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福爾摩斯東方探案

第4章   

  福爾摩斯回到旅館後,格拉夏告訴他駐紮官正在休息,他很安全。福爾摩斯向格拉夏詢問,自己能否看看他房間裡那些有關亞洲研究的藏書。格拉夏把福爾摩斯帶到自己的房間,福爾摩斯便開始翻閱那些論述尼泊爾的大部頭。   我開始從加德滿都的歷史長河中尋找線索。我發現了一本書,還是霍奇森寫的。我抓過那本書,飛速地瀏覽了一遍目錄。我把裡面的幾篇文章迅速地讀了一遍,其中有關於節日和遊行的,還有關於內瓦人古老的農業工具的。這時,一個名為《論加德滿都的水源及古代水道》的標題吸引了我的注意。文章冗長而枯燥,對城市附近山谷中的各種水源作了詳細的描述,始自公元前後,沒有上千處也有成百處。不過,文中有一段引發了我的興趣:

  毫無疑問,自遠古到中世紀以來,一直存在著一個複雜的供水系統將城市和巨大的公共水源相連。赤陶色的水管和一系列隧道相通。有證據表明,直到18世紀,這套系統仍然運轉良好。但莫拉王朝被廓爾喀人徹底打敗後,這套系統最終還是被廢棄了。很多舊的蓄水池,不再用來供水,而是用來放置垃圾,或乾脆擱置一旁,任野草生長。如果當朝者想重新利用這套系統,這些地下水道和隧道仍是很堅固的通道,可用以策劃政治陰謀或軍事突襲,以前的廓爾喀人就是成功的先例。我敢肯定,如果有人決意要這樣做,通過這些水道潛入官邸簡直易如反掌,不過,依我看來,現任統治者不必多此一舉。好在大多數的尼泊爾人似乎都已經將這套系統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想我已經找到線索了,華生。官邸絕對有一個出入口與這套古老的地下網絡相通。外人可以輕易地從蓄水池進入官邸,大膽入侵或者神秘出沒、裝神弄鬼都沒有問題。如果一個人瞭解這套系統,那他就可以出入自如。這就是那個所謂的霍奇森的幽靈進出官邸的方法。也許從一開始,就有一群人為了自己的目的,經常出沒於官邸一帶。至於那個霍奇森的幽靈是怎樣發現這個古老的網絡的,我不清楚,但他無疑是利用了這套系統。這讓他可以在城中自由漫步而不用擔心被人發現。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讓他現身,或者追蹤他。

  這時,福爾摩斯的眼裡閃耀著激動的光芒。他慢慢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串聯記憶的片段時,他再次體驗了那種狂躁不安的情緒。這一回,我什麼也沒說,我的表情足以說明我渴望他繼續講下去。突然,福爾摩斯變得非常焦慮,他說:然後我開始思索那個幽靈到底是誰。那人是個犯罪高手。他是莫里森嗎?莫里森在英格蘭失蹤,而他對加德滿都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還有就是他在荷蘭和荷屬殖民地做生意,除此以外,我一無所知。但是,搞清楚別人所不知道的,這正是我的工作。我居然沒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福爾摩斯又一次沉默了。我彷彿看見,在加德滿都的那間小屋裡,福爾摩斯坐在椅子上,苦苦思索,表情生動。   我注視著霍奇森寫的那部書,華生,從裡面嗅到了五十年來亞洲土壤的氣息。我坐著,把上千個罪犯的活動細細地過了一遍,我努力地搜尋著,對我所知道或能推斷出的每一個相似點、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我只能借助於我非同尋常的經歷。然後我又回到這個問題上,用一個最簡單的方式問:如果我把上述那些罪行都歸到一個人身上,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那個人會是誰呢?我只能得出一個答案,這讓我頭疼。

  福爾摩斯不說了,等著我說出這個唯一的答案:是莫里亞蒂!我猛地喊出這個名字。   很好,華生,很好,但是還不對。我在尼泊爾揭露的這個大陰謀,莫里亞蒂確實有本事策劃。但是,他已經死了,這也確信無疑。他墜入了萊辛巴赫瀑布,不可能生還。是的,莫里亞蒂已經葬身深淵,屍骨無存了。   那,又會是誰呢?我焦急地問道,也許是他的一個副官,他身邊的一個人?也許是莫蘭上校?   這個人的罪惡潛質如果不比莫里亞蒂高,也應該與莫里亞蒂不相上下。他身邊的那幾個手下,甚至莫蘭,都不可能。再說,據我所知,那些人都不在加德滿都。我在加德滿都認出的那些罪犯們可能被這個人所用,但絕對不可能具有這種潛質。不,華生,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說到這兒,福爾摩斯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   我常常跟你提起我的哥哥麥克羅夫特,他也繼承了祖輩們遺傳下來的觀察和推理的能力,比起我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地,華生,現在或以前可能有個人,作起案來,甚至比莫里亞蒂更精明狡猾,那就是他的弟弟詹姆斯。