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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楠迪小客店

人命關天 喬治.西默農 5564 2023-02-05
  清晨七點鐘,梅格雷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完了一杯咖啡,連咖啡是滾燙的都沒察覺,然後匆忙離開了家。梅格雷夫人見此情景嘆了口氣,但是什麼也沒說。他是半夜一點鐘回來的,進屋以後,一句話也沒說,早晨走的時候仍然帶著一臉執拗的神氣。   當他來到市警察局,穿過走廊的時候,明顯地察覺到,無論是遇到的同事或者便衣警察,甚至辦公室的聽差,對他都流露出一種頗為讚佩的好奇,或許還有一點點憐憫心情。   但是他像吻他夫人的額頭一樣,同這些人照例地握握手,就走進辦公室,開始捅旺爐火,然後把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大衣搭在兩把椅子上。   蒙帕納斯區警察局!他不慌不忙,小口地吸著菸斗,一邊拿起電話叫道,同時又機械地整理著堆在辦公桌上的公文。

  喂,誰啊?警衛隊長嗎?我是司法警察探長梅格雷。你們把拉德克放掉了沒有?您說什麼?啊,已經有一小時了?便衣警察讓威埃準備好跟蹤他了,你們肯定嗎?喂,是啊!他沒睡覺,他把香菸都吸光了謝謝,不,不必了。如果需要了解其他情況,我會到那兒去的。   他從口袋裡拿出現已存在他這兒的捷克人的護照;那是一個淺灰色的小本子,印有捷克斯洛伐克國徽,幾乎每一頁上都蓋滿了印章和簽證。   讓.拉德克,二十五歲,生於布爾諾,父名不詳。從簽證上可以看到他到過德國的柏林、波昂、美因茨和漢堡,也到過義大利的都靈。護照證明他的身分是醫科大學生,而他兩年前已故的母親伊麗莎白.拉德克,生前是在別人家裡做幫工的。   你靠什麼為生?前一天晚上梅格雷在蒙帕納斯警察局,參加了對拉德克的審訊,他這樣問道。

  被抓來的人帶著令人惱火的微笑反問道:   我也應該把您稱作你嗎?   您回答吧!   當我母親在世的時候,她給我寄些錢供我讀書。   從她做僕人的工資裡寄錢給您?   是的!我是獨生子。她靠著雙手掙錢撫養我。這使您感到很驚奇吧?   兩年前她死了,從那以後您又靠什麼呢?   一些遠房親戚間或給我寄來為數不多的錢,在巴黎有一些我們本國人,一有機會他們再接濟我一點,我自己有時也作些翻譯工作。   還給《哨音報》幹點事吧?   我不明白。他帶著譏諷的表情說這句話,從他臉上可以看到的神情是:   問吧!反正你們沒抓住我什麼   梅格雷想離開這兒出去看看。在庫波爾酒吧周圍;約瑟夫.厄爾丹和警長呂卡的蹤跡已經不見了。呂卡準又盯上了那個逃犯,一前一後鑽到巴黎的什麼地方去了。

  喬治五世旅店!梅格雷朝司機吩咐道。   他剛進旅店的門,正趕上威廉.克羅斯比穿著常禮服在旅店營業室把一張一百元的美鈔兌換成法郎。   您是來找我的嗎?他發現了探長,問道。   不是。只想問問您,認識一個叫拉德克的嗎?   在旅館路易十六式的大廳裡,人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一位職員正在點錢,票面額都是一百法郎,十張一劄十張一劄用別針別好的。   拉德克?克羅斯比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   梅格雷的目光深邃地注視著美國人的眼睛。美國人並不顯慌亂,接著說道:   我不認識。但是您可以問問我太太,她就要下來了。我們要和幾個朋友到城裡吃晚飯,這是一次盛大的宴會,在里茨   果然,克羅斯比夫人從電梯裡走了出來,她好像很怕冷,把身上的貂皮斗篷拉緊了。看著探長不免有點驚詫地問道:

  怎麼回事?   您別不安,我找一個叫拉德克的人。   拉德克?他住在這兒嗎?她又問道。   克羅斯比把換好的錢收進口袋裡,然後向梅格雷伸出手來說:   請原諒,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外面等著的汽車在柏油路面上起動了    一陣電話鈴響,把梅格雷從回憶中驚醒。   喂!科梅利奧預審官找梅格雷探長   告訴他,就說我沒來呢,懂嗎?梅格雷說道。   預審官在這個時間來電話,可能是從他家打的。他一定還穿著睡衣,正在用早餐,同時焦急不安地翻閱各種報紙。按照他的習慣,每當他激動得發抖時,他的嘴唇一定也在抽搐不止。   梅格雷問電話接線員:喂,讓!還有別人給我來過電話嗎?預審官都說了些什麼?

