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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卅一 大地蒼茫

長干行 上官鼎 9915 2023-02-05
  日落西山,寒鴉繞林,淡淡的晚風,將小鎮村野的炊煙,吹得搖擺不停,正像一個個披著烏紗的女郎,在輕擺柳腰起舞。   慘澹暮色之中,一輛蓬車,緩緩向沙龍坪進發。   蓬車上坐著四個人,三個人愁眉苦臉,另一個人卻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那心情沉重的三人,乃是辛捷闔家三口,不用說,昏迷沉睡的便是高戰了。   馬車緩緩地前進著,高低不平的道路,使車身不斷左右搖擺,車底的軸上,傳來陣陣吱吱格格的聲響,車座內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各人心頭卻像壓著一塊沉重的鉛塊。   高戰臉色蠟黃仰身而臥,兩眼緊緊閉著,但悠緩的呼吸卻使他的胸部在劇烈地起伏著,像一個重病的人,正與生命作最後的掙扎。   張菁傍著高戰而坐,兩道黛眉緊緊鎖在一起,一隻手摟著辛平,愁思懨懨望著道旁緩緩後退的山景樹影,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唉!總算又到家了!

  她這句話不對誰而發,因此也沒有人回答,只有辛平仰起頭來望了母親一眼,又黯然垂下頭。   張菁愛惜地輕撫著愛子,柔聲問道:等一會又可見到梅公公了,你高興嗎?   辛平卻沒回答母親的話,竟反問道:媽,你看梅公公會有辦法治好高大哥的傷麼?   張菁笑道:梅公公學究天人,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了他,他一定會想出辦法替高大哥療好傷勢。   辛平忽然吁了一聲,道:能這樣就好了,媽!我真擔心高大哥的傷會不會   張菁忙掩住愛子的口,沉聲道:平兒,不許胡說,高大哥捨命救你爹爹,咱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治好傷勢。   辛平點點頭,眼眶一陣紅,沒有再說什麼,他年紀雖然甚小,但此時卻也嘗到人世感情的煎熬。

  車子轉過一處,那精緻山坡的小屋已然在望。   張菁探頭窗外,向那小屋張望一眼,皺著眉道:奇怪,怎不見汶兒和玉兒呢?   這時,梅香神劍辛捷高據車頭駕車,他本是低垂著頭在沉思,聽了這話,忽然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那小屋仍然無恙屹立在梅林中,紅梅似海,遍地嫣紅,風光依舊,只是現在正當晚炊之際,怎不見屋頂煙筒冒出炊煙呢?   屋前林中,一片死般沉靜,連鳥語也未聞一聲,死寂之中,透著一些古怪。   如果在平時,晚炊之際,林汶在廚中作飯,梅山民一定在屋前逗弄林玉,或在梅樹下獨酌,或在曠場中賞梅,或者說個故事,逗得林玉笑鬧不依,梅山民老懷大暢,總是宏聲大笑然而,今天情形竟有些不同,屋頂不見炊煙,屋前不見人影,那麼屋中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辛捷說不出為什麼,突然心裡一陣狂跳,竟忘了車中重傷的高戰不能劇烈顛動,長鞭一揚,鞭梢在空中啪地捲起一聲脆響,拖車的馬兒放開四蹄,急急向小屋奔去。   轉瞬間,已到屋前,辛捷一手猛地帶住馬韁,尚未等馬車停穩,竟從車轅上縱身而起,落在地上,大聲叫道:汶兒!玉兒!你們在哪裡?   張菁從車篷中伸出頭來,埋怨道:噓!輕聲一些,你這樣會把戰兒嚇一跳的   辛捷狂呼兩聲未見回應,心裡已知必有變故,招招手道:菁兒,你快下來,家裡有些不對勁了   這句話還沒說完,掃目一瞥,果見大門之上,掛著一把鐵鎖。   辛捷心中噗噗亂跳,下意識的縱身上前,手掌起落,拍斷鐵鎖,一抬腿踢開屋門,沉聲叫道:梅叔叔!梅叔叔!