我坐在格拉夏的書房裡得出了這個結論。你應該還記得,華生,上次詹姆斯.莫里亞蒂為他哥哥寫了一篇辯護詞,他斷言案情是我捏造的,還說夏洛克.福爾摩斯神經錯亂,胡言亂語,他哥哥是無辜的受害者。   沒錯,我記得,正是為了給你辯護,我才打破沉默,把我所知道的案情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有這麼一個叫詹姆斯.莫里亞蒂的人,因為他沒有犯罪記錄,和他那個搞學術的哥哥聯繫甚少。可他為什麼來加德滿都,我不知道,但我確信他就是我的對手。這一點很快從麥克羅夫特那裡得到了證實,麥克羅夫特給我回了一封短信,我立刻譯解了密碼。信上寫道:

  親愛的夏洛克:   真對不起,沒想到找一本霍奇森的卡桑達語詞典還頗費周章。但我還是找到了,譯解密碼並不困難,你的意思也很清楚。下面我來回答你的問題,霍奇森還活著,只是年事已高。他身體虛弱,不能向我詳細講述他的經歷,但他承認在加德滿都有一個尼泊爾情婦,那個女人多年前就死了。他有幾個家人也知道這件事。他們有兩個私生子,霍奇森把那兩個孩子託付給姐姐撫養,並送他們去阿姆斯特丹上學。但這兩個孩子沒能活下來,他們在愛爾蘭海岸附近淹死了。你的其他懷疑非常正確。理查森的妻子跟一個叫詹姆斯.莫里森的人有染。而最重要的是這個詹姆斯實際上就是詹姆斯.莫里亞蒂,他的哥哥就是你那已故的死敵。至於詹姆斯最近是怎樣走上犯罪之路的,也非常有趣,我們見面後再說。同時,你要謹慎行事,因為他現在行蹤不明。我只知道他坐上了開往悉尼的皇家海軍艦船威爾斯王子號,但在加爾各答上了岸,這麼說他離你不遠,可能也正在找你。

  麥克羅夫特   我盼望著與麥克羅夫特見面的那一天,聽他說說莫里森是怎樣走上犯罪道路的。不過,也許麥克羅夫特的解釋是多餘的。   現在,我親愛的大夫,請允許我跑點題,我要告訴你的,是當我劃燃一根火柴準備把麥克羅夫特的短信燒掉時,腦子裡所想到的。華生,也許善良和邪惡只是自然的屬性,融入了我們種族的結構中,它們本身無關緊要,就像我們眼睛的顏色和鼻子的形狀一樣。它們在不經意間和其他一些特性結合在一起。某個外來的因素,也許是一次殘酷的經歷,也許是一次巧遇激發了某一特性,這樣便足以決定一個人本性。善良和邪惡誰佔上風,完全是出於偶然,當人們具備了才智和意志時,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對手。然後,才智讓人與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但卻遭到了意志的反對。我就知道這些了,但我個人的經驗證明了我剛才說的,這是一個具有指導意義的假說,我打算退休後進一步研究,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無論如何,現在我得找到我的死敵,可能他也正在找我呢。我們終有狹路相逢的那一天,到時候會是什麼情形,現在還不得而知,但不管結果如何,我現在必須保持鎮定。

  我聚精會神地聽著福爾摩斯講他的這些新發現。他關於善良和邪惡人性的看法讓我產生了一個疑問:可以肯定,福爾摩斯,只有在清楚了一個人所繼承的全部特性時,善良或邪惡這樣的遺傳特性才具有實際意義。你經常說麥克羅夫特的觀察和推理能力甚至在你之上,但是,你也說過,他體質虛弱,不能進行實地偵破。詹姆斯.莫里亞蒂和他那邪惡的教授哥哥一定也有差異,這有助於你將他逮捕歸案。   福爾摩斯笑了:完全正確,華生,英雄所見略同。事實上,弟弟莫里亞蒂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脾氣暴躁,生性殘忍,這驅使他採取了行動,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對利茲提發火,突如其來,完全失控,還有他毆打理查森夫人,就是兩條證據。每天從官邸返回旅館的途中,我都想著這些事,慢慢地我想清楚了。我決定,與其任事態發展,不如直接與丹尼爾.萊特見面,讓他帶我去見化名為莫里森的莫里亞蒂。我走進官邸後才知道,萊特已經從大公那裡回來了,現在正在他的書房裡,誰也不見。衛兵離開後,我決定闖進他的辦公室。

  萊特在那兒,但他已經死了。和惡棍利茲提一樣,他也被人當胸刺了一刀。房間裡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駐紮官的失蹤讓莫里亞蒂狂怒不已,連他的得力幹將也殺了。   福爾摩斯說他仔細檢查了屍體以及衣物。從他的私人文件中發現,他的真名叫桑德斯,曾在印度軍隊裡擔任衛生員,因打架和竊盜被開除。之後,他成了加爾各答的無業遊民。顯然,莫里亞蒂到達印度加爾各答後就雇傭了他。   在桑德斯的私人物品裡,找不到莫里亞蒂的行蹤。福爾摩斯又把他的醫療袋搜查了一遍,發現了很多空的小藥水瓶。裡面還剩了一些毒藥,有一些就是在當地做的,想必是煞費其事。一眼就能看出,桑德斯給理查森服用過一些,雖然劑量不大,但足以導致劇烈的疼痛、高燒,以及體質惡化。毫無疑問,這些毒藥都是利茲提遇害前做的。

