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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妖女煞星

魔鬼的舞蹈 倪匡 13401 2023-02-05
  一個新派、英俊的男人,穿窗而出,窗外有十七八個槍手,子彈橫飛,槍聲震耳欲聾,但是槍彈像是長著眼睛一樣,儘管窗打碎了,牆上的水泥,迸起了碎片,但是那男人仍然無恙,又是一個翻滾,滾到了汽車後面,車後面躲著一個美女,男女擁抱,接起吻來高斯看到了這裏,不禁打了一個呵欠!   他是因為覺得無聊,才走進電影院來的,但是到了電影院中,他卻發覺更加無聊,他的眼皮向下沉,幾乎要睡著了!   而就在這時候,銀幕下面,突然打出了一排字幕:急事,高斯請出,大堂有人相候!   高斯呆了一呆,字幕隱去,高斯站了起來,同樣的字幕,又出現了一次,高斯向外走去,戲院中只有小貓三四隻。才從黑暗中,走到了光亮處,幾乎甚麼也看不到,他略停了一停,看到兩個人向他走過來,他揉了揉眼,道:甚麼人?

  那兩個人來到了他的面前,高斯更覺得訝異了,因為他竟不認識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來到了高斯的身前,一個道:你就是高斯?那個攝影師?   高斯已經覺得有點不對頭了,他連忙向後退去,可是那個人卻已經伸出手,向他的肩頭搭來,高斯手臂向上一揚,啪地打開了那人的手臂,身子陡地向後,退了開去,穿過了絨幔,來到了戲院中,他的眼前,又是一黑,他打橫走出了兩步,貼牆站著!   他看到那兩個人,也立即跟了進來,銀幕上,還在乒乒乓乓地開著槍,那兩個人進來之後,一個站在門口,另一個向前走了幾步,四面張望著!   由於戲院中人少,所以冷氣很夠強,但是高斯卻覺得自己在隱隱冒汗,因為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是他卻知道,不論有甚麼事,他這時最好不要給那兩個人發現,他背靠著牆,慢慢移動著,很快就到了另一出口,這時候,銀幕上的女主角,發出了一下尖叫聲,那一下尖叫聲,催得高斯掀開絨幔,出了那門口!

  他喘了一口氣,奔過了走廊,到了太平門前,托起了銅閂!   他進戲院來的時候,太陽高照,可是現在,雨勢卻大得出奇!高斯也顧不得雨有多大,他立時以手遮頭,衝過了馬路,到了對街的屋簷之下,他才敢轉過身來。   他看到剛才在大堂中攔住他的那兩個漢子中的一個,從戲院的正門走了出來,高斯連忙偏過頭去,但是那人已然發現了他。   那人大叫了一聲,奔了過來,一輛冒著大雨駛過來的車子,幾乎將那人撞倒,高斯轉頭就奔,奔過了一條橫街,又拐了好幾個彎,等到他確定那漢子並沒有追到他時,他才停了下來。   他的身子已濕透了,他站在街邊,等到有一輛街車經過,他才上了街車,回到了家中。   當他走到家中時,他緊張的心情,才鬆了下來,他先找了一條乾毛巾,擦乾了頭髮,又換去了濕衣服,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高斯聽到了門鈴聲,嚇了一跳,但是他立即笑了起來,心想自己為甚麼變得那麼膽小?在戲院中的那兩人,總不至於追到家中來了!   可是,當他走向門去開門的時候,卻有心驚肉跳之感,因為在門外的人,不斷地按著門鈴,高斯來到了門口,大喝:甚麼人?   門外立即回答,道:高先生,你在家麼?好了,總算找到你了!   你究竟是誰?高斯覺得那聲音很熟,但是卻又想不起是甚麼人來!   我是何求!門外那人的聲音極其焦急!   何求,高斯想起來了,老何是一個世家子弟,年紀已經不輕,可是他卻從來未曾正經做過一件事,但是那也不要緊,他的上代有的是錢,他可以說是標準的公子哥兒,吃喝玩樂,無一不精,高斯曾和他見過面,卻算不上是朋友!

