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朝船首方向走去,意在吹吹河風讓自己可以清醒點。
現在可算是他首次出來行走江湖,不到一天,已深深體會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事情像波浪般帶著你走,除非他是鐵石心腸的人,可以對發生在身邊的所有人事無動於衷,否則就會如此刻般煩惱。
段客從旁移出,攔著往船首甲板去的出口,談笑道:范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龍鷹光火道:滾開!
段客雙目殺機一閃,冷笑道:面子是人給的,范兄太不識相了。
龍鷹啞然笑道:確是荒天下之大謬,誰要你給面子呢?讓老子再說一次,滾開!
段客雙目亂轉,悻悻然退往一旁。
就在他移動的一刻,龍鷹擦身而過,到達門外,不予他任何動手的機會。
寒冷的河風迎頭照面的吹來,令他衣衫拂拂作響,龍鷹精神大振,直抵船首,掃視兩岸有如畫卷的景色。
泓泓雄渾的泱泱滾流,在兩岸山崖屹立對峙下,幽深秀麗,水遶灘明,波橫黛色,美不勝收。想到古今多少事,盡成明日黃花,惟只滔滔大江,仍是自西而來,永恆地橫過中土的大地,不由大生感慨。
龍鷹心忖,恐怕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大江,心中想到的該不會相差太遠,那是當心神被大江磅礴的氣勢鎮懾下,因大自然奇景而產生渺小感的正常反應。
足音從後方傳來。
那個一家大小乘船往蜀的中年書生,穿上禦寒厚棉袍,來到龍鷹身旁,道:范兄請恕在下冒昧打擾,愚生王昱,今次往成都是到劍南西川節度使治所赴任。
龍鷹暗歎一口氣,原來冒充另一個身分是如此困難重重,在別人眼中他不但非是個黑吃黑的惡棍,還似個善長仁翁,真不知此事如何了局。什麼惹起大江聯注意,以打進大江聯去的鴻圖大計,肯定泡湯。
道:這處風大,我們不如回艙內說話。
王昱欣然道:愚生果然沒有看錯人,范兄是個正人君子。沒關係,愚生的身子還可以,吹一會風沒有問題。
接著壓低聲音道:我們與女道長同在揚州登船,曾數次求見,都被她婉言拒絕。最奇怪是她們三師徒今天竟首次到艙廳吃早點,稍後又肯接見范兄,益發耐人尋味。愚生也知道這麼來問范兄實嫌唐突,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請范兄勿要見怪。
龍鷹道:王兄為何想見女道長呢?
王昱道:女道長是由竹花幫的人安排登船,竹花幫的大龍頭更親來送行。桂幫主和家父頗有交情,承他告知女道長是有大德的修真之士,故而生出仰慕之心。唉!不知是什麼原因,愚生看范兄的第一眼,已生出結交之意,對愚生來說是很奇怪的事。
龍鷹問道:王兄的令尊該是大有名望的人。
王昱道:不瞞范兄,我們王家是巴蜀的大族,今次是返家鄉任職。范兄勿要誤會愚生是憑家族的關係調回成都,這次是節度使親自要求愚生回去,好助他應付成都現在的風風雨雨。
龍鷹頓然對他刮目相看,又想到大江聯的行動,主要目標大有可能是眼前此君,在公在私,自己亦不能讓他和家人受到傷害。
龍鷹探手搭著他肩頭,道:難怪烏江幫會出動李清輝來負責今次的船航,王兄該是敵人深切顧忌的人。來!讓我們到艙尾商議,最好是將李清輝也請過來,那就更萬無一失。
王昱佔了丹清子師徒隔鄰和對面的四間大艙房。
在外廳坐下,喝過小婢奉上的茶。李清輝來了,在王昱旁坐好後疑惑地瞧著龍鷹道:王大人找小人來,有什麼急事呢?
王昱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所為何事,只因范兄要求請李舵主來,遂照他的吩咐辦。
李清輝雙目射出不滿之色,只是礙著王昱的情面,不便發作。向龍鷹道:范兄似是對別人的事很感興趣,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多管閒事。不知范兄到成都有何貴幹?
王昱皺眉道:李舵主!
龍鷹向王昱打出勿要說下去的手勢,向李清輝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不但是船上最不愛管別人閒事的人,更絕不該去理會其它事,只因沒法袖手不理。
敲門聲響。
王昱像早曉得是何人般,毫無訝異神色,道:進來!
