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蕭十一郎

第5章 第四回 割鹿刀

蕭十一郎 古龍 6495 2023-02-05
  現在她眼睛亮得就像是燈,一直瞪著蕭十一郎,忽然道:那把刀的故事,你不想聽了麼?   蕭十一郎道:我不想聽了。   風四娘忍耐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不想聽?   蕭十一郎板著臉道:因為我若想聽,你就不會說出來,我若不想聽,你也許反而會忍不住要自動告訴我。   他話未說完,風四娘已忍不住大笑起來,笑罵道:你呀,你真是個鬼別人常常說我是個女妖怪,但我這女妖怪遇見你這個鬼,也沒法子了。   蕭十一郎只管自己喝酒,也不答腔,他知道現在絕不能答腔,一答腔風四娘也許又不肯說了。   風四娘只有自己接著說下去,道:其實不管你想不想聽,我都要告訴你的,那柄刀,叫割鹿刀!   蕭十一郎道:割鹿刀?

  風四娘道:不錯,割鹿刀!   蕭十一郎道:這名字倒新奇得很,我以前怎麼從未聽說過?   風四娘道:因為這柄刀出爐還不到半年。   蕭十一郎皺眉道:一柄新鑄成的刀,居然能砍斷古代的利器?鑄刀的這個人,功力難道能比得上春秋戰國時那些名匠大師麼?   風四娘先不回答,卻反問道:繼干將、莫邪、歐冶子等大師之後,還有位不出世的鑄劍冶鐵名家,你可知道是誰麼?   蕭十一郎道:莫非是徐夫人?   風四娘笑道:不錯,看不出你倒真有點學問。   徐夫人並不是女人,他只不過姓徐,名夫人,荊軻刺秦王所用的劍,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的。   蕭十一郎目光閃動,忽然道:那柄割鹿刀莫非是徐魯子徐大師鑄成的?

  風四娘訝然道:你也知道?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徐魯子乃徐夫人之嫡裔,你此刻忽然說起徐夫人,自然是和那柄割鹿刀有關係的了。   風四娘目中不禁露出讚賞之意,道:不錯,那柄割鹿刀確是徐大師所鑄,為了這柄刀,他幾乎已將畢生心血耗盡,這割鹿兩字,取意乃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惟勝者得鹿而割之。他的意思也就是惟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這柄割鹿刀!他對這把刀的自豪,也就可想而知了。   蕭十一郎眼睛發亮,急著問道:你自然是見過那柄刀的了。   風四娘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那的確是柄寶刀! 赤霞遇見它,簡直就好像變成了廢鐵。   蕭十一郎仰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拍案道:如此寶刀,不知我是否有緣一見!

  風四娘目光閃動,道:你當然有機會能見到。   蕭十一郎歎道:我與徐大師素昧平生,他怎肯將如此寶刀輕易示人?   風四娘道:這柄刀現在已不在徐魯子手裡了。   蕭十一郎動容道:在哪裡?   風四娘悠然道:我也不知道。   蕭十一郎這次真的怔住了,端起酒杯,又放下去,起來兜了個圈子,又坐下來,夾起塊牛肉,卻忘了放入嘴裡。   風四娘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也有讓你著急的時候,到底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蕭十一郎眨著眼道:你說我是年輕人?我記得你還比我小兩歲嘛。   風四娘笑罵道:小鬼,少來拍老娘的馬屁,我整整比你大五年四個月另三天,你本該乖乖的喊我一聲大姐才是。   蕭十一郎苦笑道:大姐,你記得當真清楚得很。

  風四娘道:小老弟,還不快替大姐倒杯酒。   蕭十一郎道:是是是,倒酒!倒酒!   風四娘看著他倒完了酒,才笑著道:哎這才是我的乖小弟。   她雖然在笑,但目中卻忍不住露出淒涼傷感之色,連眼淚都彷彿要流出來了,仰首將杯中酒飲盡,才緩緩道:那柄割鹿刀已在入關的道上了。   蕭十一郎緊張得幾乎將酒都灑到桌上,追問道:有沒有人沿途護刀?   風四娘道:如此寶刀,豈可無人護送?   蕭十一郎道:護刀入關的是誰?   風四娘道:趙無極   她剛說出這名字,蕭十一郎已聳然動容,截口道:這趙無極可是那先天無極門的掌門人麼?   風四娘道:不是他是誰?   蕭十一郎默然半晌,慢慢的點了點頭,似已胸有成竹。

