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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章

東野圭吾 29069 2023-02-05
  1   直貴:   你好嗎?感覺獄裏這一陣子忽冷忽熱。我想,大概夏天快到了吧。今年的梅雨季或許是乾梅。我有點擔心會不會又缺水,一旦缺水,獄裏就會限水。   對了,實紀好嗎?我每天都在看你前一陣子寄來的照片。她剛出生不久時,我覺得她和你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是看到最近的照片,覺得她還是比較像由實子。不過,孩子像父母是理所當然的。我問獄友,聽說孩子一陣子會像父親,一陣子會像母親,變來變去的,而最後會像誰就要靠運氣了。聽說有的人小時候是醜小鴨,長大之後卻成了天鵝,或者小時候可愛無比,長大卻其貌不揚,就是這個緣故。不過,我不曉得這種說法有幾分真實就是了。無論如何,你們是一對俊男美女,實紀肯定是個美人胚子,搞不好她三歲就是個小美人了。她長得那麼可愛,附近鄰居一定也對她讚不絕口吧。但是你要小心喲,這世上有些傢伙腦子裏會想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你要看好她,免得她被人綁架。我不是要嚇唬你,但是一說到實紀,就會擔心不已。我連見都沒見過她,卻會夢見她。不過話說回來,三歲應該是正可愛的時候吧,差不多不需要人費心照料了。

  我在想,實紀沒有兄弟姊妹會不會很可憐?你們是不是差不多考慮要再生一個了呢?當然,養小孩很花錢,但有兄弟姊妹是很棒的。唉,對你說這種話,說不定會被你笑吧。我這個笨大哥,一點忙都幫不上。   我或許多嘴了,你心裏可別覺得不舒服。我下個月再寫信給你。   再啟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多寄一些實紀的照片給我。   兄 剛志   直貴回到員工宿舍葛西太陽社區時,看見前田太太正在替盆栽澆水。她住在一樓,和由實子也很熟,她先生是新星電機西葛西店家電賣場的員工。   葛西太陽社區有兩棟公寓,每棟各八間房間。其中一棟是新星電機員工宿舍。   晚安。   直貴向前田太太打招呼,她馬上回頭露出笑容。哎呀,你回來啦,今天很早嘛。

  因為東西老是賣不出去,也沒有貨要送。   真的耶,我老公也感歎地說,之前只要降價就賣得出去,現在再怎麼降價,客人也不會上門。   真的很頭痛。直貴低頭行禮,爬上樓梯。直貴他們家就在前田家樓上。   打開家中大門,傳來鰹魚高湯的香味。由實子正站在廚房裏嘗味道,她停下手邊的動作,放鬆嘴角的肌肉。   你回來啦,很早嘛。   樓下太太也說了同樣的話。   餐廳內側有兩個房間:一間是寢室,另一間當作客廳使用。直貴一面脫下西裝外套,一面探頭往客廳裏瞧。實紀躺在地毯上睡覺,身上的毛巾被大概是由實子替她蓋的吧,實紀身旁躺著她最喜愛的小狗玩偶。   我剛才提早餵她吃飯,她吃完馬上就睡著了。我們今天去了公園,她好像很累。實紀這孩子,玩得可瘋了。

  她已經習慣公園了嗎?直貴邊更衣邊問。   豈止習慣,每天吵著要去公園,我真拿她沒轍。小孩子還是喜歡在外面玩。   那是當然的。   換下衣服洗好手,直貴在餐桌前坐下。由實子迅速擺好一桌菜。   她交到朋友了嗎?直貴問。   嗯,她和一開始認識的詠美和芹奈最好。但是最近也開始和一個叫辰也的小男生玩了。他明明比實紀小兩個月,身材卻相當高大,嚇了我一跳。   他不會對實紀動粗吧?   放心,我們都在一旁看著,而且辰也脾氣很好。   聽見由實子的話,直貴鬆了一口氣。一方面是因為獨生女交到了朋友,二方面是因為由實子順利地融入了公園裏的主婦圈。   他一面吃著由實子親手煮的菜,一面看著實紀的睡相。他原本以為,自己永遠沒辦法過這種平靜安穩的日子,然而,這都成為事實,平凡無奇的每一天對他而言就是珍寶。

  和由實子同居沒多久,她就懷孕了。直貴其實很煩惱,但是由實子身上卻嗅不出一絲憂慮。畢竟她告訴直貴自己懷孕時說:恭喜你,從今天起就讓我叫你孩子的爹吧。   直貴只有讓由實子入籍,沒有舉辦結婚典禮。不過,他在看得見教堂的公園裏,送給由實子一隻廉價的戒指,一場屬於兩個人的結婚儀式。   一旦有了孩子,就不能一直住在由實子家。於是直貴申請員工宿舍,名額相當少,但是直貴幸運地抽中了。   你完成了身為父親的第一項任務。由實子笑著說。   其實我的籤運很差。他這麼一說,她稍稍正色認真地點頭。   你從前真的背透了,接下來一切都會順利的。   真是這樣就好了。他也點頭。   搬家、由實子辭職、準備生產,接著生產,情況陸續改變。直貴整天忙著得馬上處理的事,由實子倒是老神在在。儘管狀況不斷地改變,她總是不忘提醒他寫信給剛志。

  得快點告訴哥哥這件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但是他應該會替我們高興吧。   無論是同居或結婚後,她心裏老是惦記著要寫信給剛志。要是因為事情忙碌或提不起勁,直貴懶得寫信,她一定會催促他:你告訴哥哥實紀會走路了嗎?咦?你還沒寫信嗎?為甚麼?你不快點寫,哥哥下一封信不是要來了嗎?上上個月也是這樣,不是嗎?去寫實紀的事啦。我想這個月的大新聞就是這件事了。噢,對了,附上照片怎麼樣?   直貴感謝她這樣耳提面命。但是另一方面,他心裏也有一抹不安。感覺上,她好像太過在意剛志的信了。   她會不會是為了不讓我自己感到自卑,才勉強我這麼做的呢?直貴經常這麼想。   吃過晚餐後,玄關的門鈴響起。直貴站在大門內側,從窺孔一看,門外站著一名長髮女子,她身旁似乎還有人。

  請問有甚麼事嗎?他開門之前問道。   抱歉,晚上還來打擾您。我們明天就要搬進來了,想和您打聲招呼。女子說。   直貴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兩個人。女子身後有一名男子,女子似乎在哪見過,但是直貴一時想不起來。   抱歉,這麼晚了。女子再度道歉,低頭行禮。看似她丈夫的男人也學她。敝姓町谷。我們預定明天要搬進202室,可能會給您添不少麻煩,所以先來打聲招呼。   女子說話乾淨利落,她的個性大概很堅強吧。丈夫給人一種默默聽從的印象。   你們太客氣了,直貴也笑臉以對。如果有甚麼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我明天也在家。   明天是國定假日。當然,他們也正因如此,選擇明天搬家。   謝謝您。呃,這是一點小意思,請笑納。她遞出一個小包裹,上面貼著寫了町谷的紙。

