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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回 淑女與強盜

蕭十一郎 古龍 9346 2023-02-05
  沈璧君醒來得很早。   風已住,火仍在燃燒著,顯然又添了柴,這四面漏風的破廟裡,居然充滿了溫暖之意。   但火堆旁那奇怪的男人卻已不在了。   難道他已不辭而別?   沈璧君望著這閃動的火苗,心裡忽然覺得很空虛、很寂寞、很孤獨,就像是忽然間失去了什麼。   她甚至有種被人欺騙,被人拋棄了的感覺。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種感覺,他們本就是陌生人,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沒有對她作過任何允諾。   他要走,自然隨時都可以走,也根本不必告訴她。   但就連她的丈夫離開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現在這種感覺。   這是為了什麼?   一個人在遭受到不幸、有了病痛的時候,心靈就會變得特別脆弱,特別需要別人的同情和安慰,特別不能忍受寂寞。

  她試著替自己解釋,但自己對這解釋也並不十分滿意。   她只覺心亂得很,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那蒼涼而蕭索的歌聲已自門外傳了進來。   聽到這歌聲,沈璧君的心情立刻就改變了,甚至連那堆火都忽然變得更明亮,更溫暖。   蕭十一郎已走了進來。   他嘴裡哼著歌,左手提著桶水,右手夾著一大捆不知名的藥草,他的步履是那麼輕快,全身都充滿了野獸般的活力。   這男人看來就像是一頭雄獅、一條虎,卻又沒有獅虎那麼凶暴可怕,看來他不但自己很快樂,也能令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感染到這分快樂。   沈璧君面上竟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蕭十一郎發亮的眼睛也正好自她面上掃過。   沈璧君帶著笑道:早。

  蕭十一郎淡淡道:現在已不早了。   他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移向別處,雖只看了一眼,但他看著她的時候,目光也忽然變得很溫柔。   沈璧君道:昨天晚上   想到昨天晚上的那碗湯,湯中的眼淚,她的臉就不覺有些發紅,垂下了頭,才低低的接著道:昨天晚上真麻煩你了,以後我一定會   蕭十一郎不等她說完,就已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我最喜歡別人報答我,無論用什麼報答我都接受,但現在你說了也沒有用,所以還不如不說的好。   沈璧君怔住了。   她發現這人每次跟她說話,都好像準備要吵架似的。   在她的記憶中,男人們對她總是文質彬彬、慇勤有禮,平時很粗魯的男人,一見到她也會裝得一表斯文,平時很輕佻的男人,一見到她也會裝得一本正經,她從來也未見到一個看不起她的男人。

  現在她才總算見到了。   這人簡直連看都不願看她。   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竟會看不出她的美麗?   火堆上支著鐵架,鐵架上吊著個大鍋。昨天晚上那碗湯,就是這鐵鍋熬出來的,現在鍋裡的湯也不知是被熬乾了,還是被喝光了,鐵鍋已被烤得發紅,蕭十一郎一桶水全都倒入鍋裡。   只聽滋的一響,鍋裡冒出了一股青煙。   然後蕭十一郎就又坐到火堆旁,等著水沸。   這人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這破廟就是他的家?他為何連姓名都不肯說出?難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璧君對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了,卻又不好意思問他,只希望他能自己說說自己的身世,就算不全說出來,隨便說兩句也好。   但蕭十一郎嘴裡又開始哼著那首歌,眼睛又開始閉了起來,似乎根本已忘了有她這麼樣一個人存在。

  他既然不願睬我,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沈璧君忽然對自己生起氣來了,大聲道:我姓沈,無論什麼時候你到大明湖邊的沈家莊去,我都會令人重重的酬謝你,絕不會讓你失望。   蕭十一郎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道:你現在就要回去?   沈璧君道:是。   蕭十一郎道:你走得回去麼?   沈璧君不由自主望了望自己的腿,才發現腿已腫得比昨天更厲害了,最可怕的是,腫的地方已完全麻木,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莫說走路,她這條腿簡直已連抬都無法抬起。   鍋裡的水已沸了。   蕭十一郎慢慢的將那捆藥草解開,仔細選出了幾樣,投入水裡,用一根樹枝慢慢的攪動著。   沈璧君望著自己的腿,眼淚幾乎又忍不住要流了出來。她是個很好強的人,從來也不願求人。

  可是現在她卻別無選擇的餘地。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每個人一生中都難免會遇著幾件這種事,她只有忍耐,否則就只好發瘋。   沈璧君長長的吐出口氣,囁嚅著道:我我還想麻煩你一件事。   蕭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雇輛車子,載我回去?   蕭十一郎道:不能。   他回答得實在乾脆極了,沈璧君怔了怔,忍住氣道:為什麼不能?   蕭十一郎道:因為這地方是在半山上,因為拉車的馬沒有一匹會飛的。   沈璧君道:可是我來的時候   蕭十一郎道:那是我抱你上來的。   沈璧君的臉立刻飛紅了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了。   蕭十一郎悠然道:現在你自然不肯再讓我抱下去,是不是?