  讓您一到這裡就立刻給他去電話九點以前往他家打,過了九點就打到檢察院喂,請您等一等,又有電話來喂,喂!您找梅格雷探長?我給您接通,讓威埃先生!   梅格雷立刻就跟讓威埃通上話了。   是您嗎,探長?   拉德克跑了?嗯?梅格雷問道。   是的,他跑了。我一點兒也弄不明白,我在他身後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   那麼你快說吧!   我還在想,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更奇怪的是,我敢肯定,他沒有發現我呀!   往下說!梅格雷催促他。   他先在附近晃來晃去,後來進了蒙帕納斯火車站,那時候正有一列郊區客車到站,我怕他在人群中溜掉,跟得更緊了   可是他還是跑掉了!梅格雷插話說。   不是在人群裡丟的。他登上一列到站的火車,票也沒買,我的眼睛沒離開車廂,問一個鐵路職工那車開往哪兒,而他就在車廂裡失蹤了,大概是從另一條鐵路線逃走的。

  當然囉!   下一步我怎麼辦呢?   到庫波爾的酒吧間裡等我,對發生的什麼事都不要露出驚奇來!尤其不能動肝火。   向您保證。探長!   只有二十五歲的便衣警察讓威埃在電話裡的聲音,讓人聽來就像一個要大哭一場的孩子。   好了,一會兒見!梅格雷掛上電話,又拿起來。   要喬治五世旅店喂!是啊,威廉.克羅斯比先生昨晚回來了嗎?不,別打擾他!請問他是幾點回來的凌晨三點鐘嗎?跟克羅斯比太太一塊兒謝謝您!喂,您說什麼?他吩咐十一點以前不要叫醒他?謝謝不,不麻煩您什麼了我自己去看他   探長不慌不忙,裝上一袋菸,又看了看爐子裡的煤火還夠不夠旺。在不熟悉梅格雷內心世界的人看來,此刻他給人的印象是個充滿自信心的人,正堅定地走向既定目標。他躊躇滿志,吸著菸斗,向天花板上噴吐團團煙霧。辦公室的聽差給他送報紙來,他還開了玩笑。但是當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突然抓起電話話筒問道:

  喂!呂卡沒給我來電話嗎?   還沒有,探長!   梅格雷聽後不由得一咬牙,正咬在菸斗嘴上。   從前一天下午五點鐘,約瑟夫.厄爾丹就和盯著他的警長呂卡一起,從拉斯帕伊大道上不見了蹤影,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了,他們仍然杳無音信。   呂卡沒辦法給我打電話?或者連遞張紙條給任何一個巡警的機會也沒有嗎?   梅格雷拋開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給便衣警察迪富爾的住處打了個電話,是迪富爾本人接的。   怎麼樣?好些嗎?梅格雷問。   我已經能在房間裡走動了。明天我想去辦公室您會看到我的傷口快長好了大夫昨天晚上給拆的繃帶,我可以看見我心想,怎麼沒把腦袋給我剖開了呢?您至少又找到那傢伙了吧?

  別著急!喂,我得掛上電話了,我聽到總機的電話鈴響,我正等電話呢   爐火燒得很旺,屋子裡簡直熱得喘不上氣來。   梅格雷沒弄錯,他一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傳來呂卡的聲音:   喂,是您嗎,頭頭?小姐,別掐斷!警察局!喂,喂   我聽見你說話了,你在哪兒呢?   在莫爾桑。   嗯?   這是一個小鎮子,離巴黎五十公里,在塞納河邊。   那傢伙呢?   在他家呢,加了保險了!   莫爾桑在楠迪附近嗎?   離楠迪四公里,為了不驚動他,我才來這兒打電話您知道我這一夜是怎麼過的呀,探長!   講一講吧!   開始我以為我們得在巴黎沒完沒了地遊蕩了,看他的樣子好像不知道要往哪兒去似的八點鐘我們到了雷奧米爾大街的貧民賑濟站,他等了兩個小時,得到一份施捨。

  這麼說,是沒錢了   隨後又開始走真奇怪,塞納河對他會這樣有吸引力他沿著河岸,一會朝前,一會兒又走回來喂,別放下呀!您還在聽嗎?   接著往下說吧!   最後,他沿著陡峭的河岸奔夏郎東方向走我估計他得到橋洞下去睡了,真的!他已經連站都站不住了,但是他沒去!過了夏郎東就是阿爾福維爾,在那兒,他下了決心,徑直走上了通往維爾納夫聖喬治的大路天已經黑了,路面上濕漉漉的,每隔半分鐘就有一輛車從身邊閃過去要是讓我再來一次,我可   你還會再幹的好,再接著說吧!   就是這樣,跑了三十五公里!您有體會嗎?天又下起雨來,時大時小,什麼也看不見在科爾貝,我差點兒叫計程車,這樣跟蹤他還容易點兒清晨六點,我們一前一後走進了從莫爾桑到楠迪之間的那片樹林

