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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少女 湊佳苗 17924 2023-02-05
  八月四日(二)   我最近才見過小昴的父親,應該就是救阿嬤的那個安養院職員。聽到銀城的名字,我才想到肉包子告訴我的Takao這個姓氏,和我之前看到那個大叔胸前的名牌相同。我真是繞了一個大圈子。   但是,我完全回想不起他長甚麼樣子。即使在瞭解真相後,我仍然難以把長相毫無特徵的大叔和五官俊俏的小昴連在一起,小昴的媽媽應該是絕色美女。   在醫院的走廊得知阿嬤獲救時,我真的很受打擊,很希望這個大叔去死。如果我當時有空,一定會思考用甚麼方法陷害這個多管閒事還自鳴得意的大叔。但是,現在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相反地,我還很感激他救了阿嬤。   那天晚上,我獨自冷靜地思考,如果阿嬤吃了那個藤岡帶去的麻糬噎死,我會是怎樣的心情?一開始或許很高興,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子一久,悔恨也許就會漸漸湧上心頭。

  無論阿嬤以前是多麼嚴格的老師,最深受其害的其實是我們家人,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爸爸、媽媽和我。如果阿嬤被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藤岡殺害,就這樣死翹翹了,那一直忍耐至今的憤恨要怎麼宣洩?   而且,如果藤岡當初當一個乖學生,我或許就不必承受那些折磨。想到這裏,就不希望藤岡稱心如意所以,我很感謝那位大叔。   現在,我最希望阿嬤是病死,所以只能慢慢等待。即使是半夜三更,即使在天涯海角,我都會趕到她身旁,在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因果報應,下地獄吧!   因為天氣不錯,想像這些事,覺得心情特別好。   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去老人安養院,但身體不聽使喚,整個上午,我都抱著肚子躺在床上。

  生理期偏偏在這種時候報到。我平時都很有規律,沒想到這次提前了一個星期。我不能浪費時間。吃了止痛藥後,稍微舒服了一點,中午之前,總算恢復到能夠出門的程度了。   身體舒服後,心情也輕鬆起來。今天是星期二,如果太早去,可能會遇到岡姨,所以才下午出門。出門的時候,我用積極樂觀的態度看待這件事。同時,我帶著希望事情可以有戲劇化發展的祈禱心情,把牧瀨分給我的碎紙片裝進信封後,放進了皮包裏。   走下開了冷氣的公車,沿著有山影的道路上山。我是第一次去阿嬤住的這家老人安養院銀城,媽媽每次去看阿嬤時都會抱怨下了公車後還要走很遠。這麼長一段路,難怪會讓人抱怨。   敦子如果敦子在我身旁,不知道會不會慢慢走,以免自己跌倒。

  不要跌倒。不要讓別人討厭。一步一步走在鋼索上。   無論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多麼滑稽,在敦子自己發現之前   我都要默默陪在她身旁。   安養院的房子出現在前方。聽到銀城這個名字時,牧瀨笑說:是汽車旅館嗎?這棟感覺像中世紀歐洲城堡的房子看起來也很像汽車旅館,想到剛才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會以為自己是來營救睡美人的王子。   小昴,我現在就去接你的爸爸!   站在和時尚外觀很不相襯的透明玻璃自動門前,在大廳發現了熟悉的運動衣身影,是我們學校的運動服。那個人拎著裝了鮮花的水桶,難道是學生會的同學來當義工嗎?不。   敦子!   她為甚麼會在這裏?      當我八點半和大叔一起出現在安養院時,大沼阿姨露出狐疑的表情看著我們,但我根本沒時間理會這種事。因為想對大叔下毒手的或許是大沼阿姨和其他職員,所以不能大意。那些老人也不例外。

  總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和大叔形影不離。我沒有把殺人預告的事告訴大叔,我想他不會相信,而且,如果他說不想把我捲入這件事也很傷腦筋。   我們和平時一樣打掃館內,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上午的時間。吃午餐時,我故意對大叔說:我覺得你的菜看起來比較好吃。鼓起勇氣幫他試吃了每一道菜,也都沒有發生任何狀況。   下午要協助插花社的活動。   花店把裝在水桶裏的鮮花送到大門口,由我們搬去多功能活動室,再排放桌椅、花器和花剪,但大叔卻在門口把裝著紫色土耳其桔梗的水桶弄翻了。   啊,大叔   以大叔總是在不對的時候闖禍的習性,這個時候應該會有訪客出現。看吧!果然有人來了。那個人影越來越近穿著粉紅色T恤和牛仔褲,肩上掛著很像 LIZ LISA 的包。那個人

  是由紀!   為甚麼由紀會來這裏?來看她阿嬤嗎?不,水森奶奶還在住院,而且,由紀不可能來看她阿嬤。預告殺人的果然是由紀嗎?   自動門打開了。由紀似乎發現了我,她似乎想對我說話,卻發現了入口的慘狀。她啊!地叫了一聲,一臉受不了地看著我。   不,那不是我弄倒的,我立刻回頭看著身後的大叔。   由紀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她露出驚訝的表情走向大叔,大事不妙了。   大叔看到由紀時,露出咦?的疑惑表情,然後恭敬地一鞠躬說:原來是水森奶奶的外孫女。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我陷入絕望,站在大叔身旁對由紀笑著說:   由紀,好久不見。   妳在這裏幹嘛?   補之前缺席的體育課。

