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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 亡命

蕭十一郎 古龍 12089 2023-02-05
  蕭十一郎畢竟不是鐵打的!   他血流個不停,力氣也流盡了。   趙無極又一滾,抄起了地上的刀,狂笑道:我遲早還是要你死在我手上!   霹靂一聲,暴雨傾盆。   一陣狂風自窗外捲入,卷倒了屋子裡的兩支殘燭。   趙無極刀已揚起,眼前忽然什麼也瞧不見了。   黑暗,死一般的黑暗,死一般的靜寂,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趙無極的手緊握著刀柄,他知道蕭十一郎就在刀下!   但蕭十一郎真的還在那裡麼?   趙無極的掌心正淌著冷汗。   突然間,電光一閃。   蕭十一郎正掙扎著想站起來,但隨著閃電而來的第二聲霹靂,又將他震倒,就倒在刀下。   趙無極的手握得更緊,靜等著另一次閃電。

  這一刀砍下去,一定要切切實實砍在蕭十一郎脖子上!   這一刀絕不能再有絲毫差錯。   隆隆的雷聲已經終於完全消失,正已到了第二次閃電擊下的時候。   閃電一擊,蕭十一郎的頭顱就將隨著落下。   想到這一刻已近在眼前,趙無極的心也已不禁加速了跳動。   他只恨現在燭火已滅,不能看見蕭十一郎面上的表情。   就在這時,屋子裡突然多了陣急促的喘息聲。   門外雨聲如注,這人似乎自暴雨中突然衝了進來,然後就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因為他也必定什麼都瞧不見。   他想必也在等著那閃電一擊。   這人是誰?   趙無極不由自主,向後面瞧了一眼,雖然他也明知道是什麼也瞧不見的,但還是忍不住要去瞧瞧。

  就在這時,電光又一閃!   一個人披頭散髮,滿身濕透,瞪大了眼睛站在門口,目光中充滿了驚慌、悲憤、怨恨、恐懼之意。   是沈璧君。   趙無極一驚,沈璧君也已瞧見了他,手突然一揚。   電光一閃即熄,就在這將熄未熄的一剎那間,趙無極已瞧見沈璧君手中有一蓬金絲暴射而出。   這正是沈璧君家傳,名震天下的奪命金針!   趙無極已顧不得傷人,抖手晃起一片刀花,護住了面目,身子又就地向外滾出了七八尺,砰的一聲,也不知撞上了什麼。   又一聲霹靂震擊過,電光又一閃。   沈璧君已衝了過來,撲倒在蕭十一郎身上。   四下又是一片黑暗,震耳的霹靂聲中,她甚至連蕭十一郎的喘息聲都聽不見,但她的手卻已摸到他身上有濕黏黏的一片。

  是血!   沈璧君嘶聲道:你們殺了他!是誰殺了他?   淒厲的呼聲,竟似比雷聲更震人心弦。   黑暗中,一隻手向沈璧君抓了過來。   雷聲減弱,電光又閃。   沈璧君瞧見了這隻手,枯瘦、烏黑得如鷹爪。正是海靈子的手。   海靈子另一隻手還緊握著劍,似乎想一把抓開沈璧君,接著再一劍刺穿蕭十一郎的咽喉!   但他也瞧見了沈璧君的眼睛,比閃電還奪人的眼睛!   火一般燃燒著的眼睛!   直到閃電再亮,他的手還停頓在那裡,竟不敢抓下去!   沈璧君厲聲道:滾!滾開!全都滾開!無論誰敢再走近一步,我就叫他後悔終生!   呼聲中,她已抱起蕭十一郎,乘著黑暗向門外衝出。   只聽一人道:且慢!

