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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照看病人的人

窗上人影 喬治.西默農 6465 2023-02-05
  他有心臟病,他自己知道。   尼娜喝了一杯紅寶石顏色的開胃酒。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很注意保重身體。他說他已經工作得夠了,現在是他好好享受生活的時候了   他有時候談到死嗎?   經常談到!可是,不是這種死!他經常想到他的心臟病   這個小酒吧間平時來的都是常客。老板偷偷地瞧瞧梅格雷,他好像是一個有錢的人。在鋅製櫃檯前面,大家在談論當天下午的賽馬情況。   他憂鬱嗎?   這很難說清楚!因為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比如說,他到劇院裡或者別的地方去。他玩得很高興,隨後,他又毫無理由地大大咧咧地笑著說:生活真是骯髒,嗯,尼內特。   他關心他的兒子嗎?   不   他談起他嗎?

  幾乎從來也沒有談起過他,只有在他來向他要錢的時候。   那時候他說些什麼呢?   他嘆著氣說:多麼可憐的傻子   梅格雷早已感到了,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庫歇對他的兒子毫無感情。甚至他看到這個年輕人就感到噁心,噁心得甚至不想拉他一把。   因為他從來沒有勸過他要好好做人。他給他錢只是為了把他打發走,或者是出於憐憫。   侍者!多少錢?   四法郎六十生丁。   尼娜和他一起走出了酒吧間,他們兩人在噴泉街上站了一會兒。   現在您住在哪兒?   勒皮克街左面第一個旅館。旅館名字我還沒有看,相當乾淨   等您有了錢,您可以   她苦澀地一笑:您知道我永遠也不會有錢!我不是一個會有錢的人

  最奇怪的是,梅格雷也有相同的感覺,尼娜不像一個有朝一日會富起來的人,可是他講不出是什麼原因。   我陪您走到畢卡爾廣場,我到那兒去乘電車   他們慢慢地走著,梅格雷體格魁偉,步伐沉重,尼娜在她同伴寬闊的肩膀旁邊像個小淘氣一樣。   您不知道我一個人有時多麼害怕!幸好有了這個劇院,一天演兩場,一面等待新的排練   梅格雷走一步,尼娜要走兩步,她幾乎是在小跑步了。在畢卡爾街轉角,她突然站定了,這時候探長皺了皺眉頭,低聲咕噥著:笨蛋!   他們其實什麼也沒有看見。畢卡爾旅館對面,聚集著四十來個人。門口有一個警察正在設法疏散這群人。   看到的就是這些!可是有一種特殊的氣氛,那種只有在街上發生了什麼災禍時才會有的肅穆氣氛。

  怎麼回事?尼娜結結巴巴地說,在我原來住的旅館裡   不!沒有什麼事,請您回去吧   可是如果   請您回去吧!他生硬地命令道。   她膽怯地服從了,這時候探長分開人群,像一個羊頭撞錘似的衝了過去。有一些女人在詛咒他。   警察認出了他,讓他走進了旅館的門廳。   本地區的分局長已經在那兒了,他正在跟看門人談話。一看到梅格雷進來,看門人便叫了起來:就是他,我認識他   兩位警官握了握手。這時候他們聽到在朝著大廳的一個小客廳裡有隱隱約約的嗚咽聲、嘆息聲和低語聲。   他怎麼了?梅格雷問道。   和他一起過活的姑娘說他神態平靜地站在窗子前面,她在穿衣服。他一面吹著口哨,一面看著她接著對她說,她的大腿很美,可是,小腿太瘦隨後他又接著吹口哨突然她什麼也聽不到了她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覺得有點兒心慌他不見了可是他不可能是從門裡出去的

  懂了!他掉到人行道上時沒有傷著別人嗎?   沒有!當場摔死!脊柱骨斷了兩處   他們來了!門口的警察來通知說。   分局長對梅格雷解釋說:是救護車其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了您知不知道他有什麼親屬要通知?您來的時候,看門人正在對我講,那個年輕人今天早晨有客來訪,說是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結實的男子他替我描繪那個人,這時候我突然看到了您原來是您!我是不是還要寫一份報告,或者是由您自己處理?   請寫一份報告。   如何通知他家屬呢?   這由我負責。   他推開小客廳的門,看見地上有一個形體,蓋著一條從床上取來的床單。   塞利娜倒在一把扶手椅裡,發出一種像貓頭鷹似的有規則的咕咕的叫聲,旁邊有一個胖婦人也許是老板娘,也許是女總管,正在設法安慰她:他好像不是因為您而自殺的,是嗎?您是沒有辦法的您一直很聽他的話

  梅格雷沒有掀起被單,甚至沒有讓塞利娜看到自己。   一會兒以後,幾個護士把屍體抬上了救護車,向法醫學研究所駛去。   這時候,畢卡爾廣場上的人群逐漸散去了。後來的看熱鬧的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一場火災、有人自殺還是抓住了一個扒手。   他在吹口哨突然我什麼也聽不到了   梅格雷慢慢地登上了孚日廣場上那幢房子的樓梯,就在他快要走到三樓時,他沉下了臉。   老瑪蒂爾特的房門半開著。這個女人大概正在門後窺探。可是他聳聳肩,拉了拉掛在馬丁家門口的鈴繩。   他嘴裡還叼著菸斗。他有一個時候想把菸斗放進口袋裡,可是他又一次聳了聳肩膀。   有瓶子相撞的聲音。模糊的低語聲。兩個男人的聲音逐漸過來,門終於開了。

