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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章

玫瑰的名字 安伯托.艾可 3948 2023-02-05
  第九時禱告之前   威廉和草藥師塞維裡努斯博學的對話   我們走過禮拜堂本堂,由剛才進入的那扇門走了出來。我的腦袋裡仍迴蕩著烏伯蒂諾的話,字字句句。   我斗膽對威廉說:那個人很古怪。   在許多方面,他是個偉大的人。就因為如此,他才古怪。只有微不足道的人顯得正常。烏伯蒂諾可能變成他幫忙燒死的異教徒之一,也可能成為羅馬教廷的樞機主教,他和這兩種不適當的地位都很接近。我和烏伯蒂諾說話時,總覺得地獄就是由另一面看來的天堂。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便問道:由哪一面呢?   啊,是的,威廉明白我的問題所在,這件事關係著究竟是否有許多面,還是有一個整體。但是別在意我說的話,也別再望著門口。他說著,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頸項,因為我又轉頭去看入口處的雕刻了,他們今天已經把你嚇夠了,所有的人。

  我回過頭望向出口時,看見我眼前又站了另一名修士。他的年紀大概和威廉差不多,面露笑容,熱誠地向我們致意。他說他是尚文達的塞維裡努斯,是草藥師修士,負責管理澡堂、療養所和庭園。假如我們想熟悉修道院內的路徑,他很樂意為我們領路。   威廉向他道謝,說我們進修道院時,他已注意到那片茂盛的菜園,在他看來那裡所種的不只是食用性植物,還有藥用植物,雖然都覆蓋了雪。   春夏天時,種類繁多的各種植物都會開花,這園子就會為造物主唱出更美的詩章。塞維裡努斯有點歉然地說,但即使是現在,時值冬季,草藥師的眼睛仍能看穿將要再發芽長葉的植物枯枝,他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園子比任何植物志的記載都要豐茂,色彩也更繁複,和那些書上的圖片一樣美。此外,好藥草在冬季也會生長的。其他的藥草我都已採收,放在實驗室的瓶子裡了。還有羊蹄大黃樹的樹根,我用來治療感冒的;木模根煎出的藥汁可製成皮膚病膏藥;把蛇木地下莖搗碎研磨,可用來醫治痢疾和一些婦人病;胡椒有助於消化;款冬可抑制感冒;還有幫助腸胃吸收的龍膽;我還有可製成好藥水的杜松;老樹根煎成的藥對肝有益;石堿草根在冷水中泡軟後,治黏膜炎最有效;還有擷草,它的效能你一定知道。

  你的藥草種類真多,而且適宜不同的氣候。你怎麼辦到的呢?   一方面,我要感謝上帝的慈悲,它讓我們的高原背山面海,因此溫暖的海風從南面吹來,北面則有樹林屏障。另一方面,多虧老師們教導我這個不成材的學生,使我學會了不少技巧。植物是可以在氣候不佳的地方生長的,只要你利用周圍的地勢,注意它們的營養及成長。   我問道:但你也種了僅供食用的植物吧?   啊,年輕的朋友,食用的植物一樣可以治療身體的,只要食量適當,任何東西吃得過量就會使人生病。就拿南瓜來說吧:它的天然性質是濕冷的,可以解渴,可是你如果等它爛了再吃,就會瀉肚子,那你就得用鹽水調些芥茉糊敷在肚子上。再說洋蔥吧,它的性質是溫熱的,吃一點的話可以增強性交能力(自然這是對沒有像我們這樣發過誓的人而言的),但吃太多就會使人頭重腳輕,喝一杯加醋的牛奶可以使頭痛減輕。他又狡猾地說,這也是年輕的僧侶總是不吃洋蔥的好理由,以大蒜來替代。大蒜的性質幹熱,可以解毒,但吃過量卻會使人心浮氣躁。反之,豌豆利尿而且極有養分,很有益處,可是也會使人做噩夢。不過還是比某些藥草更溫和多了。有幾種藥草會讓人產生可怕的幻象呢。

  哪些呢?我問。   啊,我們的見習僧想知道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只有藥草師才能知道:要不然魯莽的人隨便亂吃,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可是你需要一點尊麻。威廉接口說,或是雄黃或紫草,好壓抑這種幻象。我希望你有這些好藥草。   塞維裡努斯瞟了我的導師一眼:你對藥草學很感興趣?   只是有點興趣。威廉謙遜地說,因為我看過烏布伯舍西姆的《健康學》。   亞伯.艾山的《藥草新志》。   或是埃魯凱西姆.埃利米塔。不知道這裡是不是也收藏了一本。   最美麗的一本,裡面有很多色彩鮮明的插圖。   讚美上帝。還有普拉蒂亞留斯的《藥草志異》。   那也是一本巨著。還有亞裡斯多德的《植物志》和《蔬菜志》,由薩裡謝爾的阿爾弗雷德翻譯的。

