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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尾聲

宿命 東野圭吾 10592 2023-02-05
  墓碑的其中一面沐浴在夕照下,染成一片朱紅。勇作大步走在夕陽餘暉下,腳踩過泥土發出的聲音,消逝在沁涼的晚風中。   瓜生晃彥站在瓜生家的墳前,兩手插在褲子的口袋中,眺望遠方的天空,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將臉轉向勇作。   你很慢喔。   他緩和了唇邊的線條,說道。勇作默默朝他走去,在距離晃彥身前幾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凝視著他的臉。   因為我來之前先去鑑識了一樣東西。勇作說。   鑑識?   嗯。去確認一件重要的事。勇作慢慢地繼續說:就是箭的羽毛。   晃彥的表情只僵了那麼一會兒。過了幾秒,馬上又恢復成原本的表情,眼角甚至還浮現了微笑。然後呢?   美佐子還記得,勇作說,她看到另外放的第三支箭時,箭上掉了一根羽毛。可是,那支箭之所以另外放,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一支正是毒箭。也就是說,弘昌拿走的和澄江小姐交給松村的都不是毒箭。

  晃彥一語不發,似乎打算先聽勇作說完再做反應。   但松村射中須貝正清的卻是毒箭沒錯。為甚麼會有這種事呢?可能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在松村將十字弓和箭藏在這個墓地的圍牆外之後,有人將無毒箭換成了有毒箭。   勇作做了一個深呼吸。他看見晃彥微微點頭。   那個人可能是知道松村的計劃,而到這裏來觀察情形的。當他發現十字弓和箭,知道箭上沒毒時,他慌了。因為光是被一般的箭射中,死亡率非常低。於是他拿著那支箭,急急忙忙趕到瓜生家,偷偷溜進書房,將手上的箭換成毒箭。當他要從後門離開時,被美佐子看見了。   晃彥或許是害怕勇作提到美佐子的名字,只有這一瞬間低下了頭。   換完箭之後,他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不在場證明。於是他打電話到工作場所附近的套餐店,點了正好在自己回去時會送到的外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得不點自己討厭的蒲燒鰻。

  勇作繼續說:這就是命案的真相。   勇作說完後,晃彥依舊沉默了好一陣子。他一下看著腳邊,一下望向夕陽。   原來如此啊,他總算是開了口,原來是蒲燒鰻露出了破綻。不過,你還記得真清楚。   那當然,勇作應道,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都記得。   晃彥舒了一口氣。我該為這感到高興嗎?   天曉得。勇作聳聳肩。   關於換箭一事,你有甚麼證據嗎?   調查實際使用過的箭就會知道。我剛才親眼確認過了。三根羽毛當中,有一根有用接著劑黏合的痕跡。我想,那大概是瞬間接著劑吧。   這樣啊。再加上美佐子的證言的話,說不定就能證明這一點了吧。   晃彥歎了一口氣,但勇作說:   不,她甚麼都還沒發現,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一個人。