  走好,大夫是,大夫謝謝,大夫馬丁先生神色沮喪,梅格雷看到好像穿著和早晨同樣的不成體統的服裝。   是您?   醫生向樓梯走去,馬丁先生請探長進去,一面向臥室偷偷地望了一眼。   她的病更嚴重了嗎?   不知道大夫也講不清楚他今天晚上再來他在收音機上拿起一張藥方,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看著它,我甚至沒有人可以為我到藥房去一次。   發生什麼事?   就像昨天夜裡一樣,可是還要厲害一些她開始發抖,結結巴巴講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我派人去找大夫來,他量了她的體溫,高燒將近四十度   她說胡話了嗎?   我不是對您說了,沒有人能聽懂她的話嘛!要弄些冰來,還要一個橡膠冰袋,可以把冰放在她的額頭上。

  要不要讓我留在這兒,您到藥房去?   馬丁先生似乎要拒絕,可是他最後還是接受了。他披上大衣,打著笨拙的、悲劇性的手勢離去了,接著他又回來,因為他忘記帶錢了。   梅格雷留在這兒沒有任何目的。他對什麼也不感興趣,也不打開任何一隻抽屜看看,桌上有一堆信件,他甚至不屑一瞥。他聽到病人不規則的呼吸聲,她不住地長吁短嘆,隨後是講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馬丁先生回來時,看到梅格雷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上。   全都有了嗎?   是的,真要命連辦公室也沒有通知!   梅格雷幫著他把冰敲碎,放進紅色的橡膠冰袋。   早晨沒有人來訪過嗎?   沒有。   也沒有收到過來信?   沒有,只有幾份廣告單

  馬丁太太滿頭是汗,她的灰白色的頭髮都貼在腦門上。她的嘴唇毫無血色,可是眼睛卻異常靈活。   她是不是認出了把冰袋按在她頭上的梅格雷。   也許不能這麼說。可是她彷彿稍許平靜些了。她頭上頂著紅色的冰袋,一動不動地瞧著天花板。   探長把馬丁先生請到飯廳裡。   我有幾個剛知道的消息要告訴您。   噢!馬丁打了個哆嗦,他非常擔心。   有人發現了庫歇先生的遺囑。他把三分之一的遺產給了您的妻子   什麼?   這個公務員聽到這個消息嚇了一跳,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您說他留給我們?   他三分之一的財產,可能事情不會太順利。他第二位太太肯定要提出異議因為她只得了三分之一其餘三分之一要給另外一個人,庫歇最後一個情婦,一個叫尼娜的姑娘

  為什麼馬丁似乎很失望呢?豈止失望,簡直是嚇呆了!就像是他的四肢都被斬斷了一樣!他的眼睛緊盯著地板,難以恢復鎮靜。   還有一個消息不太好是有關您妻子的兒子的   羅熱?   今天早晨他從他的畢卡爾街的房間裡跳窗自殺了   這時候,探長看到這位小個子的馬丁先生突然挺直了身子,怒沖沖地盯著他大叫道:您在對我講些什麼東西?您是想把我逼瘋是嗎?您還是爽爽快快告訴我說,您講的都是鬼話,目的是引我開口   講話別這麼大聲您太太   我才不在乎呢您說謊這是不可能的   簡直不認識他了。他一下子失去了他靦腆的性格和他始終如一的良好教養。看到他的臉變了形,嘴唇斜抖,雙手在空中揮舞,真是夠奇怪的。