  在桑德斯的桌子上,只有一張內容古怪的紙條。明顯是出自桑德斯本人之筆,很像官邸的學者們正在翻譯的那本書中的一段話。那段話是這樣寫的:夜裡將有電閃雷鳴和巨大的爆炸,一個瘋狂的婆羅門將殺死一個賤民。卡蘭奇將騎著白馬進城。人們為新的神靈而歡欣鼓舞,他將宣布自己成為新的守護神毗瑟挐和新任國王。   福爾摩斯把那兩位學者叫來,讓他們負責處理桑德斯的屍體。他們會把最近官邸裡發生的這一系列變故告知尼泊爾政府。然後,福爾摩斯問他們桑德斯寫的那段話是什麼意思,他們證實了那是一段預言,出自他們正在翻譯的那本古書。桑德斯,化名萊特,生前對這一預言特別感興趣,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原因何在。福爾摩斯拿著紙條去通報達夫林勳爵,即現任加爾各答總督。他用的是理查森的名字,使用了官邸的無線電設備。

  我本來希望桑德斯帶我去見莫里亞蒂,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我感到孤立無援,背負著尋找莫里亞蒂的重大使命,他可能正潛伏在加德滿都大街小巷下的地下巢穴中。桑德斯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個能帶我去見莫里亞蒂的人。我一個人不可能深入到地下迷宮中去執行搜查的任務,一旦進去了就可能無法全身而退。不行,我必須先搞清楚彌諾陶洛斯(註: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牛的怪物,住在克里特島的迷宮中,後被英雄忒修斯殺死。)的巢穴所在,再想辦法引它出洞。   福爾摩斯一再受挫,一個哭泣的女僕跑來告訴他,王公妻子在乾德拉格里關卡舉行晚會時,露茜.理查森不見了,這讓福爾摩斯感到絕望。他不得不做了最壞的估計,可能露茜已經落入莫里亞蒂之手,他自己則被將了一軍。   在此緊要關頭,福爾摩斯沉默了,從他的臉上我可以看出,在那個黑暗的時刻,他經受了怎樣的痛苦和絕望。以前在英格蘭,我很少看見他這樣,因為在這裡是各方面協同作戰,但置身國外,福爾摩斯只能孤軍奮戰。還需指出的是,露茜.理查森喚起了福爾摩斯的父愛之情,這種感情雖然福爾摩斯自己沒說過,但直到現在,當他提到露茜的名字時,臉上仍然真情流露。   我詳細詢問了理查森小姐的女僕。福爾摩斯說。那個女僕講道,他們走進一座寺廟,沒想到被一群前來觀看神像遊行的人群衝散了。她們被遊行隊伍隔開來,但她還能看見理查森小姐和一個尼泊爾男人說話,然後就跟著那個人走進了一個小門。遊行隊伍也跟著進了那個小門,那門通向一個和尚住的院子。那女僕好不容易才擠到門口,但是卻看不見一個人。彷彿理查森小姐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然後,那個女僕就跑回去,向王公妻子稟報了一切。   我離開官邸回到旅館。格拉夏帶我進到裡屋,理查森就藏在這裡。我一眼就看出他的身體開始慢慢好轉了,疼痛減輕了不少。我想最好把實情都告訴他,包括露茜可能被莫里森抓到的事。故事很長,我跟他說了他妻子在英格蘭的生活以及他女兒的痛苦,聽得他目瞪口呆。不過,他並不清楚莫里亞蒂在哪兒,也不知道加德滿都的地下供水系統。   福爾摩斯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尋找線索,試圖發現莫里亞蒂的下落和他的陰謀詭計。他在腦子裡細細回憶:利茲提被殺;精心策劃企圖殺死理查森,用虛假幻象驚嚇理查森;真的萊特醫生到達加德滿都之前就被謀殺;桑德斯被害,還有桌子上那張他親筆寫的神秘預言;最後,露茜.理查森在一次宗教遊行中失蹤。福爾摩斯反覆琢磨著這些事件,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然後,他想起自己在官邸花園的廢棄蓄水池旁撿到的那些竹片。他從口袋裡拿出竹片,並把它們放在桌上。竹片已經被理查森的子彈擊碎了,但有幾片湊在一起,組成較大的一片,彎曲的,大概有四英呎長。福爾摩斯盯著無足輕重的碎片,突然,它們勾起了他的一些記憶,這讓他想起了曾在霍奇森的另一本書上讀到過的一些東西。   突然,華生,我看見了這個計畫,我一直與它擦肩而過。幾秒鐘後,我看到了全部,這個瘋狂而絕妙的計畫的全部。我終於明白了一切,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時間是否還來得及。   正在那時,有人來敲門,我開門一看,是拉克什曼,他給我送來一張字條。我打開來看,上面寫著: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當你收到這張字條時,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你想保護他們,但為時已晚。