  啊,不好意思。直貴收下包裹後轉身,由實子來到面前。他們要搬來202室。   由實子也露出笑容。如果有甚麼不清楚的事情,儘管問我們。   町谷太太低頭致謝,打算離去。但是丈夫不知為何一直盯著直貴。不久,他開口說:呃,你是武島吧?剛進公司的時候,你待在電腦賣場。   啊,是   對方提起相當久遠前的事,令直貴吃了一驚。再次看對方的臉,記憶忽然被喚醒了。   你應該是以前會計科的   嗯,我是町谷。這次被調到這裏了,我之前待在龜戶那邊。町谷像是在自言自語,含糊不清地說。   原來是這樣啊。   當直貴還在電腦賣場時,曾和他碰過兩、三次面。他應該是比直貴早一年進公司的前輩。   我不曉得你住在這個員工宿舍。町谷從直貴身上別開視線,用指尖摳了摳臉頰。

  你們是朋友嗎?他的妻子問。   不,算不上是朋友。町谷像在辯白似地回答,交替看著直貴和由實子。那,明天我們會搬進來。   好。   關上大門的同時,由實子說: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為甚麼?   因為,他好像一直盯著人看。明明太太說話客客氣氣的,但是先生一知道你比他資淺,說話就突然變得不客氣。   講究上下關係的社會就是這樣。直貴一面上鎖,勉強用開朗的口吻說。其實他內心也有不祥的預感,他待在電腦賣場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在那短短期間內,因為剛志的事曝光,在職場上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而町谷知道當時的事。   不會吧?直貴輕輕搖頭。事隔久遠,町谷肯定忘記了。   實紀似乎醒了,開始找由實子撒嬌。

  隔天早上十點多,家具業者的大型卡車停在公寓旁。直貴從房間窗戶看著幾名身穿制服的工人,動作利落地將行李搬進202室。每一樣家具都是全新的,閃閃發亮。直貴想起自己和由實子搬家時,只有茶几是新買的。   當時,或許是不忍心看一對年輕夫妻沒有請搬家公司,自己費力地搬行李,打從樓下的前田夫婦,到附近的前輩們都來幫忙。可以說是從那之後,和大家變熟的。   下午三點左右,町谷夫婦搬家告一段落。結果,輪不到直貴去幫忙。   町谷太太好像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購物回來的由實子邊將食物放進冰箱邊說,聽說她老家在世田谷,父親是某家公司的董事。   妳聽誰說的?   前田太太,我們在超市裏遇到。   兩人似乎馬上對新鄰居的八卦聊得很起勁。直貴心想,自己剛搬來時說不定也被人說長道短。但是幸好剛志的事沒有傳遍街頭巷尾。

  有一天深夜,直貴被搖醒,由實子盯著他看。   怎麼了?他睡眼惺忪地問。   後面有怪聲。   怪聲?公寓後面?   嗯。她點頭。公寓後面的狹窄空間可容人勉強通過。   會不會是野貓?   不是,我從窗戶看了,但是太暗看不清楚。   直貴爬出被窩,打開面向後面的窗戶,但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見。   甚麼也聽不見啊。   我剛才聽見了。討厭。如果是縱火犯怎麼辦?   怎麼可能。直貴對著由實子笑,但是被她這麼一說,內心緊張了起來。他脫下睡衣,然後說:知道了,我去看一下。   他迅速更衣,拿著手電筒走出屋外。每一戶的燈都熄了。   繞到公寓後面,打開手電筒開關,眼前是大量的瓦楞紙箱。摺疊起來的瓦楞紙箱堆得高高的,上面有搬家業者的標識。   直貴關掉手電筒走回家。當他上樓時,馬路對面出現人影。是町谷,他手上提著一捆瓦楞紙箱。   啊町谷一臉尷尬的表情。   一旦搬完家,瓦楞紙箱就不知道怎麼處理了。直貴鎮定地說。   沒地方放,對吧?町谷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但是,放後面不好吧。基於消防安全,那裏禁止堆放物品。   就兩、三天而已,我會馬上丟掉。   可是丟瓦楞紙箱有固定的日子,這裏的住戶都會嚴格遵守規定   你很囉嗦耶,我知道了啦。町谷打斷直貴的話,咂咂嘴走回家。   2   後來,持續了好一陣子風平浪靜的日子。若說到變化,頂多就是町谷的妻子懷孕了。搬來新家還不到兩個月,肚子就明顯地隆起。   那是奉子之命成婚吧,由實子聽見她懷孕的八卦,一面準備晚餐,一面感興趣地說,他們一定是在肚子遮不住之前,趕緊舉行婚禮。   那不是跟我們一樣嗎?   沒錯,所以我們算是他們的前輩,改天得送份賀禮過去才行。   直貴笑著點頭,感覺心裏有件事耿耿於懷。自己和町谷有幾次在公司碰到面,町谷的態度總是格外冷淡,就算向他打招呼,感覺他只是不得已搭理一下。   直貴心想,他是否還對那一晚的事情懷恨在心。町谷當時無視規定,將瓦楞紙箱丟在公寓後面。直貴不過是基於好心提醒他,但是町谷或許會覺得直貴傷了他的自尊心。   不過,不可能吧?直貴轉念一想,不可能有人將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三天後,當直貴從公司回到家,發現玄關放著一個大紙袋。往裏頭一看,是全新的紙尿褲。問由實子怎麼回事,她一臉無精打采地歎氣。藥房送的,集點兌換的商品。   妳為甚麼換紙尿褲?實紀已經不需要了吧?   其他商品都不怎麼樣。我想既然如此,可以送給町谷太太。   噢,原來如此。直貴點頭。那妳明天拿去給她吧。可能有點早,但是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由實子聳聳肩,噘起下唇。事情和我們想的不一樣。   和我們想的不一樣?甚麼意思?   我剛才拿去了。但是,她說她不要。   咦?不會吧?她直截了當說不要嗎?   她的說法還算客氣。她說我們家不打算用紙尿褲,謝謝妳的好意,請將紙尿褲送給其他人。唉,就是這樣。   她的小孩不用紙尿褲嗎?   事實上,的確有些媽媽主張不用紙尿褲。一旦使用紙尿褲,會導致包尿布的時期拉長。對嬰兒來說,太舒服也不好。我們家不是也儘量不給實紀用紙尿褲嗎?   但外出的時候很方便啊。   我也這麼說了,由實子搖搖頭,但是她說,反正她就是不要。人家都這麼說了,我總不能硬塞給人家吧?   所以妳就帶回來了?直貴看著紙袋,偏著頭覺得不解。他心想,每個父母對於養育小孩有不同的堅持是很好,但是怎麼會有人不接受別人好意特地送去的東西?用或不用,等收下之後再思考不就好了嗎?直貴認為,至少自己沒辦法像那樣拒絕對方。   既然這樣,就別送甚麼紙尿褲,還是改送簡易急救箱好了。由實子自討沒趣地說。   再次聊到有關町谷夫婦的話題,大約是在一個月之後。某個星期六傍晚,帶實紀出門購物的由實子一進家門,就向直貴報告:町谷太太今天出現在公園了。   出現在公園?但是孩子還沒出生吧?   有人在生小孩之前就會先出現。臨盆前,最好先聽聽大家的建議,而且小孩出生後,也能順利地融入大家。   那妳提供了甚麼建議嗎?   我沒說甚麼。因為我在主婦圈裏還算是菜鳥,所以我會避免出風頭。   真複雜啊。   當時的對話就此打住。直貴沒有特別放在心上,而由實子應該也不認為那具有重大意義,他們相信風平浪靜的日子今後會持續下去。   直貴的工作正好從那一陣子開始變得繁忙。話雖如此,公司的業績並無成長,反而因為大幅精簡人事,每個人的工作量都加重了。每天加班又沒有加班費,回家時間變晚了。