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改編版康熙大帝一

第19章 十九 結同心矢忠保君主 邀摯友大義除奸佞

  魏東亭從索額圖府議完事出來,已是子夜時分,此時風停雨住,偶爾月亮從雲縫中灑下一片清光,照著闃無人聲的街巷,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三人密議結果,組織布庫少年、動手擒鼇拜的差使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想到自己就要為聖上效忠,頓覺得渾身是勁。可是想到鼇拜的勢力遍布京華,心裡又是一沉:究竟該挑選些什麼樣的人?他心裏正在從認識的熟人中一個個掂量著想想他們的人品才能,長處、短處,一下子列了好多人,有孫殿臣、張萬強、趙逢春、狼瞫、明珠不知不覺,竟放轡來到了西直門東北的葦子巷,他忽然想到此地離悅朋店不遠了,倒不如去會會何桂柱,連夜將他帶走。他如不肯,也只好滅口了事。   他不敢多想,撥轉馬頭猛加一鞭向悅朋店急馳。剛穿過巷邊一大片葦子坑,迎面來了一隊巡夜的,打著燈籠遠遠喊道:前面誰在騎馬?下來!說話不及,那群人已打馬趕了過來。

  見魏東亭穿著三等侍衛服色,那群人倒也不敢怠慢。為首的走上前來扎了一個千說道:標下給大人請安,敢問大人深夜何往?   魏東亭正待要答話,卻多了一個心眼兒,說道:兄弟是內廷侍衛,剛從鼇中堂府上議事出來,隨便走走。那巡夜的笑道:對不住大人,兄弟公事在身,請大人明示執照,才好放行。魏東亭聽來人口音似有幾分熟悉,越發警覺,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到鼇中堂府辦差,你等竟敢如此無禮嗎?   那人冷笑道:此京城乃是天子的。就是鼇中堂親自來,也須要驗明執照才好放行!   魏東亭正待發作,借著燈光一看,站在前頭不是別人竟是自己昔年在喀喇沁左旗結拜的兄弟穆子煦,忙翻身下馬,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要拿我!莫非要請我吃狗肉呀?

  穆子煦詫異地走上前來,閃眼一瞧是魏東亭,將馬鞭子一扔,翻身就拜:原來竟是大哥!你叫我們想得好苦。魏東亭忙搶上一步挽起,問道:強驢子和老四呢?人叢中那兩個聽到問及自己,早已撲了過來,拉著手又笑又跳。   原來在喀喇沁時,這穆子煦是當地有名的馬賊頭頭,因帶著幾個無賴偷吃了魏東亭的愛犬,魏東亭尋上門去,幾個豪客正大嚼狗肉,卻都不認識他,還請他同坐共享。魏東亭喜愛他們豪爽,便索性出錢沽了一大罈子酒,長夜共飲,後來便結拜為義兄弟。因魏東亭身分貴重,誰也不好意思居他的長,就共同推他做了大哥。   這一別多年,魏東亭乍見了他們,心中如何不喜!樂了一陣子,便問道:你們幾個怎麼也到京裡來了?   郝老四笑道:大哥是知道的,咱兄弟沒家,那有飯吃便上那兒去。那年你到熱河不久,喀喇沁圈起地來,老百姓逃得個精光,咱哥們留著喝西北風,趕到熱河投奔你呢,又聽說你已來到京裡。我們一商量,又趕到京裡來了

  難為你們這麼遠來。魏東亭心裡很受感動,怕有三千多里罷?   強驢子笑道:咱們專做沒本錢的生意,怕什麼路遠!魏東亭聽了不覺失聲大笑。   穆子煦笑問:大哥前頭不是在內務府當差。怎就這麼得意,又是皇上的侍衛,又是鼇中堂府裡的?魏東亭嘻嘻笑道:給皇上當差是真的,說鼇中堂是想抬個大門頭兒嚇你們一下呀!   喏,差點誤會了!強驢子道,豈知你越說是從鼇拜那裡來,越要難為你一下呢!別瞧著兄弟們寒磣,一朝權在手,便要收拾人!   魏東亭心裡猛地一動:正愁尋不來人呢!這倒是幾個好手,都是無家無業的亡命之徒,遂笑道:這裡滿共幾位兄弟?哥哥我請客!   穆子煦笑道:總共十二兄弟們,來見過魏大人!

