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魔鬼的舞蹈

第2章 飛艇

魔鬼的舞蹈 倪匡 13367 2023-02-05
  高斯的業務本來就非常忙,再加上現在一連舉行好幾個時裝節。高斯是出名的攝影家,他的好友之一,又是著名的時裝模特兒燕玲。是以,他原本就是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他的嗜好又多,他一天所有的時間,沒有一分鐘是空閒的,每一天都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   像高斯這樣的忙人,如果說他會在遊樂場中,從中午一直耽到黃昏,那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可是現在,情形卻確然是如此,高斯辦公室中的電話不斷響著,高斯的女秘書接電話接到手也酸了,聽埋怨的聲音,聽得她覺得坐立不安,而且,辦公室中還有三四個人在等高斯。他們都是非見到高斯不可的。   然而,高斯卻在遊樂場中,手捧著一大包爆米花,將爆米花一顆顆地放進口中,鼓著嘴,不時發出快樂的笑聲來,像是他根本沒有甚麼事要做一樣。

  高斯不是一個人來的,和他一起來的,是兩個小女孩,一個八歲,一個六歲,今天是八歲那個生日。她們是高斯的鄰居,高斯早已答應過她們,在生日那天,帶她們到遊樂場來。   這半天,不但那兩個孩子玩得興高采烈,連高斯也覺得自己很少有機會這麼高興過。   他不斷地笑著、跳著。現在那兩個小女孩正跨著木馬在團團轉,高斯倚在欄杆上,等那兩個小女孩轉到他面前時,他就大聲笑著,逗著她們。   坐過木馬,天色已漸漸黑了,高斯攙住了她們,道:好了,我們該回去了。   那兩個女孩子互相望著,高斯已是第三次提議該回家去了,而她們也三次找出理由,駁回高斯的提議。可是現在她們卻再也想不出理由來了!   她們嘆了一口氣,八歲的那個道:好吧!回去了。可是我們得慢慢走出門去。

  高斯笑著道:好的,我們慢慢走。   而就在這時,遊樂場的燈光全亮起來了。   亮起燈光之後的遊樂場,在兒童的眼中,簡直就是非同凡響的仙宮。兩個小女孩一起叫了起來,高斯忙道:我們說好了,要回去了。   多玩一會,高叔叔。你看,那隻飛艇多麼好看。六歲的那個仰起了臉。   高斯同意她的話,那隻飛艇真的很美麗,它正在時下時上的轉圈著,燈光流動,看來就像是一環一環的彩虹一樣。   八歲的那個小女孩立時叫了起來:我們再去坐一次飛艇。   不行!我們已經坐過三次飛艇了。   再坐一次,高叔叔,再坐一次飛艇,我們一定乖乖跟你回去。姐妹兩人一起仰起頭,哀求著。   高斯心軟了下來,雖然他知道那兩個小女孩可能完全講話不算數,但是他還是不忍心拒絕她們。他牽著她們向前走去,來到飛艇的旁邊,買好了票,等著。

  在高斯等待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從高斯的身邊,擠了過來,擠到了高斯的前面來。   一個不守秩序的人!高斯厭惡地想著。他瞪了那人一眼,可是那人卻伸手握住那兩個小女孩的手,道:先生,這兩位是你的女兒?   放手!高斯呼喝著。   先生,幫幫忙,請你的兩個女兒,坐在我的身邊,幫幫忙。我求求你,先生!那人的神色十分惶急,連珠炮也似的說著。   這種要求實在太荒唐了!   那種飛艇遊戲的座位,是兩人並坐的。但一個成年人和兩個孩子,也恰好夠坐。那人竟異想天開地要和高斯帶去的兩個小女孩一起坐,除非高斯是傻瓜,否則當然不會答應他的。   高斯立即道:不行!   他非但嚴詞拒絕,而且在行動上,也表示出他十分堅決的態度來。他用力拍開那人握著孩子的手,將孩子拉到自己的身邊。

  那人抹著汗,神色更是倉皇,四面張望著,繼續哀求著,道:先生,你救救我,他們在找我,如果有孩子在我身邊,我就可以躲過去,他們只知道我到了遊樂場,想不到我會帶孩子來的   這時,旋轉著的飛艇已停了下來,閘口打開,玩飛艇遊戲的人走了出來,高斯懶得去理睬那人,拉著兩個小女孩,走進了閘口。   他們三個人,在飛艇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那兩個小女孩對那人像是十分感興趣,不斷地問道:高叔叔,那人為甚麼要和我們一齊坐?   高叔叔,那人要你救他,你為甚麼不救他?   高斯搖著頭,道:我全不知道,你們別多口,小心下次我不帶你們來玩。   八歲的那個眼珠轉動著,又說了一句,道:老師說的,我們要幫助他人,高叔叔,你不肯幫助他人,老師一定會罰你。