回到家,寶貝女兒已經睡了,只能聽由實子說話,獨自吃晚餐。而由實子的說話內容,並不特別令人感興趣,淨是哪裏大特價,所以一口氣買了很多,或是電視上播了有趣的節目。兩人結婚之後話題變少了,直貴漠然地想,適度地應聲。   他察覺到異狀,是在某個假日的午後。當他在看報時,實紀扯了扯他的衣袖。   爸爸,我們去公園。   公園?喔,這個嘛。直貴看了看窗外,天上的雲不多,似乎不用擔心會下雨。   在晾衣服的由實子說:爸爸累了,媽媽等一下再帶妳去。   沒關係啦,公園又沒多遠。我偶爾也應該帶實紀去散散步。   既然這樣,改去別的地方吧。要不要我們三個人出趟遠門?   好啊,想去哪裏?直貴看著女兒問道。   去遊樂園好不好?還是妳想去動物園?   然而實紀搖搖頭。我想去公園,我想跟詠美和芹奈她們玩。   孩子這麼說耶。直貴抬頭看妻子。   由實子在實紀面前彎下腰。那待會兒再和媽媽一起去吧,等一下下哦。   不要,人家不想去那個公園。   哪個公園?直貴交替看著妻子和女兒。搞甚麼,還有其他公園啊?   由實子沒有回答,垂下目光,感覺她還嚥下唾液。   於是實紀說:因為那個公園裏沒有芹奈嘛,也沒有詠美。   沒有?為甚麼?妳都帶她去哪裏?直貴問由實子。   她放棄找藉口,歎了口氣。這一陣子,我都帶她去別的公園。   別的公園?為甚麼?   為甚麼,因為買東西方便,而且那裏車流量比較少。   畢竟由實子說完這兩個字,就此噤口。   我知道了。好,實紀,那跟爸爸去吧,爸爸帶妳去平常去的公園。   太好了!實紀說完高舉雙手。   等一下。既然這樣,我帶她去,你好好休息。由實子說。   幹嘛啊,突然改變心意。不用了,我帶她去就好了。   你待在家裏。今天公寓的管理公司說不定會打電話來,他們要我叫你待在家裏。   這件事,我怎麼第一次聽到。   我忘了告訴你。實紀,那只能去一下下喲。說完,由實子開始準備外出。   妻子和女兒出門後,直貴躺在客廳裏看電視。但沒有他愛看的節目,立刻感到無聊。他望向電話,由實子說管理公司要打電話來,究竟是甚麼事呢?為了等不知何時才會打來的電話,必須一整天待在家中,實在有些愚蠢。   於是他決定主動打電話給管理公司。但是響了幾聲之後,聽到的卻是電話答錄機的語音訊息,原來管理公司今天也放假。若有急事聯絡請撥以下號碼,直貴聽見語音這麼說,但他在聽取號碼之前便掛斷電話。   由實子在搞甚麼鬼?是不是記錯了甚麼事   直貴拿起錢包和鑰匙,想去看女兒在公園裏玩耍的情形。   實紀常去的公園,距離公寓約五分鐘腳程。他邊走邊微微偏頭。由實子說為了購物方便,最近常帶實紀去別的公園。其實這裏的公園並不會不方便,而且車流量並不大。   公園逐漸接近。直貴心裏萌生惡作劇的念頭,他想悄悄靠近,嚇兩人一跳。   公園四周有樹叢,他躲在樹叢後移動。兩人肯定在沙坑和鞦韆旁邊,聽說實紀最愛這兩種遊樂器材。   公園中央有幾名看似小學生的男孩在踢足球,也有打羽毛球的情侶檔。   不久,直貴來到沙坑附近。他從樹叢中探出頭,馬上發現了實紀。她在沙坑裏堆甚麼,由實子也蹲在一旁。   好像沒有其他小朋友。實紀好不容易來了,卻沒遇見芹奈和詠美。直貴將之解釋為,大家大概沒有特定的集合時間吧。   就在他心想差不多該出聲叫她們時,實紀突然站了起來,面向直貴所在處的另一邊。   往那裏一看,一名和實紀年齡相仿的小女孩,由一名看似母親的女人牽著走路。小女孩提著小水桶,似乎是玩沙的道具。朋友總算出現,令直貴鬆了一口氣。   但是那位母親對由實子打了招呼,馬上拉著小女孩的手走向另一邊,直貴感覺得到那個小女孩不高興。實紀站著目送不發一語的兩人離去,由實子為了讓女兒的注意力從她們身上移回沙坑,遞鏟子給她。   直貴從這幕景象察覺到了事情原委,也瞭解由實子為何不帶實紀來這個公園,並進一步明白她不告訴丈夫這件事的心情   直貴跨出腳步,默默地靠近妻子和女兒。   先發現他的是由實子,然而她沒有出聲。她看到了他,但只是睜大眼睛。她好像從丈夫的表情,明白他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爸爸。接著實紀也發現他了,她滿臉笑容地衝了過來。半路在沙坑跌倒了,但是她馬上爬起來,臉上仍帶著笑容。   直貴彎腰,配合女兒的視線高度。妳在沙坑裏玩嗎?   嗯,可是啊,芹奈不在,詠美也走掉了。   剛才離去的似乎是詠美。   是喔。直貴撫摸女兒的頭後,看著起身的妻子。由實子也低著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你看見了?   嗯,他點頭。妳顧及我的感受,所以說不出口吧?   有點難以啟齒   我想也是,直貴心想。他一想起從前數度重複上演的事情,妳太見外了這句話就說不出口。   兩人坐在長椅上,看著獨生女在沙坑玩耍,直貴聽由實子訴說事情經過。話雖如此,她也無從掌握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以她的話來說,似乎是有一天大家的態度突然就變了。   並沒有人特別說甚麼,或露骨地做出厭惡的表情動作,但就是覺得不對勁。該說是冷淡嗎?我若是打招呼,對方還是會回應,但不像之前會站著閒聊。碰巧買東西時遇見了,對方也是一溜煙就不見。然後就是公園   實紀被朋友排擠嗎?   我說了,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不過,只要我們一出現,大家就會匆匆忙忙地回家。如果我們先來,就沒有人會靠過來。就像剛才一樣。   所以妳決定去別的公園嗎?   是啊,由實子說。如果我們在,其他媽媽就不會讓小孩在這裏玩,我覺得這樣小孩很可憐。她呼地吐氣,當然,我那麼做也是因為不想讓自己感到不愉快   直貴雙臂環胸。事情為甚麼會變這樣呢?   然而由實子沒有回答。她並非不知道原因,而是知道卻說不出口,直貴心裏對原因也不是沒有個底。   他猜想,原因大概是出在町谷夫婦身上吧,只有町谷知道直貴的哥哥正在服刑。據由實子說,四周的氣氛開始改變,是在他們搬來之後。   直貴想起了町谷太太出現在公園的事。肯定是她把武島家的秘密告訴公園裏的太太們。那麼,由實子送紙尿褲卻遭到拒絕,現在看來也說得通了。   直貴回想,起因應該是瓦楞紙箱吧。難道是町谷對那一晚的事懷恨在心,散佈那種事嗎?   只好搬家了嗎?他咕噥道。   咦?由實子看著他。   直貴盯著她繼續說:沒辦法吧?我是可以忍耐,但是我不想讓妳和實紀心裏不好受。搬到別的地方吧。   由實子皺起眉頭。直貴,你在說甚麼?   咦?   咦甚麼咦。由實子用好久不曾出現的關西腔說道。你忘了結婚時答應我的事嗎?我們不是說好了,無論發生甚麼事,今後再也不要逃避,要勇敢地活下去。被鄰居漠視算得了甚麼?沒甚麼大不了的。至少,比起你從前的遭遇,根本算不了甚麼。放心,我撐得住,我撐下去給你看。   可是,還有實紀   直貴一說,即使由實子再堅強,也一度垂下目光。然而她旋即抬起頭來。   我會保護實紀,我絕對不會讓她難過。還有,我也不會讓她感到自卑。如果父母逃避,連孩子都會抬不起頭。