  屋中陰森森沒有一絲人聲,靠牆桌上,還放著一隻酒壺一個酒杯,辛捷掠身穿上前去,取了那酒壺一搖,裡面尚有半壺剩酒。   這時,張菁和辛平均已奔來,三人飛快地在屋中搜了一遍,梅山民和林氏姊妹床上俱都被褥未整,但人卻不見蹤跡了。   辛捷神情激動萬分,急聲道:菁兒,你在車旁守護戰兒,平兒快往山後找一找,我進地下秘室去搜一遍,這事太出意外,只怕不妙得很。   張菁和辛平應聲奔出屋外,辛捷剛撥動牆上壁圖開啟暗門,突聽辛平一聲驚呼:爸!你來看,這是什麼?   辛捷轉身一掠出屋,只見辛平手指抖動,又驚又怕的指著門邊梅樹下一堆新土。   他忽然感到體內熱血沸騰,足尖猛點地面騰身趕到那土堆前,低頭看看插在土堆的一塊木牌上字跡,頓時失聲驚呼,手掩著口,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

  原來木牌上寫著五個字,正是:梅公公之墓   張菁駭然呼道:呀!這是汶兒的手筆   她用力搖撼著頭,眼中熱淚盈眶,喃喃道:啊!這不會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   辛平道:我知道了,這必是玉妹妹知道咱們要回來,故意弄出一個假墳,想騙我們   辛捷叱道:胡說,這是什麼事,豈能開得玩笑麼?菁兒啊,這墓裡難道難道真是梅叔叔?   梅山民十年撫育之情,歷歷如在他眼前,儘管他現在已是一代大俠,但說到後面幾個字,卻已哽咽不能成聲,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滾落下來。   梅山民將他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十年養育受藝,一手將他造成武林奇葩,如今他名成藝就,娶妻生子,哪一樣不是出自梅山民所賜?   假如沒有梅山民,他縱或不死在海天雙煞掌下,也必會餓死在五華山深山之中

  往事像一陣煙逝去,但留在辛捷心中的烙印,卻永遠是那麼清晰,那麼深刻,那麼難以遺忘。   因此他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這墳堆中所埋葬的,竟會是他奉若神明,尊若親人的武林鬼才梅叔叔!   可是,那新堆的墳土,墓前的字跡,卻千真萬確的告訴他,梅山民已經死了,而且就埋葬在他腳下的泥土之中。   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簾,他感到腦海中一陣震人雷鳴,踉蹌幾步,跌倒地上,這一刻心中感受,竟比中了大魔一掌腐石陰功毒掌還要難撐百倍。   他喃喃地說道:他老人家怎麼會死的?誰害死了他?誰害死了他?   張菁雖然也傷感泣涕,仍然開懷地上前扶住丈夫,柔聲道:捷哥哥,你先別太難過,咱們   那知辛捷突然振臂一揮,竟然將張菁格倒地上,怒叱道:這全是你幹的好事,若不是你帶平兒自顧離家,梅叔叔怎會死去!你還有臉跟我講話麼?