來的是他年輕的美妾,向兩人致禮後,在王昱指示下坐到他身旁。
王昱道:這是愚生的小妾玉倩,剛才愚生著她去請教女道長有關范兄的情況。
接著向玉倩道:道長有什麼說話,勿要有任何隱瞞的說出來。
再向兩人道:連愚生也不知道道長的指示。
龍鷹立即對王昱做出新的估計,這一著當然是針對李清輝對自己的懷疑使的手段,且是對症下藥,顯示出王昱的才智。
玉倩瞥龍鷹一眼。輕輕道:丹清師的話很奇怪,她說不要去理會范先生的出身來歷,只須認定范先生是絕對可信的人,今晚可安然度過大劫。
王昱訝道:沒有其他說話嗎?
李清輝朝龍鷹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事?
玉倩道:丹清師還說了兩句很奇怪的話。
在三人注視下,稍頓續道:她說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龍鷹盯著李清輝道:李舵主信任丹清子道長嗎?
李清輝坦然道:我只知竹花幫的人千叮萬囑我須好好照料她們三師徒,卻弄不清楚原因。不過仍曉得兩位道姐深諳武技,老道長的武功則是深不可測。若老道長認為今晚有災劫,當然非同小可。
然後不解道:范兄憑什麼令她們這般信范兄而不疑?
龍鷹明白必須把李清輝爭取到自己這邊來,不但為應付今晚的情況,更是為日後在成都的行事。否則如讓他將這兩天在船上發生的事如實告知池上樓,不被他懷疑才怪。
王昱不悅道:李舵主又忘了老道長的吩咐,不要問范兄的出身來歷嘛!
龍鷹把心一橫,道:范某人敢肯定連竹花幫的人也不清楚她們三師徒的來歷,只因中間的介紹人大有來頭,所以給足面子。前輩!小子說得對嗎?
三人聽到最後兩句,你看我,我看你的,完全掌握不到這兩句話的含意。
丹清子蒼老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有什麼事可瞞過范先生的法眼丹心?老身是拿著慈航靜齋端木姑娘的信函去見桂幫主,再由他安排往成都的事宜。
三人同告動容,不但因慈航靜齋如雷貫耳的四個字,更被丹清子能隔廊穿壁而來的傳音功夫鎮懾。
丹清子續道:王昱大人是當年蕩魔團長江以南地區的首席軍師,之後一直在丘神勣大將軍的轄下辦事,對南方的形勢有深入瞭解,所以成為敵人的首要目標。
李清輝終於色變,王昱則一臉驚訝,顯是想不到丹清子這麼清楚他的事。
玉倩秀目生輝的瞧著龍鷹。
龍鷹微笑道:現在我們該可以從詳計議哩!
黃昏時分。
段客故意出來活動,四處找人閒聊,不用說是在掌握船上的情況,當然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到天色黑齊,段客在艙廳吃過晚膳,大搖大擺的返回他在中層的艙房。
龍鷹等不曉得敵人何時來襲,只可從段客等四個內應的行動做出判斷。現在段客回房,時間該差不多了。
富金等五人聚在艙口處高談闊論,口沫橫飛,段客怎想得到是個為他設計的陷阱,一聲:諸位大哥借過。便要在眾人間穿過去。
石如山忽攔在他前方,一拳照他面門轟去。
段客大吃一驚時,其他人的手腳全招呼到他身上去。
同一時間龍鷹震斷門關,與李清輝殺進艙房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生擒了仍躺在床上休息的三個大漢。
烏江幫幫眾一擁而入,先將三人來個五花大綁,逐一抬走,又徹底搜索。
龍鷹和李清輝移往廊道處,後者道:范兄的身手真了得,我還未有動手的機會,已給范兄制住各人。
此時搜索見到成果,李清輝的手下提著兩箱火器,予兩人過目。
物證俱在,一直半信半疑的李清輝終對龍鷹深信不疑,略一檢視,咋舌道:是霹霹火球和毒煙炮,如給他們在艙內施放,會是大災難,范兄等於救了全船人的命。
龍鷹偕他舉步往船首方向走去,道:我們尚未脫離危險,如若正面硬撼,吃虧的定是我們。
鄭工等人立下擒拿段客的大功,意氣昂揚的跟在兩人身後。
此時船上的數十船客,全被請回各自的艙房內,並著他們勿要驚惶。
來到船首甲板處,李清輝道:敵人若看不到內應者的燈號,理該不敢輕舉妄動。
龍鷹道:若敵我雙方實力相若,該是如此。不過敵人的力量可能在我們數倍之上,又是順流攻來,若認為內應出事,會更添他們攻擊的決心,以免有活口落在我們手上。
張岱問道:范爺怎知敵人順流來攻?
