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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一章 賣屋

理由 宮部美幸 6716 2023-02-05
  就這樣,由第三者看來兩邊都值得同情的父子爭吵,和女兒天真的發言,在在讓直澄認真起來要為石田家置產。   我以為爸爸說的是氣話,心想只要不理他,這興頭就會慢慢冷卻,沒想到不是這樣。   石田直澄很認真。他和由香利談過後,第二天上了整夜的班,下班一回家,隨即又要出去,絹江很訝異。   我問他,覺也不睡,那麼急著去哪裡?他亢奮地說要去兩三家房屋仲介公司看看。   絹江那時候才知道直澄的計畫。   買房子不是壞事,但也不用這麼急嘛!   絹江說著,微微一笑。那是老母親的笑容。   直澄從小就是這麼急躁   大約一個月的時間,直澄熱心地到處跑房屋仲介公司。   爸爸買了一大堆住宅雜誌、房屋資訊什麼的,堆在客廳角落的桌子上。他送貨的地方要是有預售屋工地,他也會立刻去拿廣告傳單。

  石田由香利笑得天真,這還是小女孩的笑容。   他拿回來的傳單不只是預售屋的,還有墓園的,而且不是人的墳墓,是寵物墓園。奶奶整理房間時發現了,大驚小怪地說,現在連貓啊狗啊都有墳墓了嗎?真逗!她都不知道外面已經是什麼世界了,好可愛。   絹江還說,我死了以後想埋在松江,可是太遠了,你們掃墓不方便,所以放在廟裡就好,我和爺爺在一起,也不會寂寞的。   由香利只是曖昧地笑笑,沒有回應。   奶奶一邊收拾那些傳單雜誌,一邊嘆氣說,爺爺在下面等得好久,我不早點去,他也好可憐。   想買房子、到處看房子的石田直澄是怎麼看中法拍屋的呢?這有人給他建議嗎?   要知道答案,問本人最快也最正確,可是石田不願意談這件事。

  他說在西棟二○二五號命案前後,自己好像變了一個人。他雖然不忌諱說說當時的情形,唯獨這一點,還是有所保留。至少,他不能說   我們就把石田本人的說詞留到後面,這裡先看他有意標購法拍屋時對家人、同事是怎麼說的?   耐人尋味的是,這中間有些微妙的差異。首先從他的家人開始吧。   石田直己說:他沒頭沒腦地問我知不知道法拍屋?我完全不知道,而且我們還在冷戰中,我便冷淡地回答說不知道,他就得意地說過一陣子會給你一個驚奇。   他對由香利的說明就稍微親切些。   他說有一種比向普通仲介公司買房子更便宜的方法,我以為是他們公司介紹的,他笑著說不是,要有門路,透過法院來買。我說如果是法院那就可以放心,因為那是政府機關嘛!

  直澄對由香利的反應似乎相當滿意。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爸爸自己也很不安吧!要買法院拍賣的房子,他必須自己調查和學習很多事情吧?應該比只靠房屋仲介公司要麻煩吧?我那時候根本不懂,真傻!還單純地認為是政府機關經辦的,那很好啊!還這樣說出來。爸爸一定是想聽到我這種單純的想法讓自己安心吧!所以他也說,沒錯,就像由香利說的,是公家辦的,沒問題,我一定能弄成的。   他對絹江的說明很乾脆。   他說要透過法院買房子。是什麼時候啊離命案發生還很久哩!   絹江問他透過法院是什麼意思?   他卻回答說,這問題很複雜,就是跟你說你也不會懂,你就別說話,交給我辦吧!可是就算我沒讀過什麼書,也知道法院不是幫人買賣房子的地方啊!於是問他,你不會上當吧?

