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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回 此情可待成追憶

蕭十一郎 古龍 9167 2023-02-05
  風很冷,冷得人心都涼透。   樹上枯黃的殘葉,正一片片隨風飄落。   蕭十一郎就這樣,站在樹下,沒有聲音,沒有表情,更沒有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四娘終於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是我害了你我這人為什麼總是會做錯事,說錯話?   蕭十一郎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但又過了很久,他突然道: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風四娘道:可是   蕭十一郎打斷了她的話,道:該走的人,遲早總是要走的,這樣也許反倒好。   風四娘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長痛不如短痛?   蕭十一郎道:嗯。   風四娘道:這當然也是一句話,說這話的人也一定很聰明,可是人的情感,並不是這麼簡單的。   她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慢慢的接著道:有些問題,也並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解決的。

  蕭十一郎合起眼睛,垂首道:不解決又如何?   風四娘沉默了很久,黯然道:也許你對,不解決也得解決,因為這是誰都無可奈何的事。   蕭十一郎也沉默了很久,霍然抬頭,道:既已解決,我們又何必再提?   他拉起風四娘的手,笑道:走,今天我破例讓你請一次,我們喝酒去。   他笑了,風四娘也笑了。   但兩人的笑容中,卻都帶著種說不出的沉痛,說不出的寂寞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兩句詩,沈璧君早就讀過了,卻一直無法領略。直到現在,她才能瞭解,那其中所含蘊的寂寞和酸楚,真是濃得化也化不開。   無論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只有心碎。   沈璧君的淚已流下,心在呼喚:蕭十一郎,蕭十一郎,我並不是故意要這麼樣做的,更不想這麼樣對你,可是,你還年輕,還有你的前途,我不能再拖累你。

  現在你當然會很難受,甚至很憤怒,但日子久了,你就會漸漸將我忘記。   忘記,忘記,忘記忘記真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沈璧君的心在絞痛,她知道自己是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的。   在她心底深處,又何嘗不希望他永遠莫要忘記她她若知道他真的已忘記她時,她寧可去死,寧可將自己一分分剁碎,剁成泥,燒成灰。   路旁有林。   沈璧君突然奔入枯林,撲倒在樹下,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只希望能哭暈過去,哭死。   因為她已無法再忍受這種心碎的痛苦。   她本覺這麼樣做是對的,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但卻未想到這痛苦是如此強烈,如此深邃。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只溫柔而堅定的手,在輕撫著她的頭髮。

  蕭十一郎?莫非是蕭十一郎回來了?   蕭十一郎若是真的來了,她決定再也不顧一切,投入他懷抱中,永不分離,就算要她拋棄一切,要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願意。   她回過頭。   她的心沉了下去。   樹林裡的光線很黯,黯淡的月色從林隙照下來,照著一個人的臉,一張英俊、秀氣、溫柔的臉。   來的人是連城璧。   他也憔悴多了,只有那雙眼睛,還是和以前同樣溫柔,同樣親切。   他默默的凝注著沈璧君,多少情意,盡在無言中。   沈璧君的喉頭已塞住,心也塞住了。   良久良久,連城璧終於道:家裡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他語聲還是那麼平靜,彷彿已將所有一切的事全都忘記,又彷彿這些事根本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但沈璧君又怎能忘得了呢?每件事、每一段快樂和痛苦,都已刻入她的骨髓,刻在她心上。   這全是她至死也忘不了的。   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沈璧君目光忽然變得很遙遠,心也回到遠方。   她記得在很久以前,在同樣一個秋天的黃昏,他們漫步到一個枯林裡,望著自枯枝間漏下的斜陽,感歎著生命的短促,直到夜色已籠罩了大地,她還是沒有想到已是該回去的時候。   那時連城璧就曾對她說:家裡的人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吧!   同樣的一句話,幾乎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完全一模一樣。   那天,她立刻就跟著他回去了。   可是現在,所有的事都已改變了,她的人也變了,已逝去的時光,是永遠沒有人能挽回的。