  高斯不明白他何以會在那麼大雨找到他這裏來的,他開了門,更嚇了一跳,何求的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他身上穿的是極其名貴的西裝,濕得向下直淌著水,他的臉色蒼白得像已死去,他的口唇,也在抖著,高斯才開了門,他就撞了進來,立時關上了門,靠著門在喘氣!   高斯呆了半晌,才問道:甚麼事?   何求的神色,十分緊張,道:你你看這個!   他一面說,一面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了一封信來,交給了高斯,高斯一看到那信封上的字,全是用報紙上剪下來的字貼成的,他就呆了一呆,一伸手,將那封信自何求的手中,搶了過來!   信封也已濕了一半,高斯抽出了信紙來,信紙上的字不多,大小不一,也全是從報上剪下來的字貼成的,連在一起,那是一封勒索信!

  我們兄弟缺錢用,向你借二十萬元,不得推托,不得報警,否則取你性命,大煞星啟!   何求指著那信,手指在發著抖,道:你看這封信,我怎敢報警?   你準備付錢?高斯問。   何求連連點著頭,道:這封信,我是上午收到的,中午,我還收到了電話,問我決定了沒有,我說已決定了,那個大煞星,問我派甚麼人送錢給他,我想,我認識的人只有你夠膽色的了,所以,就說了你的名字!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你倒真好介紹啊!   何求著急道:你不會不答應吧!   高斯道:你還說了我一些甚麼?   何求道:大煞星追問我,你是甚麼人,我說你是一個攝影家,和警方沒有關係。   高斯緩緩吸了一口氣,他想起他在戲院大堂中碰到的那兩個人。何求又道:大煞星限我晚上九時三刻,將錢送到!

  高斯一怔,道:現在已經七點多了!   何求道:錢我已準備好了,地點我也和他約好了,就是找不到你,唉,你辦公室的人,說你看電影去了!   何求講到這裏,高斯忙道:你派了兩個人,到電影院來找我?   是啊,那是我兩個得力夥計,他們是粗人,可是對我倒很忠心!何求說著:我就在車中等你,你是甚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看到你?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你派來的那兩個人,幾乎將我嚇死,我以為他們是綁票的!   何求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高斯在說甚麼,他只是道:求求你,你一定要代我走一趟!   何求又從身上,取出了一隻牛皮紙袋來,道:二十萬,全在這裏了!   高斯打開牛皮紙袋來看了看,果然全是一疊疊的大鈔,他拍了拍那牛皮紙袋,道:老何,你這樣也不是辦法,收到了一封信,就交二十萬出去,這個例一開,你的錢再多也不夠!

  何求道:本來,我也不準備理睬的,可是在接到了大煞星的電話之後,我決定付錢了!   為甚麼?   那個大煞星,他簡直就像是每分鐘都在我的身邊一樣,我在這三天中,做了一些甚麼事情,他全說得出來,如果他要害我,那太容易了!   高斯望了他半晌,道:你不準備報警?   不,不,何求搖著雙手道:二十萬算不了甚麼,犯不上和這種亡命之徒作對。   高斯嘆了一聲,道:反正你有的是錢。   何求拍著高斯的肩頭,道:你替我解決了這件事,我一定重重謝你!   高斯道:你和那個大煞星,約好了在甚麼地方?   今晚九時,在你的家中收錢。   高斯直跳了起來,在那一剎間,他的喉間,不知道有多少粗言穢語湧塞著,想要罵了出來,可是,卻因為他想罵何求的話實在太多了,是以反而變得一句話也罵不出來,他只是瞪著何求。

  那時,高斯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了,是以何求也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高斯終於大聲叫了起來,罵道:你這個王八蛋!   何求苦著臉,道:你別怪我,我沒有辦法,對方說要顧及安全,他非那樣不可,我將你的地址告訴了他,他說九時就來,錢在你這裏,我告辭了!   高斯大喝道:王八蛋,你別走!   可是何求話一說完,便已奔到了門口,打開了門,向外便奔,等到高斯也追出門口時,何求已經奔下樓梯去了,高斯本來還想追上去的,可是他一想,如果到了九點鐘,那個大煞星來了,自己不在家中的話,那麼,事情就糟糕了!   他只好退了回來,而心中又實在氣不過,是以他足足罵了何求十五分鐘之久,等到他想到他應該將罵何求的話,用錄音機錄下來的時候,他的氣已經平了。他看了看時間,已快八點鐘了。