  沈璧君忍耐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你為何要要帶我到這裡來?   蕭十一郎道:不帶你到這裡來,帶你到哪裡去?你若在路上撿著一隻受了傷的小貓小狗,是不是也會將它帶回家呢? 。   沈璧君飛紅的臉一下子又氣白了。   她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去打男人的耳光,但現在她若有了力氣,也許真會重重的給這人幾個耳刮子。   蕭十一郎慢慢的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神案前,盯著她的腿。   沈璧君的臉又紅了,真恨不得將這條腿鋸掉,她拚命將這條腿往裡面縮,但蕭十一郎的眼睛卻連一刻也不肯放鬆。   沈璧君又羞又怒,道:你你想幹什麼?   蕭十一郎淡淡道:你的腳已腫得像只粽子,我正在想,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將你的鞋襪脫掉。

  沈璧君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這男人居然想脫她的鞋襪,她的腳就連她的丈夫都沒有真正看到過。   只聽蕭十一郎喃喃道:看樣子脫是沒法子脫掉的了,只有用刀割破   他嘴裡說著,竟真的自腰邊拔出了一把刀。   沈璧君顫聲道: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君子,誰知你你   蕭十二郎道:我並不是君子;卻也沒有替女人脫鞋子的習慣。   他忽然將刀插在神案上,又將那桶水提了過來,冷冷道:你若想快點走回去,就趕快脫下鞋襪,放在這桶水裡泡著,否則你說不定只有一輩子住在這裡。   在那種時候,你若想要一位淑女脫下她的鞋襪,簡直就好像要她脫衣服差不多困難。   因為在那種時候,一個女人若肯在男人面前脫下自己的鞋襪,那麼別的東西她也就差不多可以脫下來了。

  沈璧君現在卻連一點選擇也沒有。   她只希望這人能像個君子,把頭轉過去。   蕭十一郎的眼睛卻偏偏睜得很大,連一點轉頭的意思都沒有。   沈璧君咬著嘴唇,道:你你能不能到外面去走走?   蕭十一郎道:不能。   沈璧君連耳根都紅了,呆在那裡,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蕭十一郎道:你不要以為我想看你的腳,你這雙腳現在已沒有什麼好看的,我只不過想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麼毒而已。   他冷冷的接著道:毒性若再蔓延上去,你說不定連別的地方也要讓人看了。   這句話真的比什麼都有效。   沈璧君慢慢的,終於將一雙腳都泡入水裡。   一個人若能將自己的腳舒舒服服的泡在熱水裡,他對許多事的想法和看法就多多少少會改變些的。

  脫鞋子的時候,沈璧君全身都在發抖,但現在她的心已漸漸平靜了下來,覺得一切事並不如自己方才想像中那麼糟。   蕭十一郎已沒有再死盯著她的腳。   他已看得很清楚了。   這時他已經選出了幾種藥草,摘下了最嫩的一部分,放在嘴裡慢慢的咀嚼著,彷彿在品嚐著它們的滋味。   沈璧君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卻分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居然會在一個陌生的男人面前洗腳她只望這是場噩夢,能快些過去,快些忘掉。   突聽蕭十一郎道:把你受傷的腳抬起來。   這次沈璧君並沒有反抗,她好像已認命了。   這就是女人最大的長處女人都有認命的時候。   有許多又聰明、又美麗的女人,嫁給一個又醜又笨的丈夫,還是照樣能活下去,就因為她們能夠認命。

