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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廿九 一代英豪

長干行 上官鼎 12961 2023-02-05
  星星一顆顆失去了光輝,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雞啼三遍,又是一天降臨到大地上來。   沙龍坪那棟精緻安寧的小屋,木門呀地打開,從門裡蹦蹦跳跳跑出一個頭梳雙辮的天真小姑娘。   那小姑娘出了屋門,伸長脖子向遠處盡頭張望了一眼,突然小臉上綻出一抹笑容,高聲叫道:梅公公!梅公公!你來瞧!辛叔叔他們回來啦!   這孩子,才分別幾天?就這麼朝思暮想起來,唉!   隨著人聲,屋門裡又巍顫顫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一面尚在扣著衣鈕,顯見是剛從床上起來。   這老人臉上遍佈著皺紋,枯乾的白髮,散亂地披在頭上,身子已經微微有些佝僂,誰也料想不到,他便是當年叱吒風雲,名震宇內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自從全身功力廢去,衰老便日甚一日襲擊著他,十餘年來,過的雖是平靜安詳的生活,但每每在夜深人靜之時,酒醉愁興之際,難免生出英雄末路,去日苦多之感,人到老年,最容易感傷,何況他的過去,又是那麼光輝和燦爛呢!   梅山民隨在林玉後面步出小屋,凝著眼神,也向小道盡頭吃力地張望,口裡卻不自禁的嘆了一口氣!   唉!人老了,目力也差得多啦,玉兒你仔細瞧瞧,怎麼那來的好像只有兩個人呀?你瞧瞧梅公公說得對不對?   林玉這時也發出驚訝地輕呼:呀!當真只有兩個人,難道只是辛嬸嬸和平哥哥?他們沒有找到辛叔叔?   梅山民證實了自己所看不差,突然心神一震,生出一絲不祥之感,沉聲說道:玉兒,快進屋去叫醒你姐姐,把長劍帶出來,快去!

  林玉從來到沙龍坪,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梅公公的神情這樣緊張,心裡也頓似有一頭小鹿在亂撞,忙問:梅公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梅山民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那兩個迅速移近的黑影,猛一跺腳,沉聲道:快去!快去!來人準沒有懷著好意,哼!是誰有這份膽量,居然敢到沙龍坪來找事了!   林玉駭然大驚,腳不點地飛奔回屋,片刻功夫,已經拉著姐姐林汶雙雙奔了出來,林玉手中,已提著一柄長劍。   林汶尚在睡眼惺忪,一面揉著眼睛,一面伸著脖子張望,道:是真的?有人來了,呀!身法好快!   梅山民臉上突然變色,眉頭一皺,那臉上的皺紋又添了許多,他略又打量片刻,毅然揮手說道:你們快向後山跑,尋一處不易找到的隱蔽地方躲起來,我看這兩人功力十分驚人,今天只怕

  林玉提劍迎風晃了晃,道:梅公公,我們不怕,要是果真是什麼人敢到沙龍坪來撒野,你瞧玉兒的虯枝劍法練到什麼火候了,我一定教訓教訓他們,等平哥回來,叫他佩服!   梅山民明知這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必然不會畏縮,心念一轉,急忙又道:那麼你們快到那邊梅花樹下躲起來,千萬不准出來,讓梅公公對付他們。   林玉又道:不!我要留在這兒幫你,姐姐不會武功,叫她去躲起來吧!   梅山民突然臉色一沉,不悅地道:玉兒,你敢不聽梅公公的話?我叫你們都去躲起來,你聽見了沒有?   林玉心中一跳,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梅公公發脾氣,不想生起氣來,竟是這般怕人,肚裡一陣委曲,當時便要哭出聲來。   梅山民眼見那兩個快速絕倫的來人越來越近,忍不住沉聲叱道:快去躲起來,我不叫你們不許出來,快些!