  而一小時之後,就會有一個亡命之徒,到他的家中來,收取那二十萬!   一想到這裏,高斯著實緊張得可以!   在那一小時中,高斯想了不知多少辦法,他好幾次想打電話給李玉芳,將事情告訴她,請她來和自己在一起,可是當他想到,那可能害了何求的性命時,他又將拿在手中的電話,放了下來   一小時終於過去了,在約定的時間前的一分鐘,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高斯在抓起電話來的時候,手兒緊張得在微微發抖。   他知道那電話,一定和那個大煞星有關!   果然,高斯才一將電話湊到了耳際,就聽到了一個很粗啞的聲音,道:高先生,一切全準備好了麼?   高斯心頭怦怦跳著,為了小心,他還追問了一句,道:閣下是

  那粗啞的聲音,顯得十分不耐煩,大叫了一聲,道:我是大煞星,我的人就要來你這裏,向你拿錢了,你準備好了沒有?   高斯迅速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大煞星一定是脾氣暴烈之極的傢伙,要不然,高斯只不過客客氣氣地問了他一聲,他何以會如此怪叫起來?   高斯忙道:是!是!請你派人來好了,不過,約定的時間,好像已經到了!   你放心,一定準時來到!大煞星回答著。   高斯放下了電話,離約定的時間,只有半分鐘了,高斯突然想到,那位大煞星,可能就是在他家樓下,大廈門口的公共電話亭中打電話的。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他從陽台上望下去,應該可以望到那個向何求敲詐勒索的犯罪份子!   高斯拉開了抽屜,取出一隻望遠鏡來,可是,他還未曾走到陽台上,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高斯略呆了一呆,放下了望遠鏡,來到門前,門鈴又響著,高斯大聲道:來了!   這一剎間,他的心情更是緊張,他一面在開門,一面心頭在怦怦跳著。   高斯曾和不少犯罪份子接觸過,但是如此直接的接觸,在他來說,卻還是第一次。而且,在何求的敘述中,這個犯罪份子,神通廣大到可以知道他勒索對象的每一個行動,那自然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了!   高斯打開了門,向外看去。   當他向外看去的時候,他不禁呆住了!   門外,站著一個小女孩!   自然,所謂小女孩也者,只不過是高斯的感覺。在高斯看來,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小女孩,然而,門口那女孩子,一定以為自己是個成熟的女人,這一點,從她的打扮上可以看得出來。   她身形不高,大約不會超過五呎,可是卻穿著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矮冬瓜型的女孩子穿短裙,給人的印象只是滑稽,那女孩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的手臂上,套著一隻蛇形的箍,她的眼眉下,塗著青綠色的眼蓋膏,畫著濃黑的眼圈,以致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和睜開眼睛的時候,差不了許多,她面部的化妝之濃,使得高斯不禁嘆了一聲。   她至多不超過十六七歲,可是卻拚命裝出老練的樣子。那樣的女孩子,高斯自然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在大城市之中,這樣的女孩子隨處可見,她們通常出沒在低級的黃色舞院之中,或是在酒吧的門前,向外張望,再不然就是掛在水兵的臂臂中,招搖過市。   雖然這樣的女孩子不足以令人驚奇,但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突然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門外,那卻是令人驚奇的事情!   