  早知道應該和妳通簡訊。   她若無其事地用不屑的口吻說。她說話的語氣讓我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由紀轉頭看著大叔。   謝謝你前幾天救了我阿嬤。   她挺直身體,深深地鞠躬。終於切入正題了。她有甚麼打算?   不,沒事,妳不必特地   大叔抓著頭,也向她鞠躬。   但是,今天我來是有其他事想拜託你。   由紀抬頭直視大叔。有其他事拜託大叔?她該不會對大叔說:請你讓我殺了你吧?   你知道你兒子明天要動一個很危險的手術嗎?   甚麼?!昴嗎?大叔十分驚訝。   我也很驚訝。為甚麼由紀認識大叔的兒子?   拜託你,請你現在馬上和我一起去醫院見你兒子。   我沒有權利和我兒子見面。大叔垂頭喪氣地說。

  但是,他想見你。他在七夕的許願卡上許願,希望可以見到你。   怎麼會?但   我察覺到大叔手足無措。他應該很想立刻飛奔到他兒子身邊。大叔,別煩惱,不必煩惱。   真是的,雖然我搞不清楚狀況,但你趕快去看你兒子吧!你枕頭下也放著他的照片,一定很想見他吧!   啊!他露出被發現了的表情。   真的拜託你,請你成全他的心願。   由紀的腰比剛才彎得更低了。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過她這麼努力做一件事,可以感受到有溫度的由紀了。這件事居然會讓由紀有這種舉動。   大叔!我對猶豫不決的大叔忍無可忍。   那等我打掃完這裏,做完插花的準備工作   大叔雖然說得很無力,但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種事讓敦子做不就好了嗎?   啊?!甚麼?她試圖把我撇開的說法是怎麼回事?多虧我在後面推一把,大叔才終於下了決心,況且   不行。我不能讓由紀和大叔單獨行動,也許由紀是以大叔的兒子為藉口把他騙出去。是大叔打翻的,必須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完之後才能離開。如果想要大叔早點做完事,由紀,妳也可以幫忙。   我必須在一旁監視。   真是沒辦法。要做甚麼?工具呢?   由紀一口答應,開始撿起地上的花。當大叔拿來拖把時,她立刻走到門口說:我從門口開始擦。用拖把擦著滿地的水。   儘管她沒有力氣拎水桶,但走進多功能活動室,她確認了桌子的位置後,開始放鐵管椅。雖然大叔打翻花和由紀突然造訪浪費了不少時間,但準備工作很順利,只不過大叔仍然笨手笨腳的,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擔心兒子,他做的每件事都讓由紀搖頭歎氣。啊,他沒救了。

  為甚麼桌上還沒鋪報紙就放花器?我覺得你給人的印象也差太多了。   大叔露出好像小狗般的畏縮眼神。由紀不必這麼兇嘛!   其實救水森奶奶救妳阿嬤的是草野。   大叔滿臉歉意,突然說出驚人之語。   大叔!他為甚麼把這件事說出來?由紀看著我。   那個,我只是剛好在用吸塵器吸地,發現水森奶奶被麻糬噎到了啊,但我並不是想救她,對了,是辭世詞,不對,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是妳阿嬤。呃對不起!   既然事情已經曝光,只能道歉了。我深深鞠躬,頭幾乎快碰到地上。   妳別這樣啦!不然這裏的人不就知道我家的事了嗎?兩、三天後,我阿嬤還會回來這裏。我很慶幸她沒有死,謝謝妳。   嗯?我抬起頭。從由紀的臉上看不到她的感謝,但也不像在生氣。這是怎麼回事?我忍不住看著她的左手。

  我想了很久,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由紀看著大叔。   我剛才說,我覺得印象差太多了,不是這個意思聽說你之前在東洋房屋當業務員,很能幹,業績第一名,公司招待你們全家去迪士尼樂園玩。   妳怎麼知道   你兒子同病房的小鬼告訴我的。應該是你兒子向他誇耀吧!   大叔低下頭,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淚水甚至滴到了地上。由紀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偷偷地向由紀咬耳朵,告訴她大叔因為被冤枉是色狼,結果遭到公司開除。   真的是被冤枉的?由紀向我確認。   他看起來就很好宰的樣子,不是嗎?由紀也很有同感。   也許是因為發生過這種事,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格外小心,也很在意別人的眼光,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但是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迷失自己。不要只看著自己的腳下,要把眼光放遠。大叔,你兒子還在等你呢!   我去換衣服。大叔抬頭說。   謝謝你。由紀向他鞠躬。   預告殺人的不是由紀。要不要告訴由紀,請她協助我保護大叔?話說回來,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由紀正在為實現大叔兒子的心願努力,我不能再增加她的負擔。   大叔還是由我來保護他。現在是下午兩點,還剩下十個小時。      還有一站就到S大學附屬醫院了。我們三點多離開銀城,大叔說我去換衣服,但並不是去更衣室,而是回家換衣服,所以才耽誤了這麼久。   快了,我很快就可以完成小昴的心願了。我耳邊似乎可以聽到他說:姊姊,謝謝妳。但如果他說兩位姊姊,謝謝妳們的話該怎麼辦?   我失算了。我沒想到敦子也會跟來。   這是我一個人的計劃,我費盡了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敦子卻坐享其成,我覺得很不甘心。   