  辛平驚呼一聲:媽!辛平撲上前去,一把抱住母親,回頭叫道:爸!你怎能怪媽呢?   張菁扶著愛子緩緩站起身來,垂淚道:孩子,是媽不對,媽不該撇下梅公公,使他們老的老,小的小,沒人照顧她抬起頭來,癡癡地望了丈夫一眼,又道:但是,捷哥哥,我們母子是來尋你的呀,聽人說你受了重傷,你想咱們夫妻父子,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辛捷大聲哭著,用力揮舞著手臂,叫道:你們不該來,我便是死一百次,也報不了梅叔叔大恩啊!   張菁輕移步走到辛捷身旁,溫柔地說道:捷哥哥,是我不該離開梅叔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不再傷心,便是打死我,我也甘心瞑目   辛捷一陣悲切,探臂又將愛妻摟在懷裡,泣道:菁兒,菁兒,你不知道我多愛你,但是梅叔叔死了,咱們竟連他老人家最後一面也不能見到,他老人家養育我十年,想不到臨死之際,身邊竟沒有一個親人。

  他此時已從有聲的哭變成了無聲的飲泣,在他英俊的面龐上,幾乎已佈滿了淚水,張菁陪著丈夫嚶嚶而泣,只有辛平似乎迷茫的站在一旁,竟未聞一聲哭聲。   辛捷偶然抬起目光,掃過愛子的臉上,卻不由心底一震。   原來辛平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梅山民的墳土,眼中雖然熱淚盈眶,但他卻極力忍耐,不使淚水沒落下來,上齒咬著下唇,白森森的牙齒,早就深陷在唇肉之中,鮮血從他那細嫩的嘴角流下來,滴落在衣襟之上。   辛捷驀地從愛子身上,看到自己幼年的影子   當海天雙煞羞辱他的母親,掌劈他的生父,他那時不過十二歲,豈不正與辛平現在的年紀相仿,但他又何曾流過一滴眼淚?他只在心裡反覆的唸著兩個字報仇!報仇!   然而,他畢竟是老了,老!使他喪失了當年堅忍的傲性,使他流下了那可恥的淚水,使他自覺與兒子相較,已成了一個怯懦的懦夫。

  辛捷緩緩舉起手來,拍拍辛平的肩頭,沉聲道:孩子,你要立志替你梅公公報仇!   辛平突然仰起面孔,輕聲問道:爸,是誰害死了梅公公?   這個辛捷被他突然一問,自己也答不上來,心忖道:是呀!誰害死了梅叔叔呢?   張菁皺著眉頭,插口道:或許沒有誰害死他老人家,捷哥哥,你別忘了,他老人家已經七十   辛捷猛力搖搖頭,道:不會!不會!他老人家雖然失去功力,但身體素來硬朗,絕不會七十餘歲便猝然死去,何況,他老人家若是老病而死,汶兒和玉兒又怎會一起離開此地呢?   張菁道:正因汶兒和玉兒不在,才足見他老人家只是天壽已終,你想想,如果真是什麼大膽狂徒到沙龍坪來尋仇,汶兒和玉兒豈能倖免?而且還能從容替他老人家堆墳立墓?關鎖屋門?

  辛捷沉吟地點點頭,半晌之後,突然目射異光,沉聲道:為了證實他老人家死因,只有一個辦法,平兒,你去拿一隻鐵鏟來。   張菁驚道:你你要開墳?你要他老人家死了也不能安身?   辛捷毅然道:你別攔我,咱們除了要查出他老人家死因,同時也該另備棺木,擇地安葬,豈能就此草草了結他老人家一代盛名。   片刻,辛平已取來一柄鐵鏟,辛捷跪倒在地上拜了三拜,舉起鐵鏟,一鏟一鏟鏟開那墳上新土!張菁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倏起倏落的鏟頭,心裡也恰如鏟頭般起落不安。   她多麼盼望墳上鏟開,梅叔叔並沒有死,即或真的死了,也僅只衰老而終,別無他因。   因為她知道,一旦辛捷證明了梅叔叔是死於仇家之手,勢必天涯海角,搜索仇人,這個家又將淪於刀口邊緣。   十多年來,她提心吊膽地生活著,無時無刻不在為丈夫的安全而焦急,仗劍江湖固然無可厚非,但她是女人,是妻子,她不能沒有一點自私的關懷,辛捷名聲越響,仇家也就越多,她也越發為他感到恐懼和憂愁。   