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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千紅劍客

三少爺的劍 古龍 5941 2023-02-05
  胖掌櫃不敢再開口,鞠躬而退,別的桌上卻有人在冷笑:這小子也不知是暴發戶,還是餓瘋了!   小弟好像根本沒聽見,喃喃道:這些菜都是我喜歡吃的,只可惜平時很難吃得到!   謝曉峰道:只要你高興,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沒有人能吃得下這麼樣一桌菜,小弟每樣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飽了。   謝曉峰道:你吃得不多?   小弟道:若是吃一口就已嘗出滋味,又何必吃得太多?   他長長吐出口氣,拍了拍桌子,道:看賬來。   像他這樣的客人並不多,胖掌櫃早就在旁邊等著,陪笑道:這是八兩銀子一桌的菜,外加酒水,一共是十兩四錢。   小弟道:不貴。   胖掌櫃道:小號做生意一向規矩,連半分錢都不會多算客官的。

  小弟看了看謝曉峰,道:加上小賬賞錢,我們就給他十二兩怎麼樣?   謝曉峰道:不多。   小弟道:你要照顧我,我吃飽當然該你付錢。   謝曉峰道:不錯。   小弟道:你為什麼還不付!   謝曉峰道:因為我連一兩銀子都沒有。   小弟笑了,大笑,忽然站起來,向剛才有人冷笑的桌子走過去。   這一桌的客人有四位,除了一個酒喝最少,話也說得最少,看起來好像有點笨頭笨腦的布衣少年外,其餘的三個人,都是氣概軒昂,意氣風發的英俊男兒,年紀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擺著三柄劍,形式都很古雅,縱未出鞘,也看得出卻是利器。   剛才在冷笑的一個人,衣著最華麗,神情最驕傲,看見小弟走過來,他又在冷笑。

  小弟卻看著擺在他手邊的那柄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好劍。   這人冷笑道:你也懂劍?   小弟道:據說昔年有位徐魯子徐大師,鑄劍之術,天下無雙,據說他曾應武當第七代掌門之激,以西方精鐵之英,用武當解劍池的水,鑄成了七柄利劍,由掌門人傳給門下劍術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劍在,死後才交回掌門收執。   他微笑問道:卻不知這柄劍是否其中之一?   冷笑的少年還在冷笑,身旁卻已有個紫衣人道:好眼力。   小弟道:貴姓?   紫衣人道:我姓袁,他姓曹。   小弟道:莫非就是武當七大弟子中,最年輕英俊的曹寒玉。   紫衣人又說了句:好眼力。   小弟道:那麼閣下想必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大公子了。

  紫衣人道:我是老二,我叫袁次雲,他才是我的大哥。袁飛雲就坐在他身旁,唇上已有了微髭。   小弟道:這位呢?   他問的是那看來最老實的布衣少年:彩鳳不與寒鴉同飛,這位想必也是名門世家的少爺公子。   布衣少年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是。   小弟道:很好。   這兩個字下面顯然還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著他說下去。老實人通常都不多說,也不多問。   小弟果然已接著說道:這裏總算有個人是跟他無冤無仇的了。   袁次雲道:他是誰?   小弟道:就是那個本來該付賬,身上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有的人。   袁次雲道:我們都跟他有冤仇?   小弟道:好像有一點。   袁次雲道:有什麼冤?什麼仇?

  小弟道:賢昆仲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稱千紅劍客!   袁次雲道:是。   小弟道:這位曹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長,單名一個冰字。   袁次雲道:是。   小弟道:他們兩位是不是死在神劍山莊的!   袁次雲臉色已變了,道:難道你說的那個人就是   小弟道:他就是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嗆啷一聲,曹寒玉的劍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劍柄。   你就是謝曉峰?   我就是。   劍光閃動間,三柄劍已將謝曉峰圍住。   謝曉峰的臉色沒有變,胖掌櫃的臉卻已被嚇得發青,小弟忽然走過去,拉了拉他衣角,悄悄問:你知不知道吃白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麼?   胖掌櫃搖頭。

  小弟道:就是先找幾個人混戰一場,自己再悄悄溜走。      小弟已經溜了。他說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櫃回過頭,他早已人影不見。   胖掌櫃只有苦笑。他並不是不知道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這裏用過,以後一定還有人會用。   因為用這法子來吃白食,實在很有效。   正午,長街。   小弟沿著屋簷下的陰影往前走。能夠擺脫掉謝曉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興的事,可是他卻連一點這種感覺都沒有。   他只想一個人奔走入原野,放聲吶喊,又想遠遠的奔上高山之巔去痛哭一場。   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謝曉峰是不是能對付那三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雜種?

