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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出術

水中寶盒 倪匡 13170 2023-02-05
  高斯從梯子上跳下來,又抬頭向那盞水晶燈看了一眼,點了一點頭,道:行了!   一個身形矮胖,頭頂微禿的中年人,帶著懷疑的口吻,道:真的,他不會發現麼?   高斯笑了笑:卜先生,我藏在這盞水晶吊燈內的自動攝影機,藏得已十分巧妙。而且你別忘記,當這盞水晶吊燈亮著的時候,它的光度是一千燭光,沒有人可以逼視那樣的亮光,所以你可以放心,那架攝影機,絕不會被人發現的。   它在拍攝影片之際,也不會有聲響麼?中年人仍然不放心。   普通的攝影機會有聲音,但這架不會,因為我改進了其中的一些零件,現在問題是在你那裏,那位岑先生,是不是一定會坐在鏡頭所對的那個位置。   那中年人道:這點倒不用擔心,我有辦法使他坐在那個位置上。

  那就行了,高斯拍著手心,只要他坐在那個位置上,那麼在賭博的進行中,不論他使出甚麼手法,攝影機都會一點不漏地拍攝下來,除非他在兩小時的攝影過程中,根本沒有出術。   他一定出術的。中年人的聲音十分憤怒,要不然,他絕不可能連贏十四場,贏得那麼多。   高斯不願和那中年人爭辯,因為那中年人是本市有名的豪富,他是一家銀行的董事長,還有許許多多的頭銜,提起卜松柏的名字,是沒有人不知道的。   而現在,高斯和卜松柏,就是在卜松柏的住宅中,那是一間專為賭博而設的房間,四面牆壁和地上,全是淺綠色的。正中是一張八角形的桌子,以及八張特殊的設計,可以長期坐著而不使人覺得疲倦的椅子。必要的時候,一隻小型的電動馬達,還可以使椅子墊子輕微的震動,使坐在椅上太久的人血液暢流,不致於有麻痹之感。

  在那張桌子之上,就是那盞水晶吊燈,高斯剛應卜松柏之請,在燈中暗藏了一架攝影機。   高斯沒有出聲,卜松柏自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道:高先生,你別以為我會輸不起,輸些錢,我絕不在乎,只要是在公平的賭博下輸的,如果對方用手法來贏錢,我就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你明白麼?   高斯道:我自然明白,那位姓岑的先生是不是用了不正當的手段,經過今晚,就可知分曉了。   卜松柏道:但願如此,不單我一個人感到懷疑,所有人心中都有疑惑,因為他幾乎可以看穿每一個人的底牌,沒有一次偷雞不是給他捉住的,而當我們有牌的時候,雖然出注極少,他也不看。   你們賭的是沙蟹?   是的。   卜先生,我不得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見,玩那種賭博,技術高的人,贏面自然大些。

  我明白,但決計不可能像他那樣,他像是可以看得穿底牌一樣。   他是甚麼來歷?   在南美洲,他有一座礦場,規模很大,業務也很正常,我已經調查過了,但是他逢賭必贏,這就叫人心中不能不起疑了。   高斯踱了幾步,道:卜先生,請原諒我的好奇心,他連贏了十幾場,究竟贏了多少?   也沒有人去詳細算他,但至少也贏了有五六百萬了吧,我就輸了近兩百萬,別人也全是輸了,幾乎只有他一個人贏。   高斯不禁暗暗咋舌,這些豪富的賭博,賭注竟是如此之大,每一場賭博,都有幾十萬上下!   高斯又提醒著卜松柏,道:攝影機是無線電控制的,當你發覺情形不對時,你可以離開牌桌一會兒,去按控制器的按鈕,那麼,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之中,這位岑先生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拍下來。

  謝謝你,你明天中午時分,可以來取回攝影機。   高斯告辭而退,他是一個以攝影為業的攝影師,但是像這種情形,他卻很少遇到。高斯自己也是一個很精於賭博的人,而且,他也精於幾種出術的手法,所以他有自信,那姓岑的如果真在賭博之中出術的話,那一定是逃不過他的觀察的。   卜松柏送他出來,走出那間房間,便是富麗堂皇的大廳,之後,則是綠草如茵的花園,花園佔據了整個山坡,一條路直通到鐵門。   高斯上了自己的車子,駛出了大鐵門,又去恢復他正常的工作了。   第二天中午,高斯又來到卜松柏的巨廈,卜松柏一臉睡容,迎了出來。   昨天結果怎樣?   他又贏了。卜松柏憤然說。   在你啟動攝影機的時候,他有沒有發覺?更重要的是,在那兩小時之內,他有沒有贏錢?