  有很多人都有種很奇妙的觀念,覺得男人若不認命,能反抗命運,就是英雄好漢。   但女人若不認命,若也想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沈璧君足踝上的傷口並不大,只有紅紅的一點,就好像剛被蚊子叮了一口時那種樣子。   但紅腫卻已蔓延到膝蓋以上。   想起了那可怕的孩子,沈璧君到現在手腳還難免要發冷,她足踝被那孩子踢中時,絕未想到後果竟如此嚴重。   蕭十一郎已將嘴裡咀嚼的藥草吐了出來,敷在她的傷口上,她心裡也不知是羞惱,還是感激。   她只覺這藥冰冰涼涼的,舒服極了。   蕭十一郎又在衣服上撕下塊布條,放到水裡煮了煮,再將水擰乾,用樹枝挑著送給沈璧君,道:你也許從來沒有包紮過傷口,幸好這還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你總該做得到。   這次他話未說完,頭已轉了過去。   沈璧君望著他的高大背影,她實在越來越不瞭解這奇怪的人了。   這人看來是那麼粗野,但做事卻又如此細心;這人說話雖然又尖銳、又刻薄,但她也知道他絕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他明明是個好人。   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偏偏要教人覺得他不是個好人呢?   蕭十一郎又哼起了那首歌,歌聲仍是那麼蒼涼、那麼寂寞,你若看到他那張充滿了熱情與魔力的臉,就會覺得他實在是個很寂寞的人。   沈璧君暗中歎了口氣,柔聲道:謝謝你,我現在已覺得好多了。   蕭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笑道:想不到你的醫道也如此高明,我幸虧遇見了你。   蕭十一郎道:我根本不懂得什麼醫道,只不過懂得要怎麼才能活下去,每個人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沈璧君慢慢的點了點頭,歎道:我現在才知道,除非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否則沒有人會想死的。   蕭十一郎道:非但人要活下去,野獸也要活下去,野獸雖不懂得什麼醫道,但它們受了傷的時候,也會去找些藥草來治傷,再找個地方躲起來。   沈璧君道:真有這種事?   蕭十一郎道:我曾經看到過一匹狼,被山貓咬傷後,竟逃到一個沼澤中去,那時我還以為它是在找自己的墳墓。   沈璧君道:它難道不是?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它在那沼澤中躺了兩天,就又活了,原來它早已知道有許多藥草腐爛在那沼澤裡,它早已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   沈璧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談到野獸時,他才會笑。他甚至根本不願意談起人。   蕭十一郎還在笑著,笑容卻已有些淒涼,慢慢地接著道:其實人也和野獸一樣,若沒有別人照顧,就只好自己照顧自己了。   人真的也和野獸一樣麼?   若是在一兩天之前,沈璧君聽到這種話,一定會認為說話的人是個瘋子;但現在,她卻已忽然能體會這句話中的淒涼辛酸之意。   她這一生中,時時刻刻都有人在陪伴著她,照顧著她,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寂寞與孤獨竟是如此可怕。   沈璧君漸漸已覺得這人一點也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甚至還有些可憐,她忍不住想對這人知道得更多些。   人們對他們不瞭解的人,總是會生出一種特別強烈的好奇心,這分好奇心,往往又會引起許多種別的感情。   沈璧君試探著問道:這地方就是你的家?   蕭十一郎道:最近我常常住在這裡。   沈璧君道:以前呢?   蕭十一郎道:以前的事我已全都忘了,以後的事我從不去想它。   沈璧君道:你你難道沒有家?   蕭十一郎道:一個人為什麼要有家?流浪天下,四海為家,豈非更愉快得多?   當一個人說自己寧願沒有家時,往往就表示他想要一個家了,只不過家並不只是間屋子,並不是很容易就可建立的要毀掉卻很容易。   沈璧君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遲早都要有個家的,你若是有什麼困難,我也許可以幫助你   蕭十一郎冷冷道:我也沒有什麼別的困難,只要你肯閉上嘴,就算是幫了我個大忙了。   沈璧君又怔住了。   像蕭十一郎這樣不通情理的人,倒也的確少見得很。   就在這時,突聽一陣腳步聲響,兩個人匆匆走了進來。   這破廟裡居然還有人會來,更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見這兩人都是相貌堂堂,衣衫華麗,氣派都不小,佩刀的人年紀較長,佩劍的看來只有三十左右。   