  沈璧君長長的歎了口氣,幽幽道:回去?回到哪裡去?   連城璧笑得還是那麼溫柔,柔聲道:回家,自然是回家。   沈璧君淒然道:家?我還有家?   連城璧道:你一直都有家的。   沈璧君道:但現在卻已不同了。   連城璧道:沒有不同,因為事情本就已過去,只要你回去,所有的事都不會改變。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嘴角露出了一絲淒涼的微笑,緩緩道:我現在才明白了。   連城璧道:你明白了什麼?   沈璧君淡淡道:你要的並不是我,只不過是要我回去。   連城璧道:你怎麼能說   沈璧君打斷了他的話,道:因為連家的聲名是至高無上的,絕不能被任何事玷污,連家的媳婦絕不能做出敗壞門風的事。

  連城璧不說話了。   沈璧君緩緩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只要我回去,什麼事都可以原諒,可是   她聲音忽然激動起來,接著道: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也是人,並不是你們連家的擺設。   連城璧神情也很黯然,歎道:難道你你認為我做錯了什麼事?   沈璧君的頭垂下,淚也又已流下,黯然道:你沒有做錯,做錯了的是我,我對不起你。   連城璧柔聲道: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那些事我根本已忘了。   沈璧君慢慢的搖了搖頭,道:你可以忘,我卻不能。   連城璧道:為什麼?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像是忽然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字字道:因為我的心已變了!   連城璧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連站都已站不穩。

  沈璧君咬著嘴唇,緩緩接著道:我知道說真話有時會傷人,但無論如何,總比說謊好。   連城璧的手握得很緊,道:你你你真的愛他?   沈璧君的嘴唇已被咬出血,慢慢的點了點頭。   連城璧突然用手握住了她肩頭,厲聲道:你說,我有哪點不如他?   他的聲音也已嘶啞,連身子都已因激動而顫抖。   他一向認為自己無論遇著什麼事都能保持鎮靜,因為他知道唯有鎮靜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他畢竟也是個人,活人,他的血畢竟也是熱的。   沈璧君的肩頭似已被捏碎,卻勉強忍耐著,不讓淚再流下。   她咬著牙道:他也許不如你,什麼地方都不如你,可是他能為我犧牲一切,甚至不惜為我去死,你你能麼?

  連城璧怔住,手慢慢的鬆開,身子慢慢的往後退。   沈璧君的目光也在迴避著他,道:你以前也說過,一個女人的心若變了,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的,若有人想去挽回,所受的痛苦必定更大。   連城璧一雙明亮的眼睛也變得空空洞洞,茫然凝視著她,喃喃道:好,你很好   這句話他反反覆覆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突然衝過來,重重的在她臉上摑了一耳光。   沈璧君動也不動,就像是已完全麻木,就像是已變成了個石頭人,只是冷冷的盯著他,冷冷道:你可以打我,甚至殺了我,我也不怪你,但你卻永遠也無法令我回心轉意   連城璧突然轉過身,狂奔了出去。   直到這時,沈璧君的目光才開始去瞧他。   目送著他背影遠去、消失,她淚珠又一連串流了下來。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但我這麼樣做,也是不得已的,我絕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狠心的女人。   我這麼樣做,也是為了不忍連累你。   我只有以死來報答你,報答你們   她只恨不得能將自己的心撕裂,人也撕裂,撕成兩半。   她不能。   除了死,她已沒有第二種法子解決,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夜已臨。   沈璧君的淚似已流盡。   她忽然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衫,向前走。   她的路只有一條,這條路是直達玩偶山莊的!   她似乎已瞧見了那張惡毒的笑臉,正在微笑著對她說:我早就知道你會回來,因為你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走!   酒,喝得並不快。   蕭十一郎心口就彷彿被什麼東西塞住了,連酒都流不下去。

