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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變身 東野圭吾 3873 2023-02-05
  就快到達目的地了,卻又看到警車,真像討人厭的蒼蠅,怎麼都趕不走,死纏爛打。   警車開到我右側,車內的警察對我大吼。是要我停車嗎?我猛力一打方向盤撞過去,那群傢伙好像沒料到,警車登時衝上安全島。   我又開了一段路轉進一條小徑,在那裏棄車。從這裏已經能夠步行回去了,反正這麼晚了也不可能有人看到。   燒爛的衣服纏著身子,我撕開之後丟掉,灼傷的傷口在拉扯之下傳出些許痛楚。   我順利地回到先前的住處,問題是我沒有房間鑰匙,就算摁門鈴,那女人知道是我,肯定不會開門吧。   手握上門把,試著慢慢慢一轉拉開,沒想到門居然沒上鎖。   對,她一定是做夢也沒想到我還會回來,所以才掉以輕心忘了鎖門。一定是這樣。

  我進到屋內打開燈,只見那女人正坐在餐桌前寫東西,大概是察覺到聲響,她轉過頭來驚訝地睜大眼睛。純!   我走過去。   純!你到底上哪兒去了?我好我好擔心耶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臉上滿是驚訝,你怎麼搞成這樣?受傷了嗎?發生了甚麼事?   真是遺憾。我說:我還活著呢。   遺憾?甚麼意思?這女人還想裝蒜。   那群傢伙找上這兒,都是多虧了妳通風報信啊。先把我弄昏之後,還燒了整間倉庫想幹掉我。是妳提議要用這種方法讓我死的嗎?   那群傢伙?果然有人來過的嗎?   夠了!別再演戲了。我搖著頭,看得我都想吐了。   那女人從椅子站起,躲到桌子另一頭,她應該是發現自己沒辦法再蒙混下去了吧。

  等等,純,你聽我說。那些人是跟蹤我才會找到這裏的。   算了,別說了。我走到那女人身邊。   求求你,純。你要殺我無所謂,但千萬別懷疑我。我一心一意只為你著想啊!那女人後退幾步,一邊逃到臥房裏,我慢慢跟在她後頭。我不會讓她逃掉的。   純,別這樣,快醒醒呀,快想起我是誰。那女人背靠著牆流下淚,看來是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才哭吧。我伸出雙手勒住她的脖子,她卻沒抵抗。我的手指漸漸使力,指甲陷進她的頸子。她只是默默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腦袋裏猛地掀起一陣風暴。   又是先前那樣劇烈的頭痛襲來,但這次比以往更具爆發性,來得更迅雷不及掩耳,我差點沒昏倒。然後,就在那陣風暴掃過之後,我看到了無法置信的現象我搭在那女人頸子上的手違背我的意志擅自動了起來,就這麼放開她的頸子,雙手重重地朝她身後的牆壁搥下去,反作用力讓我整個人往後仰。

  我盯著自己的雙手,再看看那女人。那女人葉村惠睜開眼低喃道:純   她太可憐了。我心想,殺了她就太可憐了,她不過是捲入我這場災難的受害人呀。   為甚麼會這麼想呢?方才那股殺意到哪兒去了?搞不懂。我搖著頭,就在這時,我看到陽台的玻璃落地窗,窗上映著我的模樣。   窗面上的我直瞪著這裏。   不是那雙眼睛了,不再是之前的那雙死魚眼。那無疑是成瀨純一的眼睛。   還沒死。還沒消失。就算表面看起來受到京極瞬介的控制,成瀨純一依舊潛伏在意識下方,時時刻刻望著我。成瀨純一,就在我身邊。   接著我看到那架紅色玩具鋼琴。再也不要屈服於這種東西了,我拿起鋼琴使盡全力往地板上摔,跟著踩上幾腳,幾個琴鍵彈飛出去。

  我看向小惠。她還是那副畏怯的表情,但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變化。我伸出右手,她猶豫了一下終於輕碰我的指尖。   純她的聲音沙啞,是純吧。我很清楚,你就是純吧。   我沒忘了自己愛過妳。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小惠眼中落下,像鑽石般閃閃發光,墜落地上。   我放開手,轉身朝門口走去。你要去哪裏?她問。   要去討回來。我說:討回我自己。   我走到屋外,朝著深夜的黑暗邁進。     【堂元筆記 11】   某月某日。   那一晚的事得寫下來才行,不弄清楚的話,永遠沒辦法將自己的心情理出個頭緒。   那天深夜三點多,我接到成瀨純一打來的電話。他說急著想見我,要我到大學的研究室。