但是,當大叔畏縮不前,遲遲下不了決心時,是敦子說服了他。不知道他們是甚麼關係,似乎不只是同事而已。他們之間有一種親密感,敦子又提到枕頭,難道他們在交往嗎?   雖然她叫他大叔,但當他換上潔白的馬球衫和牛仔褲時,覺得他剛好擠進喜歡年長者的敦子能夠接受的範圍。再加上他們兩個人都陰陽怪氣的,如果傾訴彼此的煩惱,或許會相互吸引。   但如果他們在交往,舉止就有點奇怪了。   奇怪的是敦子。   她說走路的時候可能會被車子撞到,所以要搭計程車去電車車站。到車站上樓梯時,又說我們要分別走在大叔的兩側,還說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很危險。離開老人安養院後,她一路上都細心照顧大叔,簡直就像是保鑣一樣。她是不是誤以為大叔是器官捐贈人?   搭電車時,大叔也坐在我和敦子中間。原本我想問敦子關於大叔被冤枉是色狼的事,以及他離婚前那個家庭的事,結果完全沒有機會。   即使現在,敦子也全神貫注地警戒著站在大叔前那個看起來像大學生的男人。當電車搖晃,那個男人身體向前晃動時,敦子搶在前一秒稍微直起身體。   敦子在保護大叔時的表情太酷了。雖然她的動作還是那麼誇張,但相隔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敦子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下了電車後,大叔提出:我去買一些伴手禮。   剛才我們已經在老人安養院等了半天,這個大叔現在又提出這種要求。難道他不想趕快見到兒子嗎?再怎麼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   因為好久沒見面,難免會尷尬,更何況總不能空著手去嘛!   敦子幫大叔解圍。少數只能服從多數,於是,我們去車站旁的購物中心買伴手禮。   但是,大叔猶豫不決,遲遲無法作決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醫院就在附近,當我們經過水果區時,看到好幾個包裝得很漂亮的水果籃。   這種的應該不會出差錯吧!大叔停下腳步。   對了,要不要選有蘋果的水果籃?你可以削蘋果給他吃。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提議太棒了。因為小昴快死了,大叔在最後表現出父親的關懷,小昴一定會欣喜若狂,炒熱感人的一幕。   我不太會這種大叔很不乾脆。   他又在畏縮了。他為甚麼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難道他不想讓他兒子高興嗎?   購物中心響起報時音樂,五點了。探訪時間到七點為止。我已經忍無可忍,拿起正中央有一個亮亮的蘋果、綁著藍色緞帶的三千圓水果籃走去收銀台。      我們在小兒科病房的護理站櫃檯前逐一登記名字,大叔也登記了。之前肉包子給我的紙條上寫的是平假名,原來他叫高雄孝夫。好奇怪的名字,但多虧了這個名字,否則我可能找不到他。   或許是病童的父親下班後來探視,每個病房都比白天熱鬧,有許多病房敞開著門,從裏面傳來歡聲笑語。但是,走廊最深處的雙人病房關著門。   也許肉包子等得很著急,他或許安排了甚麼節目。於是,我請大叔和敦子等在走廊上,我一個人先進了病房。   當我敲門後走進病房,肉包子和小昴同時看著我,露出驚訝的表情。難道他們在說悄悄話?   櫻花姊姊!小昴興奮地叫了起來。   小昴,你好。你明天就要動手術了。   我故意說得很輕鬆,走向裏面的小昴病床。   櫻花,我託妳的事辦得怎麼樣了?肉包子問。   說到做到。我回頭向肉包子豎起大拇指。   好沒時間了,開始吧!   聽到肉包子有點緊張地這麼說,我回頭看著小昴。   不瞞你說,今天我還帶了一個人來,我可以叫他進來嗎?   哦?是誰啊?妳男朋友嗎?   小昴一臉興奮地問。好戲上場,好戲馬上要上場了。   怎麼可能?是更了不起的人這是阿太送你的禮物。阿太,對吧?   我第一次叫肉包子阿太。   啊?哦,對啊。肉包子低下頭。   阿太,別害羞。我叫那個人進來囉!   我走回病房門口,裝模作樣地緩緩打開門。   小昴爸爸,請進。   大叔呆然地站在門前。敦子緩緩推著他的背,大叔走進病房,然後衝到心愛的兒子面前。   啊?!是肉包子?!      小昴   大叔衝向坐在靠門那張病床上的男孩。   他就是大叔枕頭下那張照片上的男孩,看起來比照片上更胖,可能是因為生病的關係,但他沒有特徵的五官組合和大叔太像了。   由紀呆呆地看著坐在裏面那張病床上的男孩。為甚麼?她費了這麼大的工夫找到了大叔,難道不高興嗎?那個長得很帥氣的男孩雙手捧著蘋果,向由紀扮了一個鬼臉。他們在打暗號嗎?   太好了,終於順利到這裏了。沒想到保護一個人這麼辛苦,想要殺人的話,只要下定決心,或許在轉眼之間就能夠下手。但是,保護一個人時,由於不知道殺手甚麼時候出現,所以需要隨時繃緊神經。雖然還剩下幾個小時,但這裏很安全。這種放心的感覺太棒了。   大叔   他為甚麼不用力抱住他兒子,而是有點擔心地在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兒子的兩、三步外停下了腳步。   爸爸,我好想你。   那個叫小昴的小胖子粲然一笑,大叔吸了吸鼻子,好像這才想起來似的遞上水果籃。   聽說你明天動手術要加油哦!   哇,有蘋果。謝謝。   小昴開心地接過水果籃,放在自己的枕邊。   那位姊姊是誰?   他皺起眉頭,看著站在門前的我。   呃,啊她是我朋友。對不起,她自己跟來了。由紀說。   好過分,居然這麼說我,我很生氣,小昴對我嘀咕了一句:原來這就是日本第一啊。說完,轉頭看著大叔。   日本第一?是指我嗎?我很想問是怎麼一回事,但眼前的狀況不允許我開口,因為這是感人的父子重逢畫面。   爸爸,謝謝你來看我。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害怕哦!   