我一直懷疑你並沒有葬身於萊辛巴赫瀑布的萬丈深淵,但直到截獲了你哥哥寫給你的信時,我才最終確定你就在這兒。你的偽裝技術很高明,但你已經給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我一直期待著與你秋後算帳。同時,我邀請你一同欣賞即將上演的戲劇性的一幕。還有,為打消你的疑慮,我可以告訴你,露茜在我手裡,我代她向你問好。   詹姆斯.莫里亞蒂   當福爾摩斯複述莫里亞蒂的那封信時,他的臉色蒼白,我感覺到他深深地絕望了。他的講述讓人感覺彷彿身臨其境,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還好,他活生生地就在我面前,這讓我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莫里亞蒂中途截獲了麥克羅夫特的信,福爾摩斯覺得倒霉透頂,甚至可能是致命一擊,在他看來,這也是不可饒恕的。當他說到莫里亞蒂那封信的末尾時,他情緒低落。但是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福爾摩斯又重拾信心,接著講下去。   最後一句話,說到露茜,這讓我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行動。我跑下旅館的樓梯,跟格拉夏打了一聲招呼,他懇求我別離開旅館,他說,城裡迅速散播著一條謠言,說婆羅門教關於災難的預言在今晚就要應驗,因為英國人、外國賤民或野蠻人出現在他們的聖地上,激怒了神靈,所以大家應該虔誠祈禱,以此來驅散神靈的怒火。一個婆羅門,因為恐懼而發了狂,殺死了一個賤民,因為他認為被那個賤民的影子玷污了而怒火中燒。這件事就發生在旅館附近,被人們看成是毗瑟挐最後一次下凡的徵兆。之後,這個時代將走到盡頭,壞人將受到懲處,新的統治王朝將建立起來。格拉夏自己並不相信這些鬼話,他認為這是企圖推翻現任政權的陰謀的一部分。他不知道策劃者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但人們最原始的情緒已經釋放出來,拒絕服從任何人,既不聽命於拉那,也不聽命於國王本人。一個迷信的人已宣布了世界末日的來臨,誰都在劫難逃。有時就像這樣,格拉夏說,一群溫和馴服卻飽受壓迫的人,他們心中一直被壓抑著的強烈情緒會像火山一樣爆發,格拉夏感到恐懼。僧侶們已經要求所有的人傍晚時分到都迪克爾集合,那是城門外的集會場地,然後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以安撫毗瑟挐神。   當時已經是黃昏了,福爾摩斯能聽見很多人朝廣場跑去。天就快要黑了,他得抓緊時間。出於關切,格拉夏緊抓著福爾摩斯不放,福爾摩斯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一溜煙跑到了街上。所有的人都朝著都迪克爾走去,每人手裡還舉著一支稻草做的火把。整座城市好像在燃燒,似乎每個人都極力想要擺脫僧侶的預言。   我跑到阿山,福爾摩斯繼續說道,人們都跟沒了魂似的,與我反向而動。我尋找著上次發現塔曼的那家商店,塔曼就是那個造槍的奧地利人。那家店關著門,但我毫不費力地就打開鎖進去了。裡面空無一人我敢肯定塔曼也是今晚計畫的參與者之一,其他那幾個我在集市上見過的罪犯也都是。不過,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在背街的一間密室裡,塔曼藏了幾把做工十分精細的槍。我挑了一把最好的薩爾茲堡來福槍,那玩意用起來可比看著更精準。塔曼儲備了充足的彈藥,我把口袋都裝滿了子彈,然後用一張羊毛毯把來福槍包起來,來到了都迪克爾,那時,成千上萬支火把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當時酷熱難忍,福爾摩斯說,因為受不了火焰和煙霧,有幾個人已經躺倒在地了。突然,當福爾摩斯快到都迪克爾時,幾次爆炸使全城都晃動了起來,火光沖天,福爾摩斯被巨大的衝力推倒在地。人們驚聲尖叫,但仍然繼續盲目地跑向都迪克爾。福爾摩斯從地上爬起來,跟著他們一起跑。他跑到廣場,尋找一個可以從上面俯瞰全景的建築。於是奔進一棟附近已經空了的房子,飛快地爬上樓梯。當福爾摩斯爬到陽台上時,他看見人群聚集在廣場上,僧侶們告誡人們趕快拿出祭品。整個廣場烈焰熊熊,彷彿空中掛著一千個太陽。福爾摩斯看到,爆炸來自西南方的軍營,那裡儲藏了大量炸藥。   轉眼間,爆炸停止了。廣場上死一般地寂靜,然後,只能聽見一個和尚的誦經聲和稻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接著,傳來了毗瑟挐神的聲音,福爾摩斯說,彷彿千萬只海螺殼的怒吼。我往東一看,一匹高大的白馬上騎著一個巨人,四隻手臂,戴著一頂金頭盔。他身後跟著一大隊騎兵,都穿著古印度士兵的軍裝。那匹高大的白馬在人群前站住,人們紛紛鞠躬以示敬畏。偉大的毗瑟挐神已經降臨,人群正在等待神的旨意。   