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四睜開雙眼,鴛被空舒,雕枕虛勞,伊人不見蹤影。
手上尚有餘香,被裏還有餘熱,空氣中還有殘留的氣息,人呢?到哪裏去了?
床頭放著一紙信箋,上面寫著:我愛你,並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因為我喜歡與你在一起時的我。
落款是:把回憶留給傷害我最深的人。
一夜的瘋狂,就是朱珍留給蕭四的回憶。
柳慕永已經帶著朱珍啟程了。
這段時間,江湖上發生的大事讓人眼花繚亂。青龍鎮與錢莊兩人勢力火拼、大海撈針、五口會會長真實身分的暴露,一個接一個,一個比一個轟動。
但這幾天,最轟動江湖,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個女人。
事情緣於柳慕永寫了最新一頁《性趣》。
在最新一頁《性趣》中,柳慕永首先說出了寫此頁的原因,那就是江湖往往有可行之法,而絕無行法之人;有絕好之言,而絕無踐言之事;有絕美之人,而無真心鑒賞之名士的積習和種種無比頑固的傳統。
這一頁,就是打破這一傳統的嘗試: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以大海為墨,用森林作筆,將萬里白雲當紙,書寫人性的篇章。
柳慕永批判說:江湖爭霸不過是少數人為一己之私,逞一時之快,圖一瞬之業,卻讓大多數的人犧牲陪葬,本質就是一種損人利己、弱肉強食的權力遊戲。所以,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毫無意義。
他又說本人一生不慕官場金錢權力,不慕虛名地位霸業,唯慕美人。只願佳人相伴此生,過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他以獨有的熱烈、冷淡又唯美的矛盾色彩寫道:近日偶然發現一女,驚為天人。此女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動江湖。
更令人窒息的是,柳慕永承認,以他翩翩之姿,絕世之才,此女竟然正眼也沒有看一下。這是有生以來,唯一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直截了當拒絕了他的女人。
而越是拒絕,越讓他對這個女人充滿尊敬。因為這個女人喜歡的不是小白臉,不是公子哥,不是一身銅臭的商人,不是變態的官僚,不是迂腐的死讀書的所謂才子,她喜歡的是英雄。
這個女人就是朱珍。
整個江湖都在談論這件事,談論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談論柳公子專門為朱珍寫的韻工意美的《美人賦》。
一賦既出,洛陽紙貴,人人爭相傳抄,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口口相傳,很快傳成了神話。
這正是柳慕永想達到的先聲奪人的效果。
柳慕永帶著朱珍從柳園出發,到怡和錢莊,路途漫漫,時間卻僅有七天。
七天很短,卻可以做很多的事情。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沒有大批的隨從,沒有大量的旌旗,沒有鑼鼓喧天,朱珍和一女童坐在馬車上,柳慕永騎馬跟在後面。
一車、一騎、一女童、一馬夫。朱珍什麼多餘的東西也沒有帶,只帶著她的美麗,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帶著天涯劍。堅定的表情中,既有含淚的悲怨,又有一種解脫的輕鬆,還透出她對即將展開的新生活的茫然和恐懼,開始了她生命中的一次重要的遠行。
馬蹄聲,銅鈴聲,吱吱嘎嘎的車輪聲,響徹在官道之上。
柳慕永回望地平線的盡頭,心中充滿了惆悵和蒼涼。
阿黃酒館像煮開的一鍋粥,亂成了一團。
林嘯風、余七、琴一行到松莊十分順利,就似一次愉快的踏青旅行一樣,吃得好、玩得好、住得好,二莊主夫婦招待得更好。
余七感覺自己算個人物,琴對二叔一家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林嘯風和鄒松彼此都感相見恨晚,兩人在劍道刀法,風花雪月上有很多共同的語言。
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發現針的任何蛛絲馬跡,針好像出麻疹一樣,發過之後,就不再現蹤影。
小秋一行卻只有神眼和天玲兒回來了。
初時大家並沒有很放在心上,作為江湖兒女,冒一點風險,都習以為常了,大家樂觀地認為小秋很快就會帶回好消息。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左等右等,仍音訊渺無,幾個人這才著了急,忙分頭尋找。找了幾天,連個人影都沒有找到。
他們不知道,小秋正在經歷一生中最危險的時刻。
在純的精心照料下,鄒松恢復得很快。他的肩筋被挑斷,即使醫好之後,武功也要大打折扣,可是腳還是完整的,每天清晨,鄒松仍堅持晨跑,直跑得滿身大汗淋漓,方才回莊。
按理,無論他如何鍛練,也很難恢復到曾有的狀態,可是只有純最清楚鄒松好得有多快,有些地方甚至比過去更厲害。
那是在床上。鄒松和純做愛的次數異乎尋常地多了起來,而且鄒松的花樣也變了很多,要麼唯美,要麼骯髒,唯美到淨化心靈,骯髒到令人作嘔。
開始,純還以妻子的賢惠盡量地滿足他的要求、容納他的無度,總認為他經受得太多,需要一個發洩的渠道,可是,有時實在太屈辱、太過分、太暴力、太令人難以忍受。
有一天,純在做的過程中,再也忍不住,哭泣起來,說:你在強姦我。
鄒松聞言渾身一顫,慢慢地從純身上爬下來。他忽然感到羞愧,儘管內心深處痛恨失貞的妻子,但是他,更恨自己。難道他要通過對妻子的征服,重拾個人的安全感,保持男人的感覺?這樣做男人有什麼意義?純也是形勢所迫,有什麼過錯?
