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加百列獵犬

第7章 六

加百列獵犬 瑪麗.史都華 5871 2023-02-05
  那天夜裏下雨了。   我大約在午夜一點半到兩點之間回到我房裏。那時的天空清朗無雲,毫無暴風雨的跡象。雷門先生送我到臥室門口,在點燃了油燈之後,我向雷門先生道聲晚安,他就告退了。然後我拿了油燈到浴室裏,一陣梳洗,我又回到房裏。門上並沒有鑰匙,但是我看到門內有個厚厚重重的木閂,所以我只得將木閂架好,而後換下外衣,笨手笨腳地將油燈吹熄,終於上床就寢。   我不知道是一道閃光,還是一道幾乎是同時出現的震耳欲聾的雷鳴,驚醒了我。等我在床上坐起,睜開眼睛一看,才知道外面已下起傾盆大雨。我從未聽過如此猛而大的雨聲。房裏的拱窗因為窗外雷電交加的暴風雨而閃爍不已。其中的一扇是我原先就開著的,一陣陴的花香味自這扇窗口洶湧而入,伴隨著花香而入的,還有那一滴滴敲打著窗檻和濺得滿地板濕漉漉的雨水。

  我老大不情願地下床來,赤足踏在冰冷冷的地板上,把那扇玻璃窗關緊。在一室的黑暗中摸索,我的雙手被自窗外濺入的雨水淋得濕溚溚的。等我把窗子關好之後,花園大門的那個方向,驀地傳來一陣一隻大狗急切的狂噑聲,而後其他的狗隻也跟著狂吠起來。這些看守狗想必是被暴風雨所擾,以致於如此不安。我轉身,再度在黑暗中摸索著,找來一條毛巾擦乾手臂。   一隻狂噑的狗預示著一個死亡當我在擦拭手臂和肩膀的當兒,我想起查理告訴過我那個有關加百列獵犬的傳說,死神率著一隊加百列獵犬獵於天際這宮殿裏所有的犬隻想必都已放出來了,而且正狂吠不已。在舊日,住在這宮殿裏的人們必篤信一件事情,就是那暴風雨裏的獵犬會發出催命的狂噑聲。

  在舊日,那時的人們一定是特別迷信,才會對那種事情深信不疑。而今噢,胡說八道,那有那種事   我把毛巾放回原處,繼而又一步一步地摸索著踱回床上。   過了五秒鐘之後,我發現一樁比加百列獵犬更煩人的事情。屋頂漏水了。更有甚者,漏水處就正好在我睡床的正上方。雨水一滴接著一滴沿著我的頸背流下.   我再度起身下床,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才在我的手提袋裏找到了火柴,把油燈點亮。等房裏恢復了光明之後,我穿上鞋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張睡床拉離床邊。屋頂上滴漏的雨水乃直接滴落在地板上。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驚覺到滴水的聲音有多大多響,原來,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我走到窗邊一看,原先的傾盆大雨,就像水籠頭被關緊似地在剎那間停止了,且星星也都已出現在天際。我推開玻璃窗,發現隨著暴風雨而來的是一陣微風,吹得雲消霧散,也吹得山谷的樹木沙沙作響。繼而我轉身繼續解決我自己的問題。

  滴漏的雨水把一部分的床罩弄濕了,但是大部分仍然是乾的。那是因為我起床時,把床罩拉起堆在角落上,所以才沒有被滴濕。我小心翼翼地將床罩自床上舉起,放在窗座沒有被雨水濺濕的地方。然後又更加小心翼翼地將整個床墊翻個身,我只希望床墊背面那濕漉漉的雨水,在我睡過這下半夜之前不要滲到上面來。我將泡得濕透的床單丟掉,而將乾的床罩搬回床上,吹熄了油燈,和衣躺在床上以渡殘夜。   然而我並未入睡,因為屋頂上的滴水,不斷地滴落在床邊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擊鼓般的巨響,擾得我不能入眠。我只得再一次地起床,在黑暗中摸索著剛才我棄於地上的那條濕淋淋的床單,將它放在滴水的正下方。接著而來的是一片寂靜,然後窗外又響起另一陣聲響,我坐直了身子豎耳傾聽。