  我向您保證,梅格雷堅持說,這兩個消息都是確鑿無疑的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我對您說,這真要使人發瘋!再說,這樣也好我的妻子快要發瘋了!您已經看到她了!如果這樣的事再繼續下去,我也要發瘋了我們兩個都要變成瘋子了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   他的兒子跳窗了!還有遺囑   他臉部的肌肉都在抽搐,突然又淚如泉湧,既可悲可笑,又可憎可恨。   我請您安靜一些   整整一生三十二年一天又一天九點鐘上班從來沒有受到過申斥這一切都是為了   我求您了想想看,您的妻子會聽到的,她的病很重   那麼我呢?您以為我沒有病嗎?您以為我還能長期這樣生活下去嗎?他不像是一個喜歡哭的人,所以他的淚水是相當感人的。   您和這一切沒有關係,對嗎?是您妻子的兒子您是沒有責任的   馬丁瞧著探長,他突然安靜下來了,但時間不長。   我是沒有責任的他又發火了,不管怎麼樣,這些煩人的事怎麼會讓我碰上了!您到這兒來告訴我這些事情在樓梯上,房客們都斜著眼睛看著我我打賭,他們懷疑是我殺了庫歇當然啦!而且,誰又能向我證明,您不和他們一樣,也在懷疑我?您到這兒來幹什麼?您不回答您甚至不敢回答總是揀軟的吃一個不能自衛的男人我的妻子又在生病還有   他在揮舞胳膊做手勢的時候,把收音機碰翻,掉到地上,收音機裡的燈泡摔得粉碎。   這時候,小公務員的形象又出現了。   這架收音機要一千二百法郎,我等了三年才買下了它   隔壁房間傳來一陣呻吟聲。他側耳傾聽,但身子沒有動。   您妻子需要什麼嗎?   梅格雷向臥室裡望望。馬丁太太一直躺著。探長看到了她的目光,很難說清她的目光是尖銳異常呢,還是因高燒而混濁了。   她不想講話,光聽他們說。   飯廳裡,馬丁把兩隻手肘支在一隻櫃子上,雙手捧頭,注視著在他面前幾公分遠的桌毯。   為什麼他要自殺呢?   如果是他   大家不再說話了。探長聽到有噼啪聲,聞到有強烈的糊味,可是馬丁沒有察覺。   爐子上有東西嗎?梅格雷問。   他走進冒著青煙的廚房。看到煤氣灶上有一隻牛奶鍋,裡面的牛奶全溢了出來,鍋子快爆裂了。他關上煤氣,打開窗子,看到這幢大樓的院子,里維埃爾大夫的血清實驗室和停在臺階前的經理的汽車,還可以聽到從辦公室裡傳出來的打字聲。   梅格雷之所以遲遲不走,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想給馬丁平靜下來的時間,研究研究他的神態舉止。他慢慢地裝著他的菸斗,在煤氣灶的一個點火器上點燃了它。   他又回到飯廳,馬丁還是沒有動,可是他比較平靜了,他嘆一口氣,又挺起身子,找一塊手帕,大聲地擤鼻涕。   這一切都不會有好結果,是嗎?他開始說。   已經死了兩個人了!梅格雷回答說。   死了兩個?馬丁又作了一次努力,這次努力一定很艱苦,因為馬丁差點兒又要激動起來了,他總算又控制了自己。   這樣的話,我相信最好還是   最好還是怎麼樣?   探長幾乎不敢講話。他摒住呼吸,收緊胸脯,因為他感到快要真相大白了。   是的,馬丁像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說,算了!這是不可避免的不︱可︱避︱免︱的   這時候,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開著的臥室的門口,向房間裡望望。   梅格雷一直默不作聲地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馬丁什麼也不說,也沒有聽到他妻子的聲音,不過也不排除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了很長時間,探長開始不耐煩了。   怎麼樣?   馬丁慢慢地向他回過頭來,臉色變了。   什麼?   您剛才說   馬丁先生想露出笑容。   什麼?   為了避免新的悲劇,最好還是   最好還是什麼?他把手伸到額頭上,就像一個在竭力回憶的人,我請您原諒,我太激動了   以致忘記了您想說的話?   是的,我記不起了瞧她睡著了   他指指已經合上眼睛的馬丁太太,她的臉紅起來了,大概是使用了冰袋的緣故。   您知道些什麼?梅格雷問道,他的語氣像在問一個狡猾的被告一樣。   我嗎?   以後的回答都和這個差不多,也就是說他在裝模作樣,他總是故作驚奇地重複問話。   您準備告訴我實話   實話?   喂!別裝傻。您知道是誰殺了庫歇   我嗎?我知道嗎?   如果他從來沒有挨過耳光的話,這一次他幾乎被梅格雷狠狠地摑一下子。   探長牙齒咬得緊緊地,瞧瞧這個一動不動的女人,她在睡覺或者是在裝睡,隨後又瞧瞧那個眼皮還腫著的老好人,由於剛才的發作,他的面部肌肉還很緊張,鬍子耷拉下來了。   您準備對可能發生的事情負責嗎?   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您錯了,馬丁!   什麼錯?   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快要吐露真情的人在兩個房間之間待了大約一分鐘時間,眼睛盯著他妻子的床。梅格雷什麼也沒有聽到。馬丁也沒有動彈。   現在她睡著了;他則假裝清白!   我請您原諒我相信有一會兒我的頭腦糊塗了您也知道,為了再小的原因也會使人發瘋的   不過他還是憂心忡忡,甚至有點兒淒涼。他就像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一樣。他不敢面對梅格雷,眼睛掃視著室內他所熟悉的東西,最後停留在摔壞的收音機上,他向地板彎下身去,把背對著探長,把它撿起。   醫生什麼時候來?   我不知道他說,今天晚上   梅格雷走出門去,把身後的門重重地碰上了。   他迎面碰到了老瑪蒂爾特,她一下子嚇得目瞪口呆,愣住了。   您還是沒有什麼可以對我說的,是嗎?嗯?您大概還要說,您什麼也不知道吧?   她在盡力恢復常態。她的兩隻手放在圍裙裡面,就像一個老年女傭的常有的姿勢一樣。   到您家裡去   她穿著軟底拖鞋在地板上走去,猶猶豫豫地推開了半開著的門。   那麼,請進   梅格雷走進去,一腳把門踢上;他對坐在窗子前面的女瘋子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現在,請講吧!懂我的意思嗎?說著,他重重地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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