  高斯一怔,他回頭看看,只見那人還在閘口猶豫著,又向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在說些甚麼,那婦人急急走開去。   終於,那人進了閘口,也在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縮著身子,低著頭,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   飛艇開始緩緩轉動了,燈光變幻,映得人的臉一下黃色,一下紫色。兩個小女孩登時忘記了那人,又大聲呼叫歡笑起來,但是,高斯卻還不時回頭去望著那人。那人仍然保持著他原來的姿勢。突然之間,高斯只看到他的身子向前一伸。   那時候,他坐的位置,正轉到最高處,離地足有三十呎!而他那一伸,下半身已出了座位。高斯看到他一隻手緊緊地抓住座位前的欄杆。那時燈光是紫色的,映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的神情恐怖。   他張大了口,像是正在呼叫著,可是一個人的呼叫聲,在遊樂場中,所起的作用實在太微弱了,根本不會有人聽得見的。

  在那一剎間,高斯已覺出事情不對頭了。   但是,他根本來不及採取任何行動,只見那人的身子又向前俯出。高斯忍不住發出一下呼叫聲。那人的身子,從離地三十呎的飛艇中,直跌了下去。   看到那人從飛艇中跌出來的,不止高斯一個人。是以剎那間,所有看到的人,都發出了驚呼聲,那一下許多人一齊發出的驚呼聲,真是十分刺耳的。高斯看到那人跌在地上,恰好是在離閘口不遠處。   飛艇旋轉的速度,立時慢了下來,人群從四面八方,向出事的地點湧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意外的興奮,像是他們都覺得並沒有做錯甚麼,而得到了意外的收獲一樣。   高斯看到四名警員剛一抵達那人的身邊,就將那人的身子,翻了過來。一個警員在那人的身上,迅速地搜索著,另外三個警員,則在禁止別人接近那人。

  高斯在一看到四名警員之際,便驚訝他們如何會來得如此之快。接著,他立即發現,那四名警員的行動,完全不是警方人員應有的行動。   一個念頭立時在高斯的腦際掠過:那四個警員是假冒的!   飛艇的旋轉速度減慢了,在飛艇上的人紛紛走出來,但是高斯的座位,離地還有八九呎,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一定跳下去了。   但是,他卻還要照顧那兩個小女孩,而那兩個小女孩,已嚇得瞪大眼,話也不會說。所以,高斯只好等飛艇慢慢轉動著。等到他的座位到了地面,他才牽著兩個小女孩,走了出來。   他一出座位,便立時向那四個警員叫道:喂!你們是甚麼人!   那四個警員抬起頭來,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卻立時轉過身,擠進了人群之中。

  高斯忙又叫道:攔住他們!攔住他們!他們是假冒的警員。   可是儘管高斯叫嚷著,圍觀的人群,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等到高斯拉著兩個女孩子趕過去時,那四個警員,早已不見蹤影了。   高斯記住了其中一人的面貌,那人就是動手在死者身上搜索的一個。當高斯大聲一喝之際,他抬起了頭來,望著高斯,所以給高斯的印象,十分深刻。   高斯只是後悔自己的動作太慢,他不應該去追那四個人,他應該立即舉起胸口懸掛著的相機,將那四個人拍攝下來。   可是現在,機會卻已經消失了。高斯看到又有兩個警員擠了進來。那兩個自然是真正的警員了。   高斯低頭問道:怎麼樣,現在回家了?   兩個小女孩異口同聲道:我們要回家了。

