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荊軻刺秦王

第21章 第二十章 義破誓言

荊軻刺秦王 荒俁宏 6254 2023-02-05
  五天前,燕太子丹忽染熱疾,臥床不起,而且一天重似一天,即便蓋上厚厚的棉被,依然伴著劇烈的咳嗽抖個不停。   趙姬坐在桌後,守護著太子。   燕丹終於睜開眼睛,顫抖著用手指了指立在床邊的使者。   使者會意,立即俯下身,詳細報告:秦王嬴政已命老將王翦率四十萬人馬挺進到韓趙兩國的邊境。在秦王的離間計下,趙國的名將李牧已慘遭殺害。眼下,趙國已是人心大亂,搖搖欲墜,恐將不戰自敗。聽長信侯那邊說,秦軍的下一個目標便是我燕國。奏罷,迅速退下。   一旁的侍從們趕忙上前,端上切口煎好的湯藥:請太子殿下用藥。   然而,此時的燕丹哪裡還有心思用藥。他擺擺手,推開眼前的藥碗,一腳踢開擺在床頭的煎藥爐,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望見趙姬坐在桌後,便掙扎著撐起身來,雙膝蹭地爬了過去,用沙啞的嗓音說:趙姬,你忍心看到趙國就這麼完了嗎?

  趙姬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沒想到趙王如此愚不可及,竟自己把李牧給殺了。   燕丹咆哮起來:這都是那嬴政的陰謀!想騙我可沒那麼容易!我知道,嬴政一定還在惦記著你。所以,荊軻要是不趕快答應我去刺殺嬴政的話,我就把你關起來!還要發出消息去,讓那嬴政來救你,到時我再伺機刺殺於他。真要到那時候,你可別怪我冷酷無情,別忘了,若那嬴政不死,死的就是你!   燕丹的雙唇抖動著,臉漸漸逼近趙姬:再說一遍,去叫那荊軻回心轉意,答應我的條件!你是那小子的救命恩人,他肯定會聽你的。   趙姬平靜地回視著他:我試試看,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你也不要來硬的,只管對我下手好了,殺頭也罷,關起來也罷,隨你的便。

  燕丹點點頭:好,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燕丹費盡全力,直起身道:我等你的好消息。說罷,忽又轉過身,澀聲說道:不過,你也不要以為,刺殺秦王非他莫屬。哼!說著轉過身去,衝著旁邊的內侍揮手叫道,來人哪,把秦舞陽給我叫來。快點,叫他來!   太子之命立即傳了下去,不大會兒功夫,一直被暗中調教的刺客現了身,果然是器宇軒昂,容貌不凡。但見他身高體壯,步履沉穩,左手握劍柄,眉宇間蘊含著凜凜殺機。乍一看去,給人一種沉著穩健的印象。   這個秦舞陽也不行禮,將壯實的身軀晃了晃,冷冷說道:究竟什麼時候我才有幸同那荊軻過過招呀?   燕丹厲聲訓斥道:蠢才!你豈是那荊軻的對手,充其量,就是讓你作他的助手罷了!

  秦舞陽明顯地露出了不快,暗中咬了咬牙,抬起臉不懷好意地笑著,慢慢走近趙姬:這樣的話,那我就先殺了荊軻,再去殺那秦王。   趙姬忍不住笑了起來,世上竟有這樣自不量力的人,剛想挖苦他幾句,一轉念,又說道:好啊!那就試試吧。   每逢五字日,是燕國的趕集之時。這一天又是一個晴空萬里,熙熙攘攘的市集日。   賣肉的攤子上,屠夫們正在揮刀切肉。荊軻遠遠地走了過來。   只見那荊軻已是改頭換面,乾淨清爽,渾身簇新。臉上似乎也圓潤開朗了許多,手上還提著一些剛買的菜蔬,但眉頭之間仍舊抹不去那股煞氣。   買完肉,又沽上一壺酒,荊軻悠閒自得地繼續向前走去。見到一家陶器店,忽覺有趣,便進去,挑了幾件順眼的,與店主討價還價一番。

