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瀚與源、一僧一道、顧夫人均沒有出聲反對，顯然，杜先生是最後決定的關鍵人物，一言九鼎。
不過，有一個點，我覺得很奇怪。杜先生慢吞吞地說：聽說柳公子一向和青龍鎮交往甚密，現在怎麼幫起錢莊來了？
慚愧，慚愧！
杜先生說：其實你也不用慚愧。蘇秦遊走諸侯之間，吳起先事魯國、後為魏將、再到楚國，他們縱橫捭闔，內修文德，外治武備，難道不是英雄嗎？
謝謝，先生說得極是。柳慕永說：我一介儒生，一向不問江湖是非，這次只是受朋友之託，臨危受命而已，讓各位見笑了。
這次柳公子前來，是鄒松二莊主請你來的。正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錢莊已經同時派出多人，分赴各地遊說，對吧？是的。
牛肉攤一戰，受益最大的是兩個人，一個是蕭四，一個是鄒松。杜先生說：權力的重新分配必然帶來人事的重大變化，你的前途無量啊。他一雙無法轉動的瞳孔中像有一根針，直刺人心：我還聽說，柳公子帶了位絕色美女在錢莊招搖，該不會也是受人之託吧？
柳公子哈哈大笑：不過是喜歡美女，開心罷了。
真的這麼簡單？杜先生嘿嘿冷笑：我雖然老了，卻也知道，自古以來美人計是最容易成功的計策之一。公子所為，該不會是美人計吧？
鄒夕鋒何許人也！美女見得不少，會上這個當？柳慕永笑著說：先生太抬愛我了。
也許我會錯意了。杜先生指著袁梅：不過，公子為什麼要為她出這麼多的錢呢？
因為這位女士是天下無雙，我仰慕已久的佳人，為她做點事是應當的。柳慕永說。
杜先生嘆了一口氣：很遺憾我的眼睛瞎了，不然，能一睹這位姑娘的芳姿，想來是人生一大快事。他說：你這筆錢想為她做什麼？
柳慕永說：我只希望，五口會不要為難她，保證她的安全，讓她早日回家。
就這些？是的。
好！我答應你。杜先生說：有錢一定要賺，不要跟銀子過不去。只要能搞到錢，不管是街頭打劫搶來的還是磕頭下跪騙來的，只要錢到了手裏，你就是有理的，你說是不是？
柳慕永笑著說：這是最有理的事了，天下沒有比錢更有說服力的。
不好！袁梅忽然大聲說。柳慕永很奇怪：為什麼不好？
因為我的錢並不比你少。被護花，好像花卻不領情，袁梅說：而且，是我自己找到這裏來的。公子的心意，我心領了。
瀚在一旁臉都笑歪了，源本來有點酸味，也立刻變得樂不可支。
柳慕永向大家告辭，要急著回去報信。且慢。瀚攔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柳慕永淡淡一笑：難道想把我留下來不成？
倒不是，只是想請柳公子看一齣戲。什麼戲？
瀚盯著小秋：請你見識一下小秋的刀法。柳慕永也來了興趣，笑道：好啊。
瀚對杜先生說：我想在此與小秋比劍，可以嗎？
助助人家的興，當然可以。杜先生點頭：嗯，能見識菊花小秋的武功，也是一大幸事。
小秋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即便有理由也不會拒絕，在美女面前，一個劍客怎麼能拒絕別人的挑戰呢？他仰天大笑：好好好！今天就讓我領教一下所謂的瀚源劍法有多麼厲害！
劍已在手，刀已出鞘。
劍才出鞘，殺氣很快瀰漫了整間草庵，詭異、緊張的氣息漸漸散開，所有人眼睛都在盯著瀚手中的劍，小秋手上的刀，連杜先生的瞎眼也不例外。
瀚的劍忽然幻化成無數的劍影，彷彿有千萬隻手、千萬把劍，分不清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又彷彿一個喝茶的人，灑出碗中的茶湯，水珠四溢飛濺。
天空也忽然暗了下來。
山谷中的氣候，瞬息萬變，暴風捲著烏雲衝向草庵，詹頭的草被狂風掀得滿天飛舞，剎那間天暗地暗，蠶豆大的雨點刷拉拉地下了起來。
一劍驚天！這是何等凌厲霸氣的一劍！
小秋瞳孔幾乎收縮，他終於見識到了以茶道悟劍道的瀚源劍法！想不到小小的一碗茶，居然能悟出如此超強的劍力。
可是，這還僅僅是一部分。瀚一動，源也在動。她動得相反，不是轟轟烈烈，而是無聲無息，和服中拔出的是一種東瀛忍者常用的短刀寸延，也叫脅指，這種刀特別適合近距離偷襲草庵裏的環境就非常適合。