  石田一臉怒氣。   他說這社會複雜得你不懂。我說那你就懂嗎?他說當然   絹江這個做母親的趕緊叮嚀他,買房子是一輩子的大事,要動到大錢,也要背負龐大的貸款,疏忽不得的。   我還說,萬一有什麼問題,你就是看文件資料也不見得懂,去問問直己,好好商量一下。我們家過去都是這樣,簽訂或更新租約時,直澄看了契約也不懂我也不懂所以都是直己幫忙。   但是直澄怒吼,直己他懂什麼?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很認真。如果那時候就阻止他,後來也不會捲入那件事情了。   在家人面前氣勢滿高的石田直澄,好像有點幼稚。那麼,他在職場裡又如何呢?   三和通運的雇員司機不是編制內員工,所以相對地也具有獨立性。雖然有人分派他們工作、幫他們排班,但是他們沒有一般上班族所謂的上司觀念,每個人都是獨行俠。

  不過,在任何世界都一樣,資歷豐富的年長者自然會擔起頭頭的領導與照顧任務。這個位子不是公司規定的,但仍有上司的威嚴,自然也會有一批屬下跟隨。   當時的雇員司機有十三人,以三和通運的晴海貨櫃場為根據地。石田在裡面年紀最大,是實質上的頭頭,叫他總管也可以。其他司機都只有二、三十歲,在他眼中都是年輕人,駕駛資歷也淺,石田相當照顧他們。   我們都叫晴海幫是石田幫,沒有石田,這個幫就不能成立。   三和通運晴海倉庫的一般物流控制室出貨課課長田上辰男這麼說。   我的頭銜很長吧!名片都寫不下。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負責調度出貨現場而已。   田上比石田直澄整整大十歲,山形縣米澤市人。老家是專賣米澤牛的牛排餐廳,家業由胞兄繼承。

  我中學畢業後就到東京,起先待在收音機裝配工廠,可是工作無聊,薪水也少,又還是年輕好玩的年紀,想做一點時髦的工作。這樣東做做西做做的,快三十歲時才固定下來開大貨車,和三和簽約。後來因為腰痛,調到出貨部門,花了四年時間才考取正式員工。   如同前面所說,雇員司機的年齡比較輕。尤其是三和這樣的大公司,這種傾向更強烈,田上說道。   因為司機是論件計酬,可以賺很多,很多人都想努力幹個四、五年,攢夠本錢,就可以獨立創業了,所以大家都跑得很勤快,不過也因此做不長久。工作上難免有競爭,競爭起來也相當激烈,石田幫也是如此。石田的存在很重要,他著實幫了我不少忙。   晴海倉庫還有另一位出貨課課長金井晃良,他和石田直澄同年,是以正式員工身分入社,從事務部門轉到倉儲部門。

  金井負責冷凍車的出貨排班,上班時間和我一樣。在一堆年輕人中,就我們三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所以感情特別好,常去門前仲町和月島那邊喝一杯。我酒量最差,石田還好,金井最好。   田上和金井第一次聽到石田提起買房子的計畫,是在二○二五號命案發生的前兩年,也就是一九九四年春。   要問我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呢?因為那天有慶祝嘛!石田的兒子直己君考上大學,可喜可賀,三個人就去喝酒。那天我們是去門仲那邊一家叫花菱的店,是家好館子。   那是他們常去的酒館。   那邊的家常菜很好吃,氣氛很好,最適合慶祝。我和金井都很高興,把石田拖去,叫他想吃什麼儘管點。我還笑著說,做老爸的要更拚了,私立大學的學費很貴喲!

  金井沒有孩子。田上婚後生了一男一女,但兒子六歲時就病死了。   金井不停地羨慕說,有孩子還是比較好,將來才快樂。我呢,兒子已經死了,聽到石田的兒子考上私立大學,還多事地暗自為他擔心學費問題。不過,聽說他兒子是考上心目中要讀的大學,還是替他高興。   直己考上的就是引起父子爭執的東洋工科大學,因此石田直澄很難為直己的金榜題名痛快慶祝,他說出心裡的想法時,田上很意外。   哦?為了升學的事情吵架,看不出來哩!因為直己君向來是石田引以為傲的兒子,不,即使是現在,也還是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礙於做父親的顏面,直澄在直己面前會硬撐說狠話,但心裡想的未必如此。   石田很高興地喝酒,我們也安慰他說,你老婆死得早,撐到現在真不容易哩!

