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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乾隆韻事 高陽 8527 2023-02-05
  中路,延信護送新達賴入藏的行程,異常艱苦。   由西寧往西,便是青海。所謂青海是一個方圓兩萬里的鹹水湖,亦就是一個絕大無倫的鹽池。一行由青海北面,繞湖而西,到得青海盡頭,有一條大河,名為布喀河,接到諜報,策零敦多布已在河西布下陣勢了。   來得好!延信大笑,就怕他不來!   原來這一路往西是煙瘴惡水,從古少行旅的絕域。尤其氣候之壞,無以復加,像這樣的初秋,中午穿薄棉,早晚必著老羊皮襖,七月見霜,大如雞蛋的冰雹,說來就來,從西寧到此,已遇到過兩次,打傷了好多人馬。至於風沙不斷,煙瘴彌漫,更不在話下。   延信早就在盤算,天時、地利,如此惡劣,幾千里跋涉已不知如何艱辛,還要不斷防備準噶爾侵襲,這樣天天提心吊膽,用不到多少日子,士氣就要崩潰。所以最好的策略,是找到敵人,將他們引來,速戰速決,一舉聚殲,安心上路,才能集中全力,應付道路的艱難。

  是這樣的想法,當然歡迎策零敦多布來挑戰。當即派人召請隨同護送新達賴入藏的青海、蒙古各部酋長,集會商量破敵之計。   延信的部下,是以青海的部眾為主力青海與蒙古、準噶爾一樣,各部落的酋長,都是元朝皇室的後裔,一向分左右兩翼。   清朝開國,青海兩翼最為恭順。因此兩翼的汗都被封為親王,所轄各小部落的台吉,封為貝勒、貝子。這一次最忠於朝廷的達什巴圖爾親王,遵從皇十四子撫遠大將軍的約定,親自率領部下五台吉,集兵三萬五千,聽從延信的指揮。此外蒙古及綠營共一萬五千。延信有五萬人可用,自然不把策零敦多布放在眼裏。不過,他亦不敢輕敵,集議之時,先虛心向達什巴圖爾請教。   不必客氣!延將軍,達什巴圖爾答說,行軍作戰,號令必須齊一。我聽延將軍的調遣就是。

  既承親王謙辭,我就僭越了。延信隨即將他希望速戰速決的想法,很透徹地作了一番講解。   這當然是一個能夠獲得一致支持的策劃。不過,作戰不能有後顧之憂,如今達賴在軍中,必得分兵保護。行動亦受拘束,達什巴圖爾認為這一局必須籌妥善之策。   親王的見解高明之至。延信衷心同意,請大家出主意,只要妥當,我無不聽從。   將軍!默爾根台吉問道,卑禾羌海偏西有個海心山,你可知道?   卑禾羌海就是青海,蒙古人則稱之為科科諾蘭。延信點點頭答說:我知道青海之中好幾個小島,以海心山為最大。   不但最大,也最好。是蠻瘴中的樂土,樹木青蒼,風景絕佳。海心山上有好幾個廟寺,不如送達賴暫且在那裏安床。等打退了策零敦多布,再去奉迎。