高斯呆了一呆,才道:你   他才說了一個字,那女孩子便急不及待地道:你已準備好了麼?   那女孩子的聲音很尖,而且當她說話的時候,她的胸脯在迅速地起伏著,這一切,都證明她心情的緊張,遠在高斯之上!   高斯的心中,這時反倒一點也不緊張了。那個女孩子說出了那樣的一句話來,那已經足夠證明,她是大煞星派來的人了。高斯一直以為,大煞星就算自己不來,他所派來的人,一定也是甚麼兇神惡煞也似的打手,但如今卻是這樣小舞女也似的一個人!   高斯只覺得滑稽,尤其當對方的神態,看來比他更緊張,簡直就像是一頭受了驚嚇的兔子一樣時,高斯已完全鎮定下來了。   高斯微笑著,道:我準備好了,你就是大煞星派來的人?   那女孩子道:是的!   她雖然急於離去,一面回答,一面向後看著,然後又道:快給我!   高斯笑著,道:你不必緊張,在你的身後,並沒有警探在!   高斯只不過隨便說了一句,可是那女孩子卻整個人震了一震,她突然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在她掛在肩上,用許多亮晶晶的金屬片綴成的手袋中,取出了一柄手槍來,對準了高斯道:快拿來!   那女孩子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柄手槍,那不禁令得高斯為之愕然。無論如何,那柄手槍,看來總像是玩具手槍,至少高斯一看到了那柄手槍之後,直覺是如此,所以他幾乎連想也未曾想,就伸出手去。想將那柄手槍,奪了過來,一面還在道:別玩那樣的把戲I   可是,他才講了一句話,槍聲便響了!   槍聲顯然是從那女孩子手中的槍發出來的,由於那女孩子已到了走廊中,所以槍聲在走廊中引起迴響,十分驚人,高斯的身子突然一震,他只覺得右肩上,一陣灼熱,在那片刻間,他還未曾想到疼痛,而他的身子的震動,多半也是因為那一下巨大的槍響。   他低頭向自己的手臂看去,看到鮮血湧了出來,一看到了血,他不但感到了一陣難忍的疼痛,而且,立時產生了一陣昏眩的感覺。   他身子一側,靠住了門,這時候,他看到那女孩子正迅速地在走廊中奔到了樓梯口,消失不見,高斯想叫,可是卻又叫不出來。   那只是極短時間的事,接著,鄰居聽到了槍聲,打開了門,發現受了槍傷的高斯。   高斯直到這時,才啞著聲音,叫了出來道:快替我召救傷車來!   高斯講完了那一段話之後,昏眩的感覺更甚,如果不是他的兩個鄰居立時奔過來將他扶住的話,他可能要跌倒在地上了!   一小時後,高斯從手術室中,被推了出來,他手臂中的子彈已經取出。雖然他感到自己虛弱得可怕,但是在醫生來說,高斯的傷,只能算是輕傷。   高斯被推向病房,他還未進病房,就看到李玉芳和兩個警官,走了過來,高斯竭力想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可是他臉上的肌肉,卻變得十分僵硬,他只好怔怔地望著李玉芳。   李玉芳沉著臉,也只是冷冷地望著高斯,那使高斯覺得很奇怪,他和李玉芳的感情,已經算是不錯了,何以他受了傷,李玉芳不但沒有一點著急,而且,還那樣公事公辦,板起了臉呢?   高斯在猶疑間,已被推進了病房,李玉芳和兩個警官,也跟了進來,在護士的幫助下,高斯躺到了病床上,高斯在床上略欠了欠身子,叫道:玉芳!   可是李玉芳卻像全然未曾聽到他的叫喚一樣,只是轉過頭去,對兩個護士道:請你們兩位出去,我們有話要問傷者。   那兩個護士走了出去,一個警官,站在門口,另一個警官,立時拿出記錄薄來,高斯睜大了眼,道:玉芳,這算是甚麼?   李玉芳仍然板著臉,道:高斯,你在你的寓所門口,是如何受了槍傷的?請將詳細的經過告訴我!   高斯呆了一呆,他心中多少感到有點委屈,他受了槍傷,警方自然要調查,但是也犯不著將他當犯人一樣來審問啊!   而且,李玉芳的問題,高斯也有感到難以回答之處,因為高斯曾答應過何求,不將被勒索的事,向警方投訴的。那時,高斯以為事情很簡單,勒索者來拿錢,他將錢交給人家就是了。他怎料得到來的是一個神情緊張的女孩子,而那女孩子又會突然之間開了槍,使他受傷?   現在,他該如何回答李玉芳的問題呢?如果他不照實說,警方一定不肯干休,如果他照實說的話,那麼,勒索何求的大煞星,非但未曾拿到那二十萬,警方又知道了這件事,何求的處境,豈不是太危險了!   他在考慮著自己應該怎麼辦,是以他好半晌未曾說出話來。   