這種人會到這種地方來,就令人奇怪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這兩人見到沈璧君,面上都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立刻搶步向前,躬身道:這位可就是連夫人麼?   沈璧君怔了怔,道:不敢,閣下是   那人面帶微笑,道:在下彭鵬飛,與連公子本是故交,那日夫人與連公子大喜之日,在下還曾去叨擾過一杯喜酒。   沈璧君道:可是人稱萬勝金刀的彭大俠?   彭鵬飛笑得更得意,道:賤名何足掛齒,這萬勝金刀四字,更是萬萬不敢當的。   另一人錦衣佩劍,長身玉立,看來像是風采翩翩的貴公子,武林中,這樣的人材,倒也不多。   此時此地,沈璧君能見到自己丈夫的朋友,自然是開心得很,面上已露出了微笑,道:卻不知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彭鵬飛搶著道:這位就是芙蓉劍客柳三爺的長公子柳永南,江湖人稱玉面劍客,與連公子也曾有過數面之交。   沈璧君嫣然道:原來是柳公子,多日未曾去問三爺的安,不知他老人家氣喘的舊疾已大好了麼?   柳永南躬身道:托夫人的福,近來已好的多了。   沈璧君道:兩位請恕我傷病在身,不能全禮。   柳永南道:不敢。   彭鵬飛道:此間非談話之處,在下等已在外面準備好一頂軟轎,就請夫人移駕回莊吧。   兩人俱是言語斯文,彬彬有禮:沈璧君見到他們,好像忽然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再也用不著受別人的欺負,受別人的氣。   她似乎已忘了蕭十一郎的存在。   彭鵬飛招了招手,門外立刻就有兩個很健壯的青衣婦人,抬著頂很乾淨的軟兜小轎走了進來。   沈璧君嫣然道:兩位準備得真周到,真麻煩你們了。   柳永南躬身道:連公子終日為武林同道奔走,在下等為夫人略效微勞,也是應該的。   彭鵬飛道:如此就請夫人上轎。   突聽蕭十一郎道:等一等。   彭鵬飛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在這裡多嘴。   蕭十一郎道:我說我是中州大俠歐陽九,你信不信?   彭鵬飛冷笑道:憑你只怕還不配。   蕭十一郎道:你若不信我是歐陽九,我為何要相信你是彭鵬飛?   柳永南淡淡道:只要連夫人相信在下等也就是了,閣下信不信都無妨。   蕭十一郎道:哦?她真的相信了兩位麼?   三個人的眼睛都望著沈璧君,沈璧君輕輕咳嗽兩聲,道:各位對我都是一番好意,我   蕭十一郎打斷了她的話,冷笑道:像連夫人這樣的端莊淑女,縱然已對你們起了懷疑之心,嘴裡也是萬萬不肯說出來的。   柳永南笑了笑,道:不錯,也只有閣下這樣的人,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到這裡,只聽嗆的一聲,他腰邊長劍已出鞘,劍光一閃,凌空三曲,蕭十一郎手裡的一根樹枝已斷成四截。   蕭十一郎神色不動,淡淡道:這倒果然是芙蓉劍法。   彭鵬飛大聲道:你既識貨,就該知道這一招芙蓉三折,普天之下除了柳三爺和柳公子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使得出來。   沈璧君展顏一笑,道:柳公子這一招芙蓉三折,只怕已青出於藍了。   蕭十一郎道:你也不問問他們怎會知道你在這裡的?   沈璧君道:他們無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都沒關係,就憑彭大俠與柳公子的俠名,我就信得過他們。   蕭十一郎默然良久,才緩緩道:不錯,有名有姓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比我這種人說出來的可靠得多,我實在是多管閒事。   沈璧君也沉默了半晌,才柔聲道:但我知道你對我也是一番好意   彭鵬飛冷笑道:好意?只怕不見得。   柳永南道:他三番兩次的阻攔,想將夫人留在這裡,顯然是別有居心。   彭鵬飛叱道:不錯,先廢了他,再帶去嚴刑拷問,看看幕後是否還有主使的人!   叱聲中,他的金刀也已出鞘。   蕭十一郎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就像是突然間變得麻木了。   柳永南反倒來做好人了,道:且慢,這人說不定是連夫人的朋友,我們豈可難為他!   彭鵬飛道:夫人可認得他麼?   沈璧君垂下了頭,道:不不認得。   蕭十一郎突然仰面大笑起來,狂笑著道:像連夫人這樣的名門貴婦,又怎會認得我這種不三不四的人,連夫人若有我這種朋友,豈非把自己的臉都要丟光了嗎?   柳永南叱道:正是如此。   這四個字說完,長劍已化為一片光幕,捲向蕭十一郎;剎那之間,已攻出了四劍,劍如抽絲,連綿不絕。   當代芙蓉劍的名家雖然是男子,但芙蓉劍法卻是女子所創,是以這劍法輕靈有餘,剛勁不足,未免失之柔弱。   而且女子總是難免膽氣稍遜,不願和對手硬拚硬拆,攻敵之前,總要先將自己保護好再說。   是以這劍法攻勢只佔了三成,守勢卻有七成。   