  風四娘又何嘗沒有心事?她的心事也許比他更難說出口。   而且,這是個很小的攤子,賣的酒又酸、又苦、又辣。   風四娘根本就喝不下去。   她並不小氣,但新娘子身上,又怎麼會帶錢呢?這小小的市鎮裡,也根本就找不到她典押珠寶的地方。   蕭十一郎更永遠都是在囊空如洗的邊緣。   風四娘突然笑了,道:我們兩人好像永遠都只有在攤子上喝酒的命。   蕭十一郎茫然道:攤子也很好。   他的人雖在這裡,心卻還是停留在遠方。   他和沈璧君在一起,雖然永遠是活在災難或不幸中,卻也有過歡樂的時候,甜蜜的時候。   只不過,現在所有的歡樂和甜蜜也都已變成了痛苦,想起了這些事,他只有痛苦得更深。   風四娘很快的將一杯酒倒了下去,苦著臉道:有人說,無論多壞的酒,只要你喝快些,喝到後來,也不覺得了,但這酒卻好像是例外。   蕭十一郎淡淡道:在我看來,只有能令人醉的酒,才是好酒。   他只想能快點喝醉,頭腦卻偏偏很清醒。   因為痛苦本就能令人保持清醒,就算你已喝得爛醉如泥,但心裡的痛苦還是無法減輕。   風四娘凝注著他,她已用了很多方法來將他的心思轉移,想些別的事,不再去想沈璧君。   現在她已知道這是辦不到的。   無論她再說什麼,他心裡想的還是只有一個人。   風四娘終於歎息了一聲,道:我想,她這麼樣對你,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我看她絕不像如此狠心的女人。   蕭十一郎緩緩道: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狠心的女人,只有變心的女人。   這語聲竟是那麼遙遠,彷彿根本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風四娘道:我看,她也不會是那種女人,只不過   蕭十一郎突然打斷了她的話,道:你可知道現在還活著的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誰?   風四娘自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忽然問出這句話來,沉吟了半晌,才回答道:據我所知,是逍遙侯。   蕭十一郎道:我知道你是認得他的。   風四娘道:嗯。   蕭十一郎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風四娘道:我沒有見過他。   蕭十一郎也怔住了,道:你不但認得他,據我所知,他還送過你兩柄很好的劍。   風四娘道:但我卻沒有見過他的人。   蕭十一郎苦笑道:你又把我弄糊塗了。   風四娘也笑了笑,道:我每次去見他的時候,都是隔著簾子和他談話;有一次,我忍不住衝進簾子想去瞧瞧他的真面目。   蕭十一郎道:你沒有瞧見?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我自己認為動作已經夠快了,誰知我一衝進簾子,他人影已不見。   蕭十一郎冷冷道:原來他並不是你的朋友,根本不願見你。   風四娘卻笑了笑,而且好像很得意,道:正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才不願見我。   蕭十一郎道:這是什麼話?   風四娘道:因為這世上只有兩種人能見得到他的真面目。   蕭十一郎道:哪兩種?   風四娘道:一種是他要殺的人他要殺的人,就必定活不長了。   蕭十一郎默然半晌,道:還有一種呢?   風四娘道:還有一種是女人他看上的女人。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就沒有一個能逃脫他的掌握,遲早總要被他搭上手。   蕭十一郎臉色變了變,倒了杯酒在喉嚨裡,冷笑道:如此說來,他並沒有看上你。   風四娘臉色也變了,火氣似乎已將發作,但瞬即又嫣然笑道:就算他看不上我好了,反正今天你無論說什麼,我都不生氣。   她不讓蕭十一郎說話,接著又道:江湖中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有人說,他又瞎又麻又醜,是以不敢見人,也有人說他長得和楚霸王很像,是條腰大十圍,滿臉鬍子的大漢。   蕭十一郎道: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很好看?   風四娘笑道:他若是真的很好看,又怎會不敢見人?   蕭十一郎悠悠道:那也許是因為他生得很矮小,生怕別人瞧不起他。   風四娘的眼睛睜大了,盯著蕭十一郎道:難道你見過他?   蕭十一郎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是不是又想到關外走一趟?   風四娘道:嗯。   蕭十一郎道:這次你在關外有沒有見到他?   風四娘道:沒有,聽說他已入關來了。   蕭十一郎沉吟著,道:他武功真的深不可測?   風四娘歎了口氣,道:不說別的,只說那份輕功,已沒有人能比得上。   蕭十一郎突然笑了笑,道:難道連我也不是他的敵手?   風四娘凝注著他,緩緩道:這就很難說了!   