一個人你媽媽呢?   原來你們真的沒有聯絡。媽媽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完全沒辦法來看我,阿姨每個星期會來一次,幫我帶換洗衣服。   她生病了?她哪裏生病?   媽媽的精神有問題會不會是我讓她太操心了?   小昴垂下雙眼。大叔走到他身旁,輕輕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不是你的錯,全都怪我。   因為你做了那種事,媽媽整天都在哭。爸爸,你別誤會,我已經原諒你了。   大叔猛然鬆開手。兒子這麼看他,他一定很痛苦。   小昴,不是這樣的,爸爸沒有做錯任何事。   算了,反正都已經結束了。對了爸爸,你現在在做甚麼?   我在老人安養院工作,是很棒的工作。   可以去天堂的工作嗎?   嗯,對啊,雖然有時候也可能出人命。   是嗎?那等我動完手術後,我想和爸爸一起住,這樣媽媽的病應該會很快好起來。   是啊,爸爸也很想和你一起住。   真的嗎?爸爸,太好了!   小昴高舉雙手歡呼著,然後伸向大叔。   看到兒子索抱的動作,大叔流著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兒子的臉,雙手用力抱緊兒子。   想得美!      小昴揚起水果刀。   太一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   敦子縱身一躍。   高雄發出低聲的呻吟。   鮮紅的血濺在潔白的床單上。   鮮血在潔白的T恤上慢慢滲開。   煙火!煙火!煙火!   由紀的叫聲響徹整個病房      因果報應!下地獄吧!   啊啊啊啊!   腦袋深處響起吶喊聲。我聽到救命,救命的叫聲,還聽到請妳原諒我!,那是小學五年級的我在那天晚上的叫聲。   鮮血從被割開的手背上噴了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睡衣,我的四肢漸漸發冷。啊,原來人就是這樣慢慢死去的,已經有一半出竅的靈魂輕聲呢喃著。   世界變成了發出白光的光團,我不想去那個可怕的世界,靈魂卻漸漸離開身體這時,有人用力握著我的左手。   走吧!   一個有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敦子出現在我茫然模糊的視野中。她握著我的手,按了床邊的護士鈴後,不顧一切地衝向病房門口。   我被她拉著跑向門口。   我們穿越走廊,經過護理站前,按了電梯的按鈕,但電梯門沒有打開。我們繞去樓梯,兩格併作一格地衝下樓梯。還剩下最後幾格。   跳下去!   敦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身體懸在空中。   當我們落地後,繼續穿越外科病房的走廊,衝過內科病房的走廊,又跑過婦產科病房的走廊。走廊上有病人、有孕婦,也有中年婦人、有小孩子,還有護士、有醫生。我們完全不顧這一切。   走廊上有這麼多人,為甚麼都不會撞到人?因為有敦子。因為敦子即使在滿是路邊攤的街道上也可以通行無阻。   模糊朦朧的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這裏是醫院!   為了閃躲我們而屁股撞到牆的護士尖聲叫了起來。敦子不理會她,繼續奔跑著。她跨著大步,輕盈地跳躍著,緊緊握著我的手。   從正門跑出醫院大門後,她仍然繼續奔跑。她到底想去哪裏?   和那天一樣。   我們沿著國道奔跑,衝進了日落後杳無人煙的公園,敦子才終於停下腳步。   到這裏就安全了。   敦子用力喘著粗氣說。   甚麼安全了?又不是我們殺那個大叔   我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剛才跑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停下來之後,才發現陷入了缺氧狀態。視野變得清晰,心臟發出哀號。這樣很好。因為這代表靈魂還在身上。   敦子用力呼吸,一派輕鬆地看著我的臉。   萬一被警察問話,不是很麻煩嗎?這種時候,要先逃了再說這個世界很大,只要逃得遠遠的,就一定有辦法。   她說完這句話,不知道觸到了哪個笑點,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上次也說了相同的話當時,我滿腦子只想死,敦子把我帶離了道場後,不顧一切地奔跑,來到校區外的陌生地方停下了腳步後,用一派輕鬆的毅然表情對我說。   這個世界很大,只要逃得遠遠的,就一定有辦法。   我們繼續笑著。覺得烏鴉的叫聲很滑稽,覺得經過我們眼前、身高相差懸殊的情侶很滑稽,覺得缺了角的長椅很滑稽,覺得寫著果粒柳橙汁的空罐很滑稽,我們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話說回來。   我被騙了嗎?   原來小昴是阿太,肉包子是小昴。   的確,即使是那個長相俊俏的阿太拜託我,我會為了實現肉包子的心願這麼拚命嗎?我也不敢保證。我終於瞭解肉包子為甚麼一臉嚴肅地跪著懇求我,因為他是為了自己。我卻以為是兩個少年之間的友情,實在天真得可笑。   當時算了,令人感動的父子重逢並不是經常有機會看到的,即使那對父子的外型不怎麼樣,在眼前緊緊相擁的身影比電影更打動人心。   正當我這麼想時,敦子突然向緊緊抱在一起的父子跨了一步,把甚麼東西打落在地。是水果刀。   一看病床,鮮血像放煙火般濺在潔白的床單上。   誰的血?我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子,大叔白色馬球衫的背後被鮮血染紅,血跡正慢慢擴散。   死亡的記憶頓時在腦海湧現。我不需要見證周遭的人死亡的瞬間,我的腦海深處已經烙下了死亡的記憶。死亡一點都不淒美,只是變成一片空白,然後消失而已,就這麼平淡。   