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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變身 東野圭吾 5888 2023-02-05
  警車載著我到了醫院而不是警局,聽說那小子坐其他警車去了警局,大概是員警判斷對方的傷勢沒甚麼大不了的吧,反觀我不但頭上有鮮血汨汨流出,一坐上警車還暈了過去,想必員警也很緊張。   在醫院接受過簡單的處理後,醫師說只是一點皮肉傷,應該不需要擔心,但謹慎起見還是照一下X光比較好。我一聽,立刻堅決拒絕了,我怕這一檢查會讓醫師發現我的身分,還好這位醫師看到我頭上縫合的疤痕,似乎以為是車禍或其他意外造成的。   後來醫師交代我改天找時間再過去照個X光仔細檢查,治療便暫告一段落,接著我就頂著包了繃帶的頭被帶到警局。   我在警局二樓的偵訊室裏接受偵訊,由於看起來像典型的酒後鬧事,值勤的員警連問問題都顯得意興闌珊,但針對我企圖點火燒對方衣服這一點卻相當生氣,還說要是一個搞不好,會造成對方重傷的,甚至可能害對方沒命耶。我當然覺得那小子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卻沒把這話說出口。

  結束偵訊後,員警帶我到一間會客室,要我在那裏等著。房間裏只有一排長椅,非常單調。申請會見被拘留的嫌犯時,先到的一方就是在這裏等候吧?現在這兒沒有其他人,說不定是三更半夜不得申請會面的關係。對了,現在幾點了?我看看手錶,才發現手錶壞了,指針停在十點五分。   果然不能喝酒,我再次深深體認到這一點。腦部一旦受到酒精的控制,就連正常人,有時都無法克制,更何況自己現在腦部的狀況不明,喚醒潛在意識下的未知實在太危險。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幾個小時前的行為,我從沒經歷過這種程度的情緒失控,而且還是以充滿憎恨的形式。那小子的確很討人厭,但為甚麼會讓我激動到想燒死他?有導火線嗎?如果真的有,又是甚麼?

  我躺在長椅上,思考著雙重人格的種種。小時候曾讀過《化身博士》【註:《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羅勃‧路易士‧史帝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1894)的心理小說。書中人物的名稱Jekyll and Hyde,後來更成為心理學雙重人格的代稱。故事敘述年輕心理醫生傑奇在喝下自己調配的藥劑之後竟變身成為惡人海德博士,不僅心理狀態變了,就連身形也完全不同,後來甚至殺了自己的未婚妻。故事生動描述人類幽暗的心理角落,一探人類潛藏的慾望與陰暗面,一九四一年改編為電影。】的故事,也看過電影《三面夏娃》【註:《三面夏娃》(The Three Faces of Eve),一九五七年出品的美國懸疑電影,改編自一位名為 Chris Costner Sizemore 的婦女的親身經歷。故事講述一名家庭主婦伊芙承受著頭痛、情緒壓抑、健忘等病症的困擾,於是她尋求精神科醫師的幫助。醫師使用了催眠療法後,發現伊芙患有多重人格,除了白天的模樣,還有獨立世故和淫蕩婦人的隱藏人性。】,我細細回想故事的內容,確定了自己並沒有罹患雙重人格。因為雙重人格的患者不但每個人格完全獨立,通常對處於另一個人格時發生的事都沒有記憶。但我的情況不同,我並不是突然轉換成另一個人格,而是緩慢地朝著某個人格改變,而且我的一切言行舉止都是出自個人意願,並不是不知不覺之間出現驚人的行為。

  這麼說來,我目前的症狀比起雙重人格,還有機會治癒?但也可能比雙重人格更糟,像是原本的人格逐漸消失之類的   真是這樣嗎?   萬一成瀨純一到最後消失不見,該怎麼辦?我又是搓臉又是摸頭,一想到人格消失後的自己,不由得陷入混亂。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一陣腳步聲接近,我於是坐起身。門打開來,出現的是先前那名刑警。   傷口如何?都還好嗎?刑警問我。   嗯,看來沒甚麼問題。我回答。   刑警一臉愛理不理地點點頭,接著朝門外說著:請進。進來的是一位我曾見過的人,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對方面帶微笑點了點頭,我恍然大悟,他就是之前在堂元博士辦公室見過的嵯峨道彥。為甚麼他會來這裏?   剛才堂元博士跟我聯絡,聽說您在這裏,我就連忙趕來了。嵯峨的口氣輕鬆,簡直就像只是來車站接人。先前我接受偵訊時,被問到有沒有保證人,我沒多想就脫口說出博士的名字。