  他沒有發覺,而且也不斷贏錢,有一副牌,我明七一對,底牌是七,我是三條七,他明牌是三條六,但他卻不出注,居然棄了牌。   高斯皺了皺眉,沙蟹玩得精的人,當然是勇於棄牌的居多,但是照卜松柏那樣說,這姓岑的牌技,實在是太高超了。   高斯轉過頭,向一個穿制服的男僕吩咐道:拿梯子來。   等男僕把梯子拿來,高斯踏上梯子,經過一番手續,將那攝影機取了下來,道:卜先生,下午兩時,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我們可以在小放映室中,看到那岑先生兩小時中的任何動作了。   好,我一定來。   高斯離開,回到事務所中,取出了軟片,親自沖洗。等到一大卷軟片可以放映時,卜松柏也來了,和卜松柏一起來的,還有幾個挺胸凸肚的大腹賈,介紹起來,不是行長,就是董事長,高斯也記不了那麼多,只是請他們一起進放映室。

  在高斯的業務中,有一項是代廣告公司拍攝廣告片,他那間放映室就是為了試片而設的,設備相當完善。等到眾人坐定之後,高斯熄了燈,放映機發出輕微的軋軋聲,銀幕上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亮點,然後,便看到了三個人,坐在那張牌桌前。   由於鏡頭是自上而下拍的,所以那三個人的面貌怎樣,看得並不十分清楚,但是他們的動作,卻可以看得很明白。   高斯聽得卜松柏吸了一口氣,道:高先生,請你注意,正中那個人,就是岑逢源。   高斯便集中注意那個人,那人正咬著一支雪茄,而他面前已有了三張牌,兩張是明的K,在他身邊的兩個人已然棄牌了,因為他已略欠起身,將籌碼撥到自己的面前。   然後,他仰面噴出一口煙。   在他仰面噴煙之際,高斯看清了他的臉,他有十分方正的臉型,已有五十左右年紀,如果早在二三十年,他那樣的臉型,一定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

  他並沒有穿著上裝。這一點高斯早已注意到了,因為在賭博中,有一種換牌術,必需先收起幾張牌來,行使那種騙術的人,西裝上袋的衣袖中,就有著藏牌的夾袋,那麼,他就不會脫下上裝來。   那位岑逢源穿著一件繡花的絲襯衫,他一定是一個極講究衣著的人,因為那件襯衫的鈕扣上,全是鑲鑽石的,閃閃生光。   他也沒有戴眼鏡。這一點,也是高斯一看到岑逢源時便注意到的,因為在紙牌的騙術中,很高明的騙法之一,便是在紙牌上暗藏著某種化學藥粉,肉眼是看不到的,但如果通過特製的折光玻璃,就可以很容易辨認出來,那麼,行使這種騙術的人,一定要戴眼鏡才行。   高斯用心地看著,他看到岑逢源不斷地將籌碼攏到自己的面前,他的動作,十分瀟灑,有好幾次,高斯看到他將籌碼向左首拋去,高斯覺得十分奇怪,問道:他那樣是甚麼意思?

  他是在打賞派牌的小姐。卜松柏回答著:那小姐是從一個很高級的俱樂部請來的,是著名的紙牌發牌人,相信不會有問題的。   高斯沒有再說甚麼,因為卜松柏的話,已將他思疑的另一個可能打消了,岑逢源和發牌人勾結行騙的可能,也已不存在了。   高斯也看不到岑逢源將雙手放到台下,那證明他沒有犯規的行動,高斯看到他不論是出籌碼或是棄牌,動作都非常快,像是根本不必考慮一樣。有時他也一連棄牌好幾副,同時他面前的籌碼,自然減少些,但減少的只是少數,而收進來時,卻是一大筆。   在整整兩小時的放映過程中,高斯全神貫注地看著岑逢源的每一個動作。   等到電影軟片放映完畢後,他甚至覺得雙眼一陣刺痛。   當他著亮了放映室的電燈之後,卜松柏迫不及待地問道:高先生,你看出甚麼毛病沒有?