  高斯帶著他們離開了遊樂場。一路上,他的心中十分亂,因為那人在死前,曾求救於他,但因為他提出的辦法,實在太過荒唐,所以,高斯拒絕了他。   高斯這時候不免在想:如果自己答應了他,那麼,他會不會死?   高斯嘆了一聲,他不能拿兩個可愛的小女孩的安全去冒險,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甚麼。   等到高斯將兩個小女孩送回家中,交還給她們的父母之後,便又趕回遊樂場中。   遊樂場依然燈火通明,但是卻已靜得出奇,由於發生了意外,所有的人,都被警方勸離了遊樂場。   高斯來到了遊樂場門口,兩個警員將他攔住,道:遊樂場中發生了意外,關閉了。   高斯忙道:我知道   兩個警員中,有一位十分性急,高斯才講了三個字,他已一瞪眼,道:你明知發生了意外,還來做甚麼?快離去。

  高斯想向他解釋他所說的我知道這三個字的意思,但是高斯卻根本沒有機會開口,因為在遊樂場中,有幾個警官,一起走了出來。   高斯退開了幾步,他聽得一個警官嘆了一聲,道: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古怪了,走到遊樂場這樣的地方來自殺,不知為了甚麼?   另外幾個警官附和著,道:是啊,連自殺也耍花樣翻新,真不知這些人心裏在想些甚麼!   高斯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他踏前一步,大聲道:那人不是自殺的。   高斯忽然插進來大聲嚷叫,令得那幾個警官,一起向他望了過來。而在剎那間,那幾個警官面上的神情,就像高斯也是一個因為神經錯亂而要自殺的人一樣。一個警官道:你是甚麼人?   高斯說了姓名,道:我是一個攝影記者   那警官揮著手,道:你來遲了,你的同行早就來過,而且走了,你去問你的同行拿照片罷,屍體運走了,你也拍不到照片了。   高斯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   他說得十分起勁,可是那幾個警官,顯然都沒有興趣聽他的話。連剛才和他在說話的那位警官,也轉身走開去,一起上了警車。   高斯在他們走了之後,還想走進遊樂場去,可是再度給兩名警員攔住。而且,警員面上的神情,已經很不耐煩了。   高斯嘆了一聲,他改變了主意,不再堅持要進遊樂場,而是過了馬路,來到街角的電話亭中,他撥了警局的電話,然後請接線生接到李玉芳警官的辦公室去。   一分鐘後,他和李玉芳在通話了。   高斯急急地說著,道:玉芳,我是高斯。   我現在正在忙著。李玉芳似乎有些責怪他在現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我知道,可是有一件很要緊的事,我一定要對你說,在遊樂場中死的那人,不是自殺的。   你說甚麼?   死在遊樂場中的那人,不是自殺的,他是被謀殺的,我知道。高斯加強語氣。   李玉芳呆了片刻,才道:這件事,警方另外有人處理,我會將你的意見轉達給有關方面,如果你想知道結果的話,我會和你聯絡的。   高斯又再囑咐道:你一定要告訴他們,那人死得十分離奇,他是被人謀殺的,而且還有人假冒警員搜他的身。   李玉芳笑著,道:是,我知道了。   高斯嘆了一聲,放下了電話,作為一個良好的市民,他的責任已盡了。他走出電話亭,向對面的遊樂場看了一眼,只見所有的燈火已全熄了,守在門口的警員已經離去,遊樂場的門口,也拉上了鐵閘。   高斯總覺得那人死得十分離奇,而且,死後立即有四個人假冒警員在他身上搜索,更是奇上加奇,他也知道警方何以會判斷那人是死於自殺的。   但是,他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他已將消息提供給警方,他所能做的,暫時就只有這樣了。   當晚,高斯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夜才入睡,第二天一早,他便沒有法子再去想那件事了,因為他實在忙得不可開交。等到他好不容易忙到下午兩點鐘,總算有時間啃上幾口三明治,女秘書卻探頭進來,道:高先生,有一個電話,一定要你聽。   高斯看看三明治中味同嚼蠟的雞腿,搖手道:不聽,不聽,甚麼電話都不聽。   女秘書笑著,道:電話是李玉芳警官打來的。   啊!高斯叫了一聲,連忙拿起電話,玉芳嗎?