  電光再閃,正好映在厲剛臉上。   他鐵青的臉被這碧森森的電光所映,映得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沈璧君怒喝道:閃開!你有多大的膽子,敢攔住我?   閃光中,她的手似又揚起!   厲剛也不知是被她的氣勢所懾,還是畏懼她手裡的奪命金針,竟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   沈璧君已向他身旁衝了出去。   屠嘯天長長歎了口氣,道:縱虎歸山,蕭十一郎這一走,日後我們只怕就難免要一個個死在他手上了!   厲剛怒道:你為何不來攔住她?   屠嘯天歎道:你莫忘了,沈璧君畢竟是連城璧的妻子!她若受了傷,誰承當得起?   趙無極忽然笑了笑,道:但你若是連城璧,現在還會認她做妻子麼?   屠嘯天默然半晌,忽也笑了笑,道: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再追也不遲,反正她也走不遠的。

  厲剛道:不錯,追!   暴雨如注。   雨點打在人身上,就好像一粒粒石子。   無邊的黑暗,雨水簾子般掛在沈璧君眼前。   她根本瞧不清去路,也不知道究竟該逃到哪裡去。   天地雖大,卻似已無一處能容得下他們兩個人。幸好後面還沒有人追來,沈璧君放慢了腳步,遲疑著道:該走哪條路?   電光一閃,她忽然發覺一個人癡癡的站在暴雨中,正癡癡的在瞧著她。   是連城璧!他怎麼也到了這裡?   沈璧君雖然並沒有看清他的面目,但這雙眼睛,眼睛裡所包含的這種情意,除了連城璧還有誰?   她的腳忽然似乎被一種雖然無形,但卻巨大的力量拖住!   無論如何,連城璧畢竟是她的丈夫。   電光又一閃,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

  他全身都已濕透,雨水自他頭上流下來,流過他的眼睛,流過他的臉,他卻只是癡癡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他目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憤怒,只是癡癡的望著她,全心全意的望著她,除了她之外,他什麼都已瞧不見,什麼都不在乎。   連城璧本來永遠都是修飾整潔,風度翩翩的,無論任何人,在任何時候瞧見他,他都像是一株臨風的玉樹,神采照人,一塵不染。   但現在   沈璧君從來也沒有看見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狽過。   她突然覺得一陣熱血上湧,連喉頭都似被塞住,情不自禁向他走了過去,嘎聲道:你你一直在跟著我?   連城璧慢慢的點了點頭。   沈璧君道:但你並沒有來攔住我。   連城璧沉默了半晌,緩緩道:只因我明白你的心意

  沈璧君道:你明白麼?真的明白?   連城璧歎道:若不是你,他不會落得如此地步,你怎麼能不救他?   忽然間,沈璧君整個人似也癡了,心裡也不知是悲傷,還是歡喜?   無論如何,他畢竟還是瞭解我的。   在這一剎那間,連城璧若是叫她帶著蕭十一郎逃走,她也許反而會留下,以後她縱然還是會後悔。   但在這一剎那間,她絕不忍拋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暴雨中。   連城璧柔聲道:我們回去吧,無論他受的傷多麼重,我都會好好照顧他的,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他毫髮。   沈璧君突然向後面退了兩步,道:你你相信他不是壞人?   連城璧道:你說的話,我幾時懷疑過?   沈璧君身子忽然顫抖了起來,顫聲道:但他們方才要來殺他時,你並沒有攔阻,你明知他們要來殺他,卻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一面說,一面向後退,突然轉身飛奔而出。   連城璧忍不住喝道:璧君   沈璧君大聲道:你若真的相信我,現在就該讓我走,否則以後我永遠也不要見你,因為你也和別人一樣,是個偽君子!   連城璧身形已展動,又停下!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形已消失在雨水中。   只聽一人歎道:連公子的涵養,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靂聲中,這人的語聲還是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傳入連城璧耳裡,只可惜他的臉色別人卻無法瞧見。   一個人手裡撐著柄油傘,慢慢的自樹後走了出來,閃電照上他的臉,正是穩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臉上帶著詭秘的微笑,又道:在下若和連公子易地相處,蕭十一郎今日就再也休想逃走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最多也不過只是個保鏢的,連公子卻是名滿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俠,日後遲早必將領袖武林。