我居然想見證這樣的瞬間,這太好笑了。      我不假思索地奔跑。衝下樓梯時,兩格併作一格往下跑,最後一口氣跳下五格樓梯。   我完全沒有擔心萬一跌倒怎麼辦?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好像有人罵我們,但我根本不在意那個人怎麼看我。   總之,我的心情暢快無比。   在衝進一個公園停下腳步後,我對自己一直為這種事膽顫心驚感到可笑不已。太滑稽了,太可笑了,我笑個不停。   我和由紀一起坐在長椅上,喝著在自動販賣機買的果汁,嘴裏甜膩膩的。我看著空罐上寫著的:果粒柳橙汁。   早知道我應該買運動飲料,就像由紀一樣,而且還是寶特瓶的。她太聰明了。連我自己也忍不住說:果粒好噁。放聲大笑起來。   對了,由紀剛才笑了,她放聲大笑了。   由紀仍然喘著粗氣,咕嚕咕嚕地喝著運動飲料,看到瓶身上寫著:含有消除疲勞的胺基酸,覺得好討厭哦!   愛笑、愛哭、愛發脾氣,有強烈的正義感,也很心軟這就是以前的由紀。所以即使她有話要說,眼淚也會妨礙她說出口。   對了,小狐阿權。   小學四年級上國語課時,每個人都要輪流說感想,但由紀說到一半就泣不成聲,無法說到最後。第二天,老師把她寫在日記作業上的感想唸給大家聽,我記得當時聽了之後很驚訝,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要傳達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不但很困難,而且容易造成誤會她在日記中這樣寫著。   下次要努力在大家面前說出來。雖然老師這麼要求她,但我現在才發現,正因為她的心情無法完全說出來,所以她才能寫出那麼多東西。   原來書寫對由紀來說,是最能夠傳達心意的方法。   因為阿嬤的關係(我一直以為是照護之類體力上的問題),她沒有時間笑,也沒有時間生氣,所以變得面無表情,時間一久,甚至忘記了真正的感情。所以由紀說的話都不是發自內心,只是藉由閱讀培養起來的想像力,說一些場面話。當然,她寫出來的文字也一樣。   所以,我無法相信她。   我一直這麼以為。但或許是因為由紀甚麼都沒有告訴我,令我感到寂寞,所以我自己內心才擅自這麼認定。   由紀只是放眼遙遠的世界,所以覺得再大的煩惱也算不了甚麼。日常生活中的眼淚和歡笑在遼闊的世界中根本沒甚麼了不起。   世界很遼闊。在我沒有經歷失敗之前,我也曾經這麼認為。照理說,世界的大小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我是否已經完全理解、接受了由紀想要表達的想法?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   我說出了反覆讀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後部份。   咦?由紀抬起頭。   大叔有這本雜誌。別看他那樣,他是文學愛好者。   聽我這麼一說,由紀沉思片刻,從皮包裏拿出一個白色信封,默默地遞給我。是信嗎?   我接過來後,打開一看,有一張手掌大小的小紙片,而且是用膠帶把小紙片黏起來的。我放在路燈下一看,發現白紙上有綠色的格子,是稿紙,上面用鉛筆寫著字。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是由紀的字。   這是甚麼?   牧瀨給我的。他一副得意的樣子,莫名其妙,這明明是我寫的。話說回來,只有結尾的部份回到我手上,真是太厲害了。   真的很厲害。   牧瀨是經常和由紀在圖書館約會的男朋友。小倉不是車禍死了嗎?不知道他是怎麼拿到這些紙片的。難道是小倉的家人給他的?不,搞不好是他去向出版社拿的。總之,這些紙片又回到由紀手上,然後又轉到我這裏,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   這種感覺,好像從遙遠的國度漂來的瓶中信,好漫長的旅程。我用手指撫著由紀小巧工整的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那樣。<小夜走鋼索>原本是我寫給妳一個人看的,但我把書包忘在學校   由紀深表歉意地說。大叔說對了,她是寫給我一個人看的。   沒關係。我想我看完之後,一定會建議妳去投稿。啊,但我可能會要求妳用筆名。   為甚麼?   雖然我知道妳不能用自己的本名領獎應該很不爽,但如果用妳的真名去投稿,別人不就知道妳在寫我嗎?那怎麼行,如果主角是特定人物就沒意思了。   妳說得好像很內行。由紀笑了。   當然啦,我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說一下。也許只有我會犯下這種只因為一次跳躍,就放棄全部的愚蠢失敗,但這種細節的設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讀者發現也許自己也在黑夜中走鋼索,不是嗎?   太酷了。   由紀用力鼓掌。   敦子,妳實在太厲害了,因為我根本沒有想這麼多,我被妳感動了。   因為大叔說他喜歡<小夜走鋼索>,所以我才會這麼想。雖然不知道大叔是不是在他最討厭的女高中生身上看到了自己,但他一定在看的時候連連點頭,深有同感,才會覺得好看。不過,由紀難得稱讚我,我就不提這件事了。   由紀的手機響了。有人傳簡訊給她。   是小昴,不對,是阿太傳給我的他說大叔和肉包子,不對,是小昴都平安無事。   是嗎?原來大叔平安無事。之前我那麼喜歡他,沒想到一離開醫院,直到前一刻為止,我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由紀把簡訊出示給我看。     對不起,我騙了妳。因為姊姊的那個日本第一的朋友相救,阿太(其實是小昴)的爸爸平安無事。之前,我們在商量後決定,萬一失敗,就說想削蘋果,不小心手滑了,小昴的爸爸也答應這麼說。如果有人問妳,也請妳這麼說。