  風四娘一直盯著他,留意著他面上神情的變化,接著又道:除了趙無極外,還有關東大俠屠嘯天,海南劍派碩果僅存的唯一高手,海靈子   蕭十一郎苦笑道:夠了,就這三個人已夠了。   風四娘歎道:但他們卻認為還不夠,所以又請了昔年獨臂掃天山,單掌誅八寇的獨臂鷹王司空曙。   蕭十一郎不說話了。   風四娘還是盯著他,道:有這四人護刀入關,當今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人敢去奪刀的了。   蕭十一郎突然大笑起來,道:說來說去,原來你是想激我去替你奪刀。   風四娘眼波流動,道:你不敢?   蕭十一郎笑道:我替你奪刀,刀是你的,我還是一場空。   風四娘咬著嘴唇,道:他們護刀入關,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蕭十一郎搖著頭笑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們也不會是為了要將刀送給我。   風四娘道:就算你不敢去奪刀,難道也不想去見識見識麼?   蕭十一郎道:不想。   風四娘道:為什麼?   蕭十一郎笑道:我若是看到了那柄刀,就難免要心動,心動了就難免想去奪刀,奪不到就難免要送命。   風四娘道:若是能奪到呢?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道:若是奪到了,你就難免會問我要,我雖然捨不得,卻又不好意思不給你,所以倒不如索性不去看的好。   風四娘跺著腳站了起來,恨恨道:原來你這樣沒出息,我真看錯了你。好!你不去,我一個人去,沒有你看我死不死得了。   蕭十一郎苦笑道:你這看見好東西就想要的脾氣,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改得了。

  這市鎮並不大,卻很繁榮,因為它是自關外入中原的必經之路,由長白關東那邊來的參商、皮貨商、馬販子,由大漠塞北那邊來的淘金客、胡賈經過這地方時,差不多都會歇上一兩個晚上。   由於這些人的豪侈,才造成了這地方畸形的繁榮。   這地方有兩樣最著名的事。   第一樣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這裡就有各式各樣的吃,來滿足各種男人的口味。   這裡的涮羊肉甚至比北京城的還好、還嫩;街尾五福樓做出來的一味紅燒獅子頭,也絕不會比杭州奎元雨小麻皮做出來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這裡也應該可以大快朵頤了。   第二樣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歡女人的,這裡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女人,可以適應各種男人的要求。

  一個地方只有兩樣名勝雖不算是多,但就這兩件事,已足夠拖住大多數男人的腳。   恩德元是清真館,老闆馬回回不但可以將一條牛做出一百零八種不同的菜,而且還是關外數一數二的摔跤高手。   恩德元的門面並不大,裝潢也不考究,但腰上繫著寬皮帶、禿著腦袋,挺著胸站在門口的馬回回,就是塊活招牌,經過這裡的江湖豪傑若沒有到恩德元來跟馬回回喝兩杯,就好像覺得有點不大夠意思。   平常的日子,馬回回雖然也都是滿面紅光,精神抖擻,但今天馬回回看來卻更特別的高興。   還不到黃昏,馬回回就不時走出門外來,瞪著眼睛向來路觀望,像是在等待著什麼貴客光臨似的。   戌時前後,路盡頭果然出現了一輛黑漆馬車,四馬並馳,來勢極快,到了這條行人極多的路上,也並未緩下來,幸好趕車的身手十分了得,四匹馬也都是久經訓練的良駒,是以車馬雖然奔馳甚急,卻沒有出亂子。

  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馬雖多,但像是這種氣派的巨型馬車還是少見得很,大夥兒一面往路旁躲閃,一面又不禁要去多瞧幾眼。只聽健馬一聲長嘶,趕車的絲韁一提,車馬剛停在恩德元的門口,馬回回已搶步迎了出來,賠著笑開了車門。   旁觀的人又不禁覺得奇怪,馬回回雖然是生意人,卻一向不肯自輕身價,今天為何對這馬車上的人如此恭敬?   從馬車上第一個走下來的是個白面微鬚的中年人,圓圓的臉上常帶著笑容,已漸發福的身上穿著件剪裁極合身的青緞團花長袍,態度溫文和氣,看來就像是個微服出遊的王孫公子。   馬回回雙手抱拳,含笑道:趙大俠遠來辛苦了,請裡面坐。   那中年人也含笑抱拳道:馬掌櫃的太客氣了,請,請。