  連城璧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淡淡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說,連公子方才若殺了他,雖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但怕被人知道連公子也會乘人之危,豈非於俠名有損?連夫人更難免傷心,如今連公子雖未殺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長的。   連城璧沒有說話。   司徒中平道:方才趙無極他們也已追了過來,連夫人雖未瞧見,連公子卻自然不會瞧不見,現在他們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連夫人之力,又還能逃得多遠?既然已有人殺他,連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連城璧沉默了良久,緩緩道:這些話,你自然不會對別人說的,是麼?   司徒中平道:連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況,在下此時正有求於連公子。

  連城璧淡淡道:你若非有求於我,也不會故意在我面前說這些話了。   司徒中平大笑著道:連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實在下所求之事,在連公子也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連城璧忽然笑了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司徒中平穩如泰山,依我看,卻未必。   司徒中平臉色變了變,勉強笑道:在下也正和連公子一樣,本就是別人無法看透的。   連城璧沉下了臉,冷冷道:你看我是個會被人要挾的人麼?   司徒中平身子不由自主向後縮了縮,再也笑不出來。   連城璧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時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司徒中平變色道:連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麼事?   連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的事,有幾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們只知我涵養很深,卻未想到我有時也會反臉無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著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似的。   連城璧歎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兩種面目,有善的一面,也要有惡的一面,否則他非但無法做大事,簡直連活都活不下去。   司徒中平滿頭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突然拋下了手裡的油傘,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閃電又擊下!   連城璧的劍卻比閃電還快!   司徒中平連一聲慘呼都未發出,長劍已自他後背刺入,前心穿出,將他整個人釘在地上!   連城璧垂首瞧著他,歎息著道:沒有人能真穩如泰山的,也許只有死人   他慢慢的拔出劍。   劍鋒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沖洗得乾乾淨淨。   荒山。   閃電照亮了山坳後的一個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獸,不等第二次閃電再照亮這洞穴,就已鑽了進去。   洞穴並不深。   她緊緊抱著蕭十一郎,身子拚命往裡縮,背脊已觸及冰涼堅硬的石壁,她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喘息。   雨水掛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簾子。   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獵人和惡犬追蹤著的狼,她忽然瞭解了狼的心情。   