而李玉芳卻顯然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她冷笑著,道:如果你要請一個律師的話,現在就可以打電話。   高斯吃了一聲,他不禁叫了起來,道:律師?我為甚麼要請律師?我是一個被害者,警方將我當成了甚麼人?我又不曾犯法!   李玉芳的雙眼之中,射出了十分冷峻的光芒來,盯住了高斯,道:你受了槍傷,而在你的寓所中,我們發現了二十萬現鈔!   高斯立時道:藏有二十萬現鈔,也算犯法麼?   李玉芳卻又冷笑了起來,而她接著說出來的話,卻令得高斯目瞪口呆!   李玉芳冷笑著,道:藏有再多的現鈔,都合法,但是高斯,你那二十萬現鈔,卻全是印刷精良的假鈔票,情形當然不同了!   在剎那之間,高斯只覺得耳際陡地響起了嗡地一聲響,他簡直不能相信,那是事實,但是自李玉芳口中說出來的話,他卻又聽得明明白白。   一時之間,他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他的心中,湧上了十幾個問題來,可是他卻亂得一個問題也解答不出。   何求是一個世家子弟,有著用不完的遺產,鈔票是他交來的,那怎麼可能會是假鈔票?何求哪裏來那麼多假鈔票?這實在是不可能的!   在高斯張大了口,不知說甚麼才好之際,李玉芳已冷冷地道:同樣是假鈔票,在市面上流通,已有五年之久,由於這些假鈔票印刷精美,而且流通的數量也很少,是以一般人都分不出來。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是麼?   李玉芳冷笑著,道:到現在為止,發現使用假鈔票的案例之中,最大宗的,卻還是在你家中發現的那一宗,整整二十萬元,高斯,你一定可以成為全市風頭最勁的人物了,每個人都會認識你!   高斯失聲叫了起來,道:玉芳,你在懷疑甚麼?   李玉芳的聲音更冷峻,她道:通常,一個有著犯罪嫌疑的人,是不會直呼一個警官的名字的。   高斯為難地攤開手來,道:你聽著,玉芳,我像是印製假鈔票的人麼?   那麼,你將假鈔票的來源告訴我。   是一個人給我的。   甚麼人?李玉芳立時逼問。   高斯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是決不想說出何求的名字來的,因為何求正在遭受歹徒的勒索,而歹徒也曾警告過他不准報警,否則便會對他不利。歹徒顯然不是隨便說說的,因為高斯也受了槍傷。   可是,如今的情形,卻大不相同了,因為何求給他的,是二十萬的假鈔票。   他猶豫了幾秒鐘,便道:他叫何求,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不算很熟!   他為甚麼要將那樣的鉅款交給你?   高斯嘆了一聲,他實在沒有法子不將整件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了,他道:玉芳,這件事,本來我是有責任代人保守秘密的,因為我如果講了出來,何求就可能有生命的危險。   李玉芳嚴肅地點著頭,道:我知道,警方會將這件案子當作機密案件處理!   高斯道:何求是一個有錢人,他接到了一封勒索信,有人具名為大煞星,要向他敲詐二十萬元,這二十萬元,就是他交給我,託我轉交給歹徒的,但是我卻沒有機會,大煞星派了個女孩來,那女孩子不知怎地,就開槍打傷了我,走了!   李玉芳的雙眉蹙得十分緊,她用心地聽著,道:那何求是幹甚麼的?   他根本不必幹甚麼,他享受著上代的遺產,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一個富家子弟,一出手便是二十萬偽鈔?   我不知道那是為了甚麼原因,高斯苦笑道:但是要我相信他是一個偽鈔犯,我卻也無法相信。   他住在甚麼地方?   高斯說出了一個地址,然後又道:警方人員最好不要去看他,因為他曾說過,那個勒索他的人,竟可以知道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細節,可知那人一定是暗中監視著他,如果看到有警員和他聯絡,那麼,會疑心他報了警,可能對他不利。   李玉芳冷笑道:你剛才說和他不熟,但是你倒相信他是個好人!   高斯攤了攤手,道:他實在不像是壞人!   壞人的額上,最好刺著字!李玉芳瞪著高斯,你放心,我一個人去見他,而且,我會穿著便裝去。高斯,我告訴你,你現在受著警方的看管,如果你敢自己離開醫院,那是你自討沒趣!   