  這個主意好!延信問道,各位以為如何?   確是個好主意。達什巴圖爾說。   延信心想,新達賴的安全固不能不重視。達什巴圖爾也是個緊要人物,萬一有何差池,責任甚重,因而順理成章地說:我想就煩親王陪達賴到海心山暫住,靜候捷報,請勿推辭。   達什巴圖爾看一看他的臉色笑道:莫非將軍以為我老了,上不得戰場?   哪裏,哪裏!親王老當益壯,我是最佩服的。不過,尊敬達賴,我想該由親王相陪。   聽他言詞懇摯,解釋的理由也很站得住,達什巴圖爾領受了好意,深為感動,當即表示接受。   那麼,我就將達賴鄭重託付給親王了!說罷,延信起座長揖。   這一下,更是面子十足。達什巴圖爾還禮以後,對五台吉有番話說。

  羅卜藏,你們聽好了!   達什巴圖爾的長子叫羅卜藏丹津,他這樣指名稱你們,自然是包括青海五台吉在內,所以都跟著羅卜藏站了起來聽訓。   天朝大皇帝,恩澤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如今派延將軍護送達賴安藏,順應青海蒙古子民的意願,我們當然要效前驅。延將軍亦是金枝玉葉,肅親王的孫子,當今皇帝的胞侄。你們都看到的,體恤我上了年紀,不讓我親當前敵。這樣殷厚的情意,我實在感動。為人當知恩圖報,你們應該感激延將軍,格外奮勇!這亦是替我、替青海爭氣。   不敢,不敢!延信遜謝,親王言重了!   你們還不替延將軍道謝!達什巴圖爾叱斥著。   於是由羅卜藏領頭,向延信行禮。但延信卻忽然覺得不樂,因為他在無意中發現羅卜藏眼神閃爍,帶著點悻悻然的表情,心裏在想,這個人,可得好好防他。

     將達賴與達什巴圖爾送到海心山以後,延信決定立即動手。但由東往西,一直到柴達木盆地所設的軍臺,不斷派人來報,策零敦多布在構築防禦工事,似乎有擋路堅守的模樣。倒使得延信有些著急了。   細細研究下來,共有三策破敵,一是硬攻,二是奇襲,三是誘敵。他無法確定哪一策最好,便又召集部將共議軍情。   自然是硬攻!羅卜藏說,天朝大軍,兵精將猛,怕什麼?語氣與神態,都帶著譏刺的意味。   延信聲色不動地在心裏盤算,這人雖意存輕視,但也不能說他的話錯,聲勢奪人,亦是用兵的一法。   儘管也有人贊成誘敵之計,而延信畢竟作了硬攻的決定。這等於是接受了羅卜藏的挑戰,有些看出了其中曲折的,都默默地在注意,要看延信是如何硬攻?

  很快地看出來了,延信是以軍威懾敵之膽,先派出先鋒兩隊為斥候,相距約三五十里,大軍接續前行。首先是平逆將軍的大印與王命旗牌,由親軍校捧著,在兩行執旗的馬隊護送之下,作為前驅。接著是大纛旗高舉,護纛的精銳,刀出鞘,弓上弦,目不斜視。跟在後面的是將軍的屬官,文武皆有。間隔一大隊人馬以後,是將軍的輜重,有馬有駱駝。然後是騎步相間的各種作戰隊伍。延信親自督隊,左右親軍夾護。但見遍野刀光旗影,綿亙數里,軍容真個如火如荼,壯觀之極。   果然,軍臺報來,策零敦多布的陣地,亂紛紛地已露怯意。延信由於先聲奪人,更增信心。下一天便命羅卜藏率隊出擊。   台吉,延信在頒令之前,先有一番話說,我久聞你智勇雙全,這破敵的第一功讓給你。不過,凡事不可強求,勝敗亦兵家常事。倘或出師不利,你須記著,我領大軍為你全力後援。你不要做出了讓我對不起親王的事來!