  那九個兵見是他們頭領的結義哥哥,又是如此人物,忙一齊過來請安:要魏大人破費了!魏東亭笑道:那也未必就是我破費。悅朋店老板是我朋友,咱們趁夜攪他去!   一行人方進胡同,遠遠瞧見七、八個人打著燈籠,架著一個人。這些人見他們過來,猶豫了一下,便拐進小巷向東去了。魏東亭心裡有事,格外留神,急忙把穆子煦叫過來,低聲吩咐了一句。穆子煦轉臉大喝一聲:前面什麼人,站住!那伙人慌亂著走得更快了。   穆子煦吩咐道:三弟、四弟,你兩個騎馬從北面繞過去堵住那頭,我們從這邊兩頭擠,看他狗日的跑到哪裡去!魏東亭說聲:我也去堵。便與強驢子郝老四打馬而去。   那伙人聽得馬蹄聲急,趕忙拔腿飛奔。剛剛來到得巷口,魏東亭三騎也到,橫馬攔住去路。強驢子不由分說,朝前頭一個兜頭就是一馬鞭子,口裡罵道:畜牲!聾啦!魏東亭閃眼瞧時,不禁暗叫一聲:糟糕!那被麻繩綁得結結實實、口裡塞著抹布的正是何桂柱。

  為首的是個黑大個子,髮辮盤在脖於上,腰間懸著刀。其餘一色都是海青衫,走在前頭的人被一鞭打得血流滿面,黑大個子頓時大怒,正要發作,卻聽魏東亭在馬上冷冷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綁了人哪裡去?   黑大個子見魏東亭一身侍衛服色,又瞧穆子煦等從後頭趕了上來,情知來硬的不成,急趨上前打了個千兒道:在下劉金標,現在班布爾善門下當差這人名叫錢子奇,是班府奴才,因偷了東西私奔,主子讓我們出來查訪,不防正撞上了   魏東亭見他信口雌黃,便知也是個江湖老手,冷笑一聲道:有執照嗎,黑大個子忙道:出來太急,沒帶。大人如不相信,請隨小的到班大人那裡一問便知;再不然,小的派人回去取來也成!   沒有順天府執照,就是犯夜!魏東亭大聲喝道:弟兄們,拿下!

  扎穆子煦一聲答應,一擺手,十幾個人掣出刀來呼啦一聲圍了過去便要動手。劉金標一驚之下,倒變得強硬起來,雙手一拱說道:標下斗膽,請教大人尊姓台甫。這人實在是我府家奴魏東亭斷喝一聲:我們是奉諭行事,誰聽信你胡言亂語!明兒你自去巡防衙門分說!   劉金標刷地抽出腰刀,惡狠狠地道:那就休怪小人無禮了卻不料,穆子煦已抄至身後。他做賊出身,腳步奇輕,劉金標竟毫無知覺,他只覺膀子電擊般一麻,已被穆子煦摘脫了臼,穆子煦一手反擰住他的手臂,另一手將匕首在他脖子前來回比試著:還敢無禮嗎?郝老四、強驢子搶前一步,推開綁架何桂柱的人,一把將店老板拉了過來,卻不知魏東亭要這人做什麼,也不鬆綁。   劉金標被解除了武裝,嘴卻依舊很硬,梗著脖子叫道:你有種就殺了老子!

  強驢子氣火了,大聲道:老子殺的人還少了,就再添你一個王八蛋也沒關係說著,上前一把揪住劉金前胸,笑道:天兒熱,讓你祛祛火氣!奪過穆子煦手中匕首就要往他胸膛上扎。   兄弟!魏東亭奪得何桂柱,無心把事情弄大,忙止住道,別弄髒了你的手!   劉金標見他不敢殺人,索性放潑:你是哪個廟的神,比班大人還大?   強驢子怒極,將匕首朝腰裡一插,二指如錐,直插進劉金標右眼裡,活生生地把個眼珠子摳了出來:不給你點顏色,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那劉金標像豬似地嚎叫了一聲,掙了一下,被穆子煦在後緊緊卡住,哪裡動得!跟來的人見這五官不正的矮個子生性如此殘忍,一個個嚇得閉目搖頭,噤若寒蟬。強驢子把眼珠子扔給郝老四說:接著,下酒最好!又問道:劉金標,這隻眼也送兄弟罷,劉金標痛得渾身直顫,一句話也說不上,只是閉著血肉模糊的眼睛一個勁地搖頭。