  你不告訴警方嗎?   告訴警方也沒意義。我想光是這樣大概不足以成為證據。重點是實際射箭的人是松村,不是你。   勇作盯著晃彥的眼睛,靜靜地說:是你贏了。   晃彥別開臉去,眨了眨眼,然後看著勇作說:   聽說你見過江島先生?   壯介似乎已經告訴晃彥,勇作去找過他的事了。   不過,我還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想是吧。晃彥從口袋裏伸出右手,將瀏海撥上去。你知道上原博士在諏訪療養院待過嗎?   知道。   那麼,我就從那裏說起吧。   晃彥環顧四周,在瓜生家墳邊的石階上坐下。   腦醫學學者上原博士待在諏訪療養院時,遇見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病患案例。那名病患的側頭部中了槍傷,但一般生活幾乎都沒問題。不過,他對特殊的聲音和氣味會產生極度敏感的反應,那些反應五花八門,有時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時是吃吃地笑;有時發作情形嚴重,還會大吵大鬧。博士對他進行許多檢查之後,發現他側頭部的神經線路有問題。一旦受到某種外來刺激,那個部份就會產生異常電流。於是博士提出了一個假設。也就是說,那個部份有控制人類情感的神經,可能是因槍傷而產生的異常電流刺激了那種神經。為了確認這點,博士刻意對他施加電流刺激,觀察他的反應;結果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想像不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那名病患的樣子開始變得怪異。晃彥說。   病情惡化了嗎?   那倒不是。變得怪異的是他的行為,當時那名病患說他喜歡博士。   咦?勇作發出驚訝的聲音。   那名病患本來話不多,卻在實驗進行的過程中變得饒舌,並且開始說出那種話。最後甚至還說,只要是博士說的話,他一定全都遵從。實驗結束後,他恢復平靜了好一段時間,說他不太記得實驗時發生的事了。反正博士也不用拒絕他的示愛,因為這名患者是個一般性取向的男人。   他為甚麼會說出那種話呢?   博士刺激的神經是主管情感的神經,這點是無庸致疑的。另外,博士發現,這名病患聽到某種特別頻率的聲音,也會出現相同的反應。也就是說當博士讓他聽那種聲音時,他就會一直認為自己愛博士。

  勇作搖搖頭,這件事情真是匪夷所思。   博士將這起病例、實驗內容整理成一份報告,並下了一個結論,他認為如果運用這項實驗技術,將可控制人類的情感。然而,即使這是一項劃時代的發現,這份報告卻幾乎沒有見過光。因為當時戰爭剛結束,沒有能夠正式發表的場所。況且,上原博士也必須將心力投注在自家醫院的重整上。就這樣過了幾年,瓜生工業社長瓜生和晃,也就是我的祖父去找博士,說他對博士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興趣。   我不懂。為甚麼製造業的社長會對那種東西感興趣呢?   此時勇作說出了心中長期以來的疑問。   要說明這一點,就必須先說明瓜生工業這家企業的文化。瓜生工業原本是一家專門做精細加工的公司,戰爭期間因為軍方的命令,負責製造武器的精細零件。因為這個關係,我祖父和某政府相關人士搭上了線。這名政府相關人士似乎是隻老狐狸,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上原博士的報告,跑來找我祖父商量。他認為如果能將精細零件植入人類腦中的話,就能從外部傳送電波至腦部,進而控制人類的情感。如果能做到這點的話,就能讓任何人成為間諜

  勇作聽了瞠目結舌。居然還有這一招?   戰敗之後,馬上就有人想到那種事情?   這就是想法的不同了,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無論怎麼研究,也不可能立刻實現這件事。然而,只要當下開始累積基礎研究,將來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到時候,征戰的對象就是全世界了。   他們的思想有毛病。勇作啐了一句。   沒錯。但我祖父卻參與了那項計劃。他像是著了魔,幻想用科學的力量操控人類。於是他接近上原博士,讓博士在瓜生工業展開研究,那就是名為電腦式心動操作方法的研究。為了這項研究,博士找來七個貧困的年輕人,進行人體實驗。總而言之,應該說我祖父和上原博士都瘋了。   這麼說來,那項研究是在政府的協助之下進行的囉?