  林玉已經熱淚盈眶,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倒是林汶機警,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妹妹,快聽梅公公的話,咱們先躲起來,等一會再出來打壞人,不是一樣麼?   林玉委委曲曲跟著姐姐向梅樹走去,才走了幾步,梅山民突又一伸手,沉聲道:把劍給我!   林汶急從妹妹手裡取了長劍,遞給了梅山民,匆匆帶著林玉隱入梅花叢裡。   七妙神君接劍在手,似覺手上一沉,他低頭看看那柄極普通的青鋼劍,一絲寒意,猛然襲上心頭!   當年他一劍橫行宇內,梅香劍從未逢過敵手,十多年來,再沒有使過劍,不想今天暮年之際,卻突然感到了劍的分量!   他費力轉動著劍身,劍上青芒芒的光輝反射到他的眼中,他彷彿從那些光芒中看到當年英朗的影子,同樣地,也看到如今衰老的臉上皺紋!

  歲月磨人,令人神傷,何況對於這一代英雄的梅山民呢!他自知功力已經全失,但卻不得不振作精神,仗劍護著自己多年心血經營的沙龍坪和林汶、林玉兩個力弱的小生命,雖然他知道那幾乎已經注定失敗了。   清晨的旭輝映著他頭上蒼蒼白髮,梅山民橫劍當門而待,隱然仍有當日一派宗師的風範。   驀地,曠野間響起一聲勁銳的長笑聲,笑音落時,梅山民面前已並肩立著兩個高大的人影。   梅山民突然感到一種平生未曾有過的緊張,握劍的手指,不由自主輕微的發著抖,他緩緩將目光從劍身上移開,抬起頭來,卻頓時心頭猛震!   面前呈現著兩張極為可怖的面孔,一黃一枯,形如鬼魅,兩隻嘴角,都掛著一抹冷屑的笑容。   那滿臉枯槁的一個嘿嘿笑了幾聲,冷冷道:神君,可還認得故人?

  梅山民心頭一震,直覺那聲音雖極細微,但入耳之際,卻令人心神震撼,忙力持鎮靜,緩緩答道:梅某人行走江湖多年,相識遍天下,一時倒記不起二位在那裡見過   那面呈黃色的也冷笑兩聲,搶著道:梅大俠乃是一代豪雄,威名震動天下,自然記不得我等無名小卒,但昔年勾漏二怪,梅大俠總該還有點印象吧?   梅山民聽了這話,又是一驚,凝神向二人端詳半晌,這才恍然記起那膚色枯槁的,乃是勾漏一怪翁正,而這滿面黃色的,竟是昔年的青眼紅魔鶴如虹!   他不禁越加心驚起來,皆因勾漏二怪當年曾敗在自己梅香劍下,後來二度出山,又被辛捷所敗,從此銷聲匿跡,久不聞他們行蹤,如今怎會突然變成了這副怪狀?   梅山民也深知勾漏二怪功力不凡,心裡更是大急,他自己既已暮年,生死原不放在心上,但當他一想到林氏姐妹,卻不禁氣餒。

  他暗暗對自己說道:梅山民呀!梅山民!你一世英名,得來匪易,今天無論生死,也不能替七妙神君四個字塌臺!   想到這裡,忽然精神一振,盈盈笑道:原來是翁鶴二兄,多年不見,聞得二位曾替丐幫報效,今日怎得閒暇到沙龍坪遊玩?   枯木黃木聽他提起丐幫之事,臉上都不禁一熱,好在他們已煉就枯黃膚色,倒不易被看出來,黃木老人怒聲道:十年舊恨,今天特來討教,姓梅的休逞口舌之利!   梅山民仍是傲然笑道:敢問二位是要找我梅某人討教?還是要尋我那不成材的徒兒較量?   枯木老人道:姓辛的身受重傷,離死不遠,我等早已知悉,今天既遇到你,咱們就跟你算算舊賬吧!   梅山民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用劍尖拄著地,險些笑得喘不過氣來。

  枯木眉頭一皺,叱道:姓梅的,有什麼好笑?原來他已從梅山民笑聲之中,聽出他中氣不足毫無內力,竟像個凡夫俗子。   梅山民道:我笑你們二位苦修多年,一心要報當年挫敗之恥,卻不想來的不是時候,只怕要使二位失望了。   枯木道:這是什麼意思?   梅山民笑道:昔年五華山上,梅某被小人所乘,全身武功盡廢,幾與凡夫無異,我倒有心要與二位周旋幾招,只怕二位縱然取勝,面上也無光彩   黃木厲叱道:姓梅的難道畏死?竟想用這話搪塞咱們!   梅山民臉色一沉,正容道:但是梅某卻也是天生不服輸的傲骨,二位如果有意,梅某拼了老命,也要用手上這柄長劍,向二位討教一番!   黃木冷笑道:那是再好沒有了!欺身而上,揚手就是一掌劈了過去。