你不這麼認為嗎?   直貴注視著由實子真摯的眼神。他微笑道:是啊,不能讓孩子看到父母怯懦的一面。   要加油喲,孩子的爹。由實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3   直貴:   你好嗎?我這一陣子有點感冒,老是打噴嚏。但是同房的傢伙都說我不是感冒,而是花粉熱。我原本以為花粉熱只會出現在春天,難道沒那回事?獄友說秋天也會出現這種症狀。不管怎樣,反正我在吃感冒藥。沒甚麼大不了的,大概馬上就會好了吧。   對了,實紀怎麼樣?她習慣幼稚園了嗎?之前由實子的信中提到,她還像個小嬰兒一樣,沒有安全感,大概是母親比較嚴格吧。再說,由實子比一般女性堅強。如果實紀的表現和一般小孩一樣,由實子大概不會滿意吧。   我之前提過,實紀應該差不多不需要人費心照料了,你們要不要考慮生第二胎了?實紀沒有兄弟姊妹,大概會覺得孤單吧。由實子信上完全沒有提到這一點,或者再生一個小孩不是說生就生那麼簡單吧。   我偶爾也想看到你的來信,明信片也行,寄給我吧。   我下個月再寫信給你。   兄 剛志   重看剛志的來信,直貴歎了一口氣。他依舊寫些無關緊要的事,大概是獄中會審查信件,所以很多事不能寫,每當看他的來信,直貴就會覺得監獄裏一片祥和。   直貴這一陣子都將回信的事交給由實子負責。他原本就不擅長寫信,而且沒時間寫。然而偶爾他也會覺得,或許自己親手寫比較好。   不過話說回來,要寫甚麼好呢?   若是如實地寫出目前的心境,恐怕整封信都是對剛志的抱怨和不滿。他實在沒辦法隱瞞真正的心聲,只寫安慰受刑人的話。因此每個月固定回信的由實子,讓他另眼相看。   他看了時鐘一眼,下午兩點多。去幼稚園接實紀的由實子還沒回來。他知道她晚歸的理由,心情卻沒有因此而平靜。   幾分鐘後,門口傳來聲響。大門打開,兩人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她看見他,擠出了笑容,然後叮嚀女兒:要漱口喲,還有洗手。   實紀沒有回應,衝進廁所。她大概想趕緊解決媽媽交代的事,坐在電視機前面吧。她最近大部份時間幾乎都在看喜愛的卡通影片。   怎麼了?直貴問妻子。   由實子沉著一張臉坐在他對面。園長說會注意,但因為對方是小孩,所以找不到具體的解決方法。   園長那麼說嗎?   她說:嗯。點點頭。   那要教人怎麼辦?只能忍耐嗎?   別把氣出在我身上嘛。   直貴吁了一口氣。   實紀從廁所出來,果然打開電視,動作熟練地放錄影帶,坐在平常固定的位子。一旦她坐定,對她說話也不理人,要是不管她,連飯也不好好吃。   園長拐彎抹角地跟我說,還有換幼稚園這個方法。由實子說。   想趕走麻煩人物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   直貴咂嘴,握緊一旁的茶杯;杯子空了。由實子見狀,開始清洗茶壺。   昨天幼稚園打電話來,說想和家長聊一聊孩子的事。直貴說要一起去,但是由實子堅持沒有那個必要。   我大概知道園方會說甚麼,他們之前有提過。   實紀怎麼了嗎?   倒不是實紀怎麼了,而是其他小朋友有點   其他小朋友?甚麼意思?   由實子含糊其詞,直貴在質問她的過程中,明白發生了甚麼事。簡單來說,就是歧視開始發生在實紀身上了。   直貴只能透過由實子,瞭解幼稚園裏發生的事。所以她不願讓他知道的事,就不會傳進他耳中。實際上,問題似乎早就產生了。具體而言,聽說其他小朋友完全不肯接近實紀。保母提醒小朋友要接納實紀,每個小朋友都會說相同的話;也就是父母說不可以和實紀玩。   幼稚園方面對幾名家長詢問此事。每名家長都回答,他們沒有命令小孩排擠實紀。然而,大家都老實說,如果可以的話,不希望孩子太靠近她。   今天就是針對這件事進行討論。   園長說,好像有奇怪的謠言在流傳,或許不能說是奇怪。   怎樣的謠言?   有謠言說,你哥哥快要出獄了。出獄之後,會住進我們家。   胡說八道!直貴皺起眉頭。但這件事並不令人意外,其實他也聽見了類似的話。最近,公司總務部的人問他:聽說你哥哥最近就會出來,是真的嗎?   直貴一回答完全沒聽說這件事,男同事就以懷疑的眼神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得早點通知公司。還有,萬一事情變成那樣的時候,希望避免找你哥哥到你住的員工宿舍。因為員工宿舍規定,除了直系親屬和配偶外不可同居。   直貴清楚地回答:我沒有那種打算,今後也不打算那麼做。但對方似乎不太能接受。   直貴看了實紀一眼,獨生女依然盯著電視。他咒罵自己居然蠢到沒注意她的情況有異,她去幼稚園,也沒有說話對象和玩伴,為了承受孤獨感,只好專注於卡通。一想到她小小心靈受了多少委屈,直貴就差點掉下淚來。   換幼稚園比較好嗎?他咕噥道。   由實子泡了一壺新茶,吃驚地睜大眼睛。   沒辦法吧。我們確實決定不逃避,勇敢地活下去,但大前提是保護實紀。   可是由實子好像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直貴十分清楚她沮喪的心情。即使鄰居知道了剛志的事之後,她也沒說半句洩氣話,而且積極地向無視自己存在的人打招呼,率先參與鎮上的活動。武島家至今還能住在這個員工宿舍,正是因為她的堅強。   但即使她再堅強,在幼稚園裏也使不上力。除了幼稚園之外,不知今後實紀的人生中還有何種阻礙等著她。   你看過哥哥的信了?由實子看了桌上一眼。   嗯,他不知道我們的心情,過得很悠哉。   得回信給他才行,她伸手拿信。大哥感冒不知道好了沒。   看見臉上浮現微笑的妻子,直貴默默地輕輕搖頭。   4   過了沒多久,直貴有機會與平野再次見面。他從同事口中得知,平野要到店內視察,聽說也會來倉庫。   那一天下午,平野在物流課長帶領之下,出現在倉庫。除此之外,還跟著兩個人。直貴在瓦楞紙箱堆放處,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物流課長事先提醒他,社長問甚麼,都要確實回答。   平野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消瘦幾分,然而他挺直背脊,從容走路的姿勢完全沒變。他聽著物流課長的說明,時而點頭,時而注意四周。   平野一行人來到了直貴身旁,直貴舔舔嘴唇,調整呼吸。他確信平野一定會對他說話,他期待個頭矮小的社長將目光轉向自己。   但是平野維持原有的步調,他的視線也沒有轉向直貴。他以相同的步調前進,聽著部下的說明點頭。幾秒後,直貴目送平野消瘦的背影離去。   這也難怪啦,直貴失望地想。對平野來說,自己不過是眾多員工當中的一個罷了。他或許記得幾年前曾和受刑人的弟弟說過話,但肯定不記得對方的長相,要叫他別忘反倒是強人所難。即使他還記得,如今也沒必要再次交談。   直貴自我解嘲我真是自作多情,獨自落寞地笑了。   社長視察結束後將近一個小時,物流課長來到直貴身邊,說是社長要他火速將幾樣商品送至位於店內五樓的會議室。