我是高斯,是啊,那件案子怎麼樣了?   你提供的線索十分有用,他的確不是自殺的。李玉芳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當他從飛艇上跌下來的時候,我和兩個孩子也在飛艇上。高斯十分得意地回答。   你的線索來到了之後,我和承辦案子的有關人員力爭,他們一致判斷那人是自殺的,於是我堅持屍體解剖,解剖的結果,那人真的不是自殺的。李玉芳略頓了一頓,他死於心臟麻痹。   甚麼?高斯叫了起來。   他死於心臟麻痹,那是一種心臟病突發的症狀,可能是當飛艇升高時,他受了驚恐,是以受不住而死的,在他墜地之前,他已死了。   唉,高斯著急得伸手在桌上拍了一下,這一下,將他的午餐拍去了一半,那杯牛奶倒翻了,弄髒了放在桌上的十幾張照片。但是高斯卻不在乎,他只是著急地說:你們弄錯了,他是被人謀殺的,而且他一跌下來,就有四個人假冒警員搜他的身。   李玉芳道:第二點,到現在為止,只有你一個人這樣向警方報告。至於第一點,你說的話,是一點根據也沒有的,法醫解剖的報告,絕不會錯。   唉!高斯再度嘆著氣。他將昨天晚上,在遊樂場中和飛艇之前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又道:你們真是弄錯了。   李玉芳好一會沒有出聲,才道:好的,我再去和他們說,你等我的電話。   高斯放下了電話,他第三次嘆息,將潑瀉的牛奶抹乾淨。這個下午,他有點心不在焉,他等著李玉芳的電話,可是這一等,卻等到下午七點鐘,李玉芳的電話沒有來,她人卻來了。   高斯看到李玉芳,實在喜出望外,李玉芳卻皺著眉道:高斯,我實在沒有法子推翻法醫的結論,那人是死於心臟麻痹的。所以,你的被謀殺的說法,實在無法成立。   高斯道:可是那人的確對我說過,有人在追蹤他,要殺他!   李玉芳問道:在他死前,有甚麼跡象?   沒有,我看到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俯去,然後,忽然之間,跌了下去那情形倒真的像心臟病猝發,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   那四個假冒的警員在那人身上,沒有搜到甚麼,就給你驚走了?   是的。高斯肯定地說。   李玉芳在高斯的辦公室中,來回踱了幾步,道:我有一個推測,但是未被接納。我的推測是,有一枝遠程射槍,發射一種毒針,那種毒物,能致人於死,而死狀則和心臟病猝發一樣。   高斯跳了起來,道:對,一定是這樣。   李玉芳笑道:如果處理案件像你那樣簡單,倒好辦了,我們一定要有證據。我假定你的說法成立,而我們又沒有在那人的身上發現甚麼特別的東西,你想,如果他有甚麼特別的東西,在臨死之前,他會將那特別的東西,放在甚麼地方?   飛艇中。高斯立時叫起來。   你有空麼?我和你一起到遊樂場去。李玉芳說。   一連兩天到遊樂場去,那是高斯一生之中,從來未曾有過的事情,但是他還是立即道:好,我們現在就去,或許已有人想到了。   不要緊,我已問過了,今天不是假期,飛艇在八時才開放,我們還來得及做第一批的遊客,可是,你還記得那人是在哪一隻飛艇中?   高斯皺著眉,道:我要到娛樂場去看看,才能肯定,走,快去。   高斯和李玉芳離開了高斯的事務所,一起來到了遊樂場。他們走進遊樂場時是七時三刻,在飛艇的旁邊,已經有七八個孩子,排隊等著,飛艇還沒有亮起彩色的燈,看來很不起眼。   高斯和李玉芳,排在那些孩子的後面,高斯抬頭打量著那些飛艇,突然間,彩色的燈光,亮了起來。高斯實在無法認出,那人昨天在哪一艘飛艇中,因為所有的飛艇,看來完全是一樣。   高斯苦笑著,搖了搖頭。   李玉芳卻並不洩氣,她道:不要緊,我們可以一艘一艘地找,總共是二十四艘,我想我們今晚可以完全找遍的,是不是?   當然是。高斯興致勃勃,能夠與李玉芳在一起,已經是十分高興的事了,而能夠和李玉芳在一起辦案,他自然更加高興。   飛艇在八時整開始轉動,高斯和李玉芳兩人,一次又一次地坐著飛艇玩,連管理人員也覺得奇怪,何以那兩個大人對飛艇那麼有興趣。   一直到九時二十分,高斯在他所坐的那飛艇座位的木縫中,找到了一個十分小、扁平的金屬盒子,他舉著那盒子向李玉芳揚著,李玉芳就坐在他的面前,她笑著,表示她心中的高興。   