  梅山民功力雖失,但身法劍招,卻依然嫺熟於胸,奮然振劍一揮,腳下斜斜踏出一大步,一招巧妙地寒梅吐蕊已經疾拂而出。   然而,黃木老人是何等高手,掌未遞到,那雄渾的內家真力早已泉湧而至,梅山民奮力揮出的劍勢,被他內力一窒,登時施展不開,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地上。   枯木老人看得眉頭又是一皺,心忖道:看來梅老兒所言不虛,他這等架勢,顯見並無絲毫內勁呀!   但黃木老人卻是得理不饒人,右腳輕點地面,縱身一掠,如影隨形跟蹤而上,鐵掌揚處,又是一招推山填海撞了過去。   梅山民雖有長劍在手,無奈高手過招,八成是以內力厚薄才能決定勝負,以他這般年邁力衰,舉劍都有些吃力,怎能抵擋住黃木老人那排山倒海的掌力。

  但在這剎那之間,一點豪念,卻從他枯寂的心田中升起。   梅山民啊!你生平逢過多少生死存亡的大戰,何曾略顯畏怯,男兒血戰而死,豈不強似這樣衰老頹敗,老死荒山?一種英雄激昂的心情使他突然變得堅強起來,大喝一聲,長劍連閃,繞身搶進,竟全力施出了他那打遍天下的虯枝劍法精奧之著冷梅拂面!   掌劍虛觸,梅山民又是一個踉蹌,胸口一陣甜,哇地吐了一口鮮血,黃木老人也被他這奇奧劍勢逼得一緩,怔怔望望一旁的枯木老人,沒有再度出手。   梅山民一沉氣將口中餘血盡咽下肚去,橫劍慘笑道:來呀!鶴如虹,怎麼不打了?咱們還沒有分出勝敗呢!   枯木老人把頭直搖,緩緩走了上來,向黃木道:我看梅老兒果然已經功力廢去,咱們就算贏了他,也無法宣告天下,走吧,咱們還是去找辛捷去!   梅山民天性剛毅,寧折不曲,聽了這話,忽然從內心裡生出一種羞慚和悔恨,我真的老了嗎?不!不!七妙神君可以血戰而死,卻永遠不會向敵人乞憐保命的!   他突然一振手腕,咬牙挺起長劍,一聲厲吼,連人帶劍向黃木老人衝了過去!   這時的梅山民已成了一頭瘋虎,他眼中既無敵人,也沒有招式,他看見的彷彿只有那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避的生命終點墳墓,但他毫不畏怯地,奮勇向死亡衝了上去。   黃木老人尚在沉吟,扭頭看見梅山民狂奔過來,無暇多想,閃身讓開三尺,左手一揮,啪地一掌,印在梅山民前胸上!   梅山民本已用力過猛拿樁不穩,再吃掌力一阻,登時慘哼一聲,身子凌空飛起,在空中翻了幾個滾翻,叭地一聲響,摔倒一株盛開的梅花樹下。   林氏姐妹失聲驚呼,狂奔而出,抱起梅山民伸手探他鼻息,兩人都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淚水無聲地從她們面頰上緩緩流下,一顆顆一滴滴滾落在梅山民胸前,滾落在這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緊握劍柄的手背上良久,良久,林汶才哇地哭出聲來,嘶聲叫道:梅公公!梅公公!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但梅山民畢竟已吐出他這狂傲一生中最後的一口氣,他手中仍然長劍在握,又躺在酷愛一輩子的梅花樹下,雖然他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想來內心該是平靜無憾的了,或許他仍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未能在臨死之前,目睹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愛徒辛捷,攜妻率子依偎在他身邊。   他對這世界應該是滿足的了,因為他稱雄一世,最後慷慨赴死,依舊絲毫未墜七妙神君這光輝燦爛的聲名,所以他死時竟未留下一句遺言。   