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北京溥儀先生家裡，看過一張罕見而有趣的照片。
毛澤東主席和他併肩站在一起，高出一個頭，兩人都在大笑。真是大笑，笑得像孩子一樣。我看了兩眼，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於是問溥儀：你們幹麼那樣高興？在拍照幾秒鐘前，究竟談了些什麼？是講過一個笑話嗎？他笑而不言。
這位集真皇帝（宣統）與假皇帝（偽滿洲國）於一身的主人，還是有些外交手腕的，他大概怕我洩密。
那是一張黑白的放大全身照片，裝在黑邊的鏡框裡。一呎多長，四吋寬，照片顯得窄一些，但是它給我回憶的餘地卻很寬廣。
一九五六年底，當溥儀還是戰犯的時候，我曾從北京趕到撫順去，為了職務需要，還陪他在戰犯管理所住好多天。朝夕相處，每天平均談話幾個小時，總覺得他和你我一樣，看不出皇帝的任何痕跡來。不過，他有些幽默感，這是我喜歡的。
那次訪問的兩年多以後，他被特赦了，回到北京，我們有時候也聊聊天。大概又過了一兩年光景，一九六○年國慶節在天安門觀禮台上，我又遇到了他，我注意到，他穿一身新製的灰色人民裝，比較特別的是，他連領子上的風紀扣都是認真扣好的。我想，他畢竟是一板一眼、拘謹嚴肅的人。
因此，六三年左右看到這張照片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他們兩人究竟為什麼那樣高興？我記得當時一再追問過，溥儀好像終於漏出一句話：說毛主席對他說，你做宣統皇帝的時候，我也歸你管過哩。接著就是快門的輕微響聲。
照片想來還保存在李淑賢溥儀夫人手中。
（一九七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