飛艇又一次停了下來,高斯和李玉芳,相繼跨出了飛艇,高斯將那扁小的金屬盒,托在手上,李玉芳立即將之拈了起來。   那金屬盒子只有一吋見方,大約只有八分之一吋厚,可是卻製作得十分精巧,上面還刻著十分精細的花紋,李玉芳將那盒子揚了揚,道:你猜盒中是甚麼?   誰知道?高斯揚著眉,是秘密武器的公式,是情報人員的名單,或者是一卷濃縮照相的底片。我們常在電影中看到的,不都是這些東西麼?   李玉芳笑了笑,手指在盒邊的一個鍵上按了一按,那盒子的蓋,彈了起來。盒蓋一彈開,高斯和李玉芳兩人,都突然呆住了。   那盒子從外面看來,已經夠精巧的了,可是它的內部卻更精巧。它的內部幾乎是實心的,只有四個很小的方形格子,在那四個小方形的格子中,有著四粒只有半粒米般大小的東西。那東西閃耀著相當奪目的金屬光輝,從那種光輝來看,那像是白金。   可是那四粒白金究竟是甚麼,他們兩人,一時之間卻看不清楚。   李玉芳忙按上盒蓋,抬頭向高斯望來,她雖然沒說甚麼,但是在她的臉上,卻充滿了疑惑,她顯然是在問高斯:那是甚麼?   高斯也無法知道那是甚麼,他攤了攤手。而就在這時,他已看到兩個人,大踏步自李玉芳的身後,向他們走了過來。   遊樂場中的人十分多,有兩個人走過來,本來決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但是,高斯卻立即認出了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正是偽冒四個警員的大漢之一。   高斯忙道:玉芳,小心!   他警告著李玉芳,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他的脅下已有硬物抵住,高斯不必低頭看,已從李玉芳吃驚的臉色上,知道那是甚麼了。   在李玉芳一怔間,另外兩個人也已到了李玉芳的背後,高斯回頭看了一看,他自己身後也是兩個人。這時,他已全認出來了,那四個人,正好全是假冒警察的四個人。   這時,四人之中,一個個子最高的沉聲道:拿來,別追趕我們,我們的槍法,都是第一流的。   那大漢一面說,一面向李玉芳伸出手去。   那隻扁平的金盒還握在李玉芳的手中,李玉芳想抵賴,也無從賴起,她只好緩緩將那金盒交到那大漢的手中,而她的神色,卻十分鎮定,道:請問,那盒子中的東西是甚麼?   那大漢一把搶過盒子來,悶聲道:如果你聰明的話,最好別再想起這件事,這位先生已經管得太多,如果再多管閒事,那就要受點教訓了。   對我而言,那不是件閒事。李玉芳鎮定地說,一個人被你們謀殺,我是警方人員,你們卻用武器威脅我,你們該知道會有甚麼後果。   那四個大漢中的三個,臉上一點特異的表情也沒有。看他們的情形,像是根本不懂李玉芳在說甚麼一樣,只看到那個子最高的揚了揚眉,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警方人員,但這件事,根本不是你們管轄範圍之內的事,這件事並沒有犯罪。   一個人被你們謀殺了。高斯怒叫著。   可是那大漢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揚了揚手,對其他三人,說了一個字,那三人一起向後退去。其中兩個,技巧地將手槍遮著,但是槍口仍然對準著李玉芳和高斯,那高個子向相反的方向退去。   他們的行動十分快捷,轉眼之間四個人便全消失在人叢中不見了。   高斯頓著足,想向前追去,但是李玉芳卻拉住他,道:你想幹甚麼?剛才他們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已無計可施,就算給你追到了他們又怎麼樣?   高斯頓著足,揮著拳,道:難道就這樣讓他們逃走了麼?   當然不,李玉芳沉思著。她略停了半晌,才繼續道:我想可以找到他們的。   李玉芳的話,不禁令高斯大是訝異起來,他望著李玉芳,李玉芳的臉型十分俏麗,眼睛大而美麗,天然的長睫毛覆蓋著她烏黑的眼珠,使她看來,十分動人。高斯不禁搖了搖頭,她說可以找到那四個人,她的話,有甚麼根據?真令人難以相信。   李玉芳微笑著,道:高斯,你的觀察力也實在太差了,那四個人身上有甚麼特徵,你沒有注意到?   高斯皺起了眉,他的確沒有注意到。