  但晃彥皺起眉頭,輕閉雙眼搖了搖頭。   這我不清楚。並沒有留下這方面的資料或證據,表面上是一家企業以極機密的方式進行研究。   這樣啊那麼,研究後來怎麼樣了呢?   就某種程度而言,研究是成功了。博士確定可以經由電流刺激受驗者控制情感的神經,操控本人的意志和情感的變化。博士緊接著想要製造出一種症狀,讓實驗對象能夠像在諏訪療養院裏遇到的那名病患一樣,對某種聲音產生反應。但這項實驗卻進展得並不順利,實驗對象沒有出現預期的反應。就在反覆實驗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預想不到的事情。七名實驗對象當中,竟然有四人逃跑。   那我知道。   那四人之中,還包含了江島壯介。   他們原本就是身分不明的人,要找出他們並不容易。再說,這項實驗也不能讓世人知道,於是博士姑且用剩下的三人繼續實驗。後來終於找到了讓他們產生敏感反應的特殊條件。博士等人欣喜若狂地取得數據後,便將他們的腦部恢復了原樣,但這卻是一個陷阱。

  陷阱?   嗯。博士自以為將實驗對象的腦部恢復成了原樣,但卻沒有恢復原樣。三名受驗者當中,死了兩人。   晃彥表情扭曲地說。勇作屏住氣息問:為甚麼?   不知道,至今仍是個謎。   三人當中死了兩人那麼,剩下的一人呢?   命是保住了,但智力明顯降低,減退到幼兒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兒程度那個人該不會是勇作欲言又止。晃彥點頭。   日野早苗小姐。晃彥邊從外套的內袋裏拿出勇作的筆記本,邊說。      太陽漸漸西沉,天空的彩霞似乎也即將消失了。   犧牲了那麼多人,我祖父他們好像終於清醒了,於是決定凍結那項研究,將那之前的數據彙整成兩本檔案夾,一本由上原博士保管,另一本收放在瓜生家的保險箱中。那項研究於是成了永遠的秘密,只不過事情並沒有因此而完全落幕。負責研究的相關人員不放心逃跑的四個人。你可能已經聽江島先生說了,他們的腦中就像是給人埋了一顆炸彈,必須設法處理。首先該做的就是找出他們四人。這是一件很困難的工作。不過,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其中三人。上原博士當時還健在,他負責檢查他們的狀況。那個資料夾當中,也收了記錄他們三人身分和當時症狀的資料。

  三十年後,有個男人想要奪取那份極機密的資料夾,是吧?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苦笑。   須貝正清的父親也參與了研究。但在研究計劃遭到凍結之後,他父親似乎還想要暗自重新展開研究,他們父子怪異的程度真是不相上下。只不過當我祖父死後,在我父親還健在時,他無從下手。那或許可以說是象徵著瓜生家和須貝家之間的角力關係。我想,恐怕是正清的父親命令他要由須貝家的人重新展開那項計劃,他們非常執著於這個計劃,所以當他們看到我父親倒下,實權又將回到自己的手中時,便開始一步步地著手準備。   於是他從瓜生家拿走了檔案夾,但卻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是嗎?   當我知道檔案夾落入須貝的手中時,我馬上和松村先生聯絡。因為必須從許多方面,研擬善後措施。

  松村是站在甚麼樣的立場呢?勇作問。   計劃展開的當時,他剛進公司擔任技師,在實驗上負責電流相關的工作。他是親眼看到實驗情形的少數人之一,聽說那簡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他說他每次眼看著受驗者們的樣子改變,就想要逃走。可想而知當他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亡的時候,遭受的打擊有多大。後來他罹患神經衰弱症,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他現在依然對自己參與那項實驗感到後悔不已。   勇作心想,如果松村當時還是個年輕人的話,會出現那樣的反應是理所當然的。剛才晃彥也說過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瘋了。   你們是誰提出要殺害須貝的?勇作問,但晃彥斷然否認。   沒人提出,我們之間不曾談到那種事。只不過,我們兩個心裏想的卻是同一件事。   於是你們共謀殺害他,是嗎?   共謀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澄江小姐也聽松村先生說過瓜生家的秘密,所以應該理解事情的嚴重性。如果能夠避免的話,我並不想將她捲入這件事當中。   晃彥遺憾地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麼做?勇作問,你果然還是打算殺掉須貝吧?   當然,晃彥說,那份檔案夾絕對不能交給那個男人,連讓他看也不行。   為了不讓他重複那種瘋狂的研究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更重要的是,不能讓須貝知道目前還有三名受害者活著。要是須貝知道了,一定會去找他們。我們有義務保護那三人的生活。   況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為這樣。他們其中一人,目前已經成了政壇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要是須貝知道那個人的腦中依舊存在控制情感的線路的話,不知道會採取怎樣的行動。   