趙無極他們並沒有放過她。   她雖然沒有真的看到他們,但她知道。   一個人到了生死關頭,感覺就也會變得和野獸一樣敏銳,彷彿可以嗅得出敵人在哪裡。   這是求生的本能。   但無論是人或野獸,都會有種錯覺,到了一個可以避風雨的地方,就會覺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顫抖著,伸出手   蕭十一郎的心還在跳,還有呼吸。   她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過了半晌,他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牙齒也在格格的打戰,彷彿覺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裡充滿了憐惜,將他抱得更緊。   然後,她就感覺到蕭十一郎在她懷抱中漸漸平靜,就好像一個受了驚駭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親的懷抱。   世上只有母親的懷抱才是最安全的。   雖然外面還是那樣黑暗,風雨還是那麼大,雖然她知道敵人仍在像惡犬般追蹤著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變得說不出的平靜。一種深摯的、不可描述的母愛,已使她忘卻了驚慌和恐懼。   孩子固然要依賴母親。   母親卻也是同樣在依賴著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親才能令孩子覺得安全,但也惟有孩子才能令母親覺得幸福、寧靜   這種感覺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她還不太懂得真正的愛情。   戀人們互相依賴,也正如孩子和母親。   閃電和霹靂已停止。   除了雨聲外,四下已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該再往前面逃,還是停留在這裡,恍恍惚惚中,她總覺得這裡是安全的,絕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們。   她這是不是在欺騙自己?   有時人們也正因為會欺騙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對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徹,只怕就已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裡的那間小小的木屋。   蕭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築另一間,雨點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錘在敲打著木頭。   聲音是那麼單調,卻又是那麼幸福。   她眼簾漸漸闔起,似已將入睡。   她雖然知道現在睡不得,卻已支持不下去   恐懼並不是壞事。   一個人若忘了恐懼,就會忽略了危險,那才真的可怕。   幸好這時蕭十一郎已有了聲音!   他身子彷彿微微震動了一下,然後就輕輕問道:是你?   四下一片黑暗,暗得什麼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蕭十一郎,蕭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卻已知道是她,已感覺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裡忽然泛起了一陣溫暖之意,柔聲道:是我你剛剛睡著了?   蕭十一郎很久沒有回答,然後才輕輕歎息了一聲:你不該來的。   沈璧君道:為為什麼?   蕭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願意連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會這樣子?本就是我連累了你。   蕭十一郎道:沒有你,他們一樣會找到我,沒有你,我一樣能活下去,你明白嗎?   沈璧君道:我明白。   蕭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的接著道:這次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走了。   蕭十一郎從來也未曾聽到她說過如此堅決的話。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現在已變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麼樣刺傷她,讓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那些尖刻的話他竟再也無法說出來。   