  這次傳入我耳際的,並不是死神之使加百列獵犬的狂吠聲,而是花園裏一隻接著一隻的鳥兒高聲鳴唱的聲音。   我拿起門閂打開門,慢步踱到拱廊之下。   此時湖面泛著微光,清風徐來,使得湖邊的小樹叢斷斷續續地滴落著雨滴。整個花園洋溢著夜鶯宛轉曼妙的歌聲。兩隻白鴿自西廂的拱廊下驀地飛起,振翅自我頭上飛逝而過。就在此時,我似乎看到有樣物體,或是有個人在拱廊之下走動。是一個人,沿著拱廊走過。他走得很慢,在一片鳥鳴聲和樹葉的沙沙聲中,我絲毫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不過,我看得很清楚,那個人並不是身穿白袍的阿拉伯人。那麼,那個人一定就是約翰.雷門了。或許他是來看我如何渡過這暴風雨之夜的。   我等了一會兒,但是他並沒有來,然後他就消失得不見蹤影了。花園裏除了夜鶯的鳴唱聲之外,就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隨即慢步踱回臥房,把夜鶯的歌聲緊緊地關在門外,而後又蜷曲著身子爬上床。   我在一片亮麗耀眼的陽光和敲門聲中醒來。   莉黛拿著我的早餐敲我的房門。早餐有麵包、乳酪、杏仁果醬和一壺咖啡。莉黛看似十分疲憊,而且仍然以那張陰鬱的面孔斜斜地打量著我。不過她看了滿室的凌亂,堆在地上濕成一團的床單和搬離牆角多達四呎的睡床竟未予置評。當我謝謝她為我端來早餐,並和她說起前晚惡夜的景象時,她只是陰鬱地點點頭,而後轉身離去。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之後,約翰.雷門也來了。那時我已梳洗更衣完畢,而且整理好行李,拿著餐盤來到屋外亮麗耀眼的陽光下,坐在池邊觀賞著眼前一片雨過天青的美景。我不知道約翰.雷門昨晚是如何以及因何出入花園的。不過不管他在昨天夜裏做了什麼事,那些事情似乎對他毫無影響。此時他看來十分敏捷,而且也十分清醒,他眼中原有的那抹茫然和矇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被一股清澈和明亮所取代。他神采奕奕、步伐穩重地向我走來,並以愉悅的口吻向我問安,早安。

  噢,哈囉。你來的正是時候,然後我便衝入房中,將我的行李,也就是那只手提袋拿出來,我正打算去找你,而且希望那些狗已經被關起來了。   那些狗在白天通常都是被關起來的。牠們昨晚把你吵醒了嗎?我想昨晚的暴風雨是有點兒狂暴。你睡得還好嗎?他站在門口望了望房裏的一片凌亂。我說狂暴這個字眼並沒有用錯,對吧?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屋頂漏水了。   當然是的,我縱聲大笑。你是把我當成三級的客人,才分配這間三級的臥房給我過夜的嗎?不,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我移動了睡床,未了總算睡了一會兒。不過恐怕你會發現整個床墊都濕透了。   沒有關係,等會兒把床墊拿出來曬,要不了五分鐘就會全乾了。我真的很抱歉,屋頂上的排水管一定又堵住了。那西魯還對我發誓他已經把排水管清乾淨了呢。你真的睡著了嗎?