  意思是羅卜藏如果兵敗不退,以致陣亡,便是他對不起達什巴圖爾。   這些話看似體恤,其實卻在激將。羅卜藏心裏很不舒服,立意要爭一口氣,所以冷冷地答說:請將軍放心,我還不至於敗給策零敦多布!   切切不可輕敵!延信仍然誠懇地叮囑,勝了不可窮追!孤軍深入,兵家大忌。   這一次不言敗而言勝,羅卜藏心裏比較好過些了,答一聲:理會得!請將軍看我明天一早破敵。   第二天黎明時分,羅卜藏帶著他所屬的三千人,掃數出動。排面拉得極寬,所以在後面的大軍,只在漫天煙塵中,聽得萬蹄奔騰,如夏日荷塘急雨,那喧嘩之聲,令人興奮不已。   等塵沙稍定,延信隨即下令,派黑龍江馬隊埋伏接應,如果羅卜藏敗回,先不必攔截敵人,等全隊皆過,斷他們的歸路,逆向進擊。

  黑龍江的馬隊都屬於滿洲索倫族,世居黑龍江兩岸,以漁獵為生,還是半開化的野人,但強弓善射,勇猛絕倫,而且說一不二,最忠實不過。領隊也是索倫人,官拜副都統,名叫虎爾木,領了將令,隨即出動,照計行事。   接著延信又下令警戒,調集所有的火槍營,置於前列,壓住陣腳。部署已定,傳令召驍騎校椎椎進見。這椎椎是蒙古人,名字唸做吹吹。其名甚怪,其人更異,身不滿五尺,長了一對碧綠的眼睛,與一身又長又黑的汗毛,像一頭猩猩。此人被延信視如至寶,因為他有三項人所難及的長處,對於行軍作戰,幫助極大。   第一項長處是目力特佳,登高望遠,三十里外像羊這麼大的東西,就能辨識無誤。不過,這項長處在西洋的望遠鏡傳入中土以後,比較不太重要了。

  第二項長處是記性過人,不論什麼人,不論什麼地方,只要見過到過,就再也不會忘記。哪怕是變了形,也逃不過他那一雙碧綠的眼睛;因此每逢抓到諜探奸細,都要請他來看一看,他一眼就能斷定,此人在何處見過,當時是何神態,著何服飾,甚至能指出此人是否經過化裝。這雖難能可貴,但用處不大。在塞外行軍或者風沙驟起,平空添了許多沙堆,或者大雪紛飛,彌望皆白,沒有山川樹木,更無人家樓閣,可藉以辨識方向,非迷路失道不可。但有椎椎在就不必擔心了。   第三項長處,在緊急時,可保一軍之命。原來椎椎不但目明,而且耳聰。沙漠中皆是伏泉,遇到缺水,全軍皆渴,幾乎要瘋狂時,只要椎椎騎著馬在周圍找一找以耳貼地,細聽片刻,總能找出泉水來。

  如今延信要借重他的是第一項長處,登上高處,看一看羅卜藏的動靜。椎椎欣然領命,並且作了約定,身藏三面旗子,勝為紅旗,敗為白旗,不見蹤影則為黑旗。等他策馬出陣,延信又派出騎哨,兩人一隊,一里一站,一共派出去六十個人,回來了十個,知道椎椎已在二十五里以外了。   到得日中時分,只見兩匹黃馬絕塵而馳是最後一隊騎哨傳信來了。   延信得報,出帳立等。騎哨一到,滾鞍下馬,氣急敗壞地大叫:白旗!白旗!   羅卜藏出師不利,卻不知他是力拼還是敗回,這只要看椎椎是不是馬上回來,便可以知道。   當然,延信是要作羅卜藏敗回的準備的,因為這一下等於實現了誘敵之計,反敗為勝的大好良機,豈容錯過?   當即下令,前隊仍以火槍保護大營,壓住陣腳;中隊、後隊迅即向兩翼疏散,等索倫人絕了敵人的歸路,估計羅卜藏會回師反撲時,兩翼即向中間收束,完成包圍,聚而殲之。   不過,右翼的兵力較為單薄,延信準備敵人可由此突圍。圍城必留缺口,是稍知兵法的人都瞭解的,否則就逼得對方拼命到底,固守不下;相反地有個缺口留在那裏,恰好助長了他的貪生之念,便無戀戰之心,更易得手。   延信對誘敵之計,考慮過很久了,認為圍城如此,圍人亦復如此,所以調兵遣將時特意在右翼示弱。   