  我聽說那並不是亞裡斯多德寫的。威廉說道,正如人們已發現他並不是《因果論》的作者。   不管怎麼說,那是一本偉大的書。塞維裡努斯說。   我的導師理所當然地同意了,也沒問他說的是《蔬菜志》還是《因果論》。這兩本著作我都一無所知,但由他們的對話,我推論必然都是巨著。   塞維裡努斯歸結道:要是能和你盡興地聊聊藥草,可真是一件樂事。   我也有同感。威廉說,但是我們還是別破壞沉默的規則。我相信你是奉有命令的吧?   塞維裡努斯說:幾世紀以來,各修會順應不同的需要採用了規則。規則定了神的聖句,但卻不值得研究。然而你也知道,我們的修會已發展到必須介入神和人的事務。另外,規則也指示了要住集體宿舍,但有時候讓修士們有機會在夜晚沉思也是對的,正如我們這裡的修士,他們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寢室。對於沉默這個問題,規則十分嚴厲,我們這裡也是如此,不僅是體力勞動的修士們,就是寫字或閱讀的人也不能和他們的兄弟們交談。不過本修道院最注重的就是學術,通常修士們交換學習心得也是很有助益的,所以只要是有關學問的談話都是合法而且合宜的,只要不是在用餐或禱告的時候交談就行了。

  威廉突然問:你和奧特朗托的阿德爾莫是不是曾經談過不少話?   塞維裡努斯似乎並不感到訝異:看來院長已經跟你說過了。他說,沒有。我並不常和他說話。他常待在寫字間裡裝飾書籍。在某些場合我倒聽過他和別的修士談論他的工作;例如薩爾維米克的維南蒂烏斯,或布林戈斯的佐治。再說,我很少到寫字間去的,多半都待在我的實驗室裡。他朝著療養所的房舍點了點頭。   我明白。威廉說,那麼你並不知道阿德爾莫是否有幻象了?   幻象?   舉例來說,就像你的藥草會使人產生的。   塞維裡努斯的身子變得很僵硬:我跟你說過了,那些有危險性的藥草,我都很謹慎地收藏起來了。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威廉急忙澄清,我所說的只是一般幻象。

  我不明白。塞維裡努斯堅持道。   我是在想,一個修士夜晚在大教堂裡閒蕩,根據院長所言在禁止時間內進入那裡的人可能會有不測之事發生。哦,正如我所說的,我是在想說不定他有什麼惡魔的幻象,因此才會跌落懸崖。   我說過了,我很少到寫字間去,除非我需要一本書的時候;但依據教規,我自己有一間植物標本室,就在療養所裡面。我只知道阿德爾莫和佐治、維南蒂烏斯比較接近,當然,還有貝倫加。   就連我也察覺到塞維裡努斯遲疑的語氣,我的導師自然沒有忽略:貝倫加?為什麼說當然呢?   阿倫德爾的貝倫加,圖書館的助理管理員。他們的年紀差不多,又曾一起當見習僧,因此比較談得來。所以我說當然。   啊,是的。威廉說。

  令我驚訝的是,他竟沒有再追究這件事。事實上,他很快地改變了話題:我想或許我們該去參觀一下大教堂了。你願意當我們的嚮導嗎?   樂意之至。塞維裡努斯的放鬆顯而易見。他領頭沿著庭園旁邊前行,帶我們走到大教堂的西側。   面對庭園的這扇門通到廚房,他說,但是廚房只占了樓下的西半部,另外一半是餐廳。南邊的入口,也就是禮拜堂唱詩班席位的後面,有兩扇門分別通往廚房和餐廳。但我們可以從這裡進去,因為由廚房可以繼續走到餐廳去。   我走進那間大廚房,意識到有一個八角形的天井和整幢大教堂一般高;後來我才曉得這是一個井孔,但沒有通路,只是在每一樓都開有寬大的窗子,和教堂外側的窗子一樣。廚房裡被煙熏得灰黑,許多僕人已在裡面忙著準備晚餐吃的食物。有兩個人站在一張大桌子旁,做一種包括青菜、大麥、燕麥、裸麥的餡餅,把蕪箐、水芹、白蘿蔔、紅蘿蔔剁碎。旁邊另一個廚子剛把幾條魚浸入酒和水的混合液裡,並且在上面撒上鼠尾草、荷蘭芹、麝香草、大蒜、胡椒和鹽。

  西邊塔樓下有一座開著的大爐子,準備用來烤麵包;熾熱的火已冒著火星子。南邊塔樓裡有個很大的火爐,上面有幾口滾得熱騰騰的鍋子,呼嚕呼嚕作響。通往禮拜堂後面穀場的門是敞開的,養豬人正好在這一刻走了進來,捧著由剛殺的豬身上割下來的豬肉。   我們由那扇門走出去,便到了穀場。在高原最東邊,還有一排靠牆而建的房舍。塞維裡努斯對我解釋,前面那幾間是穀倉,再過去是馬廄,然後是牛棚、雞舍,最後是加蓋了屋頂的羊圈。在豬圈外面,養豬人正在攪動一缸豬血,以免它凝固了。只要迅速而且適當的攪拌,豬血可以保持幾天的液態,這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然後他們就可以做豬血腸了。   我們又走進大教堂裡,很快地經過餐廳,朝東邊的塔樓走去。

  餐廳就在東邊和北邊的塔樓之間,北邊塔樓裡築有一個壁爐,東邊塔樓卻藏著環狀階梯,通向上一層樓的寫字間,修士們每天由這裡上樓去工作。另外還有兩個樓梯也可通行,一個在這裡的壁爐後,一個在廚房的爐子旁,都是螺旋形的,雖然比較狹窄,卻也暖和多了。   由於正值禮拜天,威廉問寫字間裡有沒有人在那兒。塞維裡努斯笑著說,對聖本尼迪克特教團的僧侶而言,工作也就是指禱告。   禮拜天祈禱的時間延長,但是必須研讀書籍的修士們仍會在樓上待個幾小時,通常是交換學習心得及思索《聖經》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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