  高斯搖著頭,攤開雙手道:沒有,我只能說,這位岑先生賭得很規矩,他技術高超之極,你們絕不是他的對手。   聽了高斯的話,卜松柏以及其他的幾位富豪臉上,都現出不信服的神色來。   高斯看到眾人臉上那種神情,也只好抱歉地一笑,道:卜先生,或許是他的手法,實在太高明了,所以我看不出所以然來。   卜松柏用憤怒的聲音道:一定是!   那麼,高斯踱了幾步,唯一的辦法,便是請我認識的一個人來看這段影片,我對於賭博的騙術雖然所知甚多,但比起我認識的那個人來,卻只是小學生。   那人是誰?幾個人一起問。   他姓方,叫甚麼名字,已沒有人知道了,他的外號叫雪花方,那是說他發牌、洗牌的時候,純熟得好像雪花飛舞一樣。

  我聽說過這個人,他是一個著名騙徒!卜松柏說,語氣之中,很不以為然。   高斯笑了笑:卜先生,你要識穿一個高明的騙子,是用甚麼手段行騙的,就非借重另一個高明的騙子不可,雪花方未必肯應我們所請。因為在騙徒之間,雖然相互不認識,也都有一種默契,是不會隨便去揭穿人家的秘密的。他們靠騙來過日子,自然懂得江湖義氣,所謂壞人衣食如殺人父母。   高斯一番話,說得卜松柏等人,只是苦笑!   過了好一會,卜松柏才道:那麼就由得你來作主好了,我們只是不想和雪花方那樣的騙子有甚麼關係而已。   高斯感到十分好笑,他攤開了手,道:我是無所謂的,因為到如今為止,我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損失的是你們,你們如果肯承認失敗,再也不和岑逢源賭錢,那就甚麼事也沒有了。   不!好幾個人一齊叫了起來,而由卜松柏代表了他們的意思:我們一定要再和他賭,而且要當場捉住他出術的手法,讓他出醜。   那麼,我則非求助雪花方不可了!   好!卜松柏咬咬牙,高斯先生,你代表我們去請雪花方。   一言為定!高斯和這幾位大富翁握著手,將他們送出了辦公室。   高斯並沒有立即去找雪花方,他又回到放映室中,再將那卷拍攝下來的電影,仔細看了一遍。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細,足足用了雙倍的時間,因為他在看到岑逢源一有甚麼可疑的小動作時,就立時停止放映機來仔細審視。   這樣詳詳細細一遍看下來,還是甚麼也沒有發現,那令得高斯的心中,也很受氣。因為高斯一直是自以為對各種撲克牌遊戲的行騙手法,都十分嫻熟的,他還為一本雜誌寫過好幾篇解述行騙手法的文章,配合圖片,說明行騙的手法,當他這幾篇文章問世之際,一個很有規模的騙子集團,還曾寫過恐嚇信給他。所以,他也可以算是揭穿底牌行騙手法的專家!   但是現在,他這個專家,卻甚麼也看不出來,這對他的自尊多少有點損害,也正因為這樣,他更要弄清楚岑逢源究竟是用甚麼方法來行騙的。   他從放映機上取下了軟片,放進盒中,挾著盒,離開了辦公室。   那時,整幢大廈中已是冷冷清清的了,因為早已過了辦公時間,高斯匆匆下樓,駕著車,二十分鐘之後,他的車子,轉進一條十分冷僻的路,然後,在一幢小洋房前停了下來。   那小洋房十分精緻,花園中栽著不少樹木,整幢房子的牆上,爬滿了爬牆虎,在黑暗中看來,更顯得靜幽幽地,有一種特殊的神秘氣氛。   洋房中只有幾個窗口有燈光射出來,整幢房子都顯得很寧靜。高斯下了車,按著門鈴,足足過了兩分鐘,才有一個女佣來到門前。   那女佣的神情並不友善,硬繃繃地問:找誰?   找方先生。高斯回答。   方先生不見客人。女佣轉身就走。   高斯早知道會有這種情形的,因為雪花方早已洗手了,他過去的生活是極其多采多姿的,但自從他洗手之後,他的生活,都由絢爛歸於平淡,幾乎摒絕一切交際,只以集郵來打發歲月,他對於集郵,有一種熱烈的愛好。   高斯早已料到雪花方不會隨便見人,所以他也早準備好求見的法子,在那女佣轉過身去的時候,他笑了一下,道:你去告訴他,我有一枚郵票要賣給他,他就會見我了。   女佣轉回身來:方先生已有很多郵票。   是的,但是我這枚卻是他沒有的,我這枚是中國紅印花三分改作小字當一圓。   