昴(其實我是阿太)。     醫院發生的事似乎是有計劃的。那兩個小鬼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利用由紀,不知道很可能因此受到可怕的報復。留言預告殺人的可能是那兩個男孩,這麼說,我也算成功完成了保護大叔的任務。   當時,看到小昴從枕頭下拿出水果刀時,我不假思索地衝了上去。我沒想到自己的反射神經還這麼靈活。日本第一的朋友,這句話聽了真舒服。   如果我不在意社群網站上的那些留言繼續練劍道,不知道能夠發展到甚麼程度。會不會進入黎明館後,在高中聯賽中表現出色?也可能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進入高中後,雖然大家對我抱著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表現卻不如人意,最後還是放棄。   話說回來,我因為練劍道而救人一命,這不是很帥嗎?我就是為了這一天而練劍道。因為上天不會毫無目的地出借才華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所以我才能放馬後炮。   我把刀子打落固然很神勇,但老實說,看到鮮血在大叔背後慢慢滲開時,我覺得很不吉利。   真傷腦筋。我這麼想著,轉頭一看由紀,發現她臉色蒼白。   繼續留在這裏,由紀會死。   於是,我帶著由紀離開了。我不知道為甚麼會有這種想法,之前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我記得那次是由紀來道場,說要放棄劍道。當老師和由紀的媽媽說話時,由紀茫然地看著寫著黎明的旗幟。當時,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由紀繼續留在這裏會死。   如果不逃離這裏,由紀會死。想到這裏,我不假思索地拉著由紀的手,毫無目的地奔跑,直到感受不到死亡的氣息。   雖然我對由紀說,逃離醫院是因為太麻煩了,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原因。由紀只不過臉色發白,我卻覺得她會死,我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人類是堅強的動物。   因為大叔流了那麼多血也沒有死。   病床的床單或許沒辦法,但他不應該穿白色的馬球衫嘛!他是大叔,應該穿苔綠色或深咖啡色之類的顏色,也許看起來不覺得他流了那麼多血,真是混淆視聽我本來想對由紀這麼說,但還是閉了嘴。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她在慶幸小昴沒有變成殺人兇手嗎?   她的樣子真可愛,真希望她男朋友可以看到這樣的她。他為由紀把她之前寫的稿子拿了回來,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當場感動發誓,我會一輩子保護妳。好討厭哦,我也來留言預告殺人好了。我記得他好像姓牧瀨?但他一定不是那種會去看死亡預言書的笨蛋。   啊,我也好想交男朋友。大叔不,我要交和我同年齡、像大叔那樣的男生。   啊,我肚子餓了。   我們難得見面,一起吃完晚餐再回家吧!而且,我們也要互相交流一下這個暑假做了些甚麼。   就穿這樣?   由紀笑了起來。運動服。反正沒有人看我,有甚麼關係!   我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把由紀的稿紙紙片放回信封,交還給她。她男朋友辛辛苦苦幫她找回來,而且,還說他一副得意的樣子,所以應該讓由紀好好保存。   由紀默默地接過信封,拿起空寶特瓶站了起來。   要去吃甚麼?走出公園後,我把果粒柳橙汁的空罐丟進公園入口旁的垃圾桶,由紀把寶特瓶和白色信封丟在上面。   嗯?我看著由紀。   反正妳已經看過了,留著也沒用。   她若無其事地說。之前曾經讓我耿耿於懷的<小夜走鋼索>的原稿。雖然只是紙片而已結果,我又笑了起來。實在太滑稽、太好笑了。   我很想用力握著由紀的右手用力奔跑,就像上次那樣      敦子突然拉著我的手跑了起來。我沒有問她要去哪裏。   如同明滅的仙女棒,太陽也漸漸地消失了光芒。   自從那天敦子讓一心想死的我瞭解世界有多麼寬廣後,她成為我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我打算有朝一日擺脫家裏的地獄時,我要向敦子道謝後,離開這個城市,沒想到發生了那件事。   在高中畢業之前,在向她道別之前,我一定要讓敦子恢復原來的樣子。那一直是我的目標,但是我到底做了些甚麼啊!不   敦子的黑夜結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結束了黑夜。   黎明掛在道場的旗幟上寫著敦子喜歡的這兩個字。我猜她至今仍然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   敦子,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我背對著敦子,用有著醜陋疤痕的手背擦著眼淚。     小夜並非身處架在深谷的鋼索上。   站在黑暗中的小夜為腳下騰空忍不住顫抖,為背後似乎追來的動靜感到膽怯,滿腦子只想著不要跌下鋼索,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然而,當黑夜結束後,她一定會啞然無語,三秒鐘後,一定會放聲大笑。   因為,她腳下的鋼索放在又粗又牢固的橋上。   支撐小夜的橋比小夜以為的更加牢固,而且並不長。   小夜迎接黎明後,可以在她中意的地方建造新的橋。   走吧!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      補充   八月二十八日(五)   今天下午開始舉辦音樂會。