  沒有想到,除了買兵器以外,添置這些小玩意也會帶來這麼大的樂趣。   走在艷陽天下,擠在人群之中,荊軻手中提著肉和酒,腋下夾著陶器,心情格外地舒暢,歡天喜地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小乞丐們又像往常一樣圍在身後,大聲哄笑著:傻子!傻子!   荊軻只是笑,並不理會,自顧自地趕路。   廚房裡熱氣騰騰,荊軻手忙腳亂地切著菜。   為了這頓美餐,荊軻著實付出了心血。適才,灶裡的火噴了出來,燒傷了他的手。現在,蒸籠裡滾燙的熱氣又一股腦兒地撲了過來,正欲閃身避開之際,趙姬推門而入。   看見荊軻的狼狽相,趙姬一捲袖子:還是我來吧。   荊軻忙伸開雙臂攔住,然後又趕忙轉身將滾熱的蒸鍋端起來放在地上,雙手揭下鍋蓋,然後一把推開趙姬,把放在水甕旁的桌子拉了出來,將桌椅排放好,把趙姬按到椅子上坐下。今天你就看我的吧。說著,又忙不迭地跑回灶台前,笨手笨腳地端出做好的飯菜。待一切完畢,在趙姬對面落座時,已是渾身大汗淋漓。

  趙姬看著他的一身新打扮和一番忙碌,心下好生納悶,直待荊軻坐定,才問道:你今兒個是怎麼了?像換了個人似的,要是走在大街上,我還真是認不出來了呢!   這一問,荊軻倒有點難為情起來。趕忙繃起臉,一聲不響地開始倒酒。   你究竟是怎麼了?趙姬又在刨根問底。   我今天不過是想請你吃頓飯罷了,別大驚小怪地問個沒完。說著,荊軻鄭重地端起酒杯,舉在趙姬面前。趙姬接過酒杯,高舉過眉。   荊軻也舉杯相敬,然後仰頭一飲而盡。飲罷,臉上浮現出感慨萬千的神情。   和你這樣開心地喝酒,還是頭一遭,今天一定要多喝一點。說罷又是一杯酒下肚。   趙姬舉起酒杯,剛湊近嘴邊,卻又停杯不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

  荊軻仍舊一言不發,目光閃爍。趙姬也不再追問,慢慢地飲起酒來。   荊軻又將空杯注滿,兩人目光相遇,再次舉杯互敬。   酒過三巡,荊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道:你以前說過一點兒也不了解我,是吧?那好,今天我就跟你講講我的過去。說著,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嚼起來。直待將肉嚥下,才輕咳一聲,接著說道:很久以前,我曾經殺過一個瞎眼女孩。   趙姬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那個女孩家是鑄劍的工匠,我為了奪取一對雌雄寶劍,闖進了她的家。那孩子不過十幾歲的模樣,長得非常漂亮,只是眼睛瞎了是我把她給殺了。   筷子啪地扣在桌子上,荊軻抬起臉看著對面的趙姬。但一張臉卻因痛苦而變得灰暗扭曲,目光也一改往昔,變得躲躲閃閃。

  但是,當時不是我想殺她,是她自己撲過來,撲到我的劍上。她求我殺了她,因為我已經殺了她的全家。荊軻的眼中透出深沉的悲慟,她真是個勇敢的女孩子,那麼點兒年紀,卻不顧自己的性命,想以一死來殺我報仇。她的右手裡藏著把劍,在向我撲過來的時候,就這麼一揮。說著,他的右手伸向背後,緊接著,做了一個揮劍的動作。但她卻不知道,我是左手用劍的,站在她的左側,她這一劍就落空了,可她為了這一劍卻拚上了性命!   趙姬點點頭,靜靜地聽他講下去。   荊軻漸漸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高: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勇敢的小姑娘,真是個好女孩。但我知道,她已經不想活了,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下去,只能當個要飯的叫花子。她根本不想要那條命,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美麗純潔的小姑娘,竟死在了我的劍下。說到這兒,他停住,用雙手捂住整個臉,小姑娘臨死的時候對我說,雌劍永遠也鑄不成了。