蕭十一郎道:有什麼難說的?   風四娘道:你武功也許不如他,可是我總覺得你有股勁,別人永遠學不會,也永遠比不上的勁。   她笑了笑,接著道:也許那只是因為你會拚命,但一個人若是真的敢拚命,別人就要對你畏懼三分。   蕭十一郎目光凝注遠方,喃喃道:你錯了,我以前並沒有真的拼過命。   風四娘嫣然道:我並沒有要你真的去拚命,只不過說你有這股勁。   蕭十一郎笑道:你又錯了,若是真到了時候,我也會真的去拚命的。   他雖然在笑,但目中卻連一絲笑意都沒有。   風四娘面色突又變了,盯著蕭十一郎的臉,探問著道:你突然問起我這些事,為的是什麼?   蕭十一郎淡淡道:沒有什麼。   他表面看來雖然很平靜,但眉目間已露出了殺氣。   這並沒有逃過風四娘的眼睛。   她立刻又追問道:你是不是想去找他拚命?   風四娘目光似乎也不肯離開他的臉,一字字道:那只因你想死!   她很快的接著道:也許你認為只有死才能解決你的痛苦,是麼?   蕭十一郎面上的肌肉突然抽緊。   他終於已無法再控制自己,霍然長身而起,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多謝。   風四娘立刻拉住他的手,大聲道:你絕不能走!   蕭十一郎冷冷道:我要走的時候,絕沒有人能留得住我。   突聽一人道:但我一定要留住你。   語聲很斯文,也很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漠之意。   話聲中,一個人慢慢的自黑暗中走了出來,蒼白的臉,明亮的眼睛,步履很安詳,態度很斯文,看來就像是個書生。只不過他腰邊卻懸著柄劍,長劍!   劍鞘是漆黑色的,在昏燈下閃著令人心都會發冷的寒光。   風四娘失聲道:是連公子麼?   連城璧緩緩道:不錯,正是在下,這世上也許只有在下一人能留得住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的臉色也變了,忍不住道:你真要留下我?   連城璧淡淡一笑,道:那只不過是因為在下的心情不太好,很想留閣下陪我喝杯酒。   他瞳孔似已收縮,盯著蕭十一郎,緩緩道:在下今日有這種心情,全出於閣下所賜,就算要勉強留閣下喝杯酒,閣下也不該拒絕的,是麼?   蕭十一郎也在凝視著他,良久良久,終於慢慢的坐下。   風四娘這才鬆了口氣,嫣然道:連公子,請坐吧。   燈光似乎更暗了。   連城璧的臉,在這種燈光下看來,簡直就跟死人一樣。   他目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離開過蕭十一郎的眼睛。他似乎想從蕭十一郎的眼睛裡,看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但蕭十一郎目光卻是空洞洞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賣酒的本來一直在盯著他們尤其特別留意風四娘,他賣了一輩子的酒,像風四娘這樣的女客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並不是君子,只希望這三人趕快都喝醉,最好醉得不省人事,那麼,他至少就可以偷偷的摸摸風四娘的手能摸到別的地方自然更好。   但現在   他發覺自從這斯斯文文的少年人來了之後,他們兩人就彷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他並不知道這就是殺氣,他只知道自己一走過去,手心就會冒汗,連心跳都像是要停止。   風四娘在斟著酒,帶著笑道:這酒實在不好,不知連公子喝不喝得下去。   連城璧舉起杯,淡淡道:只要是能令人喝醉的酒,就是好酒,請。   這句話幾乎和蕭十一郎方才說的完全一模一樣。   沈璧君做夢也想不到連城璧會和蕭十一郎說出同樣的一句話,因為他們本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在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後天的環境將他們造成了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在想著同一個人,有著同樣的感情。   風四娘心裡也有很多感慨,忽然想起了楊開泰。   她本來從未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因為她從未愛過他,他既然要自作多情,無論受什麼樣的罪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但現在,她忽然瞭解到他的悲哀,忽然瞭解到一個人的愛被拒絕、被輕蔑是多麼痛苦。   她心裡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悶悶的,慢慢的舉起杯,很快的喝了下去。   連城璧的酒杯又已加滿,又舉杯向蕭十一郎,道:我也敬你一杯,請。   他似乎也在拚命想將自己灌醉,似乎也有無可奈何,無法忘記的痛苦,似乎只有以酒來將自己麻木。   