我和志工團體的人一起搖著鈴鐺,把腦袋放空,搖出叮鈴叮鈴的聲音讓心情變得很愉快。   不知道由紀今天有沒有去圖書館。她最近比較少看書,而是花更多時間用功讀書。   在別人眼中,會覺得以她的程度,考附近的大學綽綽有餘。但她立志要考取東京的大學,讓那些說這種話的人閉嘴。我問她:既然妳有這種野心,為甚麼沒有告訴我?她回答說:因為妳沒有問。她似乎打算以後住在國外。   上個星期見到她時,她的眼睛下面出現了黑眼圈。熬夜用功雖然是好事,但由紀也應該找時間活動一下身體。   我已經能夠在規定時間內單獨完成之前和大叔兩個人做的事,現在,我還敢站在梯子上換燈泡。   一開始我還不敢。雖然把梯子放在走廊上閃爍的日光燈下方,卻站在梯子旁猶豫了半天。這時,阿囉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說:要不要我幫妳換?我不想再被捲入意外了。結果,就這樣站上了梯子,實在太簡單了。   我想成為照護師。也許可以讀個大學或專科學校,進劍道社。不過,以後的事很難預料。   三天前,大叔的兒子小昴死了。   我當天就聽到了噩耗。我一個人在打掃大廳時,小澤阿姨告訴我這件事。其他職員都每個人包了三千圓的奠儀,草野,妳要包嗎?我原本想包一千圓,但這麼一來,我就沒錢買剛好那天推出的十月號《茱麗亞》雜誌了,所以我只出了五百圓。我不能不買刊登了 LIZ LISA 的皮包和皮夾的特集。   令人驚訝的是,大沼阿姨還邀我:要不要一起去參加葬禮?我當然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在殯儀館見到大叔。大叔九月就會回來銀城工作,那時候我就要回學校上課了。   那次之後,我和大叔通了一次電話。他打電話到事務室,館內廣播找我去接電話,我不能不去。大叔為把工作都交給我一個人做感到抱歉,也感謝我讓他和小昴重逢。這都是由紀的功勞,因為大叔在這裏工作這件事並不是我告訴由紀的。   由紀說,因為閒著無聊,想去當志工,參加了朗讀會,結果就遇到了那兩個男孩。找大叔的過程很辛苦,幸好最後順利解決了問題。由紀當志工?雖然我感到不可思議,但既然由紀這麼說,況且已經結束了,所以這些問題根本不重要。   大叔,你根本不需要向我道謝。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小昴活著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說甚麼了,如果在殯儀館遇到大叔,我也不可能說出激勵他的話。請節哀順變這種老套的話讓大沼阿姨說就夠了。   大沼阿姨目前正為兩件事感到煩惱。   第一件事,就是小昴病故後,大叔會不會自殺。她一下子把我視為情敵,一下子又很熱絡地找我商量:妳覺得我能夠為孝夫做甚麼?歐巴桑的思考迴路讓人無法捉摸。   大叔絕對不會自殺。包括我在內,那些畏畏縮縮地躲在自己殼裏的人往往很頑強,那些覺得無法做出躲在殼裏這種丟臉事的優秀人才,才會自殺我沒有對大沼阿姨說這句話,雖然覺得有些不甘心,但是我覺得大叔和大沼阿姨很配。   希望他們交往順利,大叔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大沼阿姨的另一大煩惱是水森奶奶,也就是由紀的阿嬤。   水森奶奶出院後,再度回到安養院。雖然她說話的態度總是高高在上,對其他職員也很客氣,唯獨對大沼阿姨特別嚴厲。她叫大沼阿姨藤岡,沒事就對大沼阿姨大發雷霆。這件事,真的讓我也覺得很頭痛。現在我終於瞭解由紀之前為甚麼沒有把心裏的苦說給我聽的原因了。如果自己家裏有這種人,而且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我也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雖然血緣關係很重要,但有很多時候,正因為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才能看得開。   我和水森奶奶的關係很不錯。我發現和老人之間也有合得來、合不來的問題。我很怕那個妳是不是叫我去死?的坂口奶奶,不過大沼阿姨常幫我解圍。   為了報答她,有一次,我問水森奶奶:藤岡到底做了甚麼壞事?水森奶奶說:她把吃了兔子的狗殺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因為很不吉利,所以我沒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幾天之後,我就要離開這裏。雖然有點依依不捨,但比起這裏,學校的生活更愉快,況且,還有文化祭和畢業旅行。   我沒有把小昴的死訊告訴由紀,因為這不應該由我告訴她。   那個帥氣的小男生一定會寄簡訊告訴她。      一大早就和牧瀨在圖書館約會。   敦子要在暑假的剩餘時間,應該說是剩下的一大半暑假都在老人安養院當義工。她只要兩個星期就可以補完體育課的缺課,但因為大叔這段時間休假,所以,老人安養院請她繼續在那裏工作到暑假結束。   上個星期和她見面時,我曾經問她大叔的情況怎麼樣,聽說大叔整天都在陪肉包子。而且,老人安養院的大沼,就是那個看起來很嚴肅的女職員也喜歡大叔,正打算伺機而動。這是另一個姓小澤的歐巴桑在休息時告訴敦子的。   聽那個人說,大沼看到可憐的大叔被女高中生惡整而打亂了人生步調,為了療癒他受傷的心靈,故意下猛藥,讓他和女高中生敦子一起工作。實在太令人驚訝了,原來這也是表達愛的方式。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我難以想像的事,那個大叔那麼有女人緣這件事是最讓我匪夷所思的。敦子說她不想和別人競爭,大叔的名字在她簡訊中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低。   