高斯苦笑著,道:我還有甚麼辦法?   李玉芳又望了他半晌,才搖了搖頭,又嘆了一聲,才轉身走出了病房。      三十分鐘之後,李玉芳走向一所又舊又大的花園洋房。在這個現代化的城市中,已很少看到那樣古老的房子了,李玉芳按著門鈴,在那樣的舊房子中,可能一切都還保持著舊的作風,是以一切都是慢吞吞地,過了好一會,才有人來到鐵門前。   那是一個老年男僕,他抬著頭,望著李玉芳,李玉芳道:我來找何先生。   那男僕人道:小姐是?   我姓李,你可以告訴何先生,是一位高先生叫我來的。李玉芳耐心地說著。   那老僕將李玉芳的話重複了一遍,轉身走了開去。   李玉芳又在門外等了三四分鐘,才看到一個人匆匆走了出來,那人來到了鐵門前,道:是李小姐麼,請進來,高斯有甚麼話說?   李玉芳略呆了一呆,高斯告訴她,那二十萬是何求給他的,那在李玉芳心中,等於已造成了一個印象:何求就是偽鈔的製造者。雖然高斯曾一再強調何求不像是一個犯罪份子,但是李玉芳根本沒有聽進耳去。   可是,這時她的心中,也不免有多少疑惑了,因為那個正在拉開鐵門,讓她走進去的人,如果就是何求的話,那麼,至少在外表上看來,他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印製偽鈔的人!   但是,人是不可以憑他的外表來判斷的,李玉芳的心中告訴自己,別被他看來像是老實的外表所迷惑。   李玉芳走進了鐵門,經過了一個不能算是小的花園,一起來到了客廳中。   客廳中的陳設很華貴,但是卻顯得古舊,在李玉芳坐了下來之後,何求又急不及待地道:李小姐   李玉芳卻揚了揚手,打斷了他的話,道:何先生,你託高斯代你做一件事,是不是?   何求陡地一怔,像是十分吃驚,他張大了口,發了好一會呆,才道:是是他可是已將我託他的事情,做妥了?   李玉芳直視著何求,道:你託高斯做的,究竟是甚麼事情?   何求顯得更不安了,他搓著手,額上在冒著汗,像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李玉芳的話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李小姐,這件事,我看還是唉還是讓我保守秘密的好,我只想知道,高斯怎麼樣了?   李玉芳的面色,略略一沉,她正想告訴何求,高斯為了他的事,而受了槍傷,可是就在這時,只聽得花園門外,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接著,鐵門打開,一輛跑車,直衝了進來。   李玉芳忙轉過頭,向花園看去,只見那輛跑車一直衝到了客廳的石階之前,才停了下來。   車子一停,一個長頭髮,窄褲、花襯衫的青年人,便從跑車中跳了出來,走進客廳,那青年人向何求揚了揚手,嗨地叫了一聲,又轉過頭來,向李玉芳望了一眼,噓地吹了一下口哨,上樓去了!   李玉芳呆了一呆,道:這是誰?   何求苦笑道:這是我兒子,唉,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規矩!   李玉芳皺著眉頭,她在高斯那裏,知道何求是一個專靠祖上的遺產來混日子的人,那麼現在看來,他的兒子也正是那一類人!   何求欠了欠身子,又說道:李小姐,高斯的事   李玉芳壓低了聲音,道:高斯為了你的事,被一個女人用手槍射傷了!   何求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他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過了好半晌,他才嘆了一聲,道:那怎麼辦?   李玉芳道:高斯受了傷,警方自然要調查這件事。高斯倒可以說是你的好朋友,他堅決不肯說他是為甚麼才會受傷的。   何求抹著汗,道:那就好了!   李玉芳又道:本來,高斯倒可以為你保守秘密的,可是你自己卻不爭氣,非但你不爭氣,而且,你還害得高斯要吃官司!   何求站了起來,道:我?我不知道那是犯法的李小姐,你是   李玉芳取出證件來,道:我是警方人員。   何求苦澀地笑了起來,又重複著他剛才的話,道:李小姐,我不知道那是犯法的,有人向我勒索,我又不敢和匪徒見面,所以才委託他將那筆錢,交給匪徒的,這怎會害他吃官司?   李玉芳盯著何求,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你那筆錢是哪裏來的?   