  魏東亭哼地一聲說道:今兒給你點教訓,好教你知道,北京城還輪不到姓班的!將頭一擺,押著何桂柱便揚長而去。   魏東亭一行急走了半個時辰方才站往,下馬來給何桂柱鬆了綁,笑著給他掏出嘴裡的抹桌布道:老板,這一次擦乾淨了嘴,十年不用漱口   何桂柱長長透了一口氣,跺腳埋怨道:好魏爺,你悶死我了:怎麼不早點給我掏出來,魏東亭道:你一嗓子喊出我的名字,那不惹麻煩了,哈哈哈哈。   穆子煦吃驚地問:大哥,你們認識?   豈只是認識,老朋友了。各位兄弟,我來介紹,這位就是悅朋店老板,姓何名桂柱,何老板我們本想吃你的東道來著,不料今夜竟吃我的了!走吧,都到我那去,咱們吃個痛快!.      返回虎坊魏東亭宅上,已是四更時分。史龍彪和明珠兩個因各懷心事,在床上翻來覆去正睡不著。老門子上了年紀熬不過困;坐在堂屋角的春凳上睡了。家裡僕人給魏東亭開了門進來,也不驚動人,一干人沒聲兒穿過客廳來到後院,明珠、史龍彪早已起身迎了出來。魏東亭便關照穆子煦說:這幾位兄弟住東廂房。咱們這邊來,今夜睡不成了,大家吃酒閒談吧!當下便引著他們進了西屋。

  明珠見魏東亭身著嶄新的三品武官服色,在燈下耀得眼亮,欽羨地道:哥哥一夜便連升三級,小弟合當祝賀。眾人這才瞧見魏東亭今夜裝束端地鮮亮紅珊瑚頂大帽子,補褂下金線宮制江牙海水,石青袍子後面懸著摟金嵌玉的一柄長劍,渾身上下一嶄新,煞是英武。   魏東亭給大家瞧得不好意思,雙手解下寶劍說道:這是聖上親賜小弟的,不敢獨享,諸位也開開眼。強驢子性急,上前便要拔出觀賞。魏東亭卻莊重地將劍舉過頭頂,然後放在桌上,退後一步,又躬身一揖。眾人見他如此恭謹,不禁肅然。   明珠上前捧起寶劍端詳,便抽了出來,剛出鞘便覺寒氣逼人,晃一晃,照得滿屋亮閃閃的。明珠失驚道:此乃太祖身佩之劍,如何有緣到哥哥手中,此乃非常之恩遇也!魏東亭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將文華殿康熙贈劍的情形詳細告訴了大家,說到最後己是淚光晶瀅:聖上今以此劍賜我。正是要我建勛立功。聖上以國士待我,我即以國士報之。魏東亭縱碎屍萬段,也要報答此知遇之恩!