政壇?   勇作聽到這兩個字,想起了江島壯介說的話。計劃逃亡的帶頭者好像叫做席德,而目前身為某派系的智囊聞名全國的人也叫席德。   晃彥察覺勇作發現了甚麼。   這是極機密。因為是你,我才說。晃彥低聲說。   我知道。總之,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決定殺他的是吧?   因為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解決問題。   果然是用十字弓?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怎麼可能,我打算用手槍。   手槍?   那是我父親的遺物之一,但沒人知道他有那把槍。我想,這最適合當作凶器。於是我到這裏來勘察犯案現場,結果卻發現這裏藏著十字弓和箭。我心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吧。如果有人替我動手,那也不錯。但當我發現那不是毒箭時,我慌了。剩下的就如同你的推論。   松村知道是你換箭的嗎?   不,他到現在應該也不知道。晃彥回答,因為他一心以為三支箭都有毒。   原來是那麼回事啊   勇作低喃,然後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該不會是你寄的吧?   晃彥尷尬地搔搔人中。   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麼做。我試著告訴松村先生,我想要寄那種密函給警方。他認為那麼做無妨。他說,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被捕,那也只有認命了。   勇作這才想通,難怪松村會那麼乾脆地認罪。原來他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當你知道須貝正清遇害的時候,馬上去了須貝家,對吧?那是為了奪回檔案夾嗎?   是啊。另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沒收留在須貝家的資料。   勇作心想,所以須貝正清的父親留給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才會不翼而飛。   我弄清須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我也能理解你們不得不那麼做的理由。   晃彥緩緩地眨眼,將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過,你還沒說到重點。   我知道,晃彥說,早苗小姐的事,是吧?      我祖父去世後,接任社長的是須貝正清的父親忠清。他企圖讓那個計劃在自己手上復活,然而他卻沒有研究數據。於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還者早苗。他認為如果聘請學者調查她的腦部,應該就能掌握各種專業知識。   這麼說來,須貝他們那天晚上想要抓走她嗎?   好像是。他們大概是認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樁,而且想要將那個計劃保密的上原博士他們應該也不會張揚,但沒想到她卻抵死不從,結果就   晃彥沒有說下去。   原來是那麼回事啊   勇作咬緊了牙根。原來早苗是想逃離來路不明的男人們,才會從窗戶跳下來的。勇作還記得,她生性膽小,他的心中湧起悔恨的情緒,好幾年不曾眼眶泛熱了。   這個還你。晃彥遞出筆記本。長年的疑問解開了吧?   勇作收下筆記本,看著封面的文字腦神經外科診所離奇死亡命案調查紀錄。他心想,或許不會再翻開這本筆記本了吧。   對了,我想告訴你一件關於早苗小姐的事。晃彥有些正經地說。   甚麼事?   我剛才說過,她在動完腦部手術之後智力開始減退。但其實,她的身體在那之前就有了變化。   變化?甚麼變化。該不會是   她懷孕了。晃彥說,似乎是和其他受驗者之間的小孩。她本人沒有意思墮胎,所以當時正在待產。從懷孕的第六個月起,她出現了精神異常的情形,到了第八個月,她的智力明顯開始減退。相關人士慌了手腳,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小孩子生下來了也無法養育。不過,事到如今他們也束手無策了。不得已之下,只好按照計劃讓她生產。她產下的是男嬰。   早苗小姐有小孩   這麼一說,勇作想起了一件事。她總是揹著一個洋娃娃,她是將那當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個孩子後來怎樣?   晃彥先是別開視線,隔了一會兒才說:被人領養了。其他受驗者當中,有人的妻子因為體弱多病無法生小孩,是那個人領養了早苗小姐的孩子。上原博士能夠在出生證明上動手腳,讓那個小孩以親生骨肉的身分入籍。那名受驗者的妻子長期住在療養院裏,所以只要說是她在那裏生的,親戚們也就不會覺得可疑了。這件事情在相關人士當中,也只有當事人和當事人的父親,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當事人和當事人的父親?勇作聽到這幾個無法理解的字,臉部的表情變了。