  我到了研究室時,他已經等在門口。我看到他,不禁大吃一驚。眼前的人不是受到京極控制大腦的他,千真萬確就是剛動完手術之後的成瀨純一。你恢復原狀了?我克制著驚訝問他。但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緩緩搖了搖頭。不是恢復原狀,純一只是暫時回到我身上。   只是暫時?   總之,先進去研究室吧。我有很多話要說,不過我剩下的時間真的很少。   我點點頭,打開研究室的門鎖,接著我們就像以前治療和檢查時一樣,隔著一張書桌面對面坐下來。   就從伊底帕斯說起吧。他做了開場白之後,把找我出來之前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他像是在敘述童年的回憶,非常冷靜,內容卻遠遠超乎我的想像,我在這股震撼下啞口無言。   然後我找到了一個可行的方法。他說。

  可行方法?   去除京極亡魂的方法。   怎麼做?我很感興趣,倏地探出身子,但他口中說出的,實在不可能辦到。他說,就把當初移植的部份完完全全移除就行了。   這沒辦法,我回答。這麼一來你就成了廢人,弄不好還可能會送命。但他還是強烈地希望能再動一次手術,他說即使變成廢人也無所謂。   所謂廢人,只是以這個世界的標準來定義罷了。成瀨純一即使在這個世界無法生存,他仍存在於無意識的世界裏,證據就是他並沒有消失,還像這樣把我叫回來了。   無意識的世界   那個世界非常大,成瀨純一在那兒肯定能夠走出另一段全新的人生。而且,就算手術沒成功,死了也無妨。面對真心愛著自己的女人卻想把她殺了,那我還不如死了好。

  我找不到理由否定他的想法,只見他的雙眼穿過我望向遠方,或許正望著他所想像的那個無意識的世界吧。   但我回絕了。身為一名醫師,我沒辦法剝奪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意識,也不能讓他冒著送命的風險。結果他說,你可以眼睜睜看著我被殺手幹掉,卻沒辦法自己動手?說這話時,他的目光變得異常銳利。   總之,我辦不到。我對他說。他閉上眼,隔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作聲,一動也不動。   那就沒辦法了。他總算開了口,被你回絕,我也無路可走了。   這麼亂來的事我不能做,但我真的很希望盡全力幫你治療。   盡全力啊。他好像又笑了,接著他說句告辭就起身,但走到門口時,他又轉過頭問:沒有備用的大腦了吧?   備用?

  就是可以移植的腦部啊。以十萬分之一的機率吻合我體質的大腦。   嗯。我點點頭,很遺憾,沒有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已經受夠了。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之後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涵義。就在我站起身的同時,傳來一聲槍響。不好了!我衝到辦公室外面。   只見他倒在走廊上,頭部右側爆裂,左手握著槍。事後才知道,那把槍是他來找我之前,從一名員警身上搶走的。   接下來的經過不須詳細說明。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救活成瀨純一,把這當作贖罪,然後在克服種種困難全是人為的阻礙之後,手術非常成功,但當然,這次沒辦法移植腦了,我指的成功是救回他的命。   成瀨純一正如他的期望,成了活在無意識的世界的人。而且,在今天早上結束他在那個世界裏的短暫一生之前,他的表情確實透露出幸福。他在無意識的世界裏度過了甚麼樣的人生呢?這一點我們不得而知。至於那個世界是否如同他的期待,我們也不清楚。

  從動完腦部移植手術之後,到他放棄因為移植而獲得的腦部,我們幾乎完整地記錄了這一連串的過程,這無疑在日後的研究上有相當大的助益,但恐怕不會公開發表吧。成瀨純一自殺未遂一案,將是永遠無解的謎團。   另一方面,我們要面對一個更大的新課題。那就是,人的死亡究竟是甚麼?選擇不得不以最高機密來處理成瀨純一相關事宜的原因,不僅僅因為捐贈者京極是個罪犯,甚至最後導致純一的不幸遭遇,這些反而都微不足道。   最大的問題是,即使所謂的腦片只有一小塊,京極依然能夠繼續生存。就算心臟不再跳動而判定心臟死亡,腦波也停止,但他還活著。確實,一個個的腦細胞並沒有全數死亡,而且正因為這樣才能夠完成移植。   那這麼說來,又該如何判定人類的死亡?或許就算就我們目前所知的一切生命反應全部消失,人類還是能夠在暗地裏以完全無法想像的形態活下去。

  這是我們的課題,恐怕也是永遠無法解決的課題。   此外,諷刺的是,事件之後竟然出現許多人爭相搶購成瀨純一留下的多件畫作。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女友葉村惠以他的名義展出的幾幅畫,都獲得了極高評價,但我想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整起事件深具話題性所帶來的結果吧。聽說葉村惠將賣畫的所得都拿來當作純一延命治療的醫藥費了。   這位葉村惠剛剛才走出我的辦公室。她來是向我道謝的,感謝我對純一長期的照顧,其實反而是我對於她為純一的犧牲奉獻深深感動。   方才她帶了一幅畫來給我看,她說只剩這一幅不賣,她把畫留在身邊,聽說也是純一最後的作品。   純一這輩子唯一的一幅裸女圖,雖然未完成,卻連葉村惠臉上的雀斑也仔細畫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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