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所以他才要這樣做,叫別人以為這五人乃自相殘殺而死,而且都死光了,這樣,他們的門人子弟連報仇的對象都沒有,還查什麼?
李紅袖輕歎道:但他卻未想到,這世上還有個專門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楚留香笑道:他只怕實在沒有想到。
李紅袖道:但他究竟是誰?每個人都可能是他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沒有了,你要查,豈非真的像是要在海裡撈針?
楚留香道:不錯。
身子突然飛起,向海水中躍了下去。
李紅袖大聲道:你要幹什麼?
楚留香笑道:撈針去。
只聽噗通一聲,他身子已像魚似的在海中消失了。被夕陽映成金紅的海水,甚至沒有濺起一點水花。
李紅袖跺腳道:蓉姐,你你也不管他。
蘇蓉蓉幽幽道:這世上,有誰能管得住他?
蓉蓉尋了塊很大的帆布,將五具屍體都蓋住了。
宋甜兒這才敢走上來。
她右手提了盞製作精巧的燈,左手提了籃果子。
星光漸漸升起,海水亮得很像是緞子,她們舒服地坐在清涼的海風中,心裡可一點也不覺得舒服。
有五個陌生人的屍體在旁邊,沒有人能感覺舒服的。
楚留香已去了很久,遠處海面,有點漁火,就像是海上的星光,李紅袖呻吟的笑了一聲道:我只希望他莫要被人當做魚捉去就好了。
宋甜兒嘻嘻笑道:如果有人將他當魚捉去,那個人一定係你哥哥。
李紅袖瞪了瞪眼睛,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總是不懂,蘇州話明明最好聽了,蓉姐卻不肯說,廣東話明明像鳥叫,但有人偏偏要講。
宋甜兒扮了個鬼臉,笑道:我知道你唔鍾意聽,所以偏要講,氣死你。
話未說完,整個人突然跳了起來,在甲板上又叫又跳,一樣東西滑出了她袖子,那是條魚。
李紅袖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總算有人替我出氣了。
只見楚留香不知何時已笑嘻嘻站在那裡,左手抓著條魚,右手裡本也有條魚,卻已在宋甜兒的領子裡。
宋甜兒臉都嚇白了,跺著腳去擰他。
楚留香笑道:剛剛我瞧見了一個你最想見的人,你若擰疼了我,我就不說了。
宋甜兒去擰他的手已摟住了他脖子,道:快說是誰?
楚留香眨著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海上的星光。他笑著道:你最想見的人是誰?當今天下,誰的琴彈得最好?誰的畫畫得最好?誰的詩作得令人銷魂?誰的菜燒得妙絕天下?
他話未說完,李紅袖已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說的是那妙僧無花。
宋甜兒拉住楚留香的手,道:你真的瞧見他了,他在哪裡?
楚留香笑道:他一個人坐在條船上,像是在唸經,又像是在作詩,我突然自水中鑽出去時,他那臉色只可惜你們沒有瞧見。
宋甜兒道:你認識他?
楚留香道:我只見過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說了七天七夜的佛。
他笑著接道:說佛我自然說不過他,但喝酒他卻喝不過我。
李紅袖忍不住道:下棋呢?
楚留香歎口氣,道:我說和了,但這個和尚偏偏不肯。
李紅袖格格笑道:除了喝酒打架外,你只怕什麼都比不過人家。
楚留香正色道:胡說,至少吃飯我比他吃得多些。
李紅袖笑得直不起腰來。
宋甜兒直拉他衣袖,道:你怎麼不請他來坐坐?
楚留香道:他本要來的,但我剛對他說這裡有幾個女孩子想見他,他就像是隻中箭的兔子般跑走了。
宋甜兒嘟起嘴,道:佢已經係和尚,怕女仔做乜野?