她只盼能和丈夫像自己的爸媽一樣,隱居海島,過著自由無拘,安全而坦然的生活,但辛捷卻天生急義,並不像她爸爸無恨生一般孤芳自賞,寧願將那錦繡年華,消磨在海闊天空,悠遊浪蕩之中   那鐵鏟越鏟越深,漸漸已鏟開一個深有二尺的大坑,驀地一片衣角,從泥土中飄出。   張菁心情向下一沉,就像一根拉緊了的琴弦,再一用力,便要錚然而斷了,她不敢想像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梅山民果真是死在仇人手中的話。   辛捷的心情更比妻子緊張百倍,鐵鏟每一起落,如今都變得那麼沉重,那麼遲緩。   衣角展露越來越大,不多久,已能看出墳中屍體的大約輪廓,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的葬身之塚,竟連一片薄棺也沒有。   謎底轉眼就要揭穿,這個謎,也許又將為武林帶來無數血雨腥風,駭然巨波。   辛捷垂首注視坑中半晌,突然跨進坑中,拂去梅山民面上泥土,雙手將屍體托出土坑,張菁忙掩面轉身,嗚嗚咽咽哭出聲來。   那梅山民的屍體面目如生,絲毫也未腐敗,在他那微微下彎的嘴角邊,似還掛著對這世界未盡的傲意。   辛捷屈膝跪倒,解開梅山民胸前衣襟   觸目處,胸前赫然一隻清晰的焦黑掌印。   辛捷狠狠咬著牙,激動地道:菁兒,你看,我猜得沒錯吧?   張菁哇地一聲痛哭失聲,一轉身撲在屍體上,哀痛地叫道:啊!梅叔叔,梅叔叔!   辛捷父子並肩而立,四隻眼睛怔怔凝視著梅山民的遺容,這容貌對他們早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但他們此時目不轉瞬,就像短暫的一瞥,他們才能記牢梅山民的一鬢一髮,一肌一膚   那蒼老的面龐漸漸模糊了,不知是淚水浸透了視線?或是暮色罩臨大地,落梅如雨,象徵著生命的渺茫,人世的短促。   不知過了多久,痛哭的已經嘶啞,飲泣的淚已流乾了,忘了跋涉的疲憊,也忘了饑餓和寒冷,梅樹下又復寂靜了,若非那繼續的窸窸窣窣哽咽,幾乎使人會懷疑這樹下已是四具化石了。   夜已深沉,夢已渺,梅林中才飄出幾聲輕語:平兒,趕車進城去替梅公公選一副上好棺木來。   但是,爹車上的高大哥   移他下來,就安置在梅公公的床上吧!      星移斗轉,黑夜逝去,曉色又爬進小屋窗口。   陰影中,屋裡默默坐著三人,在他們面前,是一具厚厚棺木,不用說,棺中的人,便是那曾經叱吒風雲,名震天下的七妙神君梅山民了。   他無聲無息地來到這個世界,又無聲無息地離開,死時一片淒涼,死後並沒有哀榮,守候在他棺木旁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三個親人了,雖然他們也並沒有在他臨死之際,親視含殮。   這一夜裡,他們只是默默地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一盞孤弱的油燈,放置在棺木的一端,火光閃耀照著這淒涼的屋宇,也照著這悲傷的闔家三口。   突然,後房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聲!   張菁霍地站起身來,匆匆進入後房去了,這前屋的父子也緩緩抬起頭來,迷茫地互望了一眼,辛平低聲問道:爹!你看梅公公是被誰害死的呢?   辛捷默默半晌,搖頭道:從傷勢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功夫所傷,這件事,只怕唯有等尋著汶兒姊妹,才能明白!   那麼,咱們什麼時候才去尋她們啊?   唉!辛捷輕嘆一聲道:論理說,應該越快去越好,但是我走了,你高大哥怎麼辦呢?   辛平吶吶地道:爸!