本來,他頗以自己能一眼便能認出那四個人正是假冒警察為榮,但現在他卻只有苦笑。   李玉芳道:別呆想了,我告訴你,他們四個人的身上,至少有幾件特徵,是可以辨明他們的身份的,他們的手很粗大,手臂下全刺著青花,有三個,左臂下刺的是一隻熊貓。   高斯望著李玉芳,連連點頭,李玉芳一說,他也想起來了。   李玉芳又道:他們的皮鞋,鞋尖方而向上翹起,只有兩種人,是穿這種笨重的鞋子的,一種是軍警,另一種是海員,他們是海員。   高斯十分佩服李玉芳的推理,但是他卻仍然不服道:他們是海員,也無法找到他們,在這城市中,有成千上萬的海員。   是的,可是他們卻自己暴露了身份,在我說明自己是警方人員之際,對方四人之中,有三個一點反應也沒有,那說明他們聽不懂我的話,他們是外國海員,而個子最高的那個,呼喝了一個字,其餘三人,便向後閃了開去,他叫的那個字你聽得懂不?   高斯搖搖頭,道:聽不懂。   李玉芳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實在十分甜,十分嫵媚,她道:我卻懂,那一個單字相當於我們話中的走字。那是斯拉夫語系統中的語言,他們等於已告訴了我,是甚麼外國船上的海員。   高斯啊地一聲,李玉芳講明白之後,他也覺得李玉芳說能夠找到他們,一點也不值得奇怪了。   李玉芳來回踱著,高斯反倒著急起來,道:你怎還不通知警方,派人到船上去對付他們?   李玉芳搖頭道:行不通,大隊警方人員到船上去,船上的人一定否認,而我們也沒有確鑿證據,可以控告那四個人。   他們謀殺了那一個人。高斯急忙道:而我是目擊證人,這還不夠麼?   李玉芳嘆了一聲,她望著高斯的神情,就像是望著一個固執的小孩子一樣,她道:高斯,你太天真了,事實上,你只看到那人從飛艇上跌下來,而法醫的屍體解剖報告,則證明那人死於心臟病突發。   高斯張大口,道:可是事實上   事實上,我們沒有任何證據,我們要對付這四個人,只有採取私人行動。   李玉芳瞪視著高斯:你夠膽子和我一起去麼?   高斯像是受了極大委屈似地叫起來,道:這是甚麼話,這種問法,太豈有此理了。   李玉芳笑著,他們兩人一起離開了遊樂場。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等他們來到碼頭時,更靜得令人感到氣氛出奇神秘。   那艘大輪船就泊在碼頭旁,船首漆著十分古怪的文字,高斯根本不認識。他們兩人在碼頭的木柱後面站定,仔細觀察著那艘輪船。   那是一艘客貨輪,十分巨大,甲板上有人在走來走去。在碼頭和輪船之間,搭著一張梯子,那似乎是從碼頭到船上的唯一通道。   當然,如果他們有特殊的裝備,他們可以潛水到船旁邊,再發射有勾的繩索,勾住船舷,然後攀下去。但是,高斯不是詹姆士.龐德,李玉芳也不是飛天神貓,他們當然無法採取那樣的辦法。   李玉芳看了片刻,才道:高斯,看來我們只有從那梯子走上船去了。   高斯也想到這一點,因為甲板上雖然有人,但是在那梯子的附近,並沒有甚麼人。他們上船的動作如果快捷些,是不至於惹人注意的,他們上了船之後,可以有充分的機會躲起來。所以,高斯聽得李玉芳那樣說,也立時點了點頭。   高斯和李玉芳從柱後走了出來,他們的行動一點也不閃縮,但是卻十分快捷,兩分鐘後,就踏上甲板,然後,隱沒在黑暗之中。   他們緊貼著涼冰冰的鋼板站著,高斯低聲問:我們應該怎麼辦?   要利用你的常識了,我想,這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不會只是那四個海員的私事。我們首先要找到船長,你可知道在一艘船上,通常來說,船長總是住在甚麼地方的?李玉芳問。   高斯慚愧地笑著,道:你明知船長大概是在甚麼地方的,為甚麼要來問我?   李玉芳笑了一下,她拉著高斯的手,向前貼著艙壁走去,一遇到前面有人走過,就立時停下來,不一會,又來到了一道鋼梯前。   當他們來到梯前之際,鋼梯噔噔作響,恰好有兩個人向下走來。高斯和李玉芳兩人,立時身形一閃,閃到了梯後,那兩人下了梯,逕自向前走去,高斯和李玉芳,立時互望了一眼。   那兩人正是在遊樂場中挾持他們四人中的兩個!   高斯立即向李玉芳豎了豎大拇指,表示她推測的準確,李玉芳笑了一下,當那人匆匆走開了後,他們兩人迅速地上了那座梯子。   