甚麼?女佣顯然聽不明白。   你照我說的去轉達就是了。   那女佣喃喃照唸著道:紅印花三分改作小字當一圓!一面唸,一面走了進去。   不到三分鐘,她幾乎是奔出來的,並且連忙打開了鐵門,道:請進來,方先生請!   高斯走進鐵門,客廳的燈也亮了,高斯看到雪花方已站在客廳的玻璃門旁。   高斯向著他直走了過去,雪花方的年紀還不很大,他至多五十歲,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他穿著一件紫紅色的睡袍,看到了高斯,雪花方不禁呆了一下,道:高斯,是你!   高斯笑道:是我,你一定也知道了,我並沒有那枚紅印花。   雪花方的臉立時沉了下來,道:那麼請你別來打擾我,請出去。   高斯過去和雪花方的交情相當好,他以前寫那幾篇賭博行騙文章時,幾乎日日和雪花方在一起,所以他那樣直截了當地下了逐客令,高斯並不覺得難堪,反倒哈哈笑了起來,道:雪花,你不能躲起來一個朋友也不見,只見那些郵票經紀。   雪花方嘆了一聲,道:我不是不想見朋友,但你知道,我已洗手了,我不想使自己今後的生活,再和以前的生活有任何關係。   高斯點著頭道:我同意你那樣做,但我和你以前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關係,是不是?   雪花方又呆立了片刻,才表示同意,他側轉身,道:那麼,請進來,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你是為了甚麼來的,請說。   雪花方雖然已請高斯進去坐,但高斯聽得出雪花方對他,仍然不是十分歡迎。高斯也知道,如果自己一開始就提起岑逢源逢賭必贏那件事,雪花方一定不等他講完,就趕他出去了。   所以,高斯道:我最近拍了一卷電影,想請你來欣賞一下。   甚麼?雪花方瞪著眼,我甚麼時候對欣賞電影有興趣?   你有沒有電影放映機?我想你應該對這套電影有興趣的,雖然你或許不願意看,但是它一定令你感到十分有趣,我可以保證。   高斯說得十分神秘,雪花方望著他,不置可否,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好,既然你來了,就不妨看看你那卷電影。   雪花方站了起來,走進了內室,不一會,他就推著放映機走出來,高斯連忙走過去,支開了一幅四呎半乘三呎的銀幕,將放映機推到適當的距離。   雪花方揮手,令一名在旁伺候的男僕熄了燈,高斯上了軟片,他拍攝的影片,開始在銀幕上現出來。   幾乎只放映了半分鐘,雪花方已經用極其憤怒的聲音叫了起來,道:停止!停止!   他不但叫著,甚至衝到高斯的面前,一把拉住高斯胸前的衣服,厲聲喝道:你是甚麼意思?   高斯忙道:放手!放手!我是想請你來看看,那人是如何出術的,因為他逢賭必贏。   他他媽的如何逢賭必贏,關你甚麼事?雪花方脹紅了臉,粗言衝口而出:你是一隻卑鄙的臭貓,你以為我會管這種事?   高斯用力掙扎著,但是雪花方將他抓得如此之緊,他掙脫不了。   只聽得雪花方叫嚷著,道:快將這傢伙趕出去,別像死人一樣站著。   那男僕趕了過來,放映機仍然軋軋地響著,但是高斯無法敵得過他們兩人,或者說,高斯無意與他們兩人為敵,因為他就算能打得過雪花方的男僕,他來這裏的目的,也是達不到的。   是以他被雪花方的男僕,直推出大廳,推下石階,到了花園中。   雪花方到這時,總算鬆了手,但是他仍然在破口大罵,叫道:滾!你快滾!你要是再不滾,我放狼狗出來咬你!   高斯雖然不致於抱頭鼠竄而逃,但是卻也走得相當狼狽。當他駕著車,駛出了那靜僻的道路後,才嘆了一口氣。   高斯未曾想到雪花方的火氣會這麼大,他一定對他自己以前的生活,深惡痛絕,所以才會這樣的。如果雪花方不願幫忙,高斯也想不出再有甚麼人,可以識穿一個高明騙徒的手法了。   高斯回到家中,又做了一些事,午夜時分,他準備睡了,電話鈴忽然響起來,他拿起電話,竟聽到雪花方的聲音!   