只要是強姦,便無正義可言。
風雨飄搖和朝不保夕的青龍鎮迎來了少有的一段平靜的時光。
不管這是真的平靜,還是爆發前最後一刻的恐怖平靜,但至少天上又飛起了紙鳶,地上又有孩童在玩耍,街道上又有了婦人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些老人聚在一起聊天。
改變最大的是雍大總管。讓他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是一頭老母豬。這個老母豬是一個女人,一個老母豬一樣的女人。她的名字就叫老母豬。
雍大總管中了柳慕永特製的春藥,他自己隨身攜帶的可解百毒的靈藥根本不管用,多虧了老母豬以身相許,才撿回一條命。雍大總管真不知這是該感謝她,還是該殺了她。
幸好,他還握有報復青龍鎮的權力。可是,無論他怎麼挑剔,也找不到監管人蕭四的錯誤。因為蕭四什麼也沒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劉侯處理,劉侯和手下的人又處理得恰到好處。
蕭四沒有業績,卻也沒有過錯,沒有把柄。說蕭四不稱職吧,青龍鎮運轉得非常良好;說他稱職吧,每件事情好像又不是他的功勞;說他沒有功勞吧,青龍鎮又事實上在他的領導之下。雍大總管真不知這是該表揚他,還是該批評他。
在給鄒夕鋒彙報的密信中,他寫道:蕭四,當世之英雄也,能伸能屈、韜光養晦,冷靜沉著,此行最佩服的就是此人。結論是:要徹底征服青龍鎮,一定要除去此人!此人不除,貽害無窮。此人不去,錢莊危矣。
鄒夕鋒與柳慕永有過一面之交。那時他剛剛征服八虎堂,殺死堂主暴虎趙枷以下三百五十二人,志得意滿地到八虎堂所在的城鎮視察,遇到風流才子柳慕永。
柳公子當時正懶洋洋地坐在八虎堂門口的一隻木桶裏睡午覺。鄒夕鋒一行到來,絲毫沒有影響柳公子的睡意,他連頭都沒有動一下,睡得稀裏糊塗。有人立刻認出了柳慕永,叫了起來。
鄒夕鋒正躊躇滿志,一心想結交這位名士,機會來了,不容錯過。當下得意地大聲問:我已經征服了整個八虎堂,柳公子希望我為你做點什麼嗎?
以鄒夕鋒的經驗,受到如此恩寵禮遇的人,一般都會千恩萬謝,感激涕零,說出來的願望不是金錢就是權力。正在木桶裏睡午覺的柳公子卻伸了個懶腰,翻了翻眼睛,漠然地回了一句:鄒莊主,我在休息,請不要遮擋了我的陽光!
這件事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鄒夕鋒從三華山返回,沿途聽到了很多關於柳慕永,關於一個美女的傳聞。
先是《美人賦》天下傳抄,沸沸揚揚;緊接著柳公子再現江湖,輕車熟馬,風雨兼程。這次與以往不同的是,他還帶著一個美女,且每到一地,還收費讓人參觀。每人十兩銀子,可以看一次車裏的美人,每人看的時間只有一千分之一炷香,過了這個時間馬上走人。也就是說,一炷香的時間裏有一千個人參觀。而且,每人看到的還僅僅是一個背影。
鄒夕鋒回到錢莊的第一件事,就是聽關於柳公子的彙報。看的人多嗎?鄒夕鋒問。
探子繪聲繪色地說:很多,看的人從街頭排到了街尾,我排了兩炷半香的工夫才輪到。
鄒夕鋒不信:一個背影有什麼好看的?
每個看過的人都覺得十兩銀子很值。探子說得眉飛色舞:還有的人又去排隊,等著再看一次。
你看了覺得怎麼樣?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完美的女人。探子眼睛放光:單是看到背影就已心滿意足了。
如果看到正面呢?探子鼻子開始流血:如果真的能見上一面,死而無憾。
就在鄒夕鋒將信將疑的時候,琴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女兒,你怎麼啦?六神無主的。鄒夕鋒不由關心地問。好半天,琴才回過神來說:昨晚我看到了一個人。什麼人?柳慕永。
鄒夕鋒弄不懂,為甚麼隨時隨地都聽到這個名字?他大聲問:在哪裏看到的?在得月樓的戲台上。他帶了多少人?僅他一人。沒有帶一個女人?
沒有。琴說:不過,他在戲台上朗誦《美人賦》,宣佈是為一個女人寫的。
效果如何?琴露出熱烈崇拜的表情:抑揚頓挫,文采斐然,滿場喝采,很多人連手掌都拍紅了。她的手掌早拍紅了。
話還沒有問完,余七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差點跌了一跤。鄒夕鋒很生氣,厲聲說:你怎麼啦?今天是怎麼回事?個個吃錯藥了?
莊主,有人來了。誰?大驚小怪的!余七邊喘氣邊說:是柳慕永。啊?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
還是鄒夕鋒沉得住氣,忙問:在哪裏?就在門外。鄒夕鋒大喜:快請他進來!
余七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吞吞吐吐地說:他他可能進不來。為什麼?余七說:因為他在門口洗澡。
鄒夕鋒大驚:門口?是的,就在錢莊的大門口。
眾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