你這話是甚麼意思?相關人士當中,就只有瓜生和晃和直明這一對父子   勇作看著晃彥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你嗎?   我高二的時候知道了這一切。   是嗎。   勇作不知道他還能說甚麼,眼前的男人身體裏流著和早苗相同的血液。想到這裏,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種類似微微嫉妒的情感。   對了,那本筆記本裏寫到,你去早苗小姐的墳前祭拜過?晃彥指著勇作的手邊問。   只去過一次。   你記得那座墓在哪嗎?   不記得了,後來父親沒再帶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彥從石階上起身,面對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這下面哦。   咦?勇作發出驚訝的聲音,不會吧?不是這種墓。   但晃彥卻說:這裏大約五年前重建過。她就在這下面沒錯。因為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所以我父親將她葬進了這裏。   勇作走近墳墓,環顧四周。當時看到的情景,是這副模樣嗎?之所以覺得當時應該更大,肯定是因為自己還小。   勇作回過神來,發現晃彥正盯著自己看,於是他向後退了一步。   你不覺得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緣分嗎?晃彥問他。   緣分?   你和我啊,你不覺得嗎?   當然覺得啊,勇作回答,不過,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或許也就不覺得那麼不可思議了。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對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問。我們兩個人會扯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真的是那樣嗎?撇開我的事情不談,為甚麼你會對早苗小姐的死那麼執著呢?   那是因為她對我而言是一個重要的人。再說,這也是我父親生前很在意的一起命案。   可是,為甚麼早苗小姐會那麼吸引你呢?另外,為甚麼令尊會只對那起命案感到遺憾呢?   晃彥連珠炮似地發問。勇作懶得回答,用力搖頭。   你想要說甚麼?   你到她墳前祭拜的事,晃彥說,那本筆記本寫到你們到她墳前祭拜的事。可是很奇怪。我聽我父親說,應該只有領養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裏。   甚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能到她墳前祭拜的只有領養她小孩的人家。   換句話說,你是想說只有你們能夠去祭拜她嗎?   不是。除了我們之外,就算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畢竟   晃彥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繼續說:畢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對雙胞胎。   勇作無法立即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應該說是事情太過突然,他沒有辦法相信自己聽到的事情。   你說甚麼?   勇作發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養,另一人則是由妻子患有不孕症的夫婦收養。這對夫婦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協助之下,讓孩子以親生骨肉的身分入籍。這兩個小孩是異卵雙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   晃彥的聲音鑽進了勇作的耳裏,勇作感覺腳底下彷彿裂開了一個大洞。   你說甚麼?勇作又問了一次。晃彥沒有回答勇作的問話,只是點了點頭。   沉默了好一會兒,風從腳邊拂過。   勇作心想,一切都說得通了。那麼熱中追求早苗命案真相的興司,居然會在和瓜生直明談過話後放棄調查。這是因為當時瓜生直明告訴興司,早苗是勇作的親生母親。恐怕當時瓜生直明是拜託興司,甚麼都別問,停止調查就是了。   勇作看著晃彥的臉,晃彥也看著勇作。   原來是那樣啊,難怪   勇作第一次遇見晃彥時,就知道自己為甚麼無法喜歡這個男人、為甚麼莫名地討厭他了。   因為,他們太像了。   勇作自己也覺得,自己和他很像。但他卻不願承認。他無法忍受自己像誰,或誰像自己。   朋友當中,也有人說他們兩人長得很像。然而,每當這種時候勇作都會大發雷霆,久而久之,再沒有人說他們長得很像了。   高二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有一個兄弟,但我並不知道他是誰。沒想到居然會是你。晃彥歎息,感觸良多地說。   讓你的想像幻滅了嗎?   不,你很適合。晃彥語帶玄機地說,事實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種特殊的感覺。