敦子目前正在努力學書法,她還邀我在文化祭時寫書法。好主意,我很擅長寫書法。阿嬤還很健康的時候,在敬老節時,我經常在簽名板上寫書法後送給她當禮物。耐雪開花這是阿嬤欣賞的女政治家的座右銘,不用花錢就可以搞定。   前幾天,敦子用很醜的字在簽名板上寫了人不活動身體就容易胡思亂想送給我。她好像是在老人安養院寫的。   容易胡思亂想。她說得完全正確。   自從那天之後,我沒有去過醫院。   剩下的暑假時間裏,我和牧瀨每三天在圖書館約會一次,其他時間我就在家裏寫小說,是<小夜走鋼索>的紀實篇。這次寫作並沒有甚麼目的,只是因為買了電腦,所以想寫些東西做為紀念。寫完之後,發現比之前被小倉偷走的初稿更精采,讓我覺得我的人生並沒有那麼糟糕。   目前,我還不打算給任何人看。   牧瀨仍然想看到別人死去。   那天的隔天,牧瀨用簡訊把我叫去圖書館,急著想知道結果。雖然沒有人送命,但我還是把在醫院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聽到肉包子刺殺自己的父親,牧瀨很懊惱自己當時不在場。我對死亡已經失去了興趣,但看到牧瀨這麼懊惱,心裏痛快無比。   我看向坐在旁邊的牧瀨。   他正在絞盡腦汁地解答很難的數學題。休息的時候,他給我看那天模擬考的成績。他的志願欄內都是入學門檻很高的大學醫學院名字,但他的成績都是低空掠過的C級,因此,他現在根本沒時間為其他事分心。   牧瀨以後要當醫生?饒了我吧!   他那透明資料夾型的墊板內除了英文作文寫作要點以外,還夾著沾到血跡的紙片。當我告訴他,這是去年的新人文學獎的得獎作品稿時,他自以為是地解釋說:那個大叔一定是寫不出更好的作品,所以才會想不開還一副很感慨的樣子。你是豬嗎?   我打開手機,看著昨天晚上收到的簡訊。     櫻花姊姊,謝謝妳把小昴的爸爸帶來。   我必須向妳道歉,我和小昴一起騙了妳。   小昴想要見他爸爸是想要殺了他。   小昴很愛他媽媽,但他爸爸因為當色狼被逮,他媽媽和爸爸離婚後,精神就出了問題,她害怕見人,也無法外出。之後,她就沒再來醫院。小昴經常哭著說,在爸爸被警察抓之前,媽媽每天都會來醫院看他。   但是,從某一天之後,小昴不再哭了。   有一次,那個被迫來照顧小昴的壞心眼親戚阿姨告訴他,他的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那個阿姨真的很壞,即使小昴因為生病發胖,她也不幫小昴買新的睡衣。   小昴決定在死前為媽媽報仇,希望媽媽的病情能夠好轉。他似乎覺得只要爸爸死了,媽媽就可以出門了。但是,小昴不能離開醫院,如果爸爸不來醫院,他就無法下手殺爸爸。   雖然我不認為他媽媽的病可以這麼輕易治好,但我想為小昴做點甚麼,所以,也和他一起找能夠帶他爸爸來醫院的人,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   我很希望在我動手術前完成他的心願,但只剩下十天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妳出現了。原本以為教會的人可能不行,但聽妳說蟹猴大戰的故事時說到螃蟹復仇,我們決定找妳。   當我們認識妳之後,發現妳和外表不一樣,人很好,也很有趣。於是,我就和小昴說,利用妳完成這個計劃。   提出換角色的是小昴。因為我們不知道當外表看起來很健康的小昴拜託妳時,妳會不會答應,於是,我們決定演戲。   我們演得很不錯吧?   但是,我們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妳告訴我們的地獄的事。我們很害怕,曾經商量是不是停止報仇。不過,我們也有了一個疑問,不知道地獄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怕,於是我們作出了決定,如果姊姊那本書的地獄比我們想出來的地獄更可怕,我們就停止計劃。   但是,妳沒有把書帶來,而且還說我們自己寫的地獄書很可怕。所以,我們覺得地獄也沒甚麼可怕的,最後決定繼續復仇。   為了不讓自己改變心意,我們用我的手機去了小學社群網站上連結的死亡預言書的網站,留言預告要殺人。   之後,就完全交給妳了。其實我們還是很害怕,也思考了在報仇後,可以不下地獄的方法,結果,我們決定參加即使做了再大的錯事,也可以獲得原諒的教會。我們拜託岡姨,請她送給我們十字架的項鏈墜子。   那天早上,岡姨送給我們很漂亮的項鏈墜子,我們立刻戴在脖子上。項鏈墜子很重,讓我們覺得不要說復仇,即使做更壞的事,也可以獲得原諒。   然後,妳遵守了約定。之後的事,妳也都知道了。   平時小昴都耍帥說我爸,但看到他爸爸時,他脫口叫爸爸,我覺得他其實應該很愛他爸爸。   小昴前天死了。   那天之後,小昴的爸爸每天都來醫院。小昴得知他爸爸被當成色狼是冤枉後很高興。他爸爸也幫他買了新睡衣,躺在棺材裏的小昴穿的就是那件新睡衣,聽說他們家是信佛教的,但我還是把那天拿到的十字架偷偷地放在小昴的睡衣口袋裏。   姊姊,幸虧有妳,我們才沒有下地獄。因為小昴沒有殺死他爸爸,雖然他媽媽的病也沒有治好,但我想他在死前能和他爸爸和好,是一件很棒的事。   姊姊,這一切多虧有妳,謝謝妳。   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回到學校之後,我會見到我的朋友。雖然我以後也會結交新朋友,但小昴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姊姊,妳也要好好珍惜上次那個日本第一的朋友。   姊姊,那就再見了。太一上。     我很猶豫要不要把這篇內容加在小說最後的部份,但還是作罷吧!   我跟敦子的故事和這兩個少年的友情無關。   再見。我按下了刪除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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