高斯一聽到雪花方的聲音時,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是,他的確是聽到雪花方的聲音,雪花方在說:高斯,白天我將你趕出去,這是你罪有應得,你明白麼?   高斯心中大喜,忙道:是,你趕得好,你一定已看完了那電影,是不是?   雪花方停了片刻,才道:是的,你是一個魔鬼!高斯,一個魔鬼!你知道我一定會忍不住去看那電影的,我應該將那影片和你一起摔出去。   高斯笑了起來,道:火氣別那麼大,雪花方,你是第一流的賭徒,現在我可以問問題了麼?   不必問,答案只有一個,你所拍攝到的那位先生,他絕沒有出術。雪花方用肯定的語氣說。   高斯不禁呆了,如果雪花方說岑逢源未曾在賭博中作弊,那他就應該是沒有作弊;如果岑逢源有作弊的話,雪花方是絕不應該看不出來的。   高斯停了片刻,才又道:那麼那麼他何以總是贏錢呢?   技術加上運氣,兄弟!雪花方老氣橫秋地說。   高斯冷笑著,道:你相信有那樣的技術,那樣的運氣?雪花方,我相信你是有世界第一流的技術和運氣的人,但是,你能不能像他那樣贏法?   雪花方沉吟了一下,說道:我不能,我不是總贏的,他從來沒有輸過?   沒有,從來沒有。   雪花方又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想和這位岑先生賭一場,是不是有機會?   高斯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他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想當場拆穿他的行騙手法,令得他無所遁形,是不是,那實在太好了。   不是那樣,兄弟,我已說過了,我認為他沒有出術,但是我還是想和他賭一場,看到他的賭技,我手癢了,你明白麼?   明白。高斯立時回答。高斯真是明白的,像雪花方那樣的賭徒,即使他洗手不幹了,但是看到技術那樣高明的賭徒,他是一定會生出與之一較高下之心的,這是人之常情。   那麼,先告訴我,和他一起賭的是哪些人?   他報了他記得的幾個名字,事實上,他只要講出卜松柏一個人的名字來,就可以知道是豪賭了。   雪花方又道:你聯絡好了,再來通知我。   高斯連聲答應著,他們的通話,至此便告結束。   當高斯被雪花方不客氣地趕出來之際,他的心中,實在十分氣悶。因為,他是在卜松柏等人的面前,拍胸脯擔保可以看出問題來的,而他卻被雪花方趕出來,那實在是很失面子的一件事。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雪花方看過那卷影片有了結論,不但有了結論,而且還願意和岑逢源來賭一場。   那樣的結果,可以說是最理想的!   高斯本來想立時打電話給卜松柏的,但是時間實在太晚,是以他只好將這個電話留到明天再打。   一場表面上看來,似乎和平常沒甚麼分別,卻暗流洶湧的賭博,快要開始了。   高斯和卜松柏提出雪花方要參加賭局,卜松柏不免有些猶豫,因為雪花方是臭名遠播的賭徒,而他們卻全是有身份的人。   但高斯隨即說服了他們,同時高斯也答應他們的條件,那就是高斯也要參加。   高斯實在是沒有能力參加那樣的豪賭的,但是卜松柏卻願意支持他,高斯這才答應下來。   這時,大廳中燈光燦爛,客人還未曾坐下,正各自舉著酒杯,高斯站在雪花方的身邊,他們已和岑逢源見過面了,岑逢源獨自站在大柱旁,他的風度十分好,談吐舉止,都像受過高深的教育,看來實在不像一個騙子。   但是,騙子是不會在自己的額角上寫著字的,雪花方何嘗不像是一個紳士,但是雪花方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個職業賭徒。   岑逢源和雪花方見面的時候,高斯曾特別留意岑逢源臉上的神情。