  荊軻的雙眼濕潤起來。趙姬聽得心情激盪,難道這就是命?秦王的劍,如惡夢一般一直困擾著刺客,而此時此刻,她趙姬必須想辦法讓這個刺客去面見秦王。   荊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接著剛才的話講下去:偶然的機會聽人講起來,那家鑄劍師是用咒語魔力來鑄劍的。採天地之精華,打造能夠驅除邪魔的寶劍。還聽說被我搶來的雌雄雙劍的主人非同尋常,就是當今秦王。那家人也是迫不得已接下的工作。為了鑄造這對劍,那家人遠離塵世,在山裡足足隱居了十多年那對鐵劍真是好東西,所以我才去偷,可真是天下無雙的寶劍啊!   說到這裡,他又將酒斟滿。好一會兒,才突然開口,繼續說道:那把雌劍,並沒打造完,應該說,沒能打造完,那個小姑娘就是想用那把劍把我殺死。而她死後,我把那把劍也奪了過來。話音未落,他已是淚流滿面。是我殺了她的全家。他們十年的心血全部付之東流,天下無雙的雌劍永無出世之日,我又用那雄劍來殺人。有時候我真想用那把劍把自己也殺了,可又沒那個勇氣!沉默了半晌,荊軻抬起臉來,直視著趙姬的雙眼,大聲喊道:你知道嗎,我是罪人,我是罪人啊!而在那以前我自己卻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我真是個罪人啊!

  趙姬默默地望著痛不欲生的男人,陽光星星點地照下來,灑在他的身周。   荊軻慢慢恢復了平靜,日光呆滯,輕輕地自語著:從那時起,我才終於看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姬微微地點了下頭。荊軻的神情越來越灰黯,你一直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你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的罪孽是多麼的深重。現在你都知道了,以後你可以不要來這裡了。   說罷,荊軻正襟危坐,深深地垂下頭。過了很長時間,才又直起身子,眼睛盯住趙姬,說道:你和太子的託付,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從殺了那女孩,我已對天盟誓,決不再殺人。語氣堅決,毫無餘地。   趙姬除了表示同意以外,再無他話。   見她點頭,荊軻總算舒了口氣,聲音語調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不能替你申冤報仇,對不住了。說完,又深深地埋下了頭。

