的口氣要殺我們的那人,武功想必極高,我們也許真的不是他敵手,只不過   他忽然笑了笑,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合我們六人之力,總不至於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吧。   韓氏兄弟精神立刻一振。   韓斑大聲道:胡兄說得好,我們六個也不是木頭人,難道就會乖乖的讓別人砍腦袋嗎?   他斜眼瞟著那青面瘦長漢子,但那人卻似根本沒有聽見。   韓明也大聲道:常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那人若不來也就罷了,若真的來了嘿嘿   胡媚嬌笑著替他接下去,道:若真的來了,就叫他來得去不得。   這正是人多膽壯,六個人合在一起,就連段開山和楊承祖的膽氣也不覺壯了起來。   六個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   突聽門外有人一聲冷笑。   六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喉嚨也像是忽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連呼吸都似已將停頓。   孫駝子早已駭呆了,但這六人卻比他還要怕得厲害,他忍不住隨著他們的目光瞧了過去。   只見門口已出現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其中一個濃眉大眼,一個鷹鼻如勾,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聽消息的那兩人。   他們雖已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來,只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也不可怕。   孫駝子實在想不通方才還盛氣凌人的六個人,怎會對他們如此害怕,看這六人的表情,這四個黃衫人簡直不是人,是鬼。   他們有些羨慕那酒鬼了,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自然什麼都用不著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孫兩人一個已快老掉了牙,一個嬌滴滴的彷彿被風一吹就要倒。   但兩人此刻居然很沉得住氣,並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的樣子來,那老頭子居然還能喝得下酒。   再看門口那四個黃衫人,已閃身讓出了一條路。   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人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來。   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外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   他長得雖秀氣,面上卻是冷冰冰的,全無絲毫表情,走到屋子裏,四下打量了一眼,眼睛盯在那青面瘦長漢子身上。   青面漢子自己喝著酒,也不理他。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過來,冰冷的目光在楊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掃。   這六人看來個個都比他兇狠些,但被他目光這一掃,六人似乎連腿都軟了,連坐都坐不穩。   黃衫少年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銅錢,在六個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   六個人竟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地擺在自己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銅錢,拿在手裏叮叮噹噹地搖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   老頭子抬起頭瞧了他一眼,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   黃衫少年沉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裏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   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   黃衫少年長袖突然又一捲,將花生米全都捲入袖中,他袍袖再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   老頭子眼睛發直,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那辮子姑娘卻已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你再變幾手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   黃衫少年露了極精純的內家掌力,又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   但這黃衫少年卻一點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著些笑意,慢慢地走了開去。   辮子姑娘著急道:你的戲法為什麼不變了?我還想看哩。   那青面瘦長漢子突然冷笑了一聲,道:這種戲法還是少看些為妙。   辮子姑娘眨著眼睛,道:為什麼?   青面漢子冷冷道:你們若是會武功,他方才那兩手戲法祇怕已將你們變死了。   辮子姑娘偷偷瞟了黃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已不敢再問了。   黃衫少年根本就沒有理會那青面漢子在說什麼,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噹噹地搖著手裏的銅錢。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伏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樣。   黃衫少年冷笑著,一把拎起他的頭髮,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仔細看了兩眼,手才放鬆。   他的手一鬆,這酒鬼就砰的又跌回桌子上,還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來。   青面漢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這話倒真不錯,喝醉了的人確實比清醒的佔便宜。   黃衫少年還是不睬他,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韓斑、韓明,這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好像有條繩子牽著似的。   這六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會掉下來。   看他們這種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只要頭上的銅錢一跌落,就立刻要有大禍臨頭了。   孫駝子活了幾十年,倒真還未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以前曾經聽人說過,深山大澤中往往會出現山魅怪客,最喜吃猴腦,高興時就將全山的猴子全召來,看到中意的就放塊石頭在它腦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絕不敢反抗,也絕不敢逃走,只是頂著那塊石頭,等死。   孫駝子以前總認為這祗不過是齊東野語,不足為信,但現在看到段開山這些人的模樣,竟真的和那些猴子差不多。   以他們六人的武功,無論遇見什麼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為何一見到這黃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見了貓。   孫駝子實在不明白。   他也並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這麼大年紀的人,就知道有些事還是糊塗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煩惱。   好久沒有下雨了,弄堂裏的風沙很大。   另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圓圈,每個圓圈都只不過裝湯的海碗那麼大。   段開山等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去了,一個人站一個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裏。   六個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   黃衫少年又揹負著雙手,慢慢的走回小店,在段開山他們方才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坐下。   他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過了約摸兩盞茶的時候,又有個黃衫人走入了弄堂。   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隻,剩下的一隻獨眼中,閃閃的發著兇光。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在也和段開山他們一樣,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就乖乖地站在圓圈裏。   其中有個人黝黑瘦削,滿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開山等六人看到他,都顯得很詫異,似乎在奇怪:怎麼他也來了?   獨眼人目光在段開山等六人面上一掃,嘴角帶著冷笑,也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黃衫少年對面坐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又過了盞茶時候,弄堂裏又有個黃衫人走了進來。   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鬚髮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著十來個人。   遠遠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麼異樣,但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的頭髮,更顯得詭異可怕。   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這綠面白髮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抖。   還不到半個時辰,弄堂裏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故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個人各據桌子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裏,誰也不開口,四個人彷彿都是啞吧。   外面站在圈子裏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被縫起來了,裏裏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就變得像座墳墓,連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面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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