  話說回來,您傷得不輕呀。不要緊吧?   呃,還好。我摸摸自己的臉,從指尖的觸感就知道腫起來了。   沒想到嵯峨律師您居然認識這個人,真是太意外了。刑警不住打量著我的臉問嵯峨:二位是怎麼認識的呢?   這位先生有恩於小女,是小女的救命恩人。   真的嗎?是甚麼狀況呀?   小女在海裏差點溺斃時,多虧他挺身而出,簡直是捨命相救。   這樣啊,落海啊。刑警似乎不覺得特別感動。   總之,能不能讓我帶這位先生離開呢?   嗯,應該沒問題吧。刑警搔了搔耳朵看著我,別幹些蠢事啊。   我默默低頭致意。   領回隨身物品走出警局後,嵯峨要我坐上他的車。這輛白色富豪轎車的右車門上有一處刮痕,我以手指輕輕觸摸。他見狀露出苦笑說:有一次暫時停車被刮到的,那時車才剛買不久呢。

  世界上這種不正常的人很多。我說。在心裏捕了一句:說不定我也是那一類的人。   成瀨先生,您會出這種事,讓我滿意外的。車子開了沒多久,他語氣輕鬆地對我說:您以前就常跟人起糾紛嗎?   我搖搖頭。我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事。為甚麼這麼問?   往後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哦。這次是以雙方都有錯收場,但遇到某些人,也是有可能鬧上法庭的。   那家酒吧也被搞得亂七八糟的吧。   好像是啊,聽說他們已經備案,提出損害賠償了。嗯,那邊我也會設法解決的,成瀨先生您不必擔心。   錢我自己出。   哎呀,就讓我處理有甚麼關係呢?   不,這樣我很為難。我對著他的側臉乾脆地說:您沒道理為我做那麼多,這跟令千金的事完全是兩回事。

  我想幫您的忙。   您已經幫我很多了。   號誌燈變紅,嵯峨停下了車,接著他看向我微笑道:您真固執。   我只是講道理,這跟無功不受祿是一樣的。   對我而言,您絕對不是無功啊。不過,好吧,既然您這麼堅持,那這次就算了。說完他再次駛動車子,話說回來,好一陣子沒跟您聯絡,真是抱歉。我一直想帶女兒去問候您,卻遲遲抽不出時間。   不用這麼客氣。   您身體狀況怎麼樣了?我聽堂元博士說好像一切正常,恢復得很順利呀?   博士既然那麼說,就是那樣吧。我忍不住話中帶刺。   怎麼了嗎?聽您的口氣似乎意有所指?嵯峨不安地問我。看來要是我的身體沒有完全康復,他心裏的負擔也不會減輕吧。

  沒甚麼,我的意思是那些專業上的知識我不懂啦。   但這樣解釋似乎沒能讓嵯峨釋懷,接下來好一會兒他都只是沉默著。   不久,車子在我住處的公寓前停下,我看向車裏的時鐘,就要天亮了,今天只好跟公司請假了,反正剩沒幾天能待在那個工廠,這陣子休息個一、兩天也沒啥大礙,還好明天是星期六。   其實,我有點事想拜託您。嵯峨拉起手煞車之後對我說:我和內人商量過,我們都想著一定要請您吃頓飯,很希望您說個方便的時間。   我只是輕笑著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不用那麼客氣,真的不需要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嵯峨聽了也笑著說:是我們想找您吃頓飯呀。話說回來,您一個人來大概也覺得彆扭,不如找個熟朋友一起來吧。對啦,聽說您有個交往中的女孩子,邀她來如何?

  他應該是從堂元博士那裏聽到小惠的事吧。一想起她,我的頭似乎又痛了起來,胸口一帶也覺得刺刺的。   好吧,我再問問她。我答道。   太好了,那麼我過幾天再跟您聯絡。您請多保重。嵯峨說完,踩下富豪轎車的油門離去。   隔天一整天我都在住處休息,全身上下疼痛不堪。沖澡時發現身上有數不清的瘀青和傷口,一沖到熱水就痛到差點跳起來。   傍晚時分,橘小姐來探望我的狀況。當我打開玄關門,一時還沒意會到眼前的人是她,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白袍之外的服裝嫩綠色的無袖夏季毛衣搭配深綠色裙子,我不由得看傻了眼。她打量我全身上下之後,只是搖了搖頭說:看來打得滿慘的啊。   本來想主動聯絡你們的。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禮貌上先低頭賠個禮。

  倒沒甚麼麻煩,只是有點擔心。頭部沒受到甚麼重擊吧?   只有一點小傷,我想不要緊。比起被子彈擊中頭,這根本是小兒科,堂元博士沒說甚麼嗎?   他好像苦笑著說年輕人真亂來。她聳聳肩。   苦笑啊。我搖搖頭,我猜他要是親眼看到我當時的行為,保證不會那麼悠哉地講出那些話了。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橘小姐一臉疑惑地偏起頭。   就連我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昨晚的行為不太正常。如果沒有喝醉這個藉口,大概當場就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吧。   但你喝醉了呀?   其實沒那麼醉,而且就算真的醉了,以前的我也絕不可能變成那副鬼樣子。我又認真動了想殺人的念頭了。   我的音量稍微大了點,這時碰巧經過的別間住戶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她。她微低著頭,等那人走過之後說:這些話好像不太適合站在門口說喔。於是我請她進屋裏。