何求也望著李玉芳,從他臉上那種疑惑的神情看來,他顯然不明白李玉芳那樣說法,是甚麼意思。而這時,李玉芳的心中,也不禁有點疑惑起來,因為如果何求是一個製造和使用偽鈔的罪犯的話,那麼,他這時的演技,實在太精湛了!   遇了片刻,李玉芳才忍不住道:你不知道我那麼說是甚麼意思?我問你那二十萬的來源呢!   何求苦笑了一下,道:那是我父親遺產的一部分。   李玉芳的面色一沉,道:何先生,如果你再不老實說出來,我要告訴你,我是帶了拘捕手令到來的!   何求直跳了起來,剎那之間,他的神色,又驚又怒,道:你你說甚麼?拘捕的手令?我是被人勒索的人,警方為甚麼要拘捕我?   李玉芳冷靜地望著何求,她心中在想,何求如果不是一個演戲的天才,那就是他真的不知情了。   但是,他怎可能真的不知情呢?他剛才竟掩飾說那二十萬元,是他遺產的一部分!   何求叫嚷了好一會,才靜了下來,喘著氣,瞪著李玉芳。   李玉芳這才緩緩地道:何先生,你被一個署名大煞星的人勒索,可是,你卻以二十萬的偽鈔,去支付勒索費!   何求的口,在那片刻之間,張得老大,過度的驚訝,使他的顎骨,失去了活動能力。以致他張大了口之後,再也合不攏來!   從他的那種神情看來,像是在他這一輩子之中,還是第一次聽到偽鈔這個名詞!   過了足足有三分鐘之久,他才揮著手,道:你你不是在開玩笑?   一點也不!李玉芳嚴肅地回答。   何求搖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道:不會的,高斯不至於會那樣的,他怎會用偽鈔來換走了我的鈔票?他不會的   何求抬起頭來,聲音中帶著哭音:如果落到了大煞星的手中,是害了我性命的啊!   何求竟以為是高斯掉換了他給高斯的鈔票!這倒令李玉芳有啼笑皆非之感!她立時道:高斯自然不會那樣做,你給他的就是偽鈔,我再一次問你,那些偽鈔的來源,是怎樣的?   何求哭喪著臉,道:這還用說麼?我已經說過了,那是我父親的遺產的一部分!   胡說!李玉芳立時斥道:你想說,你從銀行中取到了二十萬偽鈔?   何求呆了一呆,道:我沒有那樣說!   李玉芳也漸漸有點沉不住氣了,她道:你剛才還說,那是你所得遺產的一部分!   何求急忙解釋道:是啊,我父親遺下了很多東西給我,有銀行存款,有不動產,有   李玉芳厲聲道:你不必數說你獲得多少遺產了,誰都知道你是一個依靠遺產過日子的人   何求多少有一點委屈,他道:你得等我說完了,才能明白我說些甚麼,父親的遺產中,還有兩大箱現鈔,那二十萬就是在那兩箱現鈔中取的。   李玉芳呆了一呆,她倒的確未曾想到這一點。通常,遺產總是銀行中的存款,但是,自然也可以是大批現鈔!   當李玉芳一呆之際,她心中又陡地一動,忙道:那兩大箱鈔票,總共有多少?   何求眨著眼睛,道:總數是一千萬!   李玉芳再問:你動用了多少?   何求道:有時,銀行休息時,我間中會動用那些現鈔,但用得不多,連那二十萬在內,我不過動用了一百二三十萬左右!   李玉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警方對於這宗偽鈔案的記錄,幾年來檢獲的偽鈔數字,連那二十萬在內,是一百一十萬左右。自然,由於這批偽鈔的印刷精美,有很多可能還在市面流通,而未被發現。   警方一直就在懷疑,這批印刷得如此精美的偽鈔,何以流通的數量如此之少,現在看來,這批偽鈔,另有陰謀!李玉芳迅速地轉著念,又道:何先生,請問,你為甚麼不將數字那樣巨大的現鈔,存進銀行去?   何求道:先父臨死時,曾特別吩咐過,這兩大箱現鈔,不可存到銀行去!   李玉芳冷笑著,道:你現在可知道是為了甚麼?   為了甚麼?何求莫名其妙地反問。   李玉芳一字一頓,道:因為那兩箱現鈔,全是偽鈔,所以不能存到銀行去!   何求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他大聲道:你不能那樣說,先父是正當商人,如何會有那麼巨額的偽鈔,你的話要負責任的!   李玉芳卻並沒有被嚇倒,她鎮定地道:這件事是很容易解決的,我可以立時召專家前來辨認!   好!何求連脖子都紅了,你去召專家來,豈有此理,真正豈有此理!   李玉芳在何求的大聲抗議中,已經走到了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來。   