沈璧君彷彿笑了笑,柔聲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們總算已逃了出來,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時我我再走也不遲。   蕭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會說謊,何必說謊呢?   沈璧君道:我說謊?   蕭十一郎道:那些人無論哪一個,都絕不會放過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聲音雖然還是那麼虛弱,卻已又帶著些譏誚之意。   沈璧君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你死?   蕭十一郎道:因為我若死了,他們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終於聽出了他話中的譏誚之意,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們曾做過些見不得人的事?   蕭十一郎沒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其實,你用不著告訴我,我現在也已看清這些自命俠義之輩的真面目了。   蕭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他們說的,跟他們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蕭十一郎道:所以他們為了要殺我,必定不惜用出各種手段。   沈璧君道:的確是這樣。   蕭十一郎道:所以,你還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還是只有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裡包含的決心,比三萬個字還多。   蕭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說三十萬個字,也無法改變她這決心的。   他只有一個字也不說。   過了很久,沈璧君忽又問道:我知道趙無極他們必定是做過許多虧心事,但厲剛呢?   蕭十一郎冷笑道:你覺得厲剛真是個見色不亂的真君子,是不是?   沈璧君道:別人都這樣說的。   蕭十一郎道:我卻只能這麼說,在男人面前,他也許是個君子,但遇著單身的美麗女子,他身上恐怕就只剩下頭髮還像個君子了。   沈璧君不說話了,因為已說不出話來。   雨還是很大。   蕭十一郎忽然道:天好像已有些亮了。   沈璧君道:嗯。   蕭十一郎道:你真的不肯一個人走?   這次沈璧君只回答了一個字:是。   蕭十一郎道:好,那麼我們一齊走。   沈璧君又遲疑了。   天已亮了,敵人就在外面,他們一走出去,只怕就要   沈璧君道:等雨停再走不好麼?   蕭十一郎道:我知道你討厭這場雨,但我卻很感激。   沈璧君道:感激?   蕭十一郎道:就因為這場雨衝亂了我們的足跡,所以他們直到現在還沒有找著我們,也就因為這場雨,所以我們才有機會逃走。   沈璧君道:機會?什麼機會?   暴雨自山路上衝下來,就好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厲剛、趙無極、屠嘯天、海靈子,在山路的分岔口停下。   趙無極歎了口氣,道:這場雨倒真幫了他們不少忙,非但沖走了他們的足跡,連他們的味道都沖掉了,我們就算帶著獵犬,只怕也追不到他們。   海靈子冷冷道:他們還是逃不了。   屠嘯天道:不錯,這種路連我們都走不快,何況沈璧君?何況她還帶著個重傷的人。   他笑了笑,接著道:我們這位連夫人的功夫,大家自然都清楚得很。   趙無極道:但至少我們現在就不知道該往哪條路上追?   厲剛忽然道:分開來追!   趙無極沉吟著,道:也好,我和海道長一道,厲兄   厲剛道:我一個人走。   這句話未說完,已展動身形,向左面一條山徑撲了上去。   趙無極、屠嘯天、海靈子,三個人站在那裡靜靜的瞧著他身影消失。   屠嘯天悠然道:這人的掌力雖強,輕功也不弱,腦袋卻不怎麼樣。   趙無極笑了笑,道:你是說他選錯了路?   屠嘯天道:不錯,沈璧君和蕭十一郎絕不會從這條路上逃的。   海靈子道:怎見得?   屠嘯天道:因為這條路比較好走。   他又解釋著道:一個人在逃命時,反而不會選好走的一條路的,總認為若向難走的一條路逃,別人也就很難找到。   趙無極笑道:不錯,每個人都難免有這種毛病,我只奇怪,厲剛也是老江湖了,怎會想不到?   屠嘯天望著自雨笠簷前流落的雨水,忽也笑了笑,道:還有件事,我也始終覺得奇怪。   趙無極道:哪件事?   