  你家真乾淨,一定是葉村小姐常常來幫你打掃吧。橘小姐站在玄關,張望著室內。   打掃這種小事我都自己來。先進來再說吧,我來泡個茶。   不用了,在這裏就行了。她站在原地。   妳是怕我會對妳怎樣嗎?我說著撇起嘴。她盯著我,輕輕搖了搖頭說:這真的不太像你會講的話。   看,妳瞭解了吧,現在的我已經變得不像我了,我不是告訴你們幾百次了嗎?說我的個性、人格正一點一點改變,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一樣:那是不可能的。   沒錯呀,是不可能。   我舉起拳頭朝旁邊的柱子狠狠一搥,伸手直指著她說:這句話我原封奉還!那是不可能的!從來沒跟別人起過爭執的人,為甚麼會在小酒館裏失控?你們也該說真話了吧,到底在隱瞞甚麼?我這顆腦袋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她皺起那對以女性來說稍顯粗濃的眉毛,搖著頭說:別那麼激動。   我在問妳耶!回答我呀!我靠近她,雙手一把抓住她露出的兩條手臂。她顯得一臉驚訝,我卻沒鬆手。橘小姐拜託妳,告訴我真相吧!為甚麼要瞞著我呢?   好痛!她別過頭,快放手啊。   她這麼一說,我才察覺到她肌膚的觸感。那雙手臂冰涼涼的,肌膚光滑又柔軟。妳的皮膚好好。我說:就像會呼吸的陶器。   你放手。她再說一次。   我又一次確認掌心的觸感之後,才靜靜地放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這麼粗魯的。   她交叉雙臂,輕搓著剛才被我抓住的部位。我瞭解你的憂心,但你別為難我呀,我是真的相信你沒有哪裏不正常。   別騙人了!   我沒騙你啊。有誰說過你不正常嗎?   就算沒明講,也有一大堆人覺得我變了。公司的主管還說我變得難搞,害我被調職!   你住院好幾個月,有些改變也不奇怪呀。   難道連愛都變了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愛?橘小姐面露疑惑。   就是我對小惠的心意。我把自己這陣子面對感情的心情轉變,一五一十告訴橘小姐。本來不打算對任何人說的,此刻卻渴望講給她聽。意料之外的內容似乎讓橘小姐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我並不想這麼說。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但這種事,年輕時不是很常見嗎?   妳是說變心嗎?她的回答完全如我所料,讓我忍不住苦笑。她完全不懂得我對小惠的心意,才說得出這種沒大腦的話。沒甚麼好說的了。我告訴她:請回吧,順便幫我轉告博士,我不會再去研究室了。   那可不行。   不要再命令我,我受夠了!我一手抓住門把,另外一隻手作勢推她的背。但她卻一扭身子避開,抬頭看著我說:等一下,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想再聽那些無聊的藉口了。   不是的,我有個提議。   提議?我手上的力道輕了下來,甚麼提議?   橘小姐吐了口氣說:我只是聽醫師的話,依照醫師的指示行動,所以我都是根據他敘述的狀況,判斷出你並沒有不正常。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堂元博士他們真正的考量是甚麼。   所以呢?   我聽了你的話之後想了想,說不定真的有些事連我們助理都被蒙在鼓裏,而那些事對你造成某種重大影響。   很有可能。   不如這樣吧。我想辦法查出醫師真正的目的,只要一有發現就向你報告。交換條件是,你要照常來做定期檢查。如何?   又無法保證妳一定會告訴我真相。   她歎了口氣,我只能說,相信我吧。還是你有其他想法?   我沒作聲搖了搖頭,其實我根本毫無頭緒。接著,她伸出兩手緊握著我的手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轉的。   我盯著她那雙白皙玉手點點頭,一顆心竟然莫名地感到平靜。   那我先回去了。她鬆開我的手,握上門把。我看到她的側臉突然想起來,是賈桂琳‧貝茜【註:賈桂琳‧貝茜(Jacqueline Bisset, 1944|),英國知名氣質女影星。】!   甚麼?   我之前就一直覺得妳很像某個人,終於想起來了。   你說賈桂琳‧貝茜啊。橘小姐輕輕笑了,學生時代也有人說過。   橘小姐,妳的名字叫甚麼?   我的名字?為甚麼這麼問?   我想多瞭解妳一點,不行嗎?   她似乎有些困惑,稍稍屏住呼吸,然後伸手一撥瀏海試圖掩飾內心的倉皇。我叫直子。   怎麼寫?   直角的直,孩子的子。很常見的名字。   橘直子,真是個好名字。   那就下次研究室見了。橘直子稍稍板起臉離開了。我走到門邊上鎖時,聞到隱約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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