一明一暗、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一長一短、一瀚一源，如山峰配流水，天衣無縫。
小秋忽然用一種盲人出刀的方式，看也不看，一刀揮出，卻是揮向瀚與源中間的空隙。那裏既無人，又無劍無刀，他為什麼揮向那個地方？
奇怪的是，滿天的劍影忽然就消失了，瀚與源都怔住了，顯然非常驚訝，然後一條極細的白芒從杜先生手中一閃，兩人的一切動作就立刻停止了，連臉上驚訝的表情也凝固了，彷彿一瞬間變成了兩座沒有生命的雕塑。
天明，風止，雨歇。
眾人均看著小秋，彷彿在看一個神話。柳慕永很奇怪：你是怎麼做到的？
開始我也沒想到。小秋說：瀚源劍法雖然聲勢驚人，瀚與源之間卻有一個很小很小的空隙，當時，疾風暴雨中猛然靈光一閃，那裏會不會就是破解之處呢？
嗯，所以你就以刀揮向那裏？
是的。小秋心有餘悸：不過，我也沒有把握，只好賭一賭了。
好一個菊花小秋！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柳慕永轉身對杜先生說：可是，我更想不通的是，先生為什麼會殺了瀚與源呢？
杜先生嘆了一口氣：公子懂茶嗎？嗯，知道一些。
以公子的修養應當知道，內心污穢不堪的人，不配享受茶道的寧靜。杜先生冷笑：這兩人根本不配品茶，更不配使用瀚源劍法！
柳慕永知道，越想問敏感問題，往往越要裝傻，儘管心中已經猜到了八九分，卻故意問：據外傳言，瀚是五口會的會長，這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外傳，不過是一替身罷了。杜先生揮揮手，眼睛沒有任何情感：如果他認真做替身也就罷了，怎奈此人出則輿車，人則高座。堂上一呼，階下百喏。見者側目視，側足立，呼風喚雨，氣使頤指，予殺予奪，其快可知。
他恨恨地說：最可惡的是，此人荒淫無恥，竟勾結倭人，為所欲為。一旦成勢，嘿嘿，還有我們老傢伙的位置嗎？
一僧一道默然點頭。
柳慕永笑道：是啊，臭肉也有蒼蠅捧。沒辦法，世道如此。
可是，久而久之，也就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杜先生說：這些敗類招搖過市，幾乎心安理得，毫不尷尬，並且以偉人、神人自居，裝神弄鬼。這些惡瘤爛瘡必須斷然割除。
小秋在一旁拍手：說得好！先生此舉大快人心。
其實，我也要謝謝你。杜先生說：沒有你先接下他們那一擊，我也很難一擊得手。
過獎。
杜先生對顧夫人說：你把柳公子送走吧。
柳慕永顯然也達到目的，當即深情款款地看了袁梅一眼，向大家告辭。瀚死後，顧夫人就一直心潮起伏，激動不已，又欣慰又有些失落。此刻聞言馬上擦擦眼睛，答應一聲，替柳慕永蒙上眼巾，帶著他進了另一間草庵，那裏難道也是一條通道？
杜先生說：袁女士，現在來談談你的事。你冒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袁梅說：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什麼東西？
一張刺繡。袁梅加重了語氣：一張刺著貓的刺繡。
杜先生聞言渾身一顫：莫不是？他急切地說：快給我看。
袁梅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刺繡，不過，我相信先生是能解開這一瞇團的人。她慢慢打開帶來的包袱，將刺繡雙手遞給杜先生。
杜先生慢慢地摸著那張刺繡，微微顫抖的手摸得很仔細、很慢。一僧一道均神色黯然，一個口唸佛號，一個口誦心經。
真的是它杜先生心神激盪，喃喃自語：好多年了他黑黑的眼眶中竟有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袁梅說：先生，可不可以給我們講一下此刺繡的來歷？
來歷？我差點都忘記了。杜先生露出痛苦而迷惘的表情，嘆了一口氣說：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關於選擇的故事。杜先生說。選擇？
是的。人世間最難的事，就是選擇。選擇生、選擇死、選擇愛、選擇恨杜先生的聲音漸漸變得綿長，彷彿回到了那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