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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變身 東野圭吾 4099 2023-02-05
  一睜開眼,看到上方是老舊的天花板,我立刻知這我不是身在自己住處。抬起頭一看,發現自己躺在榻榻米上,身上還穿著昨天上班的衣服。   哎呀呀,你終於醒啦。我聽到聲音,一轉過頭,看到葛西三郎在刷牙,換句話說,這裏是他的住處了,很奢華的兩房外加廚房。   我慢慢爬起來,劇烈的頭痛似乎是喝太多造成的。胃部一帶悶悶的,臉燙得像燒起來,左眼下方感覺有些僵硬。   我看看桌上的鬧鐘,已經七點多了,所以葛西應該是正準備出門上班。   昨天後來怎麼樣了啊?我問。葛西拿毛巾擦著臉一邊走回房間說:你果然都不記得啦?   完全不記得。我回答。   葛西一臉拿我沒轍似地搔著頭說:好啦,你先把一身汗沖掉吧,昨晚很悶熱吧?

  嗯,好啊。   我揉著後頸正要走進浴室,看到門口鏡子映出的自己,嚇了一大跳。我的左臉腫了一大塊,眼睛下方也有點瘀青。   這是怎麼回事?我指著鏡子問道。   葛西顯得有些錯愕,回我道:你先沖好澡之後我再告訴你。   我舔了舔口腔內側,不出所料破皮了,還有點鐵鏽味。怪了,我偏起頭,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跟誰打架了,還是我單方面挨揍?   沖過澡之後走出浴室,葛西正在講電話。   是,已經起床了,剛剛沖過澡。沒有,他好像甚麼都不記得。我待會兒跟他解釋。好,我知道。   放下話筒後,葛西歎了口氣,組長打來的。   組長?為甚麼會打來?   組長並沒有出席昨晚的聚會,因為沒人邀他。

  大概是芝田先生他們通知他的吧,唉,酒井哥的狀況也很令人擔心吶。   酒井先生?他怎麼啦?   葛西一臉傻眼地搖著頭說:你真的不記得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別賣關子,快告訴我啦。   我不是賣關子,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講起啊。簡單說呢,就是你跟酒井哥起衝突了。   起衝突?又是那傢伙?煩死了,頭好像痛得更厲害了,他怎麼來挑釁的?   挑釁的是你啊,純。   我?少亂講了。但葛西只是搖頭。我問他:我說了甚麼?   簡單講就是說了真心話吧,昨天聽到你不少真心話。   我到底說了甚麼?   我看你好像完全沒印象啊。葛西歎了口氣,你責怪我們工廠的所有人。我驚訝得睜大眼。我責怪所有人?怎麼可能!

  事實擺在眼前呀。你說大家沒有上進心,也沒鬥志,只是渾渾噩噩度過一天又一天,硬要說有動腦的話,大概只是用來思考怎麼偷懶,怎麼摸魚,怎麼掩飾自己的無能。差不多就講了這些。   聽完葛西的話,雖然只有一絲絲,卻似乎觸碰到了記憶。這麼說來,我好像真的講過那些話。   要命的是,你接下來還說,大家對自己的無能視而不見,反而抱怨其他積極工作的同仁;而且一旦發現自己沒能力瞭解對方的工作內容,就安慰自己反正也沒啥大不了;老是抱怨在第一線做這些工沒辦法發揮創意,但其實根本沒努力去提升自己的獨特創意,也毫無鬥志。   聽葛西一邊說,我差點忍不住笑了。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表示我真的說了這些話,其實我覺得自己說得真好,真可惜沒記得當時的情境。

  最後你還發下豪語,說自己要改變這個工作環境,改掉公司溫溫吞吞的體制,清除那些半吊子,讓依循慣性工作的人再也待不下去。如何?想起來了嗎?   沒甚麼印象,但我想我應該說了吧。   說了呀。而且一開始大家還忍著,心想你大概是借酒裝瘋,但你說個沒完沒了,終於惹火了酒井哥。所以你也不記得被他揍嘍?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摸摸左臉頰的傷,是被那個人揍的。   我光是挨打呀?真不甘心。   挨打?!葛西氣得大吼:你在說甚麼?要不是我們阻止,他早就被你打死啦!   我做了甚麼?   還問!你被打了一拳之後馬上站起來反擊,一拳就打上酒井哥的左眼。   我看看自己的右手。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食指和中指的指根部份確實熱熱的。

  酒井哥大概沒想到你會反擊,所以也大意了吧。他被打倒在地,然後你開始拚命踹他。我在一旁看著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在做惡夢,沒多久你就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打算往酒井哥頭上砸,我和芝田先生他們拚了命才攔住你,但你還是不肯放下酒瓶,大喊著沒想到會被這種人渣揍。   真的嗎?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但我怎麼都不覺得自己會有這麼激進的舉動。真難相信。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吧!葛西說:後來你一下子就睡死了,我只好把你帶回來。店裏的人本來想叫警察,在我們的極力安撫下才作罷,總之鬧得很嚴重啦。   真抱歉。不過,我真的做出這種事嗎?   我也很希望是假的呀。   我不得不認真思考。我知道自己這陣子愈來愈有自信,看事情的角度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但我卻無法解釋自己這種異常的行為。