課長將商品編號遞給直貴。   這是甚麼?直貴看著課長遞給自己的紙條問。   就是要你送這些過去啊,總之趕快!   送過去是可以,但為甚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突擊檢查,課長說,可能是要看包裝得好不好吧。所以,呃,拜託你別出差錯喲!   我知道了。   直貴猜不透平野葫蘆裏賣甚麼藥,動手備貨,之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他將字條上指定的產品堆上手推車,離開倉庫,走進對面店內搭貨用電梯上五樓。   他敲了敲會議室的門,但是無人回應,覺得不對勁,打開門一看,只有會議桌排成ㄇ字形,裏面空無一人。會議室只有這一間。他心想趕快將商品放好,回去工作吧,開始搬運瓦楞紙箱時,耳邊傳來開門聲。   商品放這裏可以嗎他說到這裏,頓時啞口無言。平野獨自笑盈盈地站在眼前。   啊,社長   放那裏就行了。平野發出腳步聲走向窗戶,眺望窗外後,回頭轉向直貴。好久不見,你好嗎?   託您的福,還好。直貴將抱在懷裏的瓦楞紙箱放地上,脫下帽子。   我聽課長說了,聽說你結婚啦?我連賀電都沒打,真抱歉。   哪裏,我們連正式婚禮都沒舉辦。   是喔。哎呀,婚禮辦不辦無所謂,總之恭喜你。我聽說,你還有了小孩是嗎?我可以認為你諸事順遂嗎?   唉,這直貴面露笑容,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甚麼笑。臉頰有些抽搐。   嗯,怎麼了?你現在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喲。你是不是有甚麼話想說呢?   平野的話令直貴鼓起勇氣。他抬起頭來,直視社長的眼睛。見到社長,有一件事我非常想問。   甚麼事?   之前社長說,世人歧視我們罪犯家屬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必要的,重點是,如何從歧視中建立起人脈。   嗯,我確實那麼說過。   我相信您的話,一路努力走過來,我自認為很努力。結果,有些事情很順利。過去,內人也善盡賢妻良母的職責,每天過著安穩的日子。   過去啊?你用的是過去式?平野滿臉笑容,拉了一把身旁的椅子坐下。你好像發生了甚麼事喔?   我和妻子是不在乎。我們瞭解自己身處的立場,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能逃避逆境。但是我女兒   笑容從平野臉上消失。你女兒怎麼了嗎?   直貴垂下目光,然後結結巴巴地道出目前的狀況,吐露不願讓女兒受委屈的心情。   聽他說完,平野頻頻點頭,表情並不意外。你確實理解了我當時說的話,並試著落實在現實生活中。你似乎也遇見了一位好老婆,這點很好。不過,聽完你剛才說的,有個部份我覺得很遺憾。那就是,你好像還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我誤會了甚麼嗎?   說是誤會,對你太殘酷了。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你好像有點誤解。如果用嚴厲的說法,你還太嫩了。無論你或你太太,你們都太嫩了。   直貴抬起頭來,咬緊牙根。自己也就罷了,還批評由實子,令他心裏有點不愉快。   您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接受自己女兒受到歧視嗎?   直貴心想平野再怎麼樣也不會肯定這點了吧,但是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按照目前狀況來看,應該是這樣沒錯。平野坦然地說,你想想看,你哥哥是強盜殺人犯,有誰會想接近那種人呢?我想我之前也說過了。   這我懂,但是   如果不逃避,坦蕩蕩地活下去,哪怕是遭人歧視,路也自然會為你而開,你們夫妻是這麼想的吧?很像年輕人的思考模式,但這還是太天真了。你們想將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讓周遭的人接納你們,對吧?假設這樣能讓人們和睦相處,你認為誰心理上的負擔比較大?是你們呢?還是周遭的人?   這直貴無法回答。並非他找不到答案,而是明白平野言下之意。那,到底要我怎麼樣呢?難道只能繼續忍耐歧視嗎?必須要求那麼小的女孩忍耐嗎?直貴明知將怒氣發洩在社長身上也不是辦法,但是無法克制自己拉高嗓門。   平野舒適地靠在椅子上,抬頭看直貴。堂堂正正,好像是你們夫妻的中心思想。我不客氣地說,這種隨時隨地保持堂堂正正的態度,對你們而言大概真的是一項痛苦的選擇,但我倒不那麼認為。我只會認為,你們是走在一條簡單明瞭、非常容易選擇的路上。   堂堂正正有錯嗎?   平野沒有回答直貴的問題。他放鬆嘴角的線條,清了清嗓子,然後看了手錶一眼。下一個行程的時間差不多到了,辛苦你了。他說完便站起身。   請等一下,請您告訴我答案。   沒有所謂的答案。我說了,問題是如何選擇,如果不是由你自己選擇,就沒有意義了。   辛苦你了。平野又說了一次,他的眼神變得嚴峻。   直貴點頭行禮,離開會議室。   5   社長究竟想說甚麼呢?   搭電梯時,直貴還在想這件事。堂堂正正地活著有甚麼錯呢?平野說自己是走在一條容易選擇的路上,但他卻不能苟同。回想從前發生過的事情,一路走來絕不輕鬆,也讓由實子吃了不少苦。一切都是為了堂堂正正活下去、為了不逃避,努力活下去。難道這有錯嗎?   社長一點也不懂我的處境,直貴只好這麼下結論。說穿了,他只是冷眼旁觀,而且對自己一無所知。乞求那種人告訴自己答案根本是個錯誤。   他一面這麼想著,一回到倉庫,課長一個箭步衝到他身邊。   武島,事情不好了。你馬上回家一趟!課長氣喘吁吁地說。   發生了甚麼事嗎?   你太太好像受傷了。詳情我不清楚,但她被送進了這家醫院。課長遞給直貴一張紙條。警方來電通知的。   警方?   聽說你太太被搶,腳踏車都翻覆了。   腳踏車翻覆直貴腦中浮現不祥的畫面。但是他立刻將之逐出腦海。我馬上去看看。他收下紙條。   換好衣服後,他馬上用手機打電話回家,但只是切換到電話答錄機。他一步出公司,馬上攔下計程車。   腳踏車翻覆,聽到這句話,直貴當然擔心由實子受傷,但當時實紀在哪也令他掛心。由實子在腳踏車後座安裝了兒童座椅。她經常讓實紀坐後座,母女倆一起出門。   到了醫院,入口處停著警車;車上沒人。直貴側眼看著警車,從正門衝進醫院,到櫃檯告知傷患姓名,櫃檯小姐立刻告知由實子人在何處。   直貴按照櫃檯小姐指示上了四樓,在候診室看見警官,他走上前去。由實子人在候診室中,手臂上纏著繃帶。   由實子直貴在候診室門口叫她。   由實子正在和一名身穿西裝的男人交談。她看見直貴,臉上浮現放心的表情。老老公,然後向面前的男人介紹,我先生。   男人起身自我介紹,他是轄區警局的刑警安藤。他個子並不怎麼高,但是寬闊的肩膀給人魁梧的印象。   