柳永南這四劍看來雖然絢麗奪目,其實卻全都是虛招,為的只不過是先探探對方的虛實而已。   蕭十一郎狂笑未絕,身形根本連動都沒有動。   彭鵬飛喝道:連夫人既不認得他,你我手下何必再留情?   他掌中一柄金背砍山刀,重達二十七斤,一刀攻出,刀風激揚,那兩個抬轎的青衣婦人早已嚇得躲入了角落中。   只見刀光與劍影交錯,金背刀的剛勁,恰巧彌補了芙蓉劍之不足,蕭十一郎似已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也被迫入角落中。   彭鵬飛得勢不讓人,攻勢更猛,沉聲道:不必再留下此人的活口!   柳永南道:是。   他劍法一變,攻勢俱出,招招都是殺手。   蕭十一郎目中突然露出殺機,冷笑道: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留下你們的活口?   他身形一轉,兩隻肉掌竟硬生生逼入刀光劍影中。   芙蓉劍劍法縝密,素稱滴水不漏,此刻也不知怎地,竟被對方的一隻肉掌搶攻了進來。   柳永南的出手竟在剎那間就已被封住,他大駭之下,腳下一個踉蹌,也不知踢到了什麼。   只聽骨碌碌一聲,一隻鐵碗被他踢得直滾了出去。   這只碗正是昨夜那只盛湯的碗。   看到了這只碗,想到了昨夜碗中的溫情,沈璧君驟然覺得心弦一陣激動,再也顧不得別的,失聲大呼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們放他走吧!   蕭十一郎的鐵掌已將刀與劍的出路全都封死,他的下一招就是置人死命的殺手,柳永南與彭鵬飛的生死已只是呼吸間事。   可是,聽到了沈璧君這句話,蕭十一郎胸中也有一陣熱血上湧,殺機盡失,這一著殺手竟是再也無法攻出!   彭鵬飛與柳永南的聲名也是從刀鋒劍刃上搏來的,與人交手的經驗是何等豐富,此刻怎肯讓這機會平白錯過?   兩人不約而同搶攻一步,刀劍齊飛,竟想乘這機會將蕭十一郎置之於死地,哧的一聲,蕭十一郎肩頭已被劃破一條血口!   彭鵬飛大喜之下,刀鋒反轉,橫砍胸腹。   突聽蕭十一郎大喝一聲,彭鵬飛與柳永南只覺一股大力撞了過來,手腕一麻,手中的刀劍也不知怎地就突然到了對方手裡。   但聽格的一響,刀劍俱都斷成兩截,又接著是轟的一聲巨震,破廟的牆已被撞破一個大洞。   飛揚的灰土中,蕭十一郎的身形在洞外一閃,就瞧不見了。   彭鵬飛、柳永南,望著地上被折斷的刀劍,只覺掌心的冷汗一絲絲在往外冒,身子再也動彈不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彭鵬飛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好厲害!   柳永南也長長歎了口氣,道:好厲害!   彭鵬飛擦了擦汗,苦笑道:如此高手,我怎會不認得?   柳永南也擦了擦汗,道:此人出手之快,實是我平生未見。   彭鵬飛轉過頭,囁嚅著問道:連夫人可知道他是誰麼?   沈璧君望著牆上的破洞,也不知在想什麼,竟未聽到他的話。   柳永南咳嗽兩聲,道:不知他是否真的是連夫人的朋友?   沈璧君這才輕歎一聲,道:但願他真是我夫妻的朋友,無論誰能交到這樣的朋友,都是幸事。   她不說我的朋友,而說我夫妻的朋友,正是她說話的分寸,因為她知道以她的地位,莫說做不得錯事,就連一句話也說錯不得。   柳永南道:如此說來,夫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姓?   沈璧君歎道:此人身世似有絕大的隱秘,是以不肯輕易將姓名示人。   彭鵬飛沉吟著,突然道:以我看,此人只怕是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   柳永南蒼白的臉上更無一絲血色,失聲道:蕭十一郎?怎見得他就是蕭十一郎?   彭鵬飛歎道:蕭十一郎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但武功之高,天下皆知,而且行蹤飄忽,身世隱秘,很少有人看到過他的真面目。   他眼角的肌肉不覺已在抽動著,嘎聲接道:這幾點豈非都和方才那人一樣?   柳永南連嘴唇都已失卻血色,只是不停的擦汗。   沈璧君卻搖了搖頭,緩緩道:我知道他絕不是蕭十一郎。   彭鵬飛道:夫人何以見得?   沈璧君道:蕭十一郎橫行江湖,作惡多端,但我知道他他絕不是個壞人。   彭鵬飛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大奸大惡之徒,別人越是難以看出。   沈璧君笑了笑,道:蕭十一郎殺人不眨眼,他若是蕭十一郎,兩位豈非   她話到嘴邊留半句,說到這裡,就住了嘴。   但她言下之意,彭鵬飛與柳永南自然明白得很,兩人的臉都紅了,過了半晌,柳永南才勉強笑了笑,道:無論那人是否蕭十一郎,我們總該先將連夫人護送回莊才是。   彭鵬飛道:不錯,夫人請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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