屠嘯天道:厲剛人稱君子,不知也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蕭十一郎發覺,所以才非要將蕭十一郎殺死不可。   趙無極笑道:他堅持要一個人走,只怕也是生怕蕭十一郎在我們面前揭穿他的秘密吧。   蕭十一郎似在思索著,沈璧君就又問了句:什麼機會?   蕭十一郎道:他們猜不出我們往哪條路逃,一定會分開來搜索。   沈璧君道:嗯。   蕭十一郎道:厲剛生怕我在人前說出他的秘密,一定不願和別人同行。   沈璧君道:但趙無極、屠嘯天和海靈子呢?他們三個人最近就好像已黏在一起似的。   蕭十一郎道:但這次他們一定也會分開。   沈璧君道:為什麼?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能殺了我,是件很露臉的事,誰也不願別人分去這份功勞。   沈璧君道:可是,他們難道就不怕一個人的力量不夠麼?   蕭十一郎道:他們知道我已受了重傷,已無力反抗。   沈璧君道:但我卻沒有受傷。   蕭十一郎又笑了道:你以為你的武功和他們差不多?   沈璧君咬著嘴唇,道:我只知道他們四個人,無論誰也不敢跟我交手。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道:他們怕你,因為你是沈璧君,是連夫人,並不是為了你的武功。   沈璧君又不說話了。   蕭十一郎道:但他們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沈璧君道:哦?   蕭十一郎道:他們不知道,野獸對傷痛的忍耐力,總比人強些。   沈璧君忍不住笑了,道:他們更不知道你的忍耐力比野獸還強。   蕭十一郎道:所以只要我算得不錯,以我們兩人之力,無論要對付他們其中哪個人,都可以對付得了。   他緩緩接著道:只要他們分開來追,我們就有機會將他們一個個殺死!   這句話中已帶著種殺氣。   沈璧君似乎打了個寒噤,過了半天,才歎息著道:你若猜錯了呢?   蕭十一郎道:我們至少總有機會賭一賭的!   雖然天已亮了,但在暴雨中,目力猶無法及遠。   沈璧君扶著蕭十一郎走出了山穴,道:我們往哪裡去?   蕭十一郎道:哪裡都不去,就等在這裡!   沈璧君愕然道:就等在這裡?   蕭十一郎道:逃,我們是逃不了的,所以只有等在這裡,引他們來。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   蕭十一郎沒有聽她說下去,道:這樣做,雖然很冒險,但至少是在以逸待勞,因為我們現在的氣力已有限,已不能再浪費了。   沈璧君望著他,目中充滿了愛慕。   她覺得蕭十一郎的確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蕭十一郎忽又笑了笑,道:我現在只是在猜想,第一個找到我們的是誰?   沈璧君道:你猜會是誰?   蕭十一郎道:屠嘯天。   沈璧君道:你為什麼猜是他?   蕭十一郎道:他的江湖經驗最豐富,輕功也不比別人差。   他微笑著接著道:第一個抓到雞的,一定是條老狐狸。   沈璧君道:他若來了,我該怎麼樣做?   蕭十一郎沉吟著,道:老狐狸都難免會有種毛病。   沈璧君道:什麼毛病?   蕭十一郎道:疑心病。   沈璧君道:所以我們就要對準他這毛病下手。   蕭十一郎笑道:一點也不錯,我們只要   他說話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低,除了沈璧君外,誰也聽不到。   第一個找來的,果然是屠嘯天。   他果然是一個人來的。   沈璧君坐在山穴前一塊石頭上,似已癡了,暴雨如注而下,她彷彿一點感覺都沒有,屠嘯天來了,她也似沒有瞧見。   屠嘯天一眼就瞧見了她,卻沒有瞧見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莫非躲在山洞裡?   屠嘯天遲疑著,慢慢的走了過去,臉上帶著假笑,故作驚訝,道:連夫人,你怎會在這裡?   沈璧君這才抬頭瞧了他一眼,居然笑了笑,道: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屠嘯天目光閃動著,道:連夫人難道在等我麼?   沈璧君道:我迷了路,正在等著人來送我回去。   屠嘯天道:那位蕭十一郎呢?   沈璧君歎了口氣,道:他已死了,你們本就該知道他是活不長的。   屠嘯天慢慢的點了點頭,也歎息著道:他受的傷確實很重,但若是有名醫救治,還是很快就會復原的。   他忽然笑了笑,接著道:卻不知他的屍身在哪裡,也許還未真的斷氣呢?   沈璧君目光有意無意的向山洞裡瞧了一眼,立刻又垂下頭,道:我跑了半夜,實在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得將他的屍身拋下。   屠嘯天道:拋在哪裡?   沈璧君訥訥道:黑夜之中,也不知究竟拋在哪裡了,慢慢找,也許還可以找著。   屠嘯天笑道:一定可以找著的。   他臉色突然一沉,人已竄到山洞前,高聲道:姓蕭的,事已至此,你躲在裡面又有什麼用?