傷勢不要緊吧?直貴問道。   我沒事,一點撞傷。倒是實紀   實紀,直貴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實紀當時也坐在腳踏車上嗎?   由實子一臉愧疚地點頭。   腳踏車倒下來時撞到頭,意識還沒恢復。她現在在集中治療室。   妳說甚麼?直貴表情扭曲。   我去幼稚園接她回家的路上,順道去銀行。然後,離開銀行騎了一陣子,突然她低下頭。直貴看見她身旁放著一個黑色肩包。那是她經常帶在身上的皮包,搶匪大概是想搶那個吧。   這種事情常有。被搶時,如果乖乖放開皮包就好了,但是經常因為馬上伸手去抓,而被拖倒。安藤刑警說明道。   對方也騎腳踏車嗎?直貴問妻子。   對方騎機車,趁我減速時突然,要是我放開皮包就好了。由實子說完咬住嘴唇。反正,裏面又沒多少錢   責怪她未免殘忍。直貴心想:那種時候,任誰都會反射性地抓住,不想被人搶走皮包。   他看著安藤刑警。嫌犯還沒抓到,對吧?   刑警蹙眉點頭。這一陣子,接連發生類似的搶劫案件,我們認為襲擊尊夫人的可能是同一個人。不過,這次剛好有目擊者,我們期待可以成為有力的線索。   據安藤所說,由實子遇襲之前,有一名家庭主婦與嫌犯擦肩而過,那名家庭主婦記得機車的顏色和嫌犯的服裝。   安藤說明:嫌犯大概是在銀行附近監視,物色適合的下手目標。   對不起,由實子深深地垂下頭。是我不好。忘了提高警覺,還騎腳踏車載實紀。如果考慮到萬一騎腳踏車摔倒,實紀會怎麼樣的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   事到如今,說那種話也無濟於事   直貴也知道由實子讓實紀坐在腳踏車後座,明明知道,也從未勸阻。他認為自己也有錯。   只有頭部受傷嗎?他問妻子。   好像是頭和膝蓋有點受傷,但是膝蓋沒甚麼大礙。   這樣啊。   直貴也很擔心實紀的臉。他心想,女孩子如果臉上留下疤痕,就太可憐了。依照由實子的說法,這一點似乎不用擔心。當然,前提是實紀安然恢復意識。   後來,安藤問了兩、三個問題,就離開候診室。直貴也猜想得到,這種案件無論問被害者再多問題,大概也對辦案沒有幫助。   只剩兩人之後,夫妻之間沒有對話。由實子一直啜泣。   由實子至今即使稍受折磨,也絕不發半句牢騷。直貴看見妻子這個樣子,內心難受不已,並且重新體認到自己一家人身處的困境多麼艱辛。同時,對於沒見過面的嫌犯感到強烈的憤怒。那個男人為何偏偏挑上自己的妻子下手呢?刑警說,他在銀行前面物色獵物。可見得他認為由實子和實紀是容易下手的獵物。   直貴心想,絕對饒不了他。   幾十分鐘後,出現了一名年輕的護士,通知直貴他們治療大致上結束了。   我女兒的意識如何?直貴首先問這件事。   請放心,已經恢復了。她剛才服藥睡著了。   由實子在直貴身旁重重吐氣。   可以看我女兒嗎?   可以,這邊請。   在護士帶領下,直貴和由實子一起進入集中治療室。實紀躺在最旁邊的一張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並排在她枕邊的多項醫療儀器,再度令直貴繃緊神經。   一名身穿白袍,自稱是主治醫師的男子走過來,他看起來四十歲上下。   我們替令嬡做了CT(電腦斷層)掃描,幸好沒有內傷,腦波也很正常。醫師語氣平穩地說,而且對聲音也有反應。   太好了。直貴打從心底地說,低頭致謝:非常謝謝您。   呃,外傷的部份由實子問道。   跌倒時額頭好像割傷了幾個地方。有沙礫從傷口跑進皮膚,除去沙礫費了一點工夫,說不定會留下一點疤痕。   咦?聽見醫師的說明,直貴抬起頭來。會留下疤痕嗎?   在瀏海放下來就不明顯的地方。再說,現今整形醫療也很進步,用雷射就能消除。   疤痕   縱然聽著醫師樂觀的預期,直貴還是緊握著垂下的雙手。   6   搶匪被逮捕,是在事發後的第五天。警方根據目擊證言鎖定嫌犯,而指紋更是緝捕到案的關鍵證據。由實子差點被搶走的皮包上,留著嫌犯的指紋。這名搶匪住在鄰鎮,是一名叫做前山繁和的二十一歲男子。   搶匪落網隔天,警方請由實子前往警局指認。然而直貴覺得她回到家後,悶悶不樂。   我隔著玻璃看見了嫌犯的臉。然後,刑警先生問我是不是那個男人,我只能回答我不太確定。畢竟遇襲時,對方戴著安全帽。   可是那傢伙承認是他幹的了吧?   由實子依舊一臉沉鬱地點頭。刑警先生說,指紋也一致,肯定他是犯人,找我去好像只是為了確認一下。我原本以為會讓我和犯人見面。   你們沒有見到面嗎?   刑警先生說,如果有那個必要的時候會再找我。總覺得有點失望。   由實子說,警方預定以強盜傷害罪起訴犯人。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就等開庭嗎?   不曉得。她偏著頭,刑警先生說,有事會跟我們聯絡。   是喔。直貴覺得無法釋懷。   又過了幾天,直貴他們完全不曉得案情進展如何。連犯人是否被拘留在警局,或已移送拘留所也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當直貴他們吃晚餐時,門鈴響起。直貴稍稍打開大門,門外站著一對年長的男女。他們看見直貴,低頭行禮。   抱歉,晚上來打擾。請問,你是武島先生嗎?男人問直貴。   我是。   抱歉,突然造訪,我們是前山繁和的父母。   前山啊!   兩人又是深深一鞠躬。男人弓身說:這次我兒子闖下大禍,真是不知該如何道歉才好。不過,我們想至少得來賠個罪,所以明知冒昧,還是上門打擾。   他身旁的妻子也露出苦悶的表情。直貴無言以對,只是盯著他們兩人。事出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老公,身後傳來由實子的聲音,請他們進來吧。   啊,是啊。直貴思緒紛亂地對前山夫妻說:先進來再說吧。不過我們家很小就是了。   謝謝,打擾了。說完,兩人進到屋裏。   實紀正打算在客廳玩電視遊樂器。由實子要她先別玩,到隔壁房間去。這時,前山夫婦的目光似乎停在實紀還纏著繃帶的頭上,兩人的表情痛苦地扭曲。   由實子請兩人在坐墊上坐下,但他們不肯用坐墊,正襟危坐地再度道歉。   看見令嬡,再次讓我們知道自己的兒子闖下滔天大禍。我們十分清楚,就算低頭道歉,也無法平息你們的怒火。如果揍我可以讓你們息怒的話,要打要踹任憑處置。說完他彎腰將額頭貼在榻榻米上,前山太太在一旁開始啜泣。   請抬起頭來,由實子插嘴說,那麼做也無濟於事,對吧?她徵求直貴的同意,他也點頭。   就算你們向我們道歉,我們女兒的傷痕也不會消失。   對不起。前山先生說,妻子則是以手掩面。   聽警方說,你們兒子犯案不止一起,難道你們都沒有發現嗎?直貴問道。   真的很丟人,我們完全不曉得兒子平常在做甚麼。他高中畢業後有過工作,但是沒多久就不做了,後來整天閒晃,過著遊手好閒的生活。就算提醒他要振作,父母的話他也都不聽,好像交了壞朋友。我們很擔心他遲早會給別人添麻煩,果然發生了這種事他搖搖頭,發生這種事,我們感到既抱歉、丟臉又難堪。我們認為這是父母的責任。