  是的,謝謝你,最後總算睡著了。你不必為我擔心,你只消想想看,凡事都是有弊必有利的,只有惡風才吹得每個人都蒙受其弊。   這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我住在這裏,把這房間裏弄得天翻地覆、一片凌亂,那麼昨晚睡在排水管下面的人就是你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請你相信我,你根本不是惡風。你姑婆昨晚在和你暢談了那麼久之後,整夜心情都很好。   真的?我沒有把她累壞了?   一點都沒有。你走了之後,她又和我說了好久。   我想她對查理的事情態度仍然未變?   恐怕還沒有,不過,再給她一點時間吧。你已經準備好了,是不是?我們可以走了嗎?我們乃朝向花園大門走去。   她把你留到很晚嗎?我問道。你這麼操勞過度,一定很累。

  不,並不很累。我在暴風雨還未開始前就已經上床就寢了。   閃電把你吵醒了,是不是?   絲毫沒有。他縱聲大笑。   昨夜暴風雨過後的花園看起來真是美極了。我說道。   我瞥見他斜楞著眼睛看著我。你昨晚出來了嗎?   我只在花園裏待了一會兒而已,駐足傾聽夜鶯們宛轉的歌聲。噢,你看看這些美麗的花!這是因為暴風雨的關係嗎?可見惡風並不是只會帶來災害的,你說是不是?   我們正走過昨天我和漢彌德等待的那個小庭院,這裏和後宮花園一樣,雨水把大地涮洗得乾乾淨淨的,大理石廊柱也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令人目眩的白光。草地上一朵朵紅色的秋牡丹也正盛開著。   這裏是我的阿多尼斯花園,雷門先生說道。

  你的什麼?   阿多尼斯花園,根據古老的傳說,阿多尼斯花園象微著死亡與復生。   這和你的心理醫學有任何關連嗎?還是只是哈麗特姑婆的意思?   和噢,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正在寫一本書的嗎?我對那些沉緬於宗教之中的人的心理很感興趣,而我現在正在搜集一些有關近東出神入化的宗教的資料,其中就包括了阿多尼斯這個代表豐腴的穀神死而復活的傳說。我一得暇便騎著馬到山谷裏遨遊凝思,以追尋靈感。如果你在此地多待上一段時間,你可能   騎馬?   我們此時已來到了宮殿入口處的大庭院,他點點頭,繼續說道,這兒就有一匹馬呢!你知不知道?就在幾年前你的姑婆還經常騎馬出遊。她真的很了不得噢!馬廄的門還沒有打開,那西魯還沒有來。他看了看手錶。他遲到了。