楚留香笑道:就因為是和尚才怕,若不是和尚,也就不怕了。
李紅袖嬌笑道:他若不是和尚,我保證他來得比兔子還快。
蘇蓉蓉溫柔笑道:我聽說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書、畫,樣樣妙絕,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
楚留香歎道:豈只是高手,簡直可說是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實在太聰明了,精通的實在太多,名也實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師冊立未來的掌門時,竟選了個什麼都比不上他的無相。
李紅袖道:像他這樣的人,對這種事想來是不會在意的。
楚留香拊掌道:不想李紅袖竟是無花的紅顏知己。
蘇蓉蓉道:他自然不會和這件事有絲毫關係,你還瞧見別的人嗎?
楚留香道:這些屍體都是從東面飄來的,東面海上的每一條船,我都瞧過了,除了無花外,只有一條船是武林中人。
蘇蓉蓉道:什麼人?
楚留香道:那條船上是丐幫的四大護法,四大長老,以及他們新任的幫主,你可知道任老幫主去年已死了,新任幫主你猜猜是誰?
蘇蓉蓉道:誰?
楚留香笑道:你再想想看,他是我的朋友,酒量和我差不多,飯量也和我差不多,有一天,還為你畫了幅像。
蘇蓉蓉道:呀,莫非是南宮靈?
楚留香笑道:就是他。
蘇蓉蓉嫣然道:他居然會做丐幫幫主,可見江湖中風氣已改,不以老成持重為美,也不再講究年齡大小,已開始注重人的才氣,這倒是可喜可賀的事。
李紅袖道:南宮靈自然也不會和這件事有任何關係,所以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也沒法子了。
蘇蓉蓉柔聲道:你沒法子最好,我也不想多管這種閒事。
楚留香瞪著那塊帆布,道:你們想想,這五個人是否有什麼共同之點,譬如說
李紅袖道:譬如說,他們都是人。
楚留香苦笑道:除了這一點外,再沒有別的了嗎?你再想想。
蘇蓉蓉盈盈站起來,道:你要想下艙去想,我去為你們泡壺濃茶,你們想上一夜也沒有關係。但誰也不准坐在這裡吹風了。
船艙,建造得精巧而華麗,絕沒有一寸地方浪費,也絕沒有一件東西讓人瞧不順眼的。
走下樓梯,是間精緻的起居室,燈光慢慢照下來,這黝黑的船艙裡,漸漸有了光亮。走在前面的楚留香,突然停住了腳,就好像突然被一根釘子釘在地板上,再也動不得了。這艙中竟有了人,女人!
只見她背向著門,坐在楚留香平日最喜歡的椅子上,從後面望過去,只瞧見高挽的雲鬢和一隻手,那是隻絕美的手。
此刻,這手上拿著只杯子,杯子裡倒的是楚留香平日喜歡喝的酒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楚留香、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四個人都怔在甲板上,張大了嘴,都說不出話來。
這女子是何時進來的,他們竟全不知道。
也許,她是在楚留香已下海時進來,但能瞞得過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的耳目,這本事可也不小。
只聽一個優美但冷漠的語聲緩緩道:進來的,可是盜帥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不錯,在下可是走錯門了?
那女人冷冷道:你沒有走錯,這是你的地方。
楚留香笑道:既然是我的地方,姑娘你卻又怎會坐在這裡?
那女子道:因為我高興。
楚留香大笑道:這理由不錯,實在不錯。
那女子道:此外,我還聽說楚留香對女孩子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她突然轉過椅子,面對著楚留香。燈光,就照著了她的臉。
若說世上有一種女子的臉能使男人停止呼吸,那麼就是這女子的臉了,若世上有一種女子的眼波能使男人的心跳停止,也就是這女子的眼波,現在,這雙眼波正凝注著楚留香。她悠悠道:現在,這理由夠好了嗎?
楚留香訥訥道:不錯,這理由突然變得夠好了,太好了。
他眼光終於自這女子臉上移開,才發現她穿的是雪白的輕紗長袍,才發現她腰間束著銀色的絲條。
那女子緩緩道:現在,你只怕已知道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
楚留香歎道:我寧可不知道。
那女子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世上若有我不願打交道的女孩子,那就是神水宮門下。
那女子突然站起來,轉了個身,自架上取下了銀壺,又滿滿倒了杯酒,楚留香心痛地歎了口氣,道:我很想知道,你到這裡來,除了喝酒外,還有什麼別的事?