  一將功成萬骨枯!史龍彪嘆了口氣,弦外有音地道:你們求功名的人,心思究竟和百姓不一樣。   大家正沉浸在一種虔誠、肅謹、感恩的心情中,聽得此言不禁愕然。   魏東亭想,這倒是試探史龍彪的極好機會,遂笑道:老伯,您瞧著我是見利忘義之輩嗎?   史龍彪心情十分複雜,打火點煙抽了一口,半晌嘆道:倒不能這樣說,滿州人入關,老百姓日子一點也不見好,你這裡講大丈夫遭際不凡。可京西人市上頭插草標賣兒鬻女的有多少!真可嘆哪!   老伯說的是實情,魏東亭心情沉重地說道,但誰使他們拋井離鄉落到這般下場呢,皇上今年還不足十五歲!   史龍彪沒有出聲,魏東亭心知這話已經點到穴位,接著道:從順治四年圈地,到康熙這幾年又圈又換,天下蒼生凍餓而死的不知有多少,老伯您不說我也知道。去年我隨皇上去木蘭圍獵,一路上收了幾十具餓殍屍體,皇上難過得掉淚,命人收葬。說:這都是朕失政所致他瞥了一眼史龍彪,接著道,我們還看見一父一女,那孩子餓得臉色青白,頭上插著草標,見我們走近,以為是買主,又驚又怕,渾身抖著撲到老人懷裡,嘶啞著聲兒哭爹呀,別賣我,我會織草席、會燒飯,我討飯、當童養媳都行爹呀你不心疼我啦一邊哭一邊抓打老人皇上當即拿了二十兩銀子賞了他們,眼睛看都不敢看他們這能說皇上不恤民,心地不仁嗎?聽到此處,史龍彪也不禁動容,旋又勉強問道:一邊下詔禁止圈地換地,一邊朝臣又在大圈大換,這算個什麼意思?   對,是這樣的。魏東亭道:這便是今夜皇上召我的真旨,皇上說歸說,臣子仍照老樣做,天下哪能太平?   魏東亭瞧準了史龍彪外剛內柔的個性,一點也不客氣地痛下針貶:老伯任俠仗義,縱橫江湖幾十載,號稱鐵羅漢,是頂尖兒的好漢子,恕小侄冒犯,不知老伯到底曾救過幾萬人?   這句話說得很重,眾人正擔心史龍彪受不了,魏東亭卻提高了嗓門:這不是殺幾個貪官的事,也不是復辟明室的事。現皇上決意更新政治,復甦民生,而內有權臣,外有藩鎮竭力阻撓,皇位都坐不穩,性命也無保障說至此,魏東亭忽向史龍彪一揖拜倒,揚聲問道:即以小侄如今的處境看,敢問老伯當何以處之,是助皇上?還是鼇拜?吳三桂?或是別人?   史龍彪早又愧又窘,忙雙手挽起魏東亭:賢侄不必說了。我枉自活了五十年,並不明理!紅著臉坐下嘆道:實不相瞞,我與鑒梅進京尋你,原為做一番復明的事業。如今人事俱非,鑒梅在鼇府做了丫頭,與我也常常見面只是   哦!明珠忽然失口叫道:我明白了,老伯原是為南明永曆入京來的   禁聲!魏東亭低聲喝止,那有這話,永曆早死了!   明珠說的不假,你也不必掩飾。史龍彪苦笑道,說難聽點,算他一個坐探。今夜聽了你一番理論,我才明白,永曆比起康熙,連條蚯蚓也不如!   咱們不說這些了。魏東亭道,老伯英風蓋世,如遇明主,一生事業還長呢!   穆子煦,郝老四、強驢子和史龍彪幾個聚在燈下賞劍,明珠心裡仍激動不已,端起一杯酒,頭一揚飲了下去,在廳內踱了幾步,口中微吟道:   ***   風雲會龍泉,有劍何燦然!   斷得天河水,甘霖灑人間。   ***   魏東亭不禁笑道:兄弟好大志氣!   明珠已有醉意,大笑道:若論兄弟才資,雖不及兄,也算說得過去的了,只是空懷報國之心罷了。時乎,命乎!他已有狂態,眼中流出淚來。史龍彪、穆子煦,郝老四受到這種情緒感染,黯然不語;強驢子只知道風高放火、月黑殺人,卻不理會這些,自顧飲酒大嚼。   何必作司馬牛之嘆!魏東亭上前輕按明珠肩頭笑道:好兄弟,英雄造時勢,事在人為嘛!眾人忽覺他語中有異,一齊轉臉瞧他,魏東亭目光閃閃,微笑不語。明珠怔怔地問:什麼時勢?   諸位,魏東亭收起笑容,神色莊重地說道,可願意跟著我魏東亭取功名嗎?   穆子煦笑道:奔京裡來為的就是投靠大哥,有什麼不肯呢?   既如此,那麼!魏東亭道,皇上命我選少年有為之士,伴駕習武以備非常之變。今日在座諸位若肯同心辦好這差,還怕將來沒有立功名的機會?   穆子煦等三人頓時大喜道:我們跟著大哥做就是了!史龍彪也道:只要用得上,我也能出一把力。只明珠囁嚅道:哥哥我手無縛雞之力,怎生應付得下來呢?   你比我的差使更好!魏東亭道,陪皇上在伍先生眼前讀書。我來弄這武的。明珠頓時喜形於色道:將來兄有寸進,總不忘兄弟提攜之情!   老板,見何桂柱坐在屋角不言語,魏東亭笑道,你在想什麼?   何桂柱悶悶道:夾尾巴狗,有什麼想頭?   魏東亭笑道:你好大口氣,孔夫子也做過喪家之犬!我為老板備資,你與史大伯在西便門外重新開張做生意如何。只是事事得聽史大伯和我的調度,自然也還你一個正果!   白雲觀?史龍彪訝然問道:那裡叫李自成燒成破野庵子了,在那開店,除了廟會有什麼生意好做?   魏東亭笑道:咱們只做大生意,小生意當個幌子就成!   一番鋪排,眾人個個眉開眼笑。何桂柱道:席已殘了,我店後頭地下還埋著幾罈二十年老陳釀,可惜了的,不然大伙今夜都有口福的。魏東亭笑道:你以為只有你有好酒,請諸位嘗嘗我後院埋的老酒吧!老門子已被大家吵醒,進來侍候。魏東亭吩咐道:老爹,你帶老四他們挖兩罈出來,東西屋各一罈。今兒個我要和兄弟們喝個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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