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平平淡淡的談話,對小秋幫助很大,特別是道德人格的自我提升、精神世界的自我救贖只是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話說到這個分上,我想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
請說。
為了針,你為什麼要以身涉險?小秋一看袁梅說:我們必須開誠佈公地談話,你必須把心裏真實的想法告訴我。
嗯。袁梅點點頭:我正準備跟你說。
就在這時,外面變得很嘈雜,傳來了歡呼聲,甚至還響起了鞭炮聲。出了什麼事,突然這麼熱鬧?
袁梅的臉一下子變得很蒼白,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憂慮和恐懼,一向堅強的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表情?難道是因為不知,所以憂慮,因為無力,所以恐懼?
她有什麼話想對小秋說?
可是,她已經來不及說了,因為顧夫人進來了。
你們可真有雅興啊,這個時候還有怡情品茶。顧夫人一臉慈愛,微笑著說:你們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什麼事一下這麼熱鬧?鄒夕鋒不是早就帶人走了嗎?袁梅說到鄒夕鋒這個詞,面無表情,好像是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顧夫人顯得很高興,連聲說:對,對,對,這個災星早早跑了忽然想到袁梅和鄒夕鋒的關係,忙用手捂住嘴,不說了。
那麼,是什麼事?
嗯,剛才的線報回來說,錢莊遭到了大規模的進攻,危在旦夕,看來就快垮台了。顧夫人說:請你別見怪,大家覺得高興,就鬧起來了。
我理解。袁梅表面平靜,手卻在微微顫抖,是不是臉上寫著無所謂,其實心早已破碎?她輕輕給顧夫人沏了一杯茶:還有最後一點微熱,將就喝吧。
顧夫人擺擺手:不用了,瀚先生讓我請二位過去用茶。
小秋笑了笑:天天喝茶,嘴都喝淡了,有沒有酒喝啊?
當然有。今天的好酒一定會讓你喝個夠。顧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袁梅,說:可也別喝醉了,別一不小心,讓這樣的美女丟失了喲。
小秋說:怎麼會?我一向抱最大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就是我丟了,她也不會丟的。
袁梅臉微微一紅,心中不知是喜悅、感激還是愁怨。
人一出,茶已涼。
清晨的霧一如人的心情,濃得化不開。山在霧中屹立,霧在茶樹間繚繞,人在霧中行走,如仙如幻,若隱若現,撲朔迷離。放眼望去,視力所及之處無不被霧所籠罩,分不清何處是人,何處是舍,何處是樹。
顧夫人在前面帶路,小秋慢慢地走著,忽然感到一隻柔軟、溫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原來是袁梅把手伸進了他厚實的手心。
這是一種無言的信任。小秋心裏一熱,一股暖流從手上傳來,不禁挺胸昂頭,差點忍不住長嘯出來。
山南面是懸崖絕壁,深不見底,只能聽到下面如雷鳴般的流水聲。瀚就獨立在懸崖邊一塊突兀的岩石上,在霧中靜等他們到來。有人,卻無茶。
直到近前,小秋才看清那裏居然有一個人,才看清會面的地方竟是絕壁邊緣!袁梅也不禁暗自心驚。為什麼瀚選擇了這樣的一個稍不留神就要墜入萬丈深淵的地方?他想做什麼?
人影綽約,瀚看著他們,就像在看兩個送上門來的牛馬,他信奉一種潛規則:人,不過是牛馬而已,你只有當過牛馬,才有機會把別人當牛馬。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來了?
嗯。顧夫人說:主人,人帶來了。
雙方見過禮,瀚對袁梅說:聽說你帶來了一樣東西?
是的。袁梅小心翼翼地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袱,輕輕展開裏面的刺繡,雙手遞給瀚。
瀚伸手接過,開始表情很有些不屑,可是一看之下,身子竟大大地震了一下,越看越嚴肅,就似看到了一件從未見過的東西。
他拿著這塊刺繡看了很久:這是你繡的?不是。袁梅搖搖頭。是你?他看著顧夫人。顧夫人忙說:主人,不是我繡的。
我特意前來就是要請教是誰繡的這幅刺繡。袁梅盯著瀚說:可是,我想來想去,只有你最有可能。
不是我繡的。瀚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傲然道:我沒有必要在你們面前說謊。
怪了,會是誰呢?袁梅自言自語。
瀚說:顧夫人是當今的刺繡大師級人物,可是,這也絕不會是她繡的。
為什麼?因為,這是兩個人繡的。兩個人?