  他們誰勝誰負,跟我有什麼狗屁關係?   就算他們全部都死了,也有他們的老子和娘來為他們悲傷痛哭,我死了有誰會為我掉一滴眼淚?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街上的人全都扭過頭,吃驚的看著他,都把他看成個瘋子。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別人隨便把他看成什麼東西,他都不在乎。   一輛大車從前面的街角轉過來,用兩匹馬拉著的大車,嶄新的黑漆車廂,擦得比鏡子還亮,窗口還斜插著一面小紅旗。   身上繫著條紅腰帶的車把式,手揮長鞭,揚眉吐氣,神氣得要命。   小弟忽然衝過去,擋在馬頭前,健馬驚嘶,人立而起。   趕車的大吼大罵,一鞭子抽了下來。   你想死?   小弟還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帶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繮繩,趕車的就一頭栽在地上,車馬卻已停下。

  車窗裏一個人探出頭來,光潔的髮髻,營養充足的臉,卻配著雙兇橫的眼。   小弟走過去,深深吸了口氣,道:好漂亮的頭髮,好香。   這人狠狠瞪著他,厲聲道:你想幹什麼?   小弟道:我想死。   這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對了地方,也找對了人。   他看著這人扶在車窗上的一雙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經過長期艱苦奮鬥,而且練過外家掌力的人,才會有這麼一雙手,做別的事也許都不適宜,要拖斷一個人的脖子卻絕非難事。   小弟就伸長了脖子,拉開車門,微笑道:請。   這人反而變得有些猶疑了,無緣無故就來找死的人畢竟不太多。   車廂裏還有個貓一樣蜷伏著的女人,正瞇著雙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著小弟,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這麼想死,你為什麼不索性成全了他?胡大爺幾時變得連人都不敢殺了?

  她的聲音就像她的人一樣嬌弱而柔媚,話中卻帶著貓爪般的刺。   胡大爺眼睛裏立刻又露出兇光,冷冷道:你幾時見過我胡非殺過這樣的無名小輩。   貓一樣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個無名的小輩?他年紀雖輕,可是年輕人裏名氣大過你的也有不少,說不定他就是武當派的曹寒玉,也說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大少爺,你心裏一定就在顧忌著他們,所以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張臉立刻漲血紅,這少女軟言溫柔,可是每句話都說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這裏,這少年若是沒有點來歷,怎敢在他面前無禮?   小弟忽然道:這位胡大爺莫非就是紅旗鏢局的鐵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胸膛,大聲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點見識。

  江湖豪傑聽見別人知道自己的名頭,心裏總難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頭能將對方駭走,那當然更是再好也沒有。   小弟卻嘆了口氣,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麼?   小弟道:想不到紅旗鏢局居然有這麼大的威風,這麼大的氣派,連鏢局一個小小的鏢師,都能擺得出這麼大的排場來。   這樣的鮮車怒馬,香車美人,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鏢師能養得起的。   紅旗鏢局的聲譽雖隆,總鏢頭飛騎快劍鐵中奇的追風七十二式和二十八枝穿雲箭雖然是名震江湖的絕技,可是鏢局裏的一個鏢頭,月俸最多也只不過有幾十兩銀子。   胡非的臉漲得更紅,怒道:我的排場大小,跟你有什麼關係?   小弟道:一點關係都沒有。