他又是為了什麼?   風四娘忍不住試探問道:連公子也許還不知道,她   她正不知該怎麼說,連城璧已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我什麼都知道。   風四娘道:你知道?知道有人在找你?   連城璧笑了笑,笑得很苦澀,道:她用不著找我,因為我一直在跟著她。   風四娘道:你已見過她?   連城璧目光轉向遠方的黑暗,緩緩道:我已見過了。   風四娘顯然很詫異,道:那麼她呢?   連城璧黯然道:走了,走了該走的,遲早總是要走的   這句話竟又和蕭十一郎所說的完全一樣。   風四娘更詫異:難道她也離開了他?   她明明要回去,為何又要離開?   她既然已決心要離開他,為什麼又要對蕭十一郎那麼絕情,那麼狠心?   風四娘自己也是女人,卻還是無法瞭解女人的心。   有時甚至連她自己都無法瞭解自己。   但蕭十一郎卻似已忽然瞭解了,整個人都似忽然冷透由他的心,他的胃,直冷到腳底。   但他的一雙眼睛卻火焰般燃燒起來。   他知道她更痛苦,更矛盾,已無法躲避,更無法解決。   她只有死。   死,本就是種解脫。   可是,她絕不會白白的死,她的死,一定有代價,因為她本不是個平凡的女人,在臨死前,一定會將羞侮和仇恨用血洗清。   蕭十一郎的拳緊握,因為他已明白了她的用心,他只恨自己方才為什麼沒有想到,為什麼沒有攔住她。   他恨不得立刻追去,用自己的命,換回她的一條命。   可是現在還不能,這件事他必需單獨去做。   他不能再欠別人的。   連城璧目光已自遠方轉回,正凝注著他,緩緩道: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可憐的人,但現在,我才知道你實在比我幸運得多。   蕭十一郎道:幸運?   連城璧又笑了笑,道:因為我現在才知道我從來也沒有完全得到過她。   他笑得很酸楚,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也不知是對生命的譏誚,是對別人的譏誚,還是對自己的?   蕭十一郎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我只知道她從來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連城璧瞪著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大笑著道:什麼對不起?什麼對得起?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事,人們又何苦定要去追尋?   蕭十一郎厲聲道:你不信?   連城璧驟然頓住了笑聲,凝注杯中的酒,喃喃道:現在我什麼都不信,唯一相信的,就是酒,因為酒比什麼都可靠得多,至少它能讓我醉。   他很快的乾一杯,擊案高歌道:風四娘.十一郎,將進酒,杯莫停,今須一飲三百杯,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一個人酒若喝不下去時,若有人找你拼酒,立刻就會喝得快了。   連城璧已伏倒在桌上,手裡還是緊握著酒杯,喃喃道:喝呀,喝呀,你們不敢喝了麼?   風四娘也已醉態可掬,大聲道:好,喝,今天無論你喝多少,我都陪你。   她喝得越醉,越覺得連城璧可憐。   一個冷靜堅強的人突然消沉淪落,本就最令人同情。因為改變得越突然,別人的感受也就越激烈。   直到這時,風四娘才知道連城璧也是個有情感的人。   蕭十一郎似也醉了。   本已將醉時,也正是醉得最快的時候。   連城璧喃喃道:蕭十一郎,我本該殺了你的   他忽然站起,拔劍,瞪著蕭十一郎。   可是他連站都站不穩了,用力一掄劍,就跌倒了。   風四娘趕過去,想扶他,自己竟也跌倒,大聲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殺他。   連城璧格格笑道:我本該殺了他的,可是他已經醉了,他還是不行,不行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說得很起勁,但除了他們自己外,誰也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   然後,他們突然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蕭十一郎竟慢慢的站了起來。黯淡的燈光下,他俯首凝視著連城璧,良久良久。   他神情看來就像是一匹負了傷的野獸,滿身都帶著劍傷和痛苦,而且自知死期已不遠了。   連城璧突又在醉中呼喊:你對不起我,你對不起我   蕭十一郎咬著牙,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只希望你們活得能比以前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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