但在示弱的同時,亦打了個如意算盤。想法是從三國演義上來的:從延信的曾祖父太宗皇太極在位的年代起始,便拿這部小說視作兵法,特別譯成滿文,分發到八旗去研讀。延信亦曾熟讀滿文三國演義,想到赤壁鏖兵,諸葛孔明遣關雲長華容擋曹的故事,認為不妨師其意而略加變通,事半而功倍,很值得一試。   他的想法是,敵人被誘入伏,在四面合圍之下,必定向阻力較少的右翼突圍。官軍自東往西進擊,右翼是在北面,敵人由這方面奪路而走,回老巢也近些,所以論勢論理,乃至於論情,都以衝破右翼為上策。既然如此,何不在他們必經之路上設伏?   打定了主意,延信找嚮導來細問了山川、道路的艱險難易,決定派親兵等候在一處必經的山口,待敵人奪圍成功,喘息未定之際,迎頭痛擊。   部署甫定,椎椎疾馳而來,身後跟著二十多人馬,所有的騎哨都自動撤回來了。   怎麼樣?延信直迎到馬頭前,敵人有多少?   一萬有餘。椎椎氣喘得很厲害,所以答語簡單,無法多說。   羅卜藏呢?損失重不重?   不重。幾乎是全師而退。   喔!延信不解,既然沒有什麼傷亡,何以撤退?   我不知道。   延信心想,這話問得確似多餘,便問敵人的距離。   很近了。   有二十里路沒有?   那差不多。椎椎喘息已定,接著往下說。青海台吉打得很好,忽然就往後退了。看來羅卜藏是有意取敗的。   為什麼?   我不知道。椎椎忽然凝視著延信,仿佛有難言之隱似的。   說嘛!儘管實說。   我不敢說。椎椎使勁搖著頭,那是決不會有的事!   什麼事決不會有?   將軍,椎椎翻著他那雙碧綠的眼睛,你請試想,羅卜藏還能引著敵人來衝陣嗎?   一聽這話,延信大驚,不過臉色卻還平靜:好吧!他說,你又立了一功。請先回帳休息。   是!椎椎行了禮告退。   延信卻認為椎椎的忠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凝神細想一會兒,認為羅卜藏有趁火打劫的企圖。   原來羅卜藏本就對延信不滿,及至領兵出發,在馬上思量,敗既不願,勝了不能窮追,就無法大獲全勝,也沒有什麼意思。這個仗打得窩囊,越想越氣,便起了個不顧大局的開攪搗亂的心思。   他的做法是,與敵甫一接戰,便全師而退,引敵來衝陣,如果廷信抵擋不住,是自取之尤。反正他是奉了將令的,情形不妙,不妨撤回,並無戰敗之罪。如果到時候看情勢於己有利,更不妨揮師回攻,由敗而勝,也是一場功勞。   但是策零敦多布,亦很機警,怕中了埋伏,追了一陣,下令收兵;羅卜藏便又轉回去攻擊,殺聲震天,夾領著各種刻薄的辱罵。等對方回身一擋,他卻又趕緊撤退。如是三次,撩撥得策零敦多布怒不可遏,便將計就計,選派精銳,繞道到羅卜藏的後方,去截他的歸路。這一著很厲害,卻不知延信軍中有個異人在。      延信接得椎椎的報告,本以為羅卜藏很快地就會趕回來。誰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心知情勢有異,羅卜藏不是已經反撲,便是被圍,因而又命椎椎照老法子去偵察。   這一次椎椎是特派第一隊的騎哨,直接來向延信報告,只有八個字:屢進屢退,實力無損。延信細細研究,大致瞭解了羅卜藏的用意。越發加強戒備,以便等羅卜藏引得敵到時,可以聚殲。   轉眼間,太陽已經偏西;但見夕陽裏一騎飛馳,起先只是一個小黑點,眨眨眼之間,已能辨形,矮小如猴,必是椎椎。他親自來報軍情,可知情勢嚴重,延信便親自策騎迎了上去。   