  胡非道:你姓什麼?叫什麼?是什麼來歷?   小弟道:我既沒有姓名,也沒有來歷,我我   這本是他心裏的隱痛,他說的話雖不傷人,卻刺傷了他自己。像曹寒玉那樣的名門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時,當然不會有他這樣悲苦的表情。   胡非心裏立刻鬆了口氣,厲聲道:我雖不殺無名小輩,今日卻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竄出車廂,鐵掌交錯,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雖然肯破例了,我卻又改變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這幾句話說完,他已避開了胡非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輕,嗤的一聲,中指彈出,指尖已點中了胡非的腰。胡非只覺得半邊身子發麻,腰下又酸又軟,一條腿已跪了下去。   那貓一樣的女人,道:胡大鏢頭為什麼忽然變得如此多禮?   胡非咬著牙,恨恨道:你你這個吃裏扒外的賤人   那貓一樣的女人道:我吃裏扒外?我吃了你什麼?憑你一個小小的鏢師,就能養得起我!   她看著小弟,又道:小弟弟,你剛才只有一樣事看錯了。   小弟道:哦?   貓一樣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養他,不是他在養我。   胡非怒吼,想撲過去,又跌倒。   貓一樣的女人道:最近你吃得太多,應該少坐車,多走路。   她用那雙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個人坐在車裏又害怕,你說該怎麼辦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個人陪你!   貓一樣的女人道:我當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這裏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誰呢?   小弟道:我。      胡非一條腿跪在地上,看著小弟上了車,看著馬車絕塵而去,卻沒有看見後面已有人無聲息的走過來,已到了他身後。   車廂裏充滿了醉人的香氣。小弟蹺起了腳,坐在柔軟的位子上,看著對面那貓一樣蜷伏在角落裏的女人。這女人要甩掉一個男人,簡直比甩掉一把鼻涕還容易。   這女人也在看著他,忽然道:後面究竟有什麼人在追你。能讓你怕得這麼厲害?   小弟故意不懂:誰說後面有人在追我?   貓一樣的女人笑道:你雖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會無緣無故要搶人馬車的,你故意要找胡非的麻煩,就因為你看上了車上的紅旗,躲在紅旗鏢局的車子裏,總比躲在別的地方好些。   她的眼睛也像貓一樣利,一眼就看出了別人在打什麼主意。   小弟笑了:你怎麼知道我是看中了車上的紅旗,不是看中了你?   貓一樣的女人也笑了:好可愛的孩子,好甜的嘴。   她眨著眼,眼波流動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為什麼不過來抱抱我?   小弟道:我怕。   貓一樣的女人道:怕什麼?   小弟道:怕你以後也像甩掉鼻涕一樣甩了我。   貓一樣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種本來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小弟道:不像。   他忽然間就已坐了過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緊。   他的身世孤苦離奇,心裏充滿了悲憤不平,做出來的事,本來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測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實。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   小弟道:我的膽子一向不小。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小弟道:你是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貓一樣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誰的女人?   小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誰的,現在總是我的。   貓一樣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弟道:我沒有名字,我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小雜種。   一提起這件事,他心裏就有一股悲傷恨氣直沖上來,只覺得世上從來也沒有一個人對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對得起別人?   貓一樣的女人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臉已紅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顫聲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是不是想強姦我?   小弟道:是。   他的頭已伸過去,去找她的嘴。   突聽車窗格的一響,彷彿有風吹過,等他抬起頭,對面的位子上已坐著一個人,蒼白的臉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悲傷。   小弟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又來了。   謝曉峰道:我又來了。   車廂很闊大,本來至少可以坐六個人的,可是現在三個人就似已覺得很擠。   小弟道:我知道你從小就是個風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連數都數不清。   謝曉峰沒有否認。   小弟忽然跳起來,大聲道:那麼為什麼不讓我也有個女人,難道你要我做一輩子和尚?   謝曉峰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過了很久,才強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這個女人不行。   小弟道:為什麼?   貓一樣的女人忽然嘆了口氣,道:因為我是他的。      小弟的臉色慘白的。   貓一樣的女人已坐過去,輕摸著他的臉,柔聲道:   幾年不見,你又瘦了,是不是因為女人太多?還是因為想我想瘦的?   謝曉峰沒有動,沒有開口。   小弟握緊雙拳,看著他們,他不開口,也不動。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位小弟弟是什麼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笑什麼?   小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麼人了,又何必別人來告訴我?   貓一樣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人?   小弟道:你是個婊子。   他狂笑著撞開車門,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於謝曉峰是不是還會跟著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當作瘋子?他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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