如果岑逢源是一個賭徒,又是一個騙子的話,那麼他一定聽過雪花方的名字,那麼當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雪花方的時候,他一定會有異樣的神情。   但是,岑逢源卻一點也沒有甚麼特別的神情,他只是有禮貌地微笑著,和雪花方握著手,寒暄幾句,便又轉身走開。   高斯很難從岑逢源臉上的神情,看出他是不是知道別人已在懷疑他,因為他的行動和應對,都十分得體,如果他是一個騙子,那麼他一定是第一流的騙子。   主人在請客人坐上牌了,一共是八個人,每一個人走近桌子,都在美麗的發牌小姐中上,抽一張牌,依著牌面的大小,依次從發牌小姐左手坐下來,高斯正對發牌小姐,在他左邊的是卜松柏,卜松柏之旁第三人是岑逢源。   而雪花方抽到的位置,是在岑逢源的對面,他和高斯之間,隔著發牌的小姐。   在各人坐定之後,卜松柏笑著,道:我們今天不用籌碼,好不好?   好!一位實業家首先贊成。   岑逢源無可無不可地點著頭,雪花方似乎有點意外,他皺了皺眉,道:好,用現鈔,才更刺激。   他首先從他上衣的袋中,摸出兩厚疊大鈔來,至少有八、九萬,岑逢源也摸出現鈔,各人的面前都放定了鈔票,幾乎全是大面額的鈔票。   發牌小姐將一隻手提包放在桌上,拉開了拉鍊,手提包中放著十多副牌。   卜松柏拿起一副來,小心檢查著封口,又交給他身邊的人。   等到每一個人都點頭之後,牌才回到發牌小姐的手中,然後,又揀第二副牌。   發牌小姐用尖指甲,挑開了封口,撿出了兩張替牌,牌在她的手中,柔軟得像是牌與牌之間有彈簧一樣,她將牌洗了又洗,放在發牌機中,一張一張,發了出來,賭局開始了。   開始的一個小時,賭局沒有甚麼刺激可言。   到了第二個小時,勝負大了起來,像往常一樣,岑逢源開始贏錢,他贏了十分多,卜松柏已輸了十多萬,他添了幾次錢,雪花方也輸得七七八八了。   第三個小時開始的時候,雪花方站了起來,道:對不起,我要去打一個電話,叫人送錢來。   卜松柏客氣幾句,表示他這裏有現錢,但是雪花方是一個賭徒,他自然知道真要賭,一定要用自己的錢來賭的道理,所以,他還是去打了一個電話。   等到他又回座的時候,他要求換新牌,發牌小姐打開手提包來讓他揀,他揀了兩副牌。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中,他很少進牌,但是他卻全神貫注地看人家打。   高斯也十分用心,他倒並不是用心在自己的牌上,而是用心注意著岑逢源的每一個動作。   岑逢源實在沒有甚麼可疑的地方,但是他的目光實在太銳利了,像是可以看穿人的底牌一樣,他總是輸很少,而贏很多。   岑逢源面前的鈔票越來越多,堆積如山,可是高斯卻一點也看不出他有甚麼不法的手段。高斯曾用眼色詢問過雪花方,但是雪花方卻緩緩地搖著頭。   雪花方在搖頭,那表示他也看不出甚麼不妥的地方來。   半小時之後,卜府的管家領著一個老者,將一隻公文包交給了雪花方。雪花方將公事包放在膝頭上,自包中取出一疊一疊的鈔票來,放在他的面前,那全是半新舊的大鈔,每一紮上都有兩個紙圈交叉紮著,而每一個紙圈的封口處,都有銀行的印鑑,寫著這一疊鈔票的總值。   雪花方總共取出了二十疊那樣的大鈔來,誰都知道,那是一百萬。   賭局停了幾分鐘,有的人趁機離開一會,岑逢源召來了侍酒的男僕,當男僕推著酒車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要了一杯不知年的白蘭地。   高斯也感到十分刺激,他要了一杯皇族威士忌,喝了一大口。   賭局又開始,雪花方再要求換牌,仍然由他揀了兩副牌,他在揀牌的時候,笑著問發牌的小姐,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發牌小姐搖著頭,風趣地道:手氣不好的先生,我總是不認識的。   雪花方笑了起來,道:你是張建風的手下?   不,發牌小姐回答,我是陳四姑教的。   雪花方點了點頭,道:陳四姑,是的,我認識她,她是發牌行中信用最好的一個,她曾經拒絕過巨額的賄賂,不肯協助行騙。   