龍鷹在船首立定,極目前方,從容道:若敵人從後而至,現在該有敵船在後方兩里內全速趕上來。順流勝逆流,這是水戰的兵家要略。
心忖自己不知是否與這個爺字結下不解緣,換了個身分仍是爺前爺後的給人呼喚著。
富金色變道:這怎辦好!
五人中,以他的膽子最小。
烏江幫的人送來強弓火箭。
龍鷹取起一張弓,試拉幾下,道:李舵主是操舟高手,加上大江水面遼闊,只要能在一段時間與敵船保持在箭矢的射程外,我有把握燒掉對方的船。
李清輝沉聲道:需時多久?
龍鷹道:一盞熱茶的工夫便足夠。
李清輝擔心的道:這個我可輕易辦到。只怕敵人順流船快,到來至近前我們方察覺,更怕船來船往,根本不曉得哪條是敵船。
龍鷹輕鬆的道:這方面交給我,當我第一枝箭命中對方的主桅時,李舵主不用小弟教你也知該怎麼辦。
李清輝再次半信半疑的掌舵去了。
詹榮俊問道:我們五個可以幹什麼呢?
龍鷹道:你們暫時負責點燃火箭,然後再聽我的指示。來!點箭!
五人立給嚇得手忙腳亂,還是鄭工和詹榮俊兩個年輕小夥子身輕靈活,一個負責遞上十字火箭,一個點燃火箭。
龍鷹想也不想的猛地拉弓至滿月,看似漫無目標將箭瞄往前方的高空。
船首對著的河段黑沉沉的,見不到船隻應有的燈火。
颼!
勁箭離弦疾去,投往高空,畫出美麗的火痕,落往前方視野難及的暗黑中。
在五人和一眾烏江幫徒的呆瞪下,微僅可察的火光忽然光亮起來,變成點點火芒,也燃亮了並排而來的三艘敵船。
李清輝大喝道:左轉!
眾幫徒吆喝響應,齊心合力控帆改舷,朝南岸的方向駛去。
龍鷹第二枝勁箭離弦而去,命中另一船的主桅,不但比平常箭程遠上一倍,其精準度更是眼睜睜看著也沒法相信。要知敵我雙方的船都在高速移動中,並非固定的靶子,要像龍鷹般命中目標,必須將雙方不斷改變位置的關係計算在內,而那根本不是一般的神箭手能辦到的事。
豈知龍鷹際此背負全船人性命重責的一刻,心神再次晉入魔極至境,並不是用眼去看,而是以直覺去掌握,故能人之所不能。
三艘敵船改向追來,火箭對他們一時間只能造成微不足道的損害。
砰!
敵船風帆被火箭燃著,登時狼狽不堪。
而敵人射來的火箭,最近的也離開他們的船有二、三丈遠,構不成威脅。
鄭工等忘情的喝采歡呼,再不介意做的是跑腿般的工作。
己船往外繞個大彎,到快抵南岸,轉向靠岸逆流而上,變成敵船在後側方追來。
砰!砰!砰!
敵船所有風帆全告著火焚燒,船速顯著減慢。
龍鷹停止發箭。
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到敵船上大開殺戒,他最恨連婦人孺子都不肯放過的凶徒,多殺一人可為世間多除一個禍害。還有個他自己也不肯承認的原因,就是這般做可大大滿足他的魔性,不用以道心去壓抑。
只恨如此一來,他真正的身分將無可遁形,誰都曉得范輕舟不會如此厲害。
范先生!
龍鷹別頭看去,兩個各自有其獨特美態的俏道姑來到他身後。兩雙美目閃耀生光,以崇慕的眼神大膽的瞧他。
較年長的明惠道:師尊著我們來,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明心噗哧嬌笑,烏溜溜的大眼睛像在說船都遠得看不見了,師姐還說要幫忙。
五人中特別是鄭工和詹榮俊都現出神魂顛倒的模樣。
客船再次回到航道,逆流而上,後方的敵船變作三股沖天的火焰,像大江上三個浮動的大燭臺。
王昱偕妻妾興奮的來到眾人後方,大喜道:沒可能的,但偏給范兄辦到了。
龍鷹提醒道:記得到成都後該怎麼說,還有是我這五位兄弟入城之事,全付託到王大人手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