  他回家是從正門進去的嗎?   您知道那個小店吧毫不講究,是個只有運貨馬車車夫才肯光顧的去處。這個小客店,又賣報紙,兼作酒館和菸鋪,我看還賣雜貨什麼的我跟蹤的那個人沿著一條一米寬的小路繞了一圈,然後翻牆進去了,我發現他進了車庫。   說完了嗎?   差不多了。半小時以後,厄爾丹的父親出來把窗板打開,小店開門了。他的樣子很平靜。我進去喝了一杯,他沒露出一點兒不安幸好,我在路上碰到一個騎車的憲兵,我讓他把輪胎弄爆,以此為藉口到小店裡,等到我回來。   好啊!   您還說好吶!反正您身上哪兒也沒弄髒。我的襪子都濕了,跟藥布似地纏在腳上,我的襯衫可能早就讓汗浸透了現在我應該幹什麼呢?   顯然,你沒有帶手提箱   如果我還得帶一個手提箱   回到小店去,不管謅點什麼,就說你有約會,有個朋友讓你在那兒等他。   您待會兒來嗎?   我也說不準,但是如果厄爾丹再從我們手裡跑掉,我可真要氣壞了!   梅格雷掛上電話,好像閒著沒事一樣看了看自己的周圍,衝著半開的門把聽差叫進來:   你聽著,讓!我一出門,你就給預審官科梅利奧打電話,就說噢!告訴他,一切都好。以後我會讓他了解全部情況的。你聽懂了嗎?要特別客氣,尤其要講究辭令。      十一點鐘,梅格雷乘一輛計程車,在庫波爾對面下了車。推開咖啡店的門,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便衣警察讓威埃。像所有的新手一樣,讓威埃自以為裝出了輕鬆自如的樣子,用一張展開的報紙把自己遮住一大半,裝著在讀報,卻又不翻頁。   讓.拉德克坐在對面的角落裡,漫不經心地用調羹攪動著杯裡的加奶咖啡。他剛刮了臉,身穿一件乾淨的襯衫,可能他那頭鬈髮也用梳子梳過了。他給人總的印象是,內心懷著極大的喜悅。   侍者認出了梅格雷,向他會意地作個手勢。讓威埃躲在報紙後面,也向他打了個暗號。   可是當拉德克直截了當地向梅格雷一發問,就使剛才的啞劇頓時失去了意義。他向梅格雷問道:   您想用點什麼?   他半欠著身子,強作笑臉,而在他的臉上,卻無處不顯現出那種鋒芒畢露的機敏。   身寬體重的梅格雷走上前來,抓住椅子背,拉過來坐下。他那大手都能把椅子捏碎。   已經回來了?他看著別處不在意地說道。   那些先生們都很和氣,我想十五天以內是不會被召到治安法官面前去了,案件太多了!噢,已經不是喝加奶咖啡的時候了,您怎麼樣?來杯伏特加,再要些魚子醬三明治好嗎?夥計!   侍著臉紅到耳根,侍候這樣奇怪的顧客,的確使他很感為難。拉德克接著說:   我希望您不會叫我先付錢吧,當有人陪著我的時候?   他給梅格雷解釋道:   這些人。真是一竅不通。請您想像一下,剛才我進門以後,他不願意招待我,一句話沒說就把經理找來了。經理就讓我出去!我不得不把錢掏出來放在桌子上您不覺得這太可笑了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嚴肅,表情也是難以捉摸的。   請注意,如果我是某個小丑,或者是一個風流的小白臉,就如您昨天可以在這兒看到的一樣,人們對我的信任是能想像到的但是,我是一個有人格的男子漢!您說是不是?探長咱倆應該在最近找一天談談這個問題,您可能不會都懂,不過您還是算在聰明人之列   侍者把夾魚子醬三明治放在桌子上,不由朝梅格雷瞟了一眼,說道:   六十法郎!   拉德克笑了笑。便衣警察讓威埃在角落裡埋頭讀報。   來一包阿卜杜拉香菸。紅髮捷克人吩咐道。   當侍者把菸給他拿來時,他故意從短上衣外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揉皺的一千法郎鈔票,丟在桌子上。   咱們說了些什麼,探長?請原諒,我忽然想到,現在得給我的裁縫打個電話。   電話機在啤酒廳的最裡面,那裡有好幾個出口。   梅格雷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只有讓威埃自動地跟上了那人。   過了一會兒,他們和去的時候一樣,又相跟著走了回來。讓威埃用眼神示意說,捷克人確實給他的裁縫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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