二十分鐘後,一輛警車已經趕到,十來個警員,紛紛跳下警車來作戒備,何求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臉色不再脹得通紅,而是發青了!   一個警官,陪著一位辨認偽鈔的專家,走了進來,李玉芳點頭道:好了,那兩箱偽鈔在甚麼地方?   何求氣呼呼地道:跟我來!   一行人跟著何求,到了二樓何求的書房,何求按鈕,移開了一隻書櫃,在那書櫃之後,現出了一隻入牆的大保險箱來,何求旋轉著保險箱號碼鍵盤,不一會,便將保險箱打了開來。   他在保險箱中,拉出了兩隻箱子來,打開了箱子,道:全在這裏,你們看吧!   那兩隻箱子中,是滿滿的兩箱鈔票,何求叉腰而立,看來他充滿自信,那兩箱鈔票,絕不可能是偽鈔,可是只不過是半分鐘後,他就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樣!   因為偽鈔鑒別專家,在箱子中取起了兩紮鈔票來,用放大鏡略一檢驗,便宣佈道:這是偽鈔,和已發現的,完全相同!   專家的話才一出口,啪地一聲,一個警官已揚起了手銬,扣住了何求的手腕,何求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女僕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老爺!老爺!少爺從窗口中跳下來,跌傷了!   何求大叫了一聲,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下大叫是甚麼意思,但是打擊接連而來,卻逼得他非大叫起來不可。就在他的大叫聲中,只見兩個警員,架著一個阿飛型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李玉芳曾見過這年輕人,認得他就是何求的兒子。   那年輕人這時,面色灰敗,他在叫道:我承認了,我甚麼都承認了,別打我!   李玉芳反倒一呆,道:誰打你了,你想承認甚麼?   那青年低下頭去,道:勒索信是我寫的,我叫女友去收錢我這些錢,本來就是我的,他死了之後,錢不全是我的了麼?   李玉芳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看到何求的眼珠幾乎從眼眶中突了出來,如果不是看到何求額上的青筋,像是要爆裂一樣,她真要忍不住大笑起來!   寫信勒索何求的,竟是他的兒子!怪不得何求的一舉一動,那個大煞星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嚇得何求不得不乖乖付錢!   李玉芳的面色一沉,道:你的女友有槍,是從甚麼地方得來的?   青年的額上也在冒著汗,道:是買來的。   李玉芳道:你為甚麼忽然從樓上跳下來?   青年喘著氣,道:這兩位警員,你們不是已經知道是我幹的,所以來抓我麼?   李玉芳還可以忍住笑,但是別人卻實在忍不住了,在眾人的笑聲中,李玉芳問何求道:何先生,我相倍你是無辜的,但是你父親,卻決不會是正當的商人,警方要徹底搜查這幢屋子,我相信一定會發現許多連你也不知道的大秘密!   李玉芳隨即轉過了頭去,道:還有,年輕人,或者應該叫你大煞星,你的女朋友在哪裏?   那年輕人囁嚅地說出了一個地址來。   李玉芳的預料被證實了,當警方人員發現了地窖的一個暗門,那暗門又通向另一個地窖,而在那另一個地窖中,發現了偽鈔印刷機和印製偽鈔的一切設備之際,何求的神色,像是有十七八個大頭鬼在他面前跳舞一樣,他全然不知道那個秘密!      高斯的傷勢有了起色,李玉芳笑吟吟地在替他削著一個蘋果,道:何求的父親是偽鈔專家,他印製的偽鈔,一直運到海外各區去,所以也一直未曾被人家發現,如果不是他臨死時,捨不得那兩箱鈔票的話,這件事,可能一直不會被人發現!他就是印製偽鈔起家的!   正講到這裏,何求推門走了進來,他垂頭喪氣,坐了下來。高斯道:好了,現在甚麼問題都解決了,你生命不會有危險了!   何求苦澀地笑著,道:可是,高斯,你想想,我父親是一個偽鈔犯,我的兒子,是一個勒索犯,我那我算是甚麼?   高斯和李玉芳互望著,他們實在想笑,但是當他們看到何求那種苦澀的神情,他們都不忍心笑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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