梯子上,有一個小小的空間,那是船長室之外的空地,通常是作為船長召見高級船員的地方。根據通常的慣例,低級船員如果不是奉了召喚,而到這地方來的話,是會被視為對船長懷有惡意的。所以,高斯和李玉芳一到這裏,就比較不容易被人發現了。   他們兩人貼著船艙的艙壁,來到一扇圓形的窗子之前,在那扇窗之前,有兩隻重疊放著的救生船,那救生船正好遮住他們的身子。   李玉芳向高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高斯留意四周圍是不是有人經過,她則向窗中張望。   她看了約一分鐘,輕輕碰了碰高斯,叫高斯去看,高斯忙探高頭,從那窗內望了進去,只見船長正坐在一張桌子之前。   那張桌子,就放著那隻極其精緻的小盒,小盒的盒蓋打開著,船長的手中,執著一隻放大鏡,他正在對那個小盒,用放大鏡仔細地察看著。   他是如此的聚精會神,以致根本未曾發現,窗外正有人在窺伺著他。   高斯當然知道,船長用放大鏡在察看的,正是那金盒之中,幾粒比米還小的事物。而且,從船長那聚精會神的狀態看來,那些小小的東西,一定是極有吸引力的,那也正表示這東西十分重要!   但是,高斯卻仍然無法想出,小金盒中只有半粒米大小的東西是甚麼。   他也聚精會神地望著船長的動作,只見船長在仔細察看了半晌後,抬起頭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船長是突然間抬起頭來的,當他抬起頭來之際,高斯根本一點防備也沒有。   等船長一抬起頭來,高斯在猝然之間,和他打了個照面後,身子連忙往後退去,卻又砰地一聲,撞在救生艇上。   李玉芳被高斯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跳,她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是,高斯卻已知道事情不妙。而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根本來不及解釋,他只得一伸手,拉住李玉芳的手,便向外奔去。但是就在他剛奔出一步,船長室的門,便突然打開,船長已滿面笑容,從船長室中,衝了出來。   高斯一見船長衝出來,不由分說,右拳已揮了出去。高斯曾學過西洋拳,那一下右勾拳的力道著實不輕,砰地一聲,擊在船長的下顎上,擊得船長的身子,倒撞進船長室去。   但是,高斯的這一拳,對他的處境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他只不過又奔出了一步,船長又再度出現,而這一次,在船長的手中,已握有一柄大型的軍用手槍。同時,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喝道:站住!   船長原來的聲音,可能是很清朗的,但是在捱了高斯一拳之後,即使他原來有梅蘭芳般優美的嗓子,也會變得口齒不清了。   高斯還想再逃,但是鐵梯上,已有兩名大漢,一起奔了上來,來勢洶洶。   船長的面色極其難看,他的口在動,多半是在將被擊歪的牙齒,用舌頭頂正它,然後他道:你們是甚麼人?將他們押進去!   那兩個船員隨著船長的喝令,呼喝著,道:進船長室去,進去!   在這種情形下,高斯完全沒辦法了,可是李玉芳卻十分鎮定,她冷冷地向那兩個船員望了一眼,那兩個船員,不由自主停止了呼喝。李玉芳很客氣地道:船長,我們上船來,和閣下指使屬下的船員,偽冒當地警察一事有關。   船長呆了一下,立即吼叫道:有甚麼證據?   李玉芳微笑著,道:船長,你問有甚麼證據,你剛才那一句話,就已經是證據了,你知道你做過甚麼事,雖然你已消滅了證據!   船長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他仍然神情狠惡,但是已可以看得出,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了。   他道:不論你是甚麼人,你們上船來,是非法的!   李玉芳雙眼一揚,道:是麼?那麼,原來屬於你船上的一個人,現正在政府殮房之中,對於這件事,閣下又有甚麼意見呢?   李玉芳的話是咄咄逼人的,船長的神態更尷尬了,他喃喃地道:真該死,竟沒有將他的證件一起搜出來,真該死!   