是的。瀚若有所思地說:這裏面蘊藏著兩種驚世的武功,是兩個功力極高的人同時所繡的。
武功?小秋與袁梅都沒有想到。
對。瀚說:沒有極高的武學造詣,怎麼能將針法運用得如此嫻熟?
聽說瀚先生的武功極高,和源一起創建了瀚源劍法,以你們二位的武功,應當能完成這件作品吧。袁梅說。
瀚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
以你的見識,即使不是你所繡,至少也能看出是誰所繡吧?袁梅說。
當然。他把刺繡遞還給袁梅。能不能告訴我們?可以,不過,有個條件。什麼條件?
瀚忽然盯著小秋,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你的劍法很高?
高談不上。小秋笑了笑:不過,殺幾隻狗還是可以的。
瀚有些奇怪:你一向用劍,怎麼帶來一把刀?
小秋說:哈,劍玩膩了,想換換刀。
瀚眼中殺氣隱現,輕撫劍柄:如果你能贏得我手中這把劍,我就告訴你,誰是此刺繡的真正作者。
好。小秋回答得毫不猶豫,他也想見識一下瀚源劍法究竟有多厲害。
不過,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之後我們,再比劍。瀚說:那個人想請你喝茶。
這個人是誰?瀚神秘笑:見到了,你就知道了。
難道要見的人是源?瀚與源要聯手對付小秋?袁梅暗中給小秋使眼色,叫他按既定方針辦,乘瀚一個人落單的時候下手比劍。
小秋卻好像沒有看見,好像忘記了剛才商置好的計策。別人如果堂堂正正向他挑戰,他也必須堂堂正正地回應,不管這個人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就是小秋的性格。
瀚接著做了一件誰也意想不到的事:忽然轉過身,縱身跳下了懸崖,從眼前,霧一樣地消失了。
還沒有等二人回過神來,顧夫人微笑說:我為你們帶路。也跟著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往下一看,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寒風在峽谷中呼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下面有多深,嚇得袁梅叫了一聲,緊緊地抓住了小秋。
瀚和顧夫人怎麼敢跳下去?不怕摔得粉身碎骨?我們要下去嗎?袁梅睜著一雙美麗的眼睛,心有餘悸地問。
嗯。小秋說:看來是這樣。下面有路嗎?
我也不知道。小秋嘆了一口氣:只有跳下去才知道。他伸手攬住袁梅說:你對我要有信心,抱緊我。袁梅紅著臉,雙手從後面緊緊抱住小秋的腰,小秋沒有再猶豫,背著她,長嘯一聲,一縱身,跳下了深不可測的懸崖。
兩人急速地下墜。袁梅嚇得閉上眼睛,臉緊緊地貼在小秋堅實的背上,雖然緊張,卻平生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的背上感到一種依靠和安全。小秋也感到一個柔軟的身子貼在背上,這種感覺真是美好死了。那一瞬間,他甚至希望這一刻永遠凝固,永遠這樣的墜下去。墜向時光的盡頭。
可是,美好的東西就似花瓶,總是易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因為小秋忽然從腳下分開的雲霧中看到了一張網,一張可以網住人,讓人不再下墜的網。網上掛著明晃晃的刀刃,在靜等著飲血人一墜入,就是地獄。
小秋臨危不亂,左腳尖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一點,減緩了下墜之勢,然後,用腳尖在另一塊岩縫中一踏,從容地越過了網。
天無絕人之路,一過去,小秋就看到了一條小路,一條在絕壁半中開鑿的險峻的棧道,在霧中若隱若現。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網卻會動,隨人動。
不僅網如蓋般如風而至,岩壁上忽然出現數個蒙頭束褲、身輕如燕的黑衣人,刀光如虹,殺氣騰騰。
小秋卻背著袁梅平穩地落在了道上。等他落下來之後,兩個黑衣人已經飛了出去,直飛入網中,網收、慘叫,血濺。誰也沒有看清小秋是如何出手的。
剩下的幾個人影,從手中甩出煙霧棒,在一股白煙的掩護中刷地一下消失了。
袁梅低聲說:這些是什麼人?