  席間,他說起想買房子的心願。   我的房子是老婆繼承娘家的老房子啦!我從來不知道買房子有多辛苦,但是金井背貸款背了十年,知道個中辛苦,就說,石田啊,很辛苦喲,你女兒還要唸大學,以後還要風風光光地出嫁呢。日子的確不好過,承擔整個家庭經濟的父親們聚在一起,煩惱的都是錢。   石田直澄說他以前也有買房子的計畫,多少有一點頭款。   我說不論如何,還是慎重一點比較好。不喜歡的千萬不要勉強。   石田邊聽邊點頭。   田上歪著頭說:他當時絲毫沒有提到法拍屋。石田是從哪裡得到那個消息的呢?   這個謎底由金井解開。   可能是事務部門出身的關係,常識、知識較多,他比田上和石田細膩一點,雖是物流公司的員工,卻帶有學校老師的氣質。

  慶祝直己君考上大學三個月後吧,石田在出貨的空檔到我辦公室,說有話跟我說。   石田開口就問說,金井桑,你是不是有親戚當律師?   我的堂哥是在名古屋當律師,可能我跟他說過吧,可是他記錯了,以為在東京。我告訴他說不是,是在名古屋。他就失望地說,那不能找他了,東京和名古屋的情況可能不一樣。   金井問他有什麼事需要諮商嗎?   石田說不是要諮商,是要請教一些事情。我說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因為我看他頗憂心的樣子。   於是石田問說,法院也拍賣房屋是真的嗎?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反問他怎麼回事?石田說半個月前他們開小學同學會。   有一個三十年不見的老朋友如今混得很好,開了好幾家餐館。兩個人敘舊時聊得很投機,聊到房子的話題,石田透露想買房子的心意,那個朋友就說,你現在絕對要看法拍屋,裡面有一堆比市價便宜好多的好東西。石田說明著。   他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想律師應該知道,所以才來問金井桑看看。我說我是完全不懂,我幫你打電話問我堂哥好了。   金井的律師堂哥說法院是有拍賣房屋,可是他不處理那方面的案子,婉拒進一步說明,只建議好好找個專家商量後再參加投標比較好。   金井立刻打電話給石田,告訴他這件事。石田正好在家,很感謝金井的忠告。   我說如果要買法拍屋,一定要仔細調查,慎重考慮後再出手。可是我堂哥也說了,要找熟悉法拍屋的律師和不動產業者並不容易,看來要順利完成,恐怕還得花一筆錢。   因此我也說了其實不必說的話,我跟他說外行人還是不要自找麻煩的好,何況我們都是和法律規制這些艱難事務無緣的人,還是老老實實地買普通房子好。   金井搔著腦袋,表情糾結。   我介意的是挑唆石田的那個小學同學說是挑唆可以吧,因為他說去買法拍屋怎麼算都划得來我還跟他說,石田啊,不能毫不考慮就完全接受別人說的東西。由於那是他的老同學,我也不便批評什麼。   石田直澄一直笑著回說是啊,是啊。   向石田本人確認時,他承認有向金井打聽律師這事,他也清楚記得那時候金井勸他不要大意。   可是,他退不回去如金井所說的老老實實地買普通房子的心情。   我想父親是要賭一口氣。   石田直己這麼解釋。   別人說買法拍屋很難,他反而更來勁,想讓大家看看他的本事。   石田由香利的意見則完全不同。   爸爸人太好了,只是聽信同學的鼓動,一頭栽進去而已。   石田絹江又是怎麼看的呢?   都是為了錢啦!老媽媽斷然地說:不是說過了嗎?要讓直己讀私立大學,還要買房子,負擔很重呢!能便宜一點買到房子,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我知道直澄一直這麼想。   石田直澄的說明是,他們三個人都猜對了,但不只是這樣。   是錢也就是買房子的資金問題。這裡,我們再度請教戶村六郎律師。   法拍屋確實比市價便宜很多,有時候只有市價的一半。   可是標購的條件很嚴格。   法拍屋必須繳納價金後才能辦理移轉登記,但如果不拿業已登記完畢的不動產做抵押,金融機構是不會貸款給個人的當然,金融公庫等的貸款組合也不成。所以,認真說來,實際上要買法拍屋,不管房子多便宜,手邊沒有足夠閒錢或寬裕資金的人,還是出不了手。   石田直澄要繳納二○二五號的價金時,除了自有資金,不夠的部分都是跟熟人好友借。這些人都和他一樣是雇員司機,或是自己有大貨車自行承攬貨運的個人司機。絹江記得那時候石田不停地到處打電話,和人家碰面。由於他們做的算是論件計酬的工作,收入比同年齡層的上班族多,有人手上有大筆現金,因此很快就湊齊了錢。   