  說著說著,我們終於來到了大門口。雷門先生拿開那個厚厚重重的門閂,然後將銅門打開。門外毫無杰勤的蹤影。太陽光白花花地照在多石的高地上。那裏連個人影都沒有。   你的司機還沒來,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進來等   謝謝你,不過,我想我還是自個兒走下去和他會合好了。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雷門先生。我伸出手來和他握手,他一再地告訴我,他和哈麗特姑婆對我的來訪都感到非常的高興。   至於你堂兄的事情,我也會竭盡所能說服你姑婆的,不過如果我無法他略為躊躇了一下,他的目光在遇到我逼視的目光之後,隨即調開我希望你不要覺得太難過才好。   我?這又不關我的事。她要怎麼生活是她自己的事,如果查理真的非要來看她,那他只好自己想法子了。再見了,再一次謝謝你。我希望你的書會進行得很順利。   再見。   大門關上了。這座宮殿又再一次地庭院深鎖,與世隔絕了起來。沐浴在亮麗耀眼晨光中的沙克爾村在我面前舖陳開來。   太陽在我身後,懸崖上的岩道此時也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這兒處處可見昨夜風雨過後的痕跡,連岩石的味道也比昨天清新許多。在爬上岩道的當兒,我不禁懷疑等我抵達懸崖底部時,漢彌德是否正在渡河準備過來接我。   但是那兒毫無他的蹤影,等我走到沙克爾河的岸邊時,我才知道其因安在。原來整條河流的河水早已暴漲不已。   昨夜那場惡風至少在這裏發揮了神力,而這一次我確實找不出那場惡風造成任何的益處。想必是這條河流的源頭,昨夜也下了一場傾盆大雨,而且,這其中可能還夾雜著高山上的融雪,才使得整條河流顯得這麼壯觀。因為此時河水的水面至少比昨天高漲了兩呎以上,而且流速也變得又急又快。那排昨天下午在河道中還高出水面一呎之上的石塊,此時也早已被洶湧的河水給吞噬得不見蹤影。   我無助地呆站在河邊上,這一定就是那西魯今天早上之所以沒有到宮殿的原因。而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的漢彌德縱使想來接我,也無法渡河而來,就如同我無法渡河而過一樣。我想這洶湧的河水一旦開始退落,它的速度必定和暴漲的速度一樣快。只是我無從得知我還得等多久,這高漲的河水才會開始退落。   此時漢彌德一定已經從村子裏過來找我,所以我除了坐地求援,靜待他的出現之外,別無他途。我身後那座高高聳立於懸崖之上的宮殿,已是渺不可及,而我面前那座依山而建的村子,則是清晰可見。我環顧四周,找到了一塊被昨晚那場豪雨洗涮得十分乾淨美麗的圓石,然後就坐在那圓石上等待。   就在那時,我看到了那個男孩。原先這四野毫無動靜,這一點我可以發誓。我一直兩眼茫然地望著洶湧的河水和灑滿陽光、怪石嶙峋的對岸,直到一剎那間我發現我正望著一個衣衫襤褸、體格健壯的男孩。他約莫十二到十五歲之間那麼大,打著赤腳,而且和一般的阿拉伯孩子不同的是,他並沒有戴帽子,所以一頭蓬鬆的亂髮清晰可見。他的皮膚是棕黑色。他手持一根細木棍,直挺挺地站在對岸的一叢矮樹旁。   他似乎也正睜大著兩眼瞪著我看。經過一兩秒鐘的猶豫,我自圓石上站了起來,再度走回河岸。那個男孩並沒有動。   哈囉!你會說英文嗎?我的聲音迴旋而出,消失在我們兩人之間急湧的河水中。我只得提高嗓門,又試了一次。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他點點頭。那是一種頗有威嚴的動作,像是發自一名演員,而不是一個小牧童。現在我看到了他身邊站著兩三隻昨天我們在山坡上看到的羊群。他把木棍扔在多石的土地上,縱身一躍,來到了急流的邊上。   我又試了一次。我應自何處渡河而過?   這一次他搖搖頭。明天。   我並不是問你何時,我是說何處,但事實上他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話中的含意極其明顯,在阿多尼斯河和沙克爾河會流之處,唯一可以涉水而過的地方大概就是這裏了,而這裏的河水大概得經過整整二十四小時才能消退。   我臉上失望沮喪的表情一定非常明顯,因為他手持木棍對著河的上游和下游搖個不停,對我大叫著,這裏很糟,全都很糟!他的臉孔在瞬間閃過一絲非常孩子氣的笑容。你和夫人在一起!唔,你爸爸的爸爸的姐姐?   我?我想了兩次才弄清楚他說的沒錯。這當然是那西魯的傑作,這件事情到現在為止一定傳遍整個村子了。是的。你住在村子裏嗎?   他用手指了指他身邊貧瘠不毛的土地和羊群。我住在這裏。   你能弄到一匹驢子,或是騾子嗎?我想到約翰.雷門的那匹馬,不過向他求援應該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我可以付你很高的代價!我尖聲大叫著。   他又搖了搖頭。沒有騾子。驢子太小。你們全會淹死。這是條很糟的河。而後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道註解。這裏晚上下雨了。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聽了咧齒大笑,繼而他又朝著村子指個不停。我順著那個方向看去,我看到了漢彌德,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褲、鋼青色襯衫的細長身影,正從對面的山坡上下來。   我轉過身子看那個男孩。   羊群仍在地上吃草,河水仍然洶湧怒吼,可是岸邊的男孩卻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明亮的岩石在燥熱的陽光之下閃爍著。就在他剛剛所站著的地方,有隻毛茸茸的黑山羊,正睜大那對冷漠的黃眼睛瞪著我看個不停。   我想到查理說過,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無奇不有,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國度。   約莫過了十多秒鐘之後,我才發現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根本不是漢彌德,而是面朝著我,正快速地步下山道的查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