  趙姬不聲不響地喝下杯中的酒,我明白了。以後你就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把這舊草房拆了,重蓋一個好點的、像樣的新房子,在房子後面再打上口井,用山下的木頭做輛滑車澆水用。院子裡種上些桃樹,春天裡開花,夏天裡結果。再養上點雞鴨什麼的,想編草鞋了,就編點兒草鞋,不想編了,就幹點兒別的,沒事的時候,就叫上幾個知心好友,聽高漸離彈幾首曲子,再喝上兩口酒。我呢,能來的話,定會來看你,不能來的話,你也別怪我。   荊軻伸出手,握住趙姬的手腕,從袖子裡掏出一只幽幽發光的瑪瑙手鐲,注視了半晌,輕聲說道:今天我終於說出了沉在心底很久的祕密,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懺悔的機會。這是那個小女孩的唯一遺物,我一直放在身邊,是為了時刻警醒自己,現在,我把它送給你。說著,將圈子套在趙姬的腕上,又從懷裡掏出趙姬曾見過的那柄短劍,雙手遞給趙姬,這是那柄雌劍,我已另外請高手匠人精心修飾,但總不完美。今天我也把它送給你。說完,又給兩人都倒滿酒,自己一飲而盡後,又是一低頭,算是行禮告別。   趙姬過了好一會,才小心地將短劍揣好,仰頭喝掉杯子裡的酒,緩緩起身。   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講嗎?荊軻又抬起臉,神情懇切。   趙姬搖了搖頭,沒什麼了,好,就這樣吧,我這就告辭了。說著,勉強擠出幾絲笑容,衝他揮了揮手。   趙姬離去後幾天,荊軻開始著手修建新家。前來幫忙的只有高漸離一人。說是幫忙,其實也只是站在一旁,彈彈琴,吹吹簫。   樂曲一連幾折,繚繞不斷,曲調激昂,像是勞作的號子。   荊軻在這曲子的激勵下,壘牆,伐木,不亦樂乎。   又過了幾天,房屋的大架子搭成了。好在高漸離對修屋頂總算有了幾分興趣,於是兩人一起爬上房樑慢慢地修建房頂。   房後,新的井已經打好,桃樹也已經種上,荊軻已經按照趙姬的話,準備開始他的新生活。   這一天,荊軻背著草剛想進院,身後忽然傳來馬車的聲音,於是便回頭望去。   房頂上的高漸離也停下手中的鋸,瞇起眼睛向大路上張望。   遠遠地,一輛囚車揚起老高的塵土飛馳而來,看樣子,正是向這裡進發。   二人詫異地對視了一眼,又凝神望了過去。   囚車來到新屋前,卻不停留,繞了個圈,又向來路飛奔回去。囚車中犯人的身影在眼前一晃,是個女囚。兩人的胸口不由得一緊,那個女囚也同時轉過臉,將視線投了過來。   兩個人同時驚呼出來,那穿著囚衣坐在車上的女人,分明就是趙姬!   趙姬的視線投向荊軻。然而,馬車已如風一般,揚長而去。      荊軻來到燕國的武道館之時,已是正午時分,烈日當頭。   寬大的觀武台沐浴著強烈的陽光,卻依舊掩不住那滿目的清冷慘淡。   偌大的場院裡空無一人,只有荊軻那被太陽拉得很長的影子投在地上,與烈日下慘白的地面形成鮮明的對比。   影子一步步地向前移動,忽然,觀武台的盡頭傳來一聲尖喝:誰!   荊軻立即止步,影子也隨之凍結在地面上。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身著盔甲的武士們迅速地衝了出來,圍在四周。站在那兒別動!來者何人?   荊軻也不理會,再次移動腳步,低著頭逕直向觀武台的方向走去。身後一名武士追上來,一把抓向他的肩頭。   你是聾子嗎?報上姓名!   荊軻默不作聲,卸肩沉肘,借力打力,將那武士直摔了出旁邊的武士急了,唰地拔出佩劍,可沒待向前刺出,持劍的手已被荊軻死死握住。   兩人相互逼視。   我要見燕丹。荊軻的話剛一出口,武士便破口大罵:渾、渾蛋!太子的名諱豈是你隨便叫得的!   讓開,別擋道。荊軻懶得再跟他廢話,清嘯一聲,捏住武士的脖頸。武士雖拚命反抗,但已無濟於事。荊軻的手上一叫勁,武士的身體便慢慢地癱軟了下去。   荊軻一路打將過去,旁若無人地直向殿堂內闖去。   殿內一片安寧,並未因不速之客的闖入而生出絲毫躁動。   大病初癒的燕丹正同十名勇士共進午餐,顯然他們早已聽見了門外的喧鬧,卻依舊談笑風生,並未顯出一絲一毫的驚異。眼見荊軻大步流星地來到面前,十名勇士只是同時轉過頭,目光冰冷地注視著他。   荊軻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衝燕丹道:把她放了,我答應你便是。   燕丹含笑放下手裡的筷子,秦舞陽也扭著頭,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荊軻:喲,稀客,稀客,來者何人,還不快快自報家門。   荊軻視這些所謂勇士如草芥,逕直向燕丹走去。   燕丹臉一沉,高聲喝道:站住!不許靠前,放肆!   秦舞陽放聲大笑:殿下莫擔心。這傢伙想必就是那個什麼第一刺客,那個荊軻吧?有我等在此,量他不敢妄為。   燕丹兩眼放出光彩,對荊軻言道:你是為了救那趙姬,而甘願來當刺客的吧?很好,此心可嘉,此情可佩啊!   荊軻冷笑一下,打斷他的話:廢話少說,先把她放了,餘下的以後再談。   在衛士的帶領下,荊軻走在通向監獄的路上。不知何故,一路之上,他一直垂著眼睛,不肯抬頭,即將得見朝思暮想的人,卻似乎有一種莫可言喻的緊張。      昏暗的獄室內,身著囚衣的趙姬獨自坐在角落裡。   荊軻推開門,衛士們早已得到命令,知趣地退了下去。荊軻定定地站在門口,凝視著趙姬。趙姬眼中含著委屈的淚水,也抬眼望著他,動也不動。時間在對視之中靜靜地流逝。一直期待著重逢,而真正近在咫尺之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最終,還是荊軻打破了沉默:新家建好了。   是嗎?太好了。趙姬站起身,走向牢門。四手相握的一剎那,她強忍住淚,輕聲說道:可惜,你在那兒恐怕住不了多久了,這全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荊軻卻笑著應道:是啊!你太麻煩了。   荊軻轉身拉著趙姬向外便走,趙姬幽幽地道:可是,可是你這一去,必死無疑。   荊軻回過臉,淡淡一笑:總比你死了要好。   兩個人走出牢房,在衛士們的押送下,向武道館走去。此時,燕丹還在那裡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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