反正他會去坐牢,但包含令嬡的醫藥費在內,我們希望在能力範圍內賠償你們。   看見年長,而且恐怕在社會上有相當地位的人打扮整齊,低聲下氣地拚命展現誠意的模樣,直貴不知該說甚麼才好。看著他們的身影,令直貴感到痛苦。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他總算開口,我想,我們大概會向你們提出一定的賠償。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冷靜地聽你們說,很抱歉。   是,這我們當然瞭解。我們今天是想非得道個歉才行,所以才來的。突然來打擾,真是抱歉。   前山夫婦頻頻低頭道歉,然後回去了。在他們堅持留下的禮盒中,裝著某知名水果店的高級綜合水果。   知道客人回去了,實紀從隔壁房間回到客廳,馬上玩起電動。直貴茫然地看著她。   看見那兩個人,我思考了兩件事。   甚麼事?   其中一件,直貴舔舔嘴唇,沒甚麼大不了的。他們的兒子被逮捕,明明思緒一團混亂,卻來被害者家道歉,一般人應該很難做到吧?   是啊。   至少,我就做不到。說完直貴搖搖頭,應該說,我過去做不到。結果,我一次也沒去。   因為,犯罪情節不一樣啊。假如兒子犯的是殺人罪,他們應該也沒辦法到被害者家吧。他們兒子犯的是搶劫罪,而且被害者也只受輕傷,所以他們才能輕易地下定決心,登門道歉吧?   是這樣嗎?直貴用手撐著下巴。   另一件事是甚麼?由實子問他。   嗯,他輕輕吐一口氣,他們是好人,對吧?雖然妳那麼說,但是能來道歉,我還是覺得很了不起。他們就算討好我們,對判決結果也沒有任何影響。我想,他們一定是非常好的人,因為生性和善,所以連兒子也管不動。   你想說甚麼?   他們是好人,我非常清楚這一點。但是,直貴將手指插進頭髮中,沙沙沙地搔頭。他停止動作,接著說: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他們。我知道不是他們的錯,但是他們兒子害實紀和妳受傷,不能因為這樣就一筆勾消。看到那兩個人跪下道歉,我心裏非常難過,差點喘不過氣來。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我清楚地瞭解了社長話中的涵義。   甚麼意思?   我們一直以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好了,但那是錯的。那只是讓我們自己接受現實。但其實我們必須選擇更艱辛的路。   那一晚,直貴寫了信。信的內容如下:   大哥:   你好嗎?我想,你今天大概也在工廠裏努力工作吧。你入獄已經幾年了呢?你大概察覺到自己快要出獄了吧。   不過,我必須向你宣佈一件重要的事。就結論而言,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從今以後,我會完全拒收你寄來的任何郵件。所以,你不用再寫信給我了。   突然寫這麼殘忍的事,我想你大概很驚訝吧。但是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所下的結論。當然,我是懷著天人交戰的心情,下這個結論的。   理由是為了保護家人。坦白說,也是為了保護我自己。   我背負著強盜殺人犯的弟弟這個標籤活到今天。由實子則是強盜殺人犯的弟媳,而實紀即將被貼上強盜殺人犯的姪女這個標籤。我們無法抗拒世人給我們貼上標籤,畢竟這是事實,我們無法責備世人對我們貼上標籤的行為。這世上充滿了危險,這是一個不曉得何時、何人會加害自己的社會。每個人只能保護自己,身為沒有特權的老百姓,只好對周遭的人打上某種標記。   被貼上標籤的人,只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弟弟,所以必須捨棄樂團的夢想,也被迫放棄和心愛的女人結婚。工作後,一旦被人發現這件事,就得被調職。由實子受到鄰居冷眼對待,女兒實紀結交朋友的機會也被剝奪。那孩子將來長大成人,假如有心儀的對象會怎麼樣呢?對方的父母發現她伯父是殺人犯,還會祝福他們的婚姻嗎?   從前我沒有將這樣的內容寫在信中,是因為不想讓你有不必要的顧慮。但是我現在的想法變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這些事。因為,我認為讓你知道我們所受的苦,也是你應受的懲罰。如果不知道這件事,你的刑罰就不會結束。   從我將這封信投入郵筒的那一秒鐘起,我打算拋棄自己是你弟弟的身分。從今以後,我打算和你劃清界線,決心抹滅從前所有和你有關的回憶。所以,假如你幾年後出獄,也希望你和我們保持距離。看完這封信之後,請你當作武島直貴這個男人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寄給哥哥的最後一封信竟是這種內容,我感到非常遺憾。請你務必保重身體,出獄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是身為弟弟最後的願望。   弟 直貴   7   瀏覽文件後,人事課長微微抬頭看直貴。直貴感覺到,他的眼神中浮現困惑、放心,以及些許同情的色彩。   這樣真的好嗎?人事課長問道。   我心意已決。直貴斬釘截鐵地說。   人事課長輕輕點頭,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自己的印章,蓋在文件最下方一排四方形欄位中的一欄。   人事課長將文件重新看過一遍,然後遞給直貴。你恨說完後,他閉上嘴。不,沒甚麼。   直貴盯著低下頭的人事課長的臉,說了句謝謝,離開了辦公室。   人事課長或許想這麼問:你恨公司嗎?直貴對此早已擬好了答案。我不恨,反倒心懷感謝,這份心情並不假。   接著,直貴跑到總務課和健康保險課,請各單位的主管在文件上蓋章。最後去找物流課長,蓋齊所有章。如此一來,就完成了離職程序。   直貴找不到物流課長,於是前往倉庫。不過,他並沒有未完成的工作要做。工作幾乎都交接好了,正式離職日是兩週後,但是他還剩兩週的年假,所以他從明天起就不用到公司了。   當他提起打算辭職時,由實子並沒有反對。她只是落寞地笑了,然後說:這樣的話,得過好一陣子苦日子了。實際上,今後大概也會讓她吃苦。直貴心想,得儘量縮短讓她吃苦的期間。   感覺有人,回頭一看,平野沒穿西裝外套,正要走進倉庫。他戴著作業員專用的帽子。   我知道錯過今天,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好久不見,承蒙您多方關照。直貴低頭行禮。   哎呀,那種場面話說不說都無妨。社長靠近直貴,像第一次見面時般坐在瓦楞紙箱上。後來和你哥哥怎麼樣?   直貴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們斷絕關係了。   平野噘起嘴巴,你告訴他本人這件事了嗎?   我寫在信裏了,我告訴他不會再寫信給他了。   