他一面說,一面拉過那張椅子,趕緊坐下來。
那女子側著頭,盯著他的臉,一字字道:傲慢、無禮、冷酷,但卻也有一兩點能令小姑娘著迷的地方你果然和傳說中的樣子分毫不差。
楚留香道:多謝卻不知道江湖傳說中有沒有提到我另一件事?
那女子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若有陌生的女子跑進我的船艙,坐我的椅子,喝我的酒,我常常會將她拋下海裡去的,尤其是這女子自以為很美,其實卻不太美的時候。
他舒服地伸長了腿,準備欣賞這女子生氣的模樣。
這女子果然氣白了臉,手也在抖。
李紅袖趕緊走過去,自她手裡輕輕取過了那金杯,嫣然笑道:姑娘若要摔杯子,我去換個鐵的來。
那女子臉色由青轉白,自白轉紅,突然又展顏而笑,道:很好,你們都很有趣,但現在說笑的時候已過去了。
楚留香道:你準備哭了嗎?
那女子冷冷道:你若不還我東西,只怕連哭都哭不出來。
楚留香道:還你?難道我借了你什麼?
那女子道:你沒有借,自然沒有借,天下的人都知道,楚留香從不會向任何人借任何東西的。
她冷笑一聲,道:你是偷。
楚留香皺眉道:偷?我偷了你什麼?
那女子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眼睛突然圓了,失聲道:你說什麼?
那女子一字字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動容道:你是說,你們宮裡的天一神水被人偷去了?
那女子道: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總不會是騙你玩的吧?
楚留香眼睛裡射出愉快的光芒,喃喃道:妙極妙極,一切事情都變得更有趣了,卻不知你們的天一神水被人偷了多少?
那女子冷冷道:不多,才不過幾滴,但卻已足夠使三十幾個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嗚呼,假如用法正確的話,三十七個。
蘇蓉蓉輕輕抽了口氣,道:你認為那是他偷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盜帥楚留香,還有誰能自神水宮中偷走一草一木?
楚留香微笑道:多承誇獎,如此說來,我若說未做此事,你是絕對不肯相信的了。
那女子道:你能使我相信嗎?
楚留香道:也許也許能的。
他突然從椅子跳了起來,拉住了那女子的手,道:至少,你得先讓我帶你去瞧樣東西,我可以保證這樣東西很有趣非常有趣。
那冷漠而驕傲的少女,也不知怎地,居然就這樣被拉了出去。
蘇蓉蓉歎道:他若想拉一個女孩子的手,只怕是沒有人能拒絕的。
宋甜兒眨了眨眼睛,道:神水宮門下若都係男人就好了。
李紅袖笑道:女人也沒有關係,不過最好醜一點。
宋甜兒格格笑道:如能醜得像母夜叉則最為感激。
帆布被掀了起來。
那屍身,在星光下看起來更是猙獰可怖。
楚留香道:你先看她,你總該認識她吧?
那女子目光凝注著被人砍去一肩的少女屍身,就像是瞧著塊石頭似的,面上木然全無表情,冷冷道:這不是神水宮門下弟子。
楚留香終於吃了一驚,失聲道:不是?
那女子道:我一生中從未見過這個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像是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苦笑道:我本以為神水是被你們自己宮裡的人偷出來的,我本來以為就是她,但是現在
那女子冷冷道:現在你還覺得有趣嗎?
楚留香喃喃道:這女子既非神水宮門下,為何要作這樣打扮,這自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他將她扮成這模樣,來引起別人的錯覺。
那女子道:什麼錯覺?
楚留香道:他要別人都以為札木合就是被這女子害死的,那麼,現在她既也死在札木合手中,一切事便都可結束,他顯然不想別人再對這件事繼續追究,這可憐的女子就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那女子悠悠道:你這樣說,想必一定知道他是誰了?
楚留香哼了一聲道:但願我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