能不能你和媽照顧高大哥,我   辛捷似憐惜又似愛的望了愛子一眼,道:你還太小,怎麼可以一個人在江湖上奔走呢?   辛平奮然道:爸,我不小啦!我今年已經十三歲了。   辛捷臉上綻出一絲苦笑,搖搖頭道:十三歲雖不算太小,但也算不太大,我縱放心得下,你媽也會放心不下的。   辛平道:只要爸爸答應了,我自己去求媽去!   辛捷想了一會,仍是搖頭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天涯無邊,你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到哪兒去尋她們姊妹呢?別叫你媽聽見又好罵你啦!   辛平沒再開口,但眼中卻隱隱射出無比堅決的神光,低下頭自去思索。   過了片刻,張菁從後屋出來,辛捷急問,戰兒怎麼樣了?   張菁輕嘆一口氣,道:傷勢倒沒有什麼惡化,只是時昏時醒,口裡一直囈語叫著,又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辛捷似乎鬆了一口氣,忽然柔聲道:菁兒,要是戰兒傷勢不再惡化,只好暫時讓他在家調息,我想   張菁深情的望了丈夫一眼,她從辛捷眼中,已明白他將要說出什麼話,於是喟然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汶兒和玉兒,同時也急著要想查出梅叔叔死在誰手中,但是,你若去了,又只剩下我們母子在家,要是戰兒突然有什麼變化,你叫我怎麼辦才好呢?   辛捷無言可答,只是垂首沉思,辛平站起身來,輕聲道:我去看看高大哥。匆匆進入後屋去了。   張菁緩步走到丈夫身邊,偎著他坐下,柔聲道:捷哥哥,我知道你心裡急,但你總得等戰兒傷勢略好一些,再去尋汶兒她們不遲,何況,如果她們並沒遭人毒手,她們去尋我們不到,一定也會趕回來。   辛捷道:但願她們只是去尋我們就好了。   張菁輕輕執著他的手,道:我猜她們一定未遭意外,你想,如果她們是被人擄去的,怎能從容替梅叔叔掩埋,而且鎖上屋門才離開呢?   辛捷點點頭:這話卻也有理,那麼我就等她們十天,十天之後如還未見她們回來,說不得,只好去尋一趟了。   說到這裡,突然一頓,側耳傾聽道:馬蹄聲?   張菁也聽到一陣快速的蹄聲漸去漸遠,頓時心頭一震,急忙趕到窗前!   呀!是平兒,這孩子到那裡去?   辛捷長長吐了一口氣,拍拍妻子的肩頭,苦笑道:讓他去吧,這孩子脾氣比我更強,叫他去受點折磨也好。      辛平催馬騎離沙龍坪,回頭數次,未見爹媽追出來,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伸手拍著座馬,道:黑龍駒!黑龍駒,這一次要看你的啦!你要是誤了大事,從今別想我再騎你。   這神駒似通人意,引頸長嘶一聲,放蹄如飛,霎眼間,已將沙龍坪遠遠拋在後面。   行行重行行,辛平並無一定的目的地,只憑意念,一路催馬狂奔,饑餐渴飲,這一天來到一處極熱鬧的市鎮,他毫未猶豫,一提馬韁便馳進大街。   街上行人正多,辛平人兒英爽,馬兒神駿,雖然滿臉風塵,仍掩不住他宛若金童臨凡的俊逸,登時引得街上行人紛紛注目。   他策馬到了一家酒樓,老練萬分地要了一個座位,叫幾樣可口菜餚,悶悶吃著飯,心裡直在盤算,自己這樣漫無目的亂撞,難道真要踏遍天涯,去茫茫人海中尋找林汶和林玉麼?   心裡一陣煩,便招手將店伙叫了過來,老氣橫秋的問道:夥計,我向你打聽兩個人,你可知道?   店伙忙躬身道:不知少爺要打聽什麼人?小店生意極旺,但凡本地有名聲的士紳,莫不是小店的老主顧。   辛平道:我打聽這二位,既不是本地人,也沒有一點名聲,她們只是兩個姑娘,一個十五六歲,另一個只有十一二歲,兩人長得極像,本是姊妹二人。   兩位姑娘?店伙搖搖頭道:倒沒有見過這麼兩位姑娘。   