是喔。所以你要和罪犯哥哥斷絕關係,逃離知道自己過去的人。平野面帶笑容地說,這就是你選擇的路啊。   我不知道是否正確,但這是為了保護家人。   平野吁了一口氣。或許有人會批評你的決定,說你因為在意世人眼光,而和家人斷絕關係算甚麼?或是服完刑期的人回歸社會時,只能依賴家人,家人怎麼可以捨棄受刑人?   如果我沒有結婚,又沒有女兒的話,或許我會選擇別條路。但是我有了新的家人,我現在認為,想同時拯救犯罪的哥哥和無辜的妻小,是個錯誤。   你完全沒錯,就人的立場,你應該是正確的。但實際上,沒人能說甚麼才是正確的,就像剛才你說的一樣。不過,我要先告訴你,你所選的不是一條簡單的路。就某個層面前言,說不定會比之前更艱辛。畢竟,沒有了堂堂正正這面旗幟。你一個人攬下所有秘密,即使發生問題,你也必須獨自解決。唉,不過你太太或許有時會助你一臂之力吧。   我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直貴看著平野的眼睛說,我也不打算給內人添麻煩。就算賭上性命,我也會保護她們。   平野頻頻點頭。你恨你哥哥嗎?   這直貴想說,我恨他。但他總覺得一旦說出口,將會毀了一切。直貴淡淡笑了。我已經和他斷絕關係,所以沒有甚麼恨不恨的。他只是個毫無關係的人。   是喔,那就好。平野從瓦楞紙箱上起身,走向直貴,伸出佈滿皺紋的右手。這件事也讓我上了一課。能夠遇見你真好,謝謝你。   直貴心想該說點甚麼,但是想不出適當的話。他默默握住社長皮包骨的右手。   8   寺尾祐輔來電聯絡,是在暑氣漸消的九月中旬。聽見電話裏的聲音時,直貴沒有馬上想到是他。好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也是原因之一,總覺得他的聲音比以前更低沉了。   平常都在唱歌,至少說話的時候想讓喉嚨休息,只用氣音小聲說話。不過我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用那種說話方式,人家不把我當成獨當一面的男人看待,那可就慘了。寺尾重新蹺起一雙穿著黑色皮褲的腿,笑道。他從學生時代就是竹竿身材,現在似乎更瘦了,而且臉色也不太好。   兩人在池袋車站旁的咖啡店裏相對而坐,因為寺尾說想見個面。直貴在附近的電器店上班,工作到晚上八點,下午三點到四點休息一個小時。他利用休息時間和老友敘舊。   又是換工作,又是搬家,你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寺尾說。   是啊。直貴點頭。搬家通知他只寄給了極少數的人。直貴和寺尾很少聯絡,但是寺尾每年都會寄賀年卡來,於是將他列入通知名單。   樂團怎麼樣?一切順利嗎?直貴試探性地問。   撐得很辛苦。這一陣子幾乎沒上電視,我想你應該察覺到了,公司的人說不定也快放棄我們了。暫定要出下一張CD了,但是遲遲不見具體內容,不曉得會怎麼樣。   直貴將咖啡含在口中,心想: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啊。他常看音樂節目,也常讀音樂相關雜誌。當然,這是因為關心寺尾他們,但是他已經想不起來,上次看見Specium 這個樂團名是甚麼時候了。   這一陣子,我父母老是跟我發牢騷,要我差不多該找個正職工作了。在父母眼中,我們看起來不像是在工作。寺尾面露苦笑。   其他團員怎麼樣?大家都還繼續嗎?   至少,目前是。寺尾霎時垂下視線。   目前是,是甚麼意思?   你記得浩太吧?那傢伙跟我說他想退團。   直貴驚訝地看著寺尾。你要怎麼做?   既然他說想退團,我也不能強迫他留下吧?唉,如果那傢伙退團的話,敦史和健一大概也會心生動搖。寺尾笑著歎氣。已經是風中殘燭了吧。   聽寺尾說完,直貴低下頭。如果當時自己也一起玩樂團的話,會怎麼樣呢?這個想像掠過腦海。不可能這麼一來就會成功,音樂的世界大概更嚴峻吧。如果當時一起繼續玩下去的話,自己現在就和寺尾站在相同的立場。這麼一想,雖然說不過去,但或許抽身才是正確的。直貴心情變得五味雜陳。   你怎麼樣?女兒叫實紀是嗎?我在電話裏聽見了一點聲音,你家裏的氣氛很和樂嘛。   嗯,還可以。我薪水微薄,老是讓我太太吃苦。   由實子沒問題的。寺尾點頭,稍稍挺直背脊看著直貴。你哥哥怎麼樣?你們還有聯絡嗎?   我和我大哥,直貴隔了一個呼吸之後,說:斷絕關係了。現在完全沒有聯絡,我也沒告訴他現在的住址。   是喔寺尾好像有點困惑。   現在公司裏的人,沒人知道我大哥的事。無論是鄰居,或實紀幼稚園裏的人,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是強盜殺人犯的親人。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能過著安穩的生活。實紀也是搬到新家後,才變得開朗的。   在那之後,你果然發生了很多事。   <想像>啊。   直貴的話,令寺尾瞠目結舌,咦了一聲。   沒有歧視或偏見的世界,那只是想像中的產物。人是一種不可能沒有歧視或偏見的生物。直貴注視寺尾的眼睛,以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冷靜語調訴說。別開視線的是寺尾。   <想像>啊,你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唱的歌,對吧?   我現在還是很喜歡這首歌。直貴放鬆嘴角線條。   寺尾將眼前的咖啡杯和水杯挪到一旁,雙手撐在桌面,趨身向前。你要再唱一次<想像>嗎?   甚麼?   我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台唱。你該不會討厭音樂了吧?   你這是哪一國的玩笑話?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們最近預定要辦演唱會。你要不要以特別來賓的身分登台?如果以現在的說法,應該叫做友情跨刀吧。   直貴嗤之以鼻。因為浩太和敦史他們可能要退出,所以要我加入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認為如果能夠繼續玩音樂的話,哪怕是一個人也無所謂,我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其實,從去年起我開始挑戰新的事物。   甚麼新的事物?   關懷演唱會。   關懷   為監獄裏的受刑人演唱。敦史他們也參加過,但基本上總是我一個人。   為甚麼要做那種事?   說得冠冕堂皇一點,是摸索。我想再次確認甚麼是音樂,還有音樂能夠做甚麼,於是我到監獄裏演唱。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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