我只有一線機會,福爾摩斯神采奕奕地說,我把來福槍平舉至肩,直接瞄準那個大人物的頭和胸。我扣動扳機,子彈呼嘯而出,緊接著,我又射出第二槍。那人被擊中了,搖搖欲墜,於是他緊握韁繩,極力保持平衡。但那匹白馬受到驚嚇,高抬前蹄,暴跳而起,把那人結結實實地給摔了下來。我那一槍把他那身裝扮的頂部擊飛了,露出一個普通的竹籠子,架在一個高大的英國人肩膀上,現在完全暴露在充滿敵意的眾人面前。   毗瑟挐的最後一次下凡不幸露了餡。他的同伙們立刻棄他而去,士兵們四下逃散,人們看到了這個罪魁禍首的廬山真面目,他褻瀆了神靈,大家把他從馬腳下拖過來,有幾個人手裡還提著刀,很快,詹姆斯.莫里亞蒂就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   不過,我還得去找露茜.理查森。我從陽台上下來,擠進人群裡,看見凱斯培瑞斯特從馬上摔下來,正準備趁亂跑掉。我一把將他抓住,一陣威逼利誘之後,他終於同意帶我去莫里亞蒂生前的老巢。我們從瑪哈卡拉寺的一個蓄水池鑽進了地下水道,點著蠟燭,穿過了一溜房間,都是當年開鑿水道的技師和工匠們使用過的。在那兒,我找到了驚魂未定的露茜.理查森,她仍被一個守衛看管著。一聽說陰謀已經敗露,那守衛拔腿就跑,露茜便跟著我回到了旅館,和她父親重逢。我把凱斯培瑞斯特放了,任由他自生自滅。   翌日清晨,福爾摩斯說,王公貝.山姆希爾宣布逮捕他的一個弟弟,罪名是陰謀策劃反政府行動,他的同伙是一個不知名的賤民,一個外國人,異教徒,他企圖假扮偉大的毗瑟挐神,不可饒恕。山姆希爾說,他們不僅旨在推翻他的統治,而且企圖製造尼印兩國的緊張局勢,摧毀尼泊爾人民對他的信任。從此以後,他說,對外國人入境將實行更加嚴格的限制措施,這場陰謀的所有參與者將嚴懲不貸。他宣布赦免駐紮官及其家人,也不追究最後參與了事件的官邸工作人員。他重申,希望與印度當局和英女王陛下保持最友好的關係,還說他已經直接跟達夫林勳爵交換過意見了。   福爾摩斯站起身。故事還沒講完,華生,但是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可能也聽煩了。   我們倆都不想去睡覺,於是我提議出去走走,福爾摩斯也可以把故事講完。我們沿著貝克街散步,那天晚上,滿天星斗,樹影婆娑,福爾摩斯大步向前,顯得高大挺拔。我們靜靜地走著,一句話也沒說,但我還有很多疑惑縈繞心頭。我們一直走到特拉法爾格廣場,福爾摩斯才開口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敢說,華生,你還有一些沒弄明白的地方。你有故事情節,有線索,為了對你做到公平合理,當然還需要做出至關緊要的推論,而且得當場做出。   先告訴我,我說,你從那些竹子碎片上看出了什麼?   差不多看出了一切。你瞧,那些碎片把謎團的三個關鍵因素聯繫起來:霍奇森幽靈的假扮者、露茜的失蹤以及最後莫里亞蒂以毗瑟挐神的身份出現。我看著那些竹片就想到這張關係網。這些碎片明顯是由於理查森的子彈擊中了那個假扮霍奇森幽靈的人。但為什麼沒有流血而是竹子碎片呢?我一看那些碎片就想起了我曾看見過的遊行隊伍,還有,霍奇森在一篇文章裡也論述過加德滿都內瓦人的宗教遊行:人們穿成神靈的樣子,上半身罩著一個竹籠子。這樣他們就頂著一顆碩大的神頭,還圍著神幔,形象生動。高大魁梧的神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到他自己的神廟裡。在晚上,非常引人注目。幸運的是,真正的人在頭下面,他穿著霍奇森的衣服,理查森並沒有瞄到下部,否則,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那人是誰?   凱斯培瑞斯特,我放他之前,他都承認了。他仍然逍遙法外,也是這些惡棍中莫里亞蒂唯一能與其交心的一個。他們同樣利用了當地這個風俗,抓住了露茜.理查森。當時露茜正走在集市上,有一支遊行隊伍經過,一尊神像下面是莫里亞蒂的一個心腹,這回是個當地的士兵,露茜就被他帶到了莫里亞蒂的藏身之處。當然,我立刻意識到,我得想辦法讓莫里亞蒂從坐騎上摔下來。順便提一句,薩爾茲堡來福槍成了強有力的武器。   我還得說,福爾摩斯,我仍然不清楚莫里亞蒂這樣做目的何在。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福爾摩斯大笑起來。啊,華生,這一切當然得冒相當大的風險。你知道,為保全我們的帝國,我們不惜任何代價,在南亞次大陸乃至整個亞洲都有我們的敵人。所有的人都嫉妒我們,但我們得隨時保持警惕。簡單地說,這場陰謀就是要讓駐紮官永遠病下去,孤立無援而無法勝任工作,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殺他。在此期間,趁機接管尼泊爾政府,在南亞次大陸安插一批看似友好實際對英國滿懷仇恨的傢伙。接著,在其他敵對國家的幫助下,跟一些反動團體和印度地方土司結成聯盟,最後把我們趕出去。我確信,一個由廓爾喀人、錫克教徒、馬拉他人和阿富汗人組成的聯盟,可真夠我們受的。