還是老老實實的出來吧!   山洞中沒有應聲。   沈璧君面上卻露出了驚慌之色。   屠嘯天眼珠子一轉,突然竄到沈璧君身旁,道:得罪了!   三個字出口,他已扣住了沈璧君的手腕。   沈璧君變色道:你想幹什麼?   屠嘯天道:也沒什麼,只不過想請連夫人先走一步,帶我到山洞裡去瞧瞧。   沈璧君臉都嚇白了,猶疑著,終於跺了跺腳。   屠嘯天已將她推入了山洞,厲聲道:姓蕭的,你聽著,連夫人已在我手裡,你若敢玩什麼花樣,我就叫你們連死都不得好死   最後一個死字,他並沒有說出來。   這死字已變作一聲慘呼!   他只覺得好像有千百隻蜜蜂,一齊釘入了他的後頸和背脊。   沈璧君乘機掙脫了手,反手一掌擊出。   屠嘯天踉蹌後退,退到洞口,霍然轉身。   蕭十一郎正站在洞外笑嘻嘻的瞧著他。   屠嘯天連眼珠子都快凸了出來,咬著牙道:你你這惡賊   蕭十一郎微笑道:不錯,我是惡賊,你卻是笨賊,你以為我在洞裡,我偏在外面。   屠嘯天道:你你你用的是什麼惡毒的暗器?   蕭十一郎道:只不過是沈家的金針,自然是有毒的那種。   屠嘯天死灰色的臉,突然一陣扭曲。   然後,他的人也倒下。   就在他倒下去的時候,蕭十一郎也倒了下去。   沈璧君奔出來,扶起他,柔聲道:你沒事麼?   蕭十一郎道:我只怕自己會先倒下來,我若先倒下,他也許就能再多支持一會兒,先將我殺了。   沈璧君透了口氣,嫣然道:想不到你用金針的手法,並不在我之下。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道:一個人到了生死關頭,無論做什麼都會比平時做得好些的。   屠嘯天自從倒下去後,就沒有再動過。   蕭十一郎喘息著,瞧著他,喃喃道:幸好老狐狸的疑心病都很重,否則哪有雞的活路?   沈璧君道:我將他拖到洞裡去好不好?   蕭十一郎道:不好,他還有用。   沈璧君道:有用?   蕭十一郎閉上眼睛,道:第二個來的,一定是趙無極。   沈璧君並沒有問他是從哪點判斷出的。   她已完全相信他。   蕭十一郎道:趙無極的為人,不但聰明,而且狡猾。聰明人大多有種毛病,就是自作聰明,狡猾的人大多膽小。   沈璧君道:你準備怎麼樣對付他?   蕭十一郎道:我靴筒裡有把小刀,你拿出來。   刀很鋒利。   沈璧君輕拭著刀鋒,嫣然道:你什麼都不講究,用的刀卻很講究。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我喜歡刀。   他立刻又接著道:我喜歡它,並不是因為它能殺人。   沈璧君道:我明白。   蕭十一郎道:好的刀,本身就是完美的,就好像無瑕的璧玉一樣,你只要將它拿在手裡,心裡就會覺得很滿足。   沈璧君道: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好刀常常都會替人找來許多麻煩。   蕭十一郎笑道:我自己惹的麻煩已夠多了,有沒有好刀都一樣。   說了這幾句話,他們都覺得鬆弛了些。   沈璧君道:你要這把刀幹什麼?   蕭十一郎拿過了刀,道:你回過頭去。   沈璧君凝注著他道:我不必回頭,無論你做什麼事,我知道都是對的,何必回頭?   蕭十一郎避開了她的目光,一刀插入了屠嘯天的胸膛。   然後,他才解釋著道:這麼樣一來,趙無極就會認為我是面對面殺死屠嘯天的了。   沈璧君道:嗯。   蕭十一郎道:對面有兩排樹,你瞧見了沒有?   沈璧君道:趙無極認為你殺了屠嘯天,一定不敢過來,一定會退到那兩排樹中去,是不是?   蕭十一郎笑道:不錯,你不但已學會很多,而且學得很快。   沈璧君道:但他退過去後又怎樣呢?   蕭十一郎道:你將左面一排樹,選較柔韌的樹枝,彎曲下來,用 用你的頭髮繫在地面的石頭或者樹根上。   他凝視著沈璧君,道:你能做得到嗎?   沈璧君情不自禁摸了摸滿頭流雲般的柔髮,道:我一定能做到。   蕭十一郎瞧著她,心裡充滿了感激。   因為他知道女人對自己的頭髮是多麼珍視,有時她們甚至寧願割下頭來,也不願犧牲頭髮的。   沈璧君道:你還要我做什麼?   蕭十一郎道:右面第三棵樹,枝葉最濃密,你就躲到那棵樹上去。   沈璧君道:然後呢?   蕭十一郎道:然後你就等著,等趙無極進入樹叢,牽動頭髮,左面的樹枝一下子就會突然彈起,趙無極必定會大吃一驚,以為左面還有埋伏。   沈璧君眼睛亮了,道:他一定就會往右面閃避退卻。   蕭十一郎道:不錯,那時你就在樹上用金針招呼他。   沈璧君笑道:我明白了。   蕭十一郎道:但你一定要把握機會,要看準他身法的變化已窮,舊力已竭,新力未生的那一瞬間出手,叫他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沈璧君嫣然道:你放心,沈家的金針,畢竟不是用來繡花的。   蕭十一郎長長鬆了口氣,笑道:這就叫安排香餌釣金鰲,不怕他來,只怕他不來!   突聽一人冷笑道:好!果然是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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