晨曦消去,一輪紅日緩緩爬上遠處山巔,陽光透過梅枝,灑在梅山民皺紋遍佈的臉上,映成一朵朵一叢叢梅花的影子,晨風過處,飄下兩三片花瓣,輕輕無聲地墜落在他胸前。   林氏姐妹哭得聲嘶力竭,昏然欲絕,待林玉突然想起殺死梅公公的仇人,搶劍躍起身來,枯木黃木早已去得無影無蹤,只隱約聽得遠處隨風飄來一陣話語:你們告訴辛捷,他要報仇只管到松樹林來找咱們兄弟      夕陽銜山,一日又盡。   淡淡暮色之中,通往沙龍坪的小道上,忽然傳來得得蹄聲,轉眼間兩匹健馬飛馳過來!   馬上坐著兩個渾身孝服的年輕姑娘,兩人全不過十幾歲年紀,但馬鞍邊卻各懸著一隻包裹,極似要出遠門的模樣。   年長的一個文質彬彬,十分纖弱,年輕的一個則英氣隱現,背上還斜背著一柄長劍,兩人低頭催馬,不多久,便消失在小道盡頭。   夜色已深,二人到了一個鎮市。   年紀輕的姑娘勒住絲韁,低聲向另一個道:姐姐,天黑盡了,咱們就在這兒過一夜再走好麼?   姐姐雙眉緊皺,沉吟道:玉妹,我心裡有些怕,咱們從沒有單獨上過路,要是遇上什麼壞人而且,咱們也該盡快找到辛叔叔他們,把梅公公的死訊告訴他,請他去替梅公公報仇!   妹妹道:急也不在這一夜,咱們還是找一家客店休息一晚,明天早些上路就是啦!   她好像處處顯得比姐姐老練許多,說完話,也不再問姐姐同意,絲韁一抖,便當先進了大街,做姐姐的無奈,也只好隨後跟來。   原來她們正是從沙龍坪連夜趕程,要將梅山民死訊飛報辛捷夫婦的林汶和林玉。   這時已交初夏,街上行人稀少,姐妹倆策馬轉了一圈,竟沒有找到一家客店。   林玉有些不耐,低聲詛咒道:這是個什麼鬼地方,連一家客店也沒有,氣死人!   林汶道:咱們還是連夜趕路吧!找一處大些的市鎮,再歇也是一樣。   二人正要圈馬出鎮,驀地,忽聽見一聲呼叫:高戰啊!你在哪兒?   林汶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又停了馬,側耳傾聽,心裡噗噗亂跳起來。   林玉喜道:姐姐你聽,有人叫高大哥哩!   話聲才落,兩膝一碰馬腹,迎著那呼聲便飛趕過去。   林汶不知是喜是愁,一面跟著妹妹,一面心裡暗忖,這人會是誰呢?怎會夜靜更深的時候,在這裡大聲呼叫高大哥的名字?   思念之間,果然又聽見一聲呼叫:高戰啊,你在哪兒呀?   林汶心裡猛地一跳,情不自禁用力一抖絲韁,那馬兒真也通靈,四蹄一放,竟越過了林玉。   林玉急忙叫道:姐姐,慢一些,等我一等。   姐妹二人放馬疾奔。不一會轉到城門邊,黑形中突地奔來一個人,一面飛走,一面又叫道:高戰啊!你在哪兒?   林汶驚得急勒座馬,但已趨避不及,馬兒直向那人撞了過去!林汶失聲叫道:當心!馬來了!   那知喝聲未落,那人卻極快地一扭腰,曼妙無比地從馬頭邊一閃而過,奔馬雖急,竟連他一片衣角也沒碰到。   但他剛剛避開林汶的座馬,林玉飛騎恰好也到,那人突然大叫一聲,翻掌一揮,噗地聲響,竟將個馬頭拍成粉碎,座馬失蹄向前一栽,登時把林玉從馬背直摔了下來。   林玉人在空中,匆匆使了個鯉魚打挺,腰一弓一挺,頭上腳下,輕輕落在地上。   那人低叫一聲:好身法!上前一把拉住林玉的手臂,問道:女娃兒!你是會家子,一定知道高戰在哪兒了,請你快告訴我!   林玉抬頭一看那人,嚇得失聲叫了起來,原來那人一身綠色破袍,亂髮蓬鬆,臉上又黑又髒,瘦骨嶙峋,直如城隍廟逃出來的餓鬼,而他握在林玉手臂上的五指,卻如五道黑色鋼箍,根根捏在她曲池穴上五寸之處。   那人見她不答,手上突然加力一緊,厲聲道:你不說嗎?你不說嗎?我要你死   林玉此時已駭得面色如灰,掙了兩掙,竟絲毫也掙不脫他,那人手上果然又一緊,只痛得林玉輕哼一聲,險些流下淚珠。   這當兒,倒是平時文弱的林汶膽壯起來,圈馬回頭大聲叱道:你是誰?還不快些放手!   那人回頭一看,立刻鬆了林玉,仰身一掠到了林汶馬前,只一探手,又將林汶從馬鞍上拖了下來,說道:你一定是知道了,那麼你快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心知這人神態有些昏亂,自己若不應他,或許他當真下手殺死自己姐妹也未可知,當下壯著膽喝道:你要知道高戰下落,就快些放開,否則咱們絕不告訴你。   