發牌小姐笑著,道:是的,四姑教過我,我們這一行,最要緊的是信用。   雪花方笑道:請發牌!   發牌小姐在每人的面前,發了兩張牌,一張明,一張暗的。   有四個人看了底牌之後,立即棄了牌,高斯的面牌是黑桃K,卜松柏的面牌是紅心八,岑逢源是方塊七,雪花方則是黑桃Q。高斯取起牌來,先將兩張牌相疊,然後慢慢移開,他的心不禁跳了起來,那又是一張K,他已有了K一對。   高斯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這時,桌面上的鈔票,已多得令人目眩,如果贏了一局,所得的可能比一年的工酬更多。   人總難免有僥倖的心理的,這就是為甚麼幾乎每一個人都愛好賭博的原因,但高斯立即鎮定起來,他如常地出著籌碼。   第三張牌發了下來,高斯得到的是一張十,卜松柏又得了一張八,而岑逢源再得了一張七,雪花方的牌最差,得了一張二。雪花方在得了一張二之後,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尊石像一樣。   卜松柏望著岑逢源,岑逢源緩緩地噴著煙,不動聲色。卜松柏挑起一疊鈔票來,手伸出去,鈔票一張一張在他的手指中滑下,沒有人嫌他那樣做太慢、太費事,因為那許多鈔票飄落桌面,畢竟是驚心動魄的,足足有兩分鐘之久,鈔票才飄完,卜松柏說出了正確的數字,然後他笑道:我看你們都可以棄牌了!   高斯是沒有理由棄牌的,因為他早已有K一對,岑逢源的手指動作十分快,颼颼颼地散著鈔票,一疊又一疊,足足拋出了三疊,才湊足了卜松柏的數字。   雪花方的動作更快,因為他面前的鈔票,全是一紮一紮,有銀行印鑑,未曾開過封的。他拋出了一紮,又數了十來張鈔票補足數字。   卜松柏微笑著道:方先生,你這牌也跟進?   雪花方微笑著,並不回答。高斯在將鈔票推出去的時候,手指有些發抖。   第四張牌又發了上來,高斯得了一張七,卜松柏得了一張A,岑逢源也是一張A,雪花方則仍然最差,他得的是一張三。   第四張牌的出價更高,等到四個人都將鈔票放在台中央之後,已有將近一百萬的現鈔了。   不但賭的人在緊張,連發牌的小姐也在緊張,等到每一個人都停止動作之後,發牌小姐才嬌聲道:開始發牌了!   卜松柏道:請!   發牌小姐手指靈活地從發牌器中,將牌一張一張地發了出去。   最後一張牌是覆著的,讓得到牌的人慢慢去看,其實,快看和慢看都是一樣的,牌總是那張牌,但是看得慢些,在那幾秒鐘之內,卻可以在心中希望,發到自己手中的,是一張最好的牌!   那是賭局最緊張的一刻了!   即使是在最緊張的一刻,高斯也沒有放鬆他對岑逢源的注意。   因為他實在不相信任何人會有逢賭必贏的好運氣,但是岑逢源今晚又是大贏家。   不過,岑逢源如果要保持今天的贏家的地位,他就必需贏下現在所賭的這副牌,因為他面前的鈔票,已經出了三分之二,第五張牌還要出價,他如果不贏下這副牌,他就輸光了!   而他是常勝的,他一定要贏這副牌!   高斯早已看好了,在只有四張牌的時候,形勢最好的是卜松柏和岑逢源,他們兩人,都可能有三條八,三條七,或是A八,A七兩對。   而高斯和雪花方都很不妙,尤其是雪花方,至多不過Q一對而已。   形勢上,岑逢源很好,但是他卻不是一定會贏的,他如果一定要贏,除了幸運之外,他只有靠出術,靠出術來取勝!   高斯認為那是捉住岑逢源出術的一個最好機會,因為注碼如此之大的一副牌,岑逢源既然有著出神入化的手法,他是決不會不在這局使用的。   所以,當最後一張牌發到高斯面前時,他先不看自己的牌,反而藉著吸煙的動作,在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岑逢源的每一個動作。   只見岑逢源先將那張牌在桌上按了一按,要藉那樣一個動作來換牌,是不可能的。接著,岑逢源並不像一般人看暗牌那樣地,用兩張合上,慢慢地移開來,他只是用他的小指指甲,在紙牌的邊上,向上輕輕一挑,動作十分瀟灑靈敏,他那張牌已翻了過來。   