  站在路旁觀望的老江湖們聽了馬回回的稱呼,心裡已隱隱約約猜出了這中年人是誰,眼睛不禁瞪得更圓了!   這人莫非就是先天無極的掌門人,以一手先天無極真氣,八十一路無極劍名震天下的趙無極?   那麼第二個下車來的人會是誰呢?   第二個下車的是個白髮老人,穿得很樸素,只不過是件灰布棉襖,高腰白襪繫在灰布棉褲外,手裡還拿著根旱煙袋,看來就像是個土頭土腦的鄉下老頭子,但雙目神光閃動,顧盼之間,威凌逼人。   馬回回彎腰賠笑道:屠老爺子,幾年不見,你老人家身子越發的健朗了。   老頭子打了個哈哈,笑道:這還不都是托朋友的福。   這老頭子姓屠,莫非是坐鎮關東名垂四十年,手裡的旱煙袋專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人稱天下第一打穴名家的關東大俠屠嘯天?馬車上有了這兩人,第三人還會是弱者嗎?   路旁竊竊私議,興趣更濃了。   第三個走下車的是個枯瘦頎長、鷹鼻高額的道人。   他雖是個出家人,衣著卻十分華麗,醬紫色的道袍上卻縷著金線,背後背著柄綠鯊魚皮鞘,黃金吞口上還鑲著顆貓兒眼的奇形長劍。一雙三角眼微微上翻,像是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馬回回的笑容更恭敬,躬身道:晚輩久慕海道長聲名,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那老頭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只點了點頭,道:好說,好說。   海道長!難道是海靈子?   海南派的劍法以迅急詭秘見長、海南派的劍客們也都有些怪裡怪氣,素來不肯和別的門派打交道。   七年前銅椰島之戰震動武林,銅椰島主以及門下的十三弟子固然都死在海南派劍下,海南派的九大高手,也死得只剩下海靈子一個了,自從這一戰之後,海靈子的名頭更響,眼睛也長得更高了,今日他怎會和趙無極、屠嘯天走到一起的?   最奇怪的是,這三個人下車之後,並沒有走入店門,反都站在車門旁,等著第四個人走下來。   過了很久,車子裡才慢吞吞走下一個人。   這人一走出車門,大家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人的長相實在太古怪。   他身長不滿五尺,一顆腦袋卻大如巴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兩條濃眉幾乎連成了一線,左眼精光閃閃,亮如明星;右眼卻是死灰色的,就像是死魚的眼睛,亂草般白鬍子裡露出一張嘴來,卻是鮮紅如血。   他右臂已齊肩斷去,剩下來的一條左臂長得更可怕,垂下來幾乎可以摸著自己的腳趾。   他手裡還提著個長方形的黃布包袱。   這次馬回回連頭都不敢抬,賠著笑道:聽說老前輩要來,弟子特地選了條公牛   獨臂人懶洋洋的點了點頭,道:公牛比母牛好,卻不知是死的,還是活的?   馬回回賠笑道:當然是活的,正留著給老前輩嘗鮮哩。   獨臂人大笑道:很好,很好,你這孫子總算還懂得孝敬我。   他居然將馬回回當孫子,馬回回居然還像是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這獨臂人來歷的,心裡多多少少都有點為馬回回不平。   但有些人已猜出了這獨臂人的來歷,心裡反而替馬回回高興能被獨臂鷹王當孫子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恩德元後面,有個小院子,是專門留著招待貴賓的,院子裡有座假山,假山旁有幾棵大樹。   樹上繫著條公牛。   這條牛實在大得出奇,牛角又尖又銳,彷彿是兩把刀。   