那人果然臉上露出喜色,鬆手退開一步,笑道:我鬆手就是,我鬆手就是,你千萬別生氣,只求你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一面揉著被他捏得疼痛的手臀,一面打量那人形貌,鎮靜地問道:請你先告訴我,你是誰?要找高戰什麼事?說得明白,咱們就告訴你,說不明白,就別怪咱們不理你了。   那人喜得一伸脖子,咯地一聲咽了一口唾沫,問道:你不騙我?你真的知道高戰在哪兒?   林汶想了想,道:我自然知道,他就跟咱們住在一塊兒   那人不等待她說完,上前一把,又握住林汶的手臂,用力搖動著道:呀!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快告訴我!   林汶雖然心驚,但仍力持鎮靜,冷冷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那人啊了一聲,忙又放手,急急道:你問我什麼話啊?   林汶道:我問你是誰?要找高戰為了何事?   那人用手連連敲頭,喃喃道:當真,我是誰啊?我是誰啊?   林汶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便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要找人家做什麼?難道你和高戰有什麼關係?   那人道:正是,我跟他有些關係!唉!女娃兒你不知道,那高戰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全因他一句話,把我老人家從迷夢中驚醒,才出了那悶人的地洞   林汶自然聽不懂他話中故事,但卻心裡暗笑道:你何曾從夢中驚醒,只怕你現在還在迷夢中呢!不過,她從那人言辭之中,已知他之尋找高戰並無惡意,便放了一大半心,微笑說道:這麼說來,你和高戰乃是朋友?你有什麼事要找他呢?   那人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了什麼?只是一日見他不到,心裡便悶得發慌,這天下只有他能跟我談得來,那日我在海邊等他,原說好不見不散,後來後來他急得抓頭,顯然是把那後來的事兒,一時忘了。   林汶聚精會神地聽著,腦海中不時泛起高戰英俊秀朗的面目,那面目似乎活生生就在眼前,突見他說不下去,忙插口問道:你幹嗎要在海邊等他呢?他又到哪裡去了?   那人猛地一拍前額,笑道:對啦!他到無極島去,約我在海邊等他,後來我突然見到我那生死不知的徒兒,想不到離開海邊才不到五天,再去時已經等不到他的人影了。   林汶詫道:徒兒?誰的徒兒?   那人面有得意之色道:金欹!金欹便是我的徒兒,你不知道麼?   金欹?林玉在一旁咀嚼著這兩個字,好像曾在那裡聽人說過。   林汶搖搖頭道:我根本沒聽過金欹這個名字   那人不待她說完,突然用力一拍腦袋,插口叫道: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林汶茫然地問:你記起了什麼?   那人道:你方才不是問我是誰嗎?我現在記起來了,我便是金欹的師父,當年名震一時的毒君金一鵬。   林汶、林玉齊都駭然一驚,衝口道:呀!你便是金一鵬?   她們雖未在江湖中走動,但常聽梅山民談些當年武林軼事,對金一鵬三字早已耳熟能詳,尤其金一鵬毒戰玉骨魔這件往事,辛捷更是常常向她們提起,是以突聞這面前襤褸老人竟是毒名遠震的金一鵬時,不由又驚又畏,又敬又疑。   金一鵬見她們驚駭之狀,心裡甚是得意,又道:女娃兒,你問了我許多話,但高戰現在哪裡?怎麼總不肯說呢?   林汶輕嘆一聲,道:不瞞老前輩說,高大哥前些日離家,後來聽說中了無影之毒,我辛叔叔急急趕去救他,至今尚未回來,沙龍坪近日又遭慘變,咱們姊妹正要去尋他們呢!