高斯的心中不禁嘆了一聲,那樣的動作,更是絕對沒有作弊的可能的。   如果他能藉著那動作而作弊的話,那麼,他一定是一個會法術的人了。   岑逢源的那張牌翻了開來,牌桌旁,每一個人都發出了輕微的啊地一聲。   又是A!   岑逢源的牌面上已是A一對和七一對了!   隨著那啊的一聲,雪花方也放下了手中的牌,他得了一張二。   高斯翻開牌,除非他得的是K,否則已沒有贏錢的希望。   但是當牌翻開之後,他得的只是一張六。   接著,只聽得卜松柏長嘆一聲,他得了一張毫無用處的四。   接著,牌桌旁又靜了下來,岑逢源微笑著,作了一個收錢的手勢,道:還要出價麼?   雪花方沉著地道:要!   岑逢源幾乎連考慮也不考慮,就將面前所有的鈔票一起推了出去。   雪花方點著了一支煙,深深地吸著,他煙上的煙灰,足足積了有一吋長,然後,他才沉聲道:好,我看你的牌,你那是多少錢?   岑逢源冷笑著,道:方先生,我看你還是再考慮一下的好,賭的是你自己的錢,不是人家的。   高斯不禁愕然,因為岑逢源那樣說,是極不禮貌的。雪花方翻了翻眼,道:當然是我自己的錢。   他一面說,一面雙手一起將面前的鈔票,推了出去。但就在他將鈔票推出去之際,岑逢源突然站了起來,雙手一起按住了雪花方的手。   岑逢源的動作是如此突兀,令得高斯驚異得瞪大了眼,但岑逢源繼續講出來的話,更是令高斯驚異得張大了口!   只聽得岑逢源道:只怕那是你自己印出來的錢!   然而,高斯的驚異,卻還只不過是開始,接下來的驚異,令得他軟在椅子上,幾乎一動也不能動!隨著岑逢源的那一句話,雪花方的面色變了,一扇門推開,三個警員和一個女警官走了出來。   那女警官不是別人,正是李玉芳。   李玉芳將一張文件放在雪花方的手背上,嚴肅地道:你被捕了。   雪花方面如土色,向高斯望來,高斯根本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或者賭得太緊張,以致神經錯亂了,所以他只是像傻瓜一樣地坐著。   一個警員立時取出手銬,銬起了雪花方的手,另外兩個警員,則將雪花方帶來的鈔票,一起取起,放進一隻布袋中。   然後,令高斯驚異得他連軟在椅上也不能,不得不直跳起來的事發生了,李玉芳突然向岑逢源行了個禮,道:岑警官,我們先回去了。   那的確是令高斯不能不跳起來的。岑警官,岑逢源是警官!   他一跳起來,岑逢源已來到他的身後,拍著高斯的肩頭,道:高先生,多謝你的合作,也多謝各位的合作,不是各位幫忙,我們絕對捉不到這個有史以來最大的偽鈔製造者。   高斯張口結舌,道:雪花方他他   岑逢源道:是的,他表面上是洗了手,但是我們懷疑最近市面上出現,幾可亂真的大量偽鈔,是他製造的,可是卻又沒有證據,所以才由高先生著手。我們知道,當高先生看到一個人,逢賭必贏而又沒有欺騙行為時,一定會忍不住好奇,而去找雪花方的,而雪花方看了高先生所拍攝的電影之後,一定會帶著大量偽鈔,前來參加賭局。   高斯苦笑著,道:你根本不是逢賭必贏?   自然不是,那一卷電影,也是幾個人在做戲,我們必須先騙過了你,才能進一步騙過雪花方,高先生,我代表警方,向你道歉。   高斯聳聳肩,攤著手,道:我看,這是破案史上最大的出術了。   卜松柏等人,都一起笑了起來,卜松柏道:你別見怪,那偽造大鈔,精確得無以復加,我們銀行中發現了幾張之後,變得每一張經過銀行的大鈔,都要詳細檢驗,實在不勝其煩,是以警方一提出這個辦法,我們立即同意了。   高斯笑了起來,向牌桌上看去,道:最後一副牌,不知是誰贏?   我有A七兩對。岑逢源說。   高斯翻開了雪花方的底牌,是二,三張二!但是高斯拿起了那底牌,伸指在上面揭下薄薄的一層來,那是一張A,二是用手法貼上去的,雪花方出了術!   人的貪心,實在是無止境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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