兩馬相遇,各自勒住,椎椎跳下馬來,廷信亦即下馬,走到一處,椎椎說道:敵人另外派了一支兵,繞道而來,怕是來截羅卜藏台吉的歸路!   喔!延信問道:有多少人?   約莫一千五百。   在哪個方向?   右面。椎椎指著右前方說,離羅卜藏台吉側面,只有里把路。   你看到黑龍江的馬隊沒有?   看到了。   他們在哪裏?   椎椎將身子轉過來,往北面一指:十里之外。   如果他們往南來遮擋,能攔住那一千五百人嗎?   椎椎想了一下說:要快。   當然要快!延信接口說道,你的判斷不錯,他們是來截羅卜藏的歸路,幸虧讓你發現了,還來得及對付。他又問說,你的馬快不快?   快雖快,不及將軍的馬快。   你騎我的馬去。請你通知虎爾木,立即南下迎敵,我另外派人增援。延信又說,這本不該是你的差使,不過派別人去,一怕找不到虎爾木,二怕說不清楚,只好請你辛苦一趟。   這也無所謂!椎椎從延信的護兵手中接過韁繩,不由得笑逐顏開。因為延信的坐騎是一匹異種名駒,雪白的毛片上,散佈著好些制錢大小的紅點子,大概是所謂純駟的白馬與胭脂馬交配而生的名種。延信有個幕友,替它起的名字跟它的名字一樣漂亮,叫做桃花浪。   桃花浪不但漂亮,而且跑得快,不但跑得快,而且通靈性。有主人在,它如何肯讓人騎。儘管椎椎通騎術,也制服不住它,亂踢亂咬,像匹野馬。   乖!延信走上去拍拍馬股,別撒野了!快送了椎椎去,也記你的大功,給你酒喝。   原來桃花浪也會喝酒。每逢它奔馳格外出力,回到槽上,必得在水中加少許白乾,氣力才恢復得快。   說也奇怪,經延信這樣拍馬屁撫慰之後,桃花浪帖然就範。不過仍然淘氣,等椎椎一躍上馬背,立即一衝而前,亮開四蹄,如飛而去。虧得椎椎機警,一把死抓住它的鬃毛,才沒有被掀了下來。   馬快路熟,騎術又精,真是眨眨眼的工夫,便發現了黑龍江馬隊派出來的警哨。椎椎生具異相,全軍皆知,所以不須盤詰,很快地找到了虎爾木。   聽得椎椎所傳達的延信的命令,虎爾木大感興奮,立即下令集合。   但沙漠遼闊,隨處都是大路,要怎麼樣才不致錯失,恰好截住,是個絕大難題。這就又要靠椎椎的奇能了。   行軍原有伏地聽聲的法子,不過在沙漠中,只有像椎椎這樣的異人,才能用這個法子。   他將身子伏了下去,右耳貼地,聽了好一會兒,一躍而起,向虎爾木問道:可有羅盤借來一用。   有,有!虎爾木將隨身攜帶的一個精巧小羅盤,遞了過去。   椎椎面北而立,身子左右移動,看羅盤指標筆直下垂,指著正南方向,確定了自己面向正北的位置,方招招手將虎爾木喚過來,指點敵人的方位。   你看,對方由西往東,是在西北西的位置,距離大概十五里。   只有十五里,那不很快就到了嗎?虎爾木說,待我領著弟兄迎上前去,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那是你的事!椎椎笑道,不過,對方要攔的不是你!   虎爾木被提醒了,你是說,對方發現我們,不會接戰,會他問,會轉而向北,去攔截羅卜藏?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虎爾木想了一下說:你的顧慮不錯!我大可以逸待勞。   左前方大概三里以外,有個沙堆,虎爾木領著他的部下,就埋伏在沙堆後面。   椎椎認為他的部署很妥當,便跨上桃花浪,很快地又回到了延信身邊。      天色快黑了,策零敦多布頗為困惑。照道理說,對方的歸路已斷,不是四下潰散,便是回師反撲。誰知追了幾十里下來,遙遙望去,對方仍是保持著完整的隊伍,怎麼樣也看不出有受驚的跡象。