  這麼說來,我最近的改變,並不單純是一個人在個性上的成長嗎?   看樣子非得碰觸那個我一直在逃避的問題了,也就是小惠的質疑如果把整個腦部換掉,那樣還是自己嗎?   欸,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以告訴我嗎?這陣子,工廠的人都覺得你怪怪的,因為你實在變太多,大家對你都開始感到害怕,連我也是啊。純,你能不能解釋一下,讓我們安心點?   我終於找到昨天那個疑惑的答案了,包括輕佻的矢部在內,讓所有人害怕的根源,正是我。   我和葛西一起前往公司,幾乎所有組員都聚集在工廠裏。各式各樣雜亂堆放的機械當中有一張大會議桌,旁邊還圍了幾張鐵椅。組員們都坐在這裏打打撲克牌消磨時間,或是喝著自動販賣機的咖啡一邊閒聊,一同等著上工的鐘聲響起。

  早啊。葛西率先和眾人打招呼,幾個人只是宛如條件反射地應了聲,但接下來就不同於平日了,大家一看到我,先是僵住,然後迅速將目光移開,原先打撲克牌的開始收拾,在聊天的一口氣喝完咖啡,把紙杯丟進垃圾桶,每個人都不發一語,拿起工作帽,板個臭臉做鳥獸散。   看來你剛才說的好像都是真的。我對葛西說。   要我說幾百遍呀。他說。   上工的鐘聲響起,我正準備朝自己負責的崗位走去,突然有人輕輕戳了我的上臂。我一看,是頂著一張苦瓜臉的組長。我向他道了早安。   你來一下。組長顯然心情也很差。   走進辦公室,到了組長的位子旁,芝田正等在那兒。我原本想打招呼,還是閉上嘴僅以點頭示意,因為他的表情和組長一樣苦澀。

  我聽芝田說了,真是太意外啦。組長在椅子坐下後,抬頭看著我說。他的護目鏡上映著日光燈。   不好意思,驚動大家了。   幸好可以推說只是同事間的爭執,不至於鬧上警局,但只要有一點差錯,就會釀成重傷呀。況且,如果說是酒井想教訓你,我還能理解,沒想到剛好相反啊。   我默默低下頭,無言反駁。   總之,這件事我先記下了。先動手的酒井的確有錯,他好像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他今天請了假,下星期應該就能照常上班了。   那傢伙之所以不想把事情鬧大,是不想讓其他同事知道自己被我痛扁一頓吧,不過我姑且一臉嚴肅地點頭回應。   以後絕對不能再有這種事了,下次再犯的話,連我也包庇不了你哦。   我會注意。

  還有啊,組長說到這,語氣變得不太對勁,昨天你講的那些話,我也聽說了。你大概是借酒裝瘋吧,但在場不少人還是很介意,你可以去大家面前道個歉嗎?   道歉?我?我驚訝地抬起頭,使用暴力這件事我認錯,但我為甚麼要為了講出那些話道歉?我的確是借酒壯膽才說出口,可是我不認為自己說錯了。如果惹得大家不高興,我希望能在清醒的狀況下正式和大家討論一番。當然,也不會使用暴力。   別這麼激動啦。組長垂下一對眉毛,我知道你的意思。的確,你出院回來之後的工作表現也讓我很佩服,同時間裏你的工作量大概是其他人的一倍吧。   並不是我的動作快,而是其他人浪費了太多時間。   這我都知道。不過呢,純,不管做甚麼事,大多的狀況下,人和都是一大重點。你看看大馬路上,塞車的時候也不可能只有自己一輛車加速呀,有時也得考慮到和其他人的協調性。

  我們工廠目前的狀況,我說:不是塞車,根本是違規停車。   組長對這個說法大概不是很高興,一瞬間語塞,皺起眉頭。也就是說,你不打算道歉嘍?   我覺得沒那個必要。我的動機是希望讓工廠變得更好,為甚麼得向那些墮落的人道歉?   那好吧。組長不耐煩地點點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我只提醒你一件事,這世界無論走到哪裏,都不可能光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的。   也是有一個人反倒比較好的狀況吧。我看組長好像已經沒事要交代,丟下一句那我先回去工作了就準備離開,這時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我又走回組長的座位前面。組長抬起頭,露出詢問的眼神。   請問我的報告如何了?我前幾天問了設計部的人,公司好像還沒發佈消息。您不是應該已經提交給上面了嗎?   喔喔,那個啊。組長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我還沒看。一直想著要看,不過有很多事要忙啊。   我知道自己的眉頭嚴重皺起。組長還沒看過那份報告,就表示在那之後我提出的所有報告,他全都沒看!居然這麼怠惰,這麼無能!因為太忙?那還有閒工夫跟女職員開低級玩笑?   我臉上想必是露出了幻滅。組長有些尷尬地搖搖頭說:純,你變了好多。   甚麼?   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又來了,我心想。出院後這句話不知已經聽過多少次。我一點都沒變。我說完後走出辦公室。頭有點痛,一定是昨晚喝太多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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