獨臂鷹王手裡的黃布包袱已不知藏到哪裡去了,他此刻正圍著這條牛在打轉,嘴裡嘖嘖有聲,不停的說道:很好,很好   屠嘯天微笑道:司空兄既已覺得滿意了,為何還不動手?   獨臂鷹王嘖嘖笑道:你這糟老頭子,又想看我老人家的把戲,是不是?   他獨臂突然在公牛的眼前一揮,公牛驟然受驚,頭一低,兩隻尖刀般的角就向獨臂鷹王的肚子上撞了過來。   獨臂鷹王大喝道:來得好!   喝聲中,他身子一閃,不知怎地竟已鑽入了牛肚下,一隻手向上一探,竟活生生的插入了牛的肚子。   公牛負痛,彈丸般向上一跳,掙斷了繩子,向前衝出,鮮紅的牛血一路濺下來,砰的撞上了牆壁。   牆壁被撞開一個洞,公牛半個身子嵌了進去,瘋狂般掙扎了半晌,血已流盡,終於動也不動了。   再看一顆活生生的牛心,已到了獨臂鷹王手裡,他大笑著張開嘴,竟一口就將一顆碗口般大的牛心吞了下去,咀嚼有聲。   那聲音實在令人聽得寒毛直豎。   海靈子皺了皺眉,轉過頭去不願再看。   獨臂鷹王嘖嘖怪笑道:你用不著皺眉頭,就憑你,若想這麼樣吃顆活牛心,只怕還不太容易,你至少還得再苦練個十年八年的鷹爪力。   海靈子青滲滲的臉上現出怒容,冷冷道:我用不著練什麼鷹爪力。   獨臂鷹王眼睛一瞪,道:你用不著練,難道你瞧不起我老爺子的鷹爪力?   他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已向海靈子抓了過去。   海靈子一個翻身,後退八尺,臉都嚇白了。   獨臂鷹王仰面大笑道:小雜毛,你用不著害怕,我老爺子只不過嚇著你好玩的,我跟你那老雜毛師父是朋友,怎麼能欺負你這小孩子。   海靈子活到五十多了,想不到還有人叫他小孩子,他兩隻手氣得發抖,卻偏偏沒有拔劍的勇氣。   獨臂鷹王那手力穿牛腹,巧取牛心的鷹爪力,那份狠、那份準、那份快,的確令人提不起勇氣。   已經上到第七道菜了。   馬回回的手藝的確不錯,能將牛肉烹調得像嫩雞、像肥鴨、像野味、有時甚至嫩得像豆腐。   他能將牛肉燒得像各種東西,就是不像牛肉。   到第八道菜時,馬回回親自捧上來,笑道:菜雖不好,酒還不錯,各位前輩請多喝兩杯。   獨臂鷹王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酒也不好。   馬回回怔住了。   幸好趙無極已接著笑道:酒雖是好酒,但若無紅袖添酒,酒味也淡了。   獨臂鷹王展顏大笑道:不錯不錯,到底還是你念過幾天書,知道這酒字,和那色字是萬萬不能分開的。   馬回回也笑了,道:晚輩其實也已想到這一點,只怕此間的庸俗脂粉,入不了各位前輩的眼。   獨臂鷹王皺眉道:聽說這裡的女人很有名,難道連一個出色的都沒有?   馬回回沉吟著道:出色的倒是有一個,但只有一個   獨臂鷹王又一拍桌子,道:一個就已夠了,這老雜毛是出家人,趙無極出名的怕老婆,屠老頭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用不著替他們擔心。   屠嘯天笑道:不錯,你只要替司空前輩找到一個就成了,我這糟老頭子只想在旁邊瞧瞧。年紀大的人,只要瞧瞧就已經很過癮了。   趙無極笑道:怕老婆的人,還是連瞧都不要瞧的好。但若不瞧一眼,我還真不捨得走,馬掌櫃的,就煩你去走一趟吧。   馬回回道:晚輩這就去找,只不過   獨臂鷹王瞪眼道:只不過怎樣?   馬回回賠笑道:那位姑娘出名的架子大,未必一找就能找來。   獨臂鷹王大笑道:那倒無妨,我就喜歡架子大的女人,架子大的女人必定有些與眾不同,否則她的架子怎麼大得起來?   馬回回笑道:既是如此,就請前輩稍候   獨臂鷹王道:多等等也沒關係,別的事我老爺子雖等不得,等女人的耐心我倒有。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