莫非沒有攔住?   倘或未曾攔住,自己一味窮追,變成孤軍深入,犯了兵家的大忌,也許伏兵已繞道到了敵後,腹背夾擊的機會,隨時可以到來。如果自己撤兵而回,則派出去截敵的一支人馬,即成對方夾擊的目標。這一出一入,關係太大了。   策零敦多布始終躊躇不決,但馬蹄甚疾,這樣蹉跎著,不知不覺又追下十幾里路去。轉過一個沙堆,在身後都蘭山巔餘暉照映之下,隱隱發現五色旗影。驀地醒悟,不由得大驚失色怕已入伏了!   於是他立即勒住了馬,從隨從手裏奪過一具笳角,面向著都蘭山的殘日,嗚嗚地吹了起來。這是後隊改為前隊,迅速撤退的號音。   五千人馬,亂成一片,原地打了幾個轉,終於一起往西,在歸途上疾馳而去。走出五六里外,只見南北兩面,旌旗飄拂,萬馬奔騰,往後回顧,似乎羅卜藏又趕上來了。三面受敵,惟有全力而衝,希望在對方南北兩面伏兵未會合以前,逃出袋口。否則就等於被封在口袋中,將有全軍覆滅之厄。   就這時,只見迎面又有一路人馬,滾滾而來,策零敦多布倒是一喜,只當去攔截羅卜藏歸途的那一千多人,回師相救。心裏這樣想著,不由得勒一勒韁繩,為的是讓馬蹄稍緩一緩,好看個仔細。   急切間哪看得清楚?金紅色的殘暉,正面射來,耀眼生花,望出去是人是馬,無非一片黑影。而就在這眨眨眼的工夫,情勢已經大變。不但清兵的左右兩翼,已將會師,而且發覺迎面衝來的竟是敵人虎爾木的馬隊,退敵功成,收軍回營,恰好填補了正面的缺口。   策零敦多布心知已經入伏,對光作戰,視線不佳;入敵陣地,虛實不明;三面被圍,寡不敵眾,天時、地利、人和,都處劣勢,看來只有突圍逃命了。   念頭在轉,身子也轉了。策零敦多布心想,清軍都調遣在外,後路空虛;剛才誘敵的那支兵,追追打打逃逃,也是疲憊之師,不足為懼,倒不妨假奪圍以衝陣,說不定活捉延信,或者俘獲了新達賴,挾為人質,則反敗為勝,指顧間事。   起了這個僥倖的念頭,頓覺精神一振,一叩馬腹,往前直衝,口中大喊殺啊,殺啊!   這股重來的餘勇,一開頭倒也氣勢驚人。無奈延信勝算在握,十分沉著看敵人衝了過來,第一道命令,穩守陣腳,不准妄動;第二道命令,前列的弓箭手,單腿跪地,扣弦待命;第三道命令,火槍營與硬弩間隔排列;第四道命令,頭通鼓開槍,二通鼓射弩,三通鼓放箭。   部署已定,將椎椎找到身邊問道:你知道不知道,火槍、硬弩、弓箭能打多遠?   當然知道。   好極!請你司鼓發令!   椎椎欣然應命。他那一雙明察秋毫的碧眼,見光不畏,向前看得非常清楚。預先估計好三條界線,等策零敦多布衝到第一條界線,立即將高舉著鼓槌的手往下一落,二十來面大鼓一齊驚天動地似的響了起來,洋槍開火乒乒乓乓地,只見對方人仰馬翻,隊伍大亂。   策零敦多布卻不顧一切,依舊冒死前衝,到得第二條界線,硬弩又在椎椎的鼓聲指揮之下,一排一排地射了出去。   這時三面合圍的清軍已經趕到,正好截住往回逃命的敵人;而回陣休息的羅卜藏,見此光景,豈肯不湊這個熱鬧,自失立功的機會?斜刺裏領兵衝來,前後夾擊,使得最後預備著的弓箭手,竟無用武之地了。   殺到天色已暗,告一段落,延信吩咐收兵,清點戰果,敵人死傷兩千有餘,投降的亦有三千。自己這面的傷亡,只一百多人。可說大獲全勝,美中不足的是,策零敦多布趁黑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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