不過,大部份是嫉妒就是了。你的年紀和我相仿,擁有的卻截然不同。你有自由,能夠隨性而活,還有一種討人喜歡的氣質。   說是這麼說,但你不是比我富有嗎?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低下頭,然後又笑著抬起頭。   被經濟富裕的家庭收養比較好嗎?   我是那麼認為。   勇作想起自己生長的環境說道。雖然他對自己從小在那個家庭裏長大,並沒有任何怨言。   你知道我們的父親是誰嗎?勇作試探性地問。   知道是知道,但他的下落不明。他是最後一個逃亡的人。晃彥回答。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晃彥不知該如何回答,隔了一會兒才說:他是中國人的孤兒。   中國人   勇作看著自己的手掌。原來自己的身體裏流著外國人的血。這麼一說,勇作才發現早苗總是唱著外國歌曲。   我父親告訴我所有的事情之後,他說:瓜生家的人必須在各方面贖罪。雖然覺得對你過意不去,但我希望在我身後,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擔。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從小對你施行各種英才教育。於是我說:既然如此,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做。我要唸腦醫學,將受害者恢復原樣給你看。最後我想要去中國尋找親生父親,親手治好他。   所以你才會去唸醫學   又解開了一個謎。眼前的男人之所以想當醫生,果然不是鬧著玩的。   但奇怪的是,你是受害者這邊的人吧?為甚麼你得贖罪呢?   勇作這麼一說,晃彥彷彿像是看到了甚麼令人眩目的東西似地,眯起了眼睛。   這和自己身上流著何種血液無關。重要的是,自己身上揹負著何種宿命。   宿命啊。   這兩個字在勇作的腦海中迴盪,同時他開始對剛才嫉妒晃彥被瓜生家收養感到羞恥。因為這個宿命,他失去了天真,必須犧牲掉人生的大半。為甚麼自己會羨慕站在這種立場上的他呢?   我全都懂了,勇作低喃道,看來是我輸了。我是贏不了你的。   晃彥聽了笑著揮揮手。   沒那回事,你還有美佐子。關於她,我是輸得一敗塗地。   她啊   勇作的眼前浮現出美佐子的臉,那是十多年前的她。   你和她結婚,也是贖罪的一部份嗎?   勇作突然想到這件事,他開口問晃彥。晃彥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遇見她的契機是那樣沒錯。就像我父親長期以來做的一樣,我是基於補償受害者的想法和她見面的。但是   晃彥搖頭。我並不是為了贖罪和同情她才和她結婚的,我沒有那種扭曲她的人生的權力。   但她很苦惱,勇作說,她想瞭解你,你卻拒絕讓她瞭解。你不願對她敞開心胸,連房門也上了鎖。   我完全沒有拒絕讓她瞭解我的意思。   說完,晃彥微微笑了。他的眼中,有著無限的落寞。坦白說,我本來相信我們會相處得更融洽。我不想讓她發現瓜生家的任何秘密,我希望帶給她幸福。   原來也有你辦不到的事情啊。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晃彥的笑容中浮現出一抹苦澀。   我自己也衷心期盼,能夠和美佐子心靈相通。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久,我的這個念頭就越強。可是,在這種心情之下,我沒有自信是否能夠繼續保守秘密。我害怕自己可能會對她說出一切,以便得到解脫。我之所以把房門上鎖,並不是為了讓她進不去,而是為了防止自己逃到她身邊。   心門上的鎖啊   但生性敏感的她,似乎輕易地就發現了我的不自然之處。對她,我舉雙手投降,我是進退兩難啊。   說完,晃彥真的微微舉起雙手。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勇作問,不是前進,就是後退,你總得選一個。   晃彥霎時低下頭,然後再度抬頭,目光筆直地盯著勇作,說: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已經瞞不下去了吧?   勇作點頭。他有同感。   我打算慢慢向她解釋。晃彥繼續說道。   這樣很好。   勇作想起了剛才見到的美佐子。她之所以回到瓜生家,肯定是感受到了晃彥的決心。她之所以看起來耀眼動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勇作心想,她的心再也不會向著自己了。   一敗塗地。勇作低喃道。   咦?晃彥問。沒甚麼。勇作搖搖頭。   勇作望向遠方。   太陽完全下山了。   四周漸漸籠罩在暮色之下。勇作高舉雙臂,說:那麼,我們差不多該走了。晃彥點頭。   勇作走了幾步,然後停下腳步,回頭問:   最後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甚麼問題?   先出生的人是誰?   晃彥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勇作聽到耳邊傳來晃彥略帶戲謔的回答: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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