辛平又道:你仔細想想看,有沒有這麼樣兩位年輕姑娘,或是來用過飯?或是從附近經過?   那店伙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小的倒見過那麼一位姑娘,年紀與少爺相仿,十二分標致,梳一對蝴蝶辮子,兩隻眼睛大大圓圓的他笑容忽又一斂,道:不過,她似跟少爺一般,年輕輕出門,竟只有一個人   辛平大喜,心忖:這必是玉妹妹無疑了,但不知她怎會跟汶姐離散,獨自來到此地?遂道:她現在哪兒?你在哪裡見到過了?   店伙道:今兒上午,她曾到小店用飯,向小的打聽這附近什麼地方好玩,小的告訴她城西玉盤洞,是個古跡,她聽了很是高興,此刻大約尚在玉盤洞遊玩呢,少爺你要找她,就請   他後半截話還沒說完,辛平噹地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人如箭矢,已穿出店門外,揚鞭催馬,向西狂馳而去。   店伙手裡掂著銀子,搖搖頭笑道:這般性急的小孩子,倒是少見!   辛平一面催馬西奔,一面心裡暗罵:好呀,玉妹妹你倒痛快,爹快急死了,你倒獨自遊山玩水起來,我趕上你不給你一些厲害才怪哩!   黑龍駒腳程如飛,轉眼早出了西城,辛平在馬上抬頭一望,見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橫在前面,暗忖:大凡什麼洞必在山上。馬韁一抖,直撲上山。   這山並不很高,但狹窄的山道兩旁夾路盡是梅花,紅白相映,蔚成一片花海,竟與沙龍坪的梅林很有幾分相似之處。   辛平觸景情生,不期然又想起酷愛梅花的梅公公,心裡一陣莫名惆悵,猛砸馬腹,發狂的奔上山去。   他在山坡上轉了幾圈,這兒除了成嶺梅花之外,並未看到一個洞穴,那玉盤洞更不知在什麼所在了,辛平不禁暗急,忖道:難道她已經走了?要不然,便是我找錯地方啦!   他悵然若失呆立了一會,正準備下山,突聽得遠處傳來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叫道:是誰?是誰啊?快到這邊來!   辛平吃了一驚,扭頭望去,那聲音似從十餘丈外一處山崖後傳出來的,當下未遑多想,滾鞍下馬,縱身掠去!   轉過石崖,卻見一叢梅花樹下,果然隱著一個低矮的洞穴,這時洞前蹲著一個渾身紅衣的女童,正兩手緊緊按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急得滿頭大汗。   辛平見那女童年紀模樣雖然與店伙所說一樣,但卻不是林玉,忙趕過去問道:姑娘,你要幹什麼?按著是個什麼東西啊?   那紅衣女童急道:快幫我一個忙,我的衣袋裡有一隻白玉盒兒,你替我取出來!   辛平伸了伸手,突然想起那衣袋正在女童腹部,自己跟人家一面不識,男女有別,怎好伸手到人家一個姑娘懷裡去掏摸?忙又縮手,喃喃道:姑娘!我替你按著這地上的東西,你自己取那玉盒可好?   紅衣女童猛搖著頭,道:唉呀!你快一些吧!這東西難得捉到,一換手,必被他逃了,求你替我把玉盒兒取出來,等一會我送你一件好東西!   辛平十分為難,兩隻手伸縮幾次仍是不好意思探到那女童懷中。   紅衣女童跺腳急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呀!我這東西要是逃了,我可要你賠的!   辛平無奈,只好閉上眼睛,伸出右手,探到那女童懷中,觸手處一陣溫暖感覺,似有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循指而上,嚇得他又是一怔。   那紅衣女童急聲道:唔!就在這隻袋裡,你摸呀!快些!快些!   辛平咬著牙,緊閉雙眼,右手飛快地探進那女童貼身衣袋中,掏出一隻盒兒,看也不看,隨手向地上一摔。   那女童又叫道:喂!你別摔呀!