大約幾十年前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嗎?你還記得在阿富汗的那段經歷吧,為了維持帝國的和平,我們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當然,利用人們由迷信而產生的恐懼心理,借助他們的歷史和預言,對他們進行掠奪,最後達到顛覆統治當局的目的,這才是最殘忍的。莫里亞蒂忍不住要親自扮演毗瑟挐神,我得說,這真是難以置信的一幕。不過,他在物質世界裡下的賭注,十有八九超過了對神聖的渴望:他想當獨立印度王國的領袖。   如果你沒到那兒去的話,福爾摩斯,我想   真有趣,華生,如果我沒有去那兒的話,這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為什麼?   因為莫里亞蒂懷疑我在那兒,他所設計的陰謀一部分就是我跟他的正面交鋒。   他截獲了麥克羅夫特給你的那封信,當然也就知道你在那兒,但在那之前,他到底是怎麼知道你在哪裡的呢?   當然是猜測,華生,我們並沒有談過這個問題。但在我返回英格蘭途中,得到了證實。在西藏時,我裝扮成一個斯堪的那維亞的博物學家,也遇到過一些麻煩。因為我的科學研究,我小有名氣,儘管我盡量避免拍照,但有幾次還是沒能逃脫。著名的喜馬拉雅植物學家約瑟夫.霍克主辦了一本喜馬拉雅植物學雜誌,不太出名,但我知道至少有一張我的照片被刊登在上面了。不幸的是,你也許還記得那個莫蘭上校,就是莫里亞蒂的心腹幹將,那時還沒被逮捕歸案,他專門研究喜馬拉雅的野生動物。我猜他仍精通於此,可能已經看到照片,認出了我,懷疑我的行蹤,並對他們的人都說了。莫里亞蒂便一心想要替他哥哥報仇雪恨。   這麼說來,截獲你的信並不是偶然的。   對,絕非偶然,但看懂那封信又是另外一回事,華生,關於這件事,是我回到英格蘭後才搞清楚的。莫里亞蒂成功譯解那封信的密碼,一開始我認為除了他的數學天分,就完全靠的是運氣了。這足以讓他發現信的內容。但是,他怎麼可能為了讀我的信而懂得這樣一種語言呢?可他完全讀懂了信的意思,我怎麼也想不通。我跟你說過,我是費盡心思才找到這種鮮為人知的喜馬拉雅方言卡桑達的。   是的,沒錯。事先莫里亞蒂當然不可能懂這門語言。   福爾摩斯笑了。好了,在這兒,華生,我們在尼爾森勳爵的雕像下面坐一坐,讓我把故事說完。   我們坐下來,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現在的福爾摩斯更加鎮定從容,黑暗中,他的眼睛仍然閃耀著光芒,我專心致志地聽著。   回到英格蘭,我首先去拜訪了布賴恩.霍奇森。離開尼泊爾以前,我知道他還在世,已經九十一歲了,仍然精神矍鑠,只是健康狀況越來越差了。我希望我回去的時候他還活著,這樣才可以讓他的幽靈之謎真相大白。      船一到多佛港,福爾摩斯就直接去了艾爾德斯利鄉下,霍奇森回到英格蘭後一直住在那兒。第一天晚上,福爾摩斯住在當地的一家小旅館裡,第二天早上打聽了一些情況。有幾個村民告訴他,霍奇森的確還活著,他住在一所大房子裡,距離村子大約兩英哩。福爾摩斯讓村裡的一個小男孩兒幫他捎個信,說他剛從尼泊爾回來,帶來了那個國家的消息,以及霍奇森那些仍在世的老朋友的問候。福爾摩斯馬上得到了那位老人的積極的回答,霍奇森正熱切盼望著能與來自那個國家的人說說話。   那天下午,我坐上一輛出租馬車去拜訪他。村裡有一條向南的小路,一直通向他的房子。村裡的主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橡樹,當我看見那棟房子時,我覺得其結構宏偉卻令人不快。房子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追溯到諾曼時代,由石頭砌成,角樓上窗戶小小的。但是,當我靠近後才發現,那房子根本沒人住。   車夫拐了個彎兒,告訴福爾摩斯,那位老紳士住的屋子沿著這條路走一陣就到了。福爾摩斯遠遠看見了那所房子,是一所很普通的英格蘭村舍,四周是花園,很像加德滿都的駐紮官官邸。福爾摩斯到了,門開了,霍奇森親自出來迎接他。一看之下,福爾摩斯嚇了一跳,這不就是那個在加德滿都花園裡出現的幽靈嗎?又高又瘦,有點兒駝背,一身黑衣,長長的鬍子已經花白了。那個霍奇森的幻象真是栩栩如生啊。福爾摩斯從馬車上跳下來,迎上前去,對霍奇森說:我給您帶來了尼泊爾的消息,帶來了貝.山姆希爾大公的問候。   霍奇森笑了,激動得緊緊抓住福爾摩斯的手,這讓福爾摩斯始料未及,霍奇森把福爾摩斯帶到了書房。這位偉大的學者就是在這兒繼續著他的工作,把他幾十年前開始的研究編成目錄。他們兩人聊了一個下午。   我們談著話,我發現他是我所認識的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他滿臉皺紋,患有關節炎,身體明顯很虛弱。但是,當他一開口談話,歲月的痕跡就消失了,他頭腦活躍,思維敏捷,問題接連不斷。對於自己鍾愛的尼泊爾,他有問不完的問題,我儘可能地把最新的政治局勢告訴他。但他還有不少詳細的問題,關於官邸,關於集市,關於兵變的結果,關於拉那.