小秋說:這些人是東瀛的忍者,最擅長刺探、暗殺、間諜、潛伏、偷襲一類。剛才他們緊貼在崖壁上,利用濃霧作掩護,進行偷襲,逃走的時候用的就是傳說中的火巡之術。
棧道非常險峻,僅能供一人側身而過,壁上居然刻著四個古樸剛勁的篆書:回頭是岸。
何處能回頭?回頭真的有岸?
棧道忽高忽低,彎彎曲曲,陡時要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在荊叢中摸索走著,袁梅忽然右腳踏空,滑倒在崖邊。她雙手狠命抓住小秋,小秋也及時伸手抱住了她,才沒滾下崖去。路險地危,兩人的情感卻深了幾分。
不知走了多久,快走出谷口,霧漸漸稀淡,前面豁然開朗,有陽光照射下來,在溫暖的陽光下,一條索道橫空飛架,對面的絕壁上,竟然有幾處茅舍凌空而建,一縷細細的飛瀑,懸空而下,旁邊有一行大字:半壁山崖昭萬古,一汪清泉仰千秋。舍上寫著四個字:懸空草舍。門口樹蔭下,還有一個平壩子。
居然還傳來了琅琅的讀書聲。
平壩中,燃著一把艾草,兩個人正在用粗瓷碗飲茶。這兩人就是進山的時候,在山路上曾經遇到過的一僧一道。兩人隔著一個樹根相向而坐,一僧在嘴裏喃喃唸出:車三進四。一道想了一下,緩緩唸出:象五退七。僧又唸:炮一平三。道又說:象七進五。僧說:炮二進四,道說:卒五進一。兩人中間的棋盤上放著完完整整的一盤棋,還未開局似的,棋子紋絲未動原來是在下盲棋,只是這次下的不是圍棋,而是象棋。下盲棋要求雙方不看棋盤,憑記憶下棋,非爐火純青之高手不敢嘗試。
他們就坐在索道對面的必經之路上好像他們總喜歡擋別人的路。
小秋帶著袁梅,剛一上索道,棋盤上的棋子卻忽然動了起來,如滿天花雨般飛了過來。
最先到的是一車一炮。
站乾位。後面的袁梅忽然大聲說。小秋想也沒想,順勢躍到乾位的方向,雖模樣狼狽,卻躲過一車一炮。袁梅又在後面叫:再到坤位,轉震位,踏巽位,至坎位。小秋依言而行,躲開了隨後飛來的棋子。
一僧一道對望一眼,均不由咦了一聲,顯然非常驚訝。最後飛至的一枚棋子,是一個卒,最小的卒。這個卒卻飛得最怪異,竟是一條弧線。眼看就要飛到,袁梅卻神色凝重,遲遲沒有出聲,直到卒已至眼前,方才叫道:離為目,艮為手,兌為口,到坤位。小秋反應極快,立刻躍到坤位,此時卒子嗖地一聲從頭皮擦過,疾如快箭,好險!
棋子已用盡。僧笑道:女施主好眼力。
袁梅說:大師過獎。我聽到二位所下的盲棋似乎是江湖殘局火燒連營,此局有三兵連營、雙馬連營、小連營、七子連營、雙兵連營、添相連營、斜兵連營等多種佈局。二位下的應當是三兵連營,此局以兵卒取勝,暗含八卦之方位。大師其實已經是示警於前,手下留情了。
她嬌笑:如果不是棋子用盡,後面再來雙馬連營、小連營、七子連營我們真的不知道該往哪裏躲啦。
好個博學機靈的姑娘。道拈鬚而笑:請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