你快把盒兒打開,蓋在我手臂上。   辛平只得照她吩咐打開玉盒,覆在女童手上,那女童突然快逾電閃般雙腕一翻,蓬地一聲,合上盒蓋,把那玉盒兒抱在懷裡,閉目向天,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啊!總算被我捉到了,總算被我捉到了!   她只顧心滿意足,喃喃不休,好像把辛平幫她取盒之事,早忘到九霄雲外,連睜眼看他一眼也沒有。   辛平不禁有些氣,冷冷道:你捉到了什麼?值得這樣高興?   紅衣女童好似一驚,睜開眼來,眨眨兩隻大眼睛,笑道對啦!我該謝謝你才對,要不是你趕來,我真拿這隻綠色蜈蚣沒有辦法呢!你不知道,我就這樣按著它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偏是忘了先取出玉盒出來,這兒又連一個鬼影子也見不到!   辛平吃驚到:綠色蜈蚣?你捉這蜈蚣做什麼用?   紅衣女童笑道:你不知道,這東西好處大了呢!我師父尋了一輩子,到現在也只捉到過一隻,據他老人家說,這種綠色蜈蚣天下只有三對,想不到竟被我捉到一隻。   她娓娓道來,似是十分得意,辛平卻越聽越驚,忍不住問道:蜈蚣全都有毒,你不怕牠會咬了你的手?   紅衣女童格格笑起來,俏皮的一歪頭,道:你真是傻子,我要是怕被牠咬,還敢空手捉牠麼?你瞧,牠咬著我了沒有?   說著雙手向辛平面前一攤,一副嬌憨姿態。   辛平低頭一看,但見她那一雙小手又細又白,直如玉石雕就,連一絲疤痕暗點也沒有,青蔥般十個指頭,更比出土新筍還要嫩上一倍,他心頭一陣狂跳,緩緩抬起目光,見她穿一身猩紅短襖,頭上梳著兩根髮辮,紅唇白齒,笑起來露出大大兩個酒窩,被背後梅影一襯,真如圖畫中人,一時倒不覺看得呆了。   那女童見他失神之狀,噗嗤笑了起來,道:你瞧我很美嗎?   辛平臉上一紅,突然想起方才探手入她懷裡取盒之事,更加羞窘萬分,半晌竟答不上一句話。   紅衣女童自負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師父就常說我很美,說我將來長大了,必是個美人胚子呢!啊!對啦,我正要問你,什麼叫做胚子呀?我一直就不懂,美人就美人,幹嗎又加上胚子呢?   辛平聽著感話,睹著秀色,幼小的心靈,頓時也激盪異常,連忙鎮攝心神,笑道:這意思是說,你從娘胎之中,便已注定將來是個美人了。   紅衣女童道:這就對了,我娘一定也很美的,唉!可惜我已經記不清她是什麼模樣了。   辛平不解地問:你自己的親娘,怎會記不起來,難道你從小就離開了她?   是啊!那女童點點頭:我聽師父說,兩歲時我娘就死了,以後我便跟著我師父,是師父帶我長大的。   辛平詫道:那麼你爹爹呢?   那紅衣女童聽了這話,突然臉上笑容一斂,隱隱竟掠過一抹怒意,冷冷搖搖頭道:我沒有爹爹,你不要問他。   辛平暗地一驚,忖道:哪有人竟沒有爹爹的道理?但他看她不悅之色,卻不便再問。   紅衣女童似乎也覺得有些歉意,笑笑又道:談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辛平挺了挺胸,道:我姓辛,名平,人家都叫我小俠金童辛平。   紅衣女童噗地掩口笑道:啊!原來是辛小俠,久仰得很。   辛平忙道:不敢,不敢,不知姑娘名字叫什麼?   紅衣女童笑道:我姓何,名叫何琪,就是斜王旁一個莫名其妙的其字。   辛平忍不住也笑起來,忽然心頭一動,暗道:這就怪了,她既然沒有爹,怎知道自己姓何呢?   他張張嘴想問個明白,但想到剛才已惹她不快,只好把問到口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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