李玉芳道:怎麼樣,船長,你是希望警察大隊立即登上你的船來,還是我們先作一次私人性質的談話?請你選擇。   船長忙道:先談談,我們可以先談談。   這時候,高斯對李玉芳,已是佩服之極了。船長收起了手槍,道:請!   同時,船長對那兩個船員道:你們守住門口,別讓任何人走進來。   那兩個船員立時答應著,船長、李玉芳和高斯三人也走進了船長室。   那小金盒仍然在桌上,而且,仍然打開著。   李玉芳向那小金盒望了一眼,道:貴國的間諜活動,一向十分出色,但是這次卻十分拙劣,拙劣到了要謀殺和偽冒警員的程度。   在李玉芳這樣說的時候,船長臉上神色的驚愕,簡直是難以形容的。   他急急地道: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   李玉芳向那小金盒一指,道:這自然是一種相當重要的情報了,對不對?   船長臉上,驚愕的神情,逐漸消失,等了半分鐘後,他突然轟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是如此響亮,分明是在笑李玉芳,李玉芳在那一剎間,也不禁十分尷尬,因為從船長的神態中,她可以知道自己說錯了甚麼了。   船長一面笑著,一面來到了桌邊,拿起了那放大鏡來,道:小姐,你來看,請你來看。   李玉芳的心中,充滿疑惑,她連忙走了過去,在船長的手中,接過放大鏡來,湊在那小金盒中看去,高斯也連忙來桌邊。   只見李玉芳的臉上,現出了幾乎難以置信的神情來,高斯忙問道:玉芳,那是甚麼?   李玉芳將放大鏡遞給了高斯,道:你自己看。   高斯接過了放大鏡,他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住了。在放大鏡下,那些小粒在放大到和小指甲差不多大小,一共是六粒,竟然是六隻白金製成,維妙維肖的跳虱,甚至還用極細小的紅寶石,作跳虱的眼睛!   高斯抬起頭來,李玉芳已問道:船長,究竟是甚麼意思?   船長不說甚麼,他拿起了那金盒,並在那金盒的底部,拉開一個小小的空格來,取出一柄小鉗子,夾起一隻白金跳虱來,又用另一根針一樣的東西,向那跳虱刺了一刺,然後,他放下了那白金跳虱,那跳虱竟在桌子上,跳動了起來,高斯和李玉芬兩人,更看得奇了!   船長吸了口氣,道:這是十八世紀時,我們國家工匠的傑作,這可以說是無價之寶,在動亂時流到外國,我最近奉命,以十分高的價錢,去買回來,準備帶回去的。   可是被人偷了?李玉芳問。   是的,我的二副起了盜心,他偷走了那金盒,溜上岸去,我當然要去找他,而且找到了他之後,一定要將他抓回來。為了避免引起麻煩,所以我手下的人,只好偽冒警員,警員抓人,是不惹人注目的。   李玉芳道:在貴國警員抓人,或者司空見慣,但在我們這裏,卻一樣惹人注目的。   李玉芳輕輕地刺了船長一下,令得那船長,感到十分尷尬,他勉強一笑,道:一切事情,就是這樣了。這東西應該放在博物院中,因為它象徵著人類頭腦的智慧和雙手的精巧,可以達到這一地步。   我同意你的說法。李玉芳點著頭,望向高斯,我們該走了。   可是,高斯叫起來:那二副是給他們害死的,這就算了麼?   李玉芳笑了起來道:高斯,你怎麼還不明白?二副當然不是給他們害死的,他偷了寶物,心情本就緊張。他一定是有很嚴重的心臟病,當飛艇突然升高時,他驚上加驚,心臟的運動就停頓了。   高斯眨著眼,李玉芬道:走吧,那是正確的結論,不必懷疑了。   高斯苦笑了一下,他本來以為飛艇上發生的事,是一幕驚心動魄的謀殺,或者是曲折離奇的間諜案子,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李玉芳和高斯一起走出了船長室,船長送了出來,李玉芳道:船長,你的二副,我想你應該去辦一個手續,將他的屍體領回。   是!是!船長回答著,這件事請小姐保守秘密,別傳開去。   李玉芳笑道:自然,我私自上船,也是非法的啊!   她的笑容,一直到下了船,還是那樣甜,看得高斯有點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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