薩依卜及其隨從人員,關於拉那家族和他們的統治等等。我把我所知道的都講給他聽,甚至還說到了官邸更換了新的工作人員。他已經離開五十年了,但他什麼都記得。對於那個國家以及自己在那裡度過的時光,他依然記憶猶新。   當霍奇森問得差不多了,福爾摩斯覺得是時候輪到自己發問了。福爾摩斯的問題涉及個人隱私,也許霍奇森並不願意向外人公開,所以他先徵求霍奇森的同意,如果霍奇森選擇沉默,福爾摩斯表示完全理解。   我在尼泊爾停留期間,發生了不少事情,至今尚有一些未解的疑團,為了澄清事實,我想問您一些問題,使真相得以大白。這關係到您和一個當地女人的婚姻以及你們所生的孩子。   聽到這個問題,霍奇森不置可否,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把門緊緊地關上了。   很多到過國外的英國人都不願談起他們的那些關係,我跟他們不同,我對此並不隱諱。這事還得從我的傳記作家亨特先生說起。不過,對我現在的妻子來說,這仍然是個痛苦的話題,所以,如果我們要細說此事,我想還是關上門比較好。當然只有你知、我知。   福爾摩斯解釋說,他無意於觸動霍奇森和他妻子的傷心事,也不想打探霍奇森的事業或個人生活,只是,霍奇森的回答有助於廓清疑團的迷霧。福爾摩斯還說,關於這些事情,他寧願保持沉默,因為這對霍奇森沒有什麼好處,還可能給他的晚年徒增憂傷。   我的一生經歷了這麼多事,福爾摩斯先生,霍奇森說,一時之間我不知從何說起。我年輕的時候,曾連累過一個女人,她信仰伊斯蘭教,您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這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這件事對您意義何在,但是我對您的動機不感興趣,而現在我也沒有什麼害怕的,所以我願意對您和盤托出。長話短說,在我任駐紮官的最後幾年,我認識了一個伊斯蘭教家庭。在加德滿都有一個小型的穆斯林社區,都是商人,社區內有一座清真寺,那家人就住在清真寺附近。這家人原本住在克什米爾,後來去了拉薩,最後定居在加德滿都。不過,好幾代人過去了,這家人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本是克什米爾人,而認為自己完全是尼泊爾人。那家人很少,男主人叫薩利姆,是個商人,販賣藏紅花,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我常去他們家,因為我發現,跟伊斯蘭教徒打交道比跟印度教徒容易,印度教教徒常常受到嚴厲的控制,不能和我共同進餐,以免被我污染。和我的伊斯蘭朋友在一起,我可以完全放鬆,不拘禮節,他家雖然簡陋,卻能給我一種家的感覺,這是我在豪華的官邸寓所裡感受不到的。   但是,沒過多久,我就得知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都得了肺病,這在加德滿都是一種較普遍的呼吸道疾病。幾個月後,我朋友和他妻子相繼去世,前後只差幾天,留下一個孤女。不知什麼原因,她的伊斯蘭親朋好友們都不願收養她。沒有父母,無法婚嫁,她找不到出路,於是,我決定讓她住在官邸裡。她能讀會寫,父親曾教過她阿拉伯文和波斯文,所以我開始讓她研究一些她父親生前給我看過的手稿,大多是關於拉薩的集市,都是她的曾祖父住在西藏時寫的。然而不久,我們的關係發生了變化。我們一開始相當疏遠,可現在我發現我渴望她的陪伴,最後我變得相當依賴她。我們的友誼和親密關係在官邸裡秘密地滋長著。她長得很漂亮,很快,我便要她跟我一起生活,作我的妻子。那時,她十九歲,我三十七歲。我們倆都很清楚,我不可能跟她正式結婚,因為伊斯蘭教的《可蘭經》不承認這種關係,但是我當時幸福極了,發誓說,任期一到就和她舉行合法的婚禮,從那以後長相廝守,永不分離。那絕對是我的真心話,她當即默許了。   老人停了一會兒。福爾摩斯很清楚,馬上就要講到那最令人心碎的情節了。   這種不合禮教的關係在尼泊爾並沒有激起軒然大波。霍奇森繼續說,他們認為,這是由於我的出現而帶來的必然結果,而我選中一個伊斯蘭女人非常合適。人們對這個選擇沒說太多,但如果我選的是個出身於印度教家庭的女人則會招致眾多非議,因為那些自認為是正統印度教的人,把我的出現看成是對這片純潔的聖地的冒犯。   他們幸福地生活著,霍奇森說,她妻子連續生了兩個兒子,相差兩歲,孩子成了他們生活中最大的快樂。然而,他們的幸福生活卻被無情地打斷了,霍奇森的妻子也得上了奪走她父母性命的那種肺病,當時她又懷孕了,肺病的痛苦折磨得她筋疲力盡,生孩子更要了她的命,死時才二十五歲。她生下一個女孩兒,也隨她而去了。霍奇森把她們母女倆埋在官邸的那一小片墓地裡。妻子的死,讓霍奇森的心都碎了,她給霍奇森留下了兩個男孩兒,一個六歲,另一個四歲。   母親的突然離世,沉重打擊了這兩個孩子。霍奇森繼續說,因為工作,我常去加爾各答,對這兩個孩子不夠關心,他們幾乎完全依賴於他們的母親。失去了母親,這兩個曾經快樂幸福的孩子變得沉默不語、鬱鬱寡歡。