這些錢都是極短期的借款,石田打算一等標到二○二五號,辦好移轉登記,再用房屋做抵押,向信用合作社貸到款項後,就立刻還給朋友,算是暫時應急的借款。   石田氏很努力吸收有關法院拍賣的資訊,也因此受惠。戶村律師說。   我說受惠,或許從後來的點交糾紛看來,有人會反駁說哪裡有受惠?但是石田的案例在法拍屋糾紛中,是相當罕見的案例。首先,拍賣物件非常漂亮吧?物件是住宅,而且是個人屋主繳不起貸款而被拍賣的簡單個案,這種事很少有。石田氏能發現這麼漂亮的物件,又能得標,這事本身確實非常幸運。   嚴格來說,在二○二五號這個案例中,石田也不是真正遭到惡質的妨害執行。的確,在早川社長的教唆下,聲稱是租住人的人住在裡面,但那些人就是後來遇害的四個人並沒有對石田暴力相向或威脅他。   這點石田自己也承認。或許這是一手策畫這事的早川社長認為,如果用暴力手段對付完全外行的對手而招致警方介入,反而不利。總之,只要一請他們走路,他們就苦惱地要求個什麼保障,以此來纏住石田,那石田就會很難辦了。   沒錯,他們是以善意第三者的無辜姿態出面,石田沒有陷身危險的情況。如果是真正惡質難纏的對手,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事的。   他繼續說,即使沒有伴隨暴力和脅迫行為,但也不是買受人單方面努力就可以解決的。   法拍物件的買賣終究是人和人之間的行為,不管佔住人是否造成對方恐懼,或是買受人仗恃法律而立場強硬,終究也有無法把對方趕走的情況。是感情使然因為我們人都有一顆心啊。   例如債務人本身或其家人霸住拍賣物件時。   比如說那個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向執行法官和買受人哭訴,如果一定要沒收這個房子,就先殺了我這個老太婆吧!讓大家狠不下心來。碰到這種局面,即使自己有法律支持,氣勢也很弱吧!有時候反而必須感同身受地安慰對方,說服對方,甚至還要試著理解對方。像二○二五號的買受人石田先生,不也是非得如此做不可?   這些都是沒有親臨現場就無法知道的糾紛。而且不論你看了多少法拍物件的投標須知,就算依據民事執行法和委託不動產交易專家,你也還是無法獲得速速有效的解決方法。   說起來,二○二五號裡面也有一位老人家,是老太太吧?我記得她坐輪椅。假如說像那種老太太向你苦苦哀求,讓他們住下去,因為他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身上也沒有錢,你還能趕他們走嗎?   前面我說過,希望法拍物件能更廣為大眾理解並獲得官方協助,但說真的,看了這麼多糾紛,或許一般人還是少碰為妙   戶村律師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鴻溝而苦笑。   石田直澄不太跟家人談到和二○二五號霸住戶交涉的情況。   石田直己說這是因為他覺得很沒面子。   他擅自去標法拍屋,捲入糾紛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誤解,我們當時對父親的看法並不是這樣冷淡。麻煩的是,他沒有坦然告訴我們他需要幫忙,他就是這個樣子。   石田絹江是知道一些。如同戶村律師推測的一樣,石田直澄最煩惱的就是那一家四口中的老太太。   他特地跑來問我,媽,如果你年紀大了,走不動了,有人跑來告訴你,你沒有權利住在這間屋子裡,如果不趕快搬出去就違法了,你有什麼感受?   他原本心想等到手續辦好,向朋友借來的錢也還清,以後只要慢慢償還貸款就好了,能便宜買到那麼好的大廈公寓,他真的是很得意。可是才不到一個月他就一臉愁容,那時候我怎麼問他,他都不說。後來,也許是一個人煩這些事太難受了,他才透露了一點給我知道。   他說現住戶不肯搬。   我很驚訝,法院不是把那間房子拍賣給直澄了嗎?我說你可以叫他們搬啊!他說我知道,可是那個老太婆哭哭啼啼的,好像我很殘忍。   絹江覺得令人生氣的直澄有點可憐,心情很複雜。   我問他那家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石田直澄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說只是覺得有什麼隱情,感覺事情不簡單。我聽了之後就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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