他們只是認識我,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和僕人們待在一起,僕人們是來自塔拉儀的一個部族,住在官邸後面的小棚屋裡。兩個男孩兒跟僕人的孩子一起玩耍,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幾乎把英語給忘了。   福爾摩斯打斷霍奇森,問了個問題:我可以問您,男孩兒們跟那家人說什麼語言嗎?   霍奇森想了一下。然後,他回答說:您問這個問題可真奇怪。那家人來自加德滿都西南的一個偏遠地區。有一天,他們向我乞討,我看他們穿著特別所以把他們留下來,以便日後進行調查。一開始,我以為他們就是人們所說的沙拉斯部族,但是,我逐漸發現他們的語言非常奇特,好像自成一派,跟別的語言都沒有關係。事實上,我後來把這些研究成果編輯成書出版了。他們自稱是卡桑達人,語言也叫卡桑達話。這個部族已經快要滅絕了。我的兒子很快學會了他們的語言,還說得很好。   正因為如此,老人說,他決定讓兒子離開尼泊爾,把他們送到歐洲撫養並接受教育,這樣他們可以受現代文明的熏陶。霍奇森的姐姐艾倫,嫁給了一個荷蘭人,住在阿姆斯特丹,她答應撫養這兩個孩子,並供他們讀書。因此,母親去世僅一年後,這兩個孩子和霍奇森就去了加爾各答,霍奇森把他們倆送上一艘開往荷蘭的輪船,交給一個叫約瑟夫.米切爾森的英國商人,他同意把他們倆送到遠在荷蘭的姑媽那兒。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因為他們永遠都沒能到達荷蘭。剛進入墨西拿海峽,在錫拉島他們就遇上了狂風巨浪,船長不得不改變航向,向北開往聖喬治海峽。但是沒有用,他們依然沒能避開風浪,輪船受損嚴重,很多乘客和船員都掉到了海裡。米切爾森先生看見船馬上就要沉了,就帶著兩個男孩兒跟其他四名乘客一起跳上了一艘小船。那艘小船載著三名乘客安全抵達了愛爾蘭海岸,但是米切爾森和孩子們被浪掀到了海裡,失蹤了,再也沒有找到他們。直到他們離開六個月以後,我在加德滿都才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姐姐寫來一封信,她從一個生還的乘客那裡得知了此事。我心情沉重,在我妻子墳前長跪不起。多年以後,我才從這巨大的悲痛中解脫出來。   霍奇森慢慢地從椅子裡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的一個大衣櫥前。他從衣櫥裡拿出一大本紀念冊,遞給福爾摩斯,說:也許您會對這些畫和照片感興趣,裡面都是我的亡妻和兩個兒子。   福爾摩斯瀏覽著紀念冊,老人在他對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來,黯然神傷。福爾摩斯看得聚精會神,因為那裡面可能是官邸的原始照片、工作人員以及尼泊爾的其他名人,還有一大張賓森.熱帕將軍的照片,上面還有他給霍奇森的親筆簽名。   不過,我對這些歷史沒什麼興趣。福爾摩斯說,我一直翻到了我正在尋找的東西,霍奇森把孩子送上那艘開往歐洲的倒霉輪船前,在加爾各答照的照片。有那兩個男孩兒的大幅相片,約瑟夫和詹姆斯,一個七歲,另一個五歲。雖然他們那時還小,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們是誰。高高的額頭,銳利的眼光,冷酷無情的嘴,這一切都像極了我那兩個死對頭。痛失慈母,父親又把他們託付給陌生人,大海的狂風巨浪給他們留下了深深的傷疤,這些無情的傷害讓他們的聰明才智誤入歧途。不知何故,他們倆在風浪中得以倖免,被愛爾蘭海岸的一個窮困家庭收養,在暗淡、艱辛中長大。剛一成年,他們就離開那裡,來到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繁華世界中,最終走上犯罪的道路,這是嚴酷的成長環境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我猜一定是這樣的,但故事的這一部分沒有人知道了。   我一定是只顧看照片而忘了時間,當我看完後抬起頭來時,老人已經在椅子裡睡著了,他那長長的花白鬍鬚一直垂到了膝蓋。我把那本冊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沒有叫醒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關上了房門。當晚我就返回了倫敦。   說到這兒,這個長長的福爾摩斯旅居加德滿都的故事終於畫上了句號。我們坐了有一會兒,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廣場,各自想著心事。然後,在一片夜色中,我們慢慢地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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