又把梅山民遇害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那金一鵬自從尋高戰不著,心神已是迷亂,聽了這番話,登時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你是說那七妙神君梅山民已經死了?   林汶點點頭,眼中含淚欲泣,卻哽咽無法出聲。   金一鵬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耳欲聾,好一會才得意地說道:梅山民死了!當今天下奇人,就只有我北君金一鵬了!   林氏姐妹正憤然作色,要想斥問他何出此言,那金一鵬突然又放聲大哭起來,剎時哭得淚水滂沱,縱橫滿面,悽慘說道:可憐他堂堂一代奇才,竟會喪命在兩個小賊之手,看來這武林生涯,真正叫人寒心啊!哭罷又朗聲吟道: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他吟裡又哭,哭了又吟,神情悲切,真是如喪考妣,一時倒把林氏姐妹也引得唏噓不止。   金一鵬瘋瘋癲癲哭鬧半晌,忽然收淚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何必這樣傷心呢?我老大人家已經大徹大悟,從此也不再去尋什麼高戰了,你們見著他時,就說我這個老哥哥已經說到這裡,突又悽然淚下,不能成聲。   林汶、林玉同時驚問:老前輩,你要到哪裡去?   金一鵬嘆口氣,忽又吟道:我由何處來,便向何處去,生前事渺不可知,生後事難尋難覓,有生便有死,有合自有離,你問我去向何處?我倒問你何處可去!   說罷,掉轉頭匆匆便走。   林汶趕了兩步,見金一鵬早已去得遠了,只得悽然止步,悵立無語。   深夜的寒風拂過她的面頰,淚痕被風掠過,更有一份冰冷的感覺,她雖然只有十幾歲,但這一剎那間,似乎從金一鵬的瘋態瘋語之中,對人生加深了許多從未有過的體驗,一絲癡念,已經在她心中緩緩泛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間雞聲長啼,林汶才聽到身後妹妹的聲音在說道:姐姐,我的馬死了,咱們合乘一匹吧,天都快亮了,咱們也該動身啦!   林汶茫然地點點頭,牽過馬兒,讓妹妹先跨了上去,然後登鞍揚鞭,馳進夜色之中。   寒風呼嘯著掠過大地,大巴山麓已散亂地飄起雪花。   細雪落在地上,轉眼消融,因此道上一片泥濘,令人寸步難行。   林氏姐妹合乘一騎,低著頭,弓著腰,盡量減低阻風的面積,策馬向東趕行,馬兒時常滑著蹄,不時倔強地停下來,呼呼吐著白氣,好像對身上那過量的負荷和惱人天氣也有無限不滿和憤怒。   二人一騎緩緩轉過一處山腰,勁風被山勢一阻,突然顯得平靜了許多。   林玉從衣領中探出頭來,抬手理了理被山風吹亂的秀髮,慢聲道:姐姐,這兒風小些了,咱們歇一會,讓馬兒也尋些草吃。   林汶默然不語地下了馬,林玉取下包裹,鬆開馬兒肚帶,讓牠就在附近吃草,自己卻提著包裹,尋了一處石隱遮蔽的乾燥土地,坐下休息。   林汶意態闌珊地踱過來,靠著妹妹坐下,雙手抱著膝蓋,眼神卻癡癡地注視著遠方。   林玉道:姐姐,你在想什麼呀?   林汶唔了一聲,似乎慵懶得連開口也覺得很吃力似的。   林玉笑道:我知道,你又在想高大哥了。   林汶淡淡一笑,側過臉來,嬌慵地注視著妹妹,道:你怎知道我會在想他?這世上值得我想念的太多了,我幹嗎一定要去想高大哥呢?   林玉從未聽過姐姐這種口氣,心裡一怔,暗想道:姐姐定是被金一鵬的瘋言瘋語感染啦,自從那夜碰見金一鵬以後,就再沒見過她真正的笑容,那性金的瘋子真是害人不淺。於是轉過話題,道:姐姐,咱們去弄些枯枝來升一堆火,暖暖身體可好?   林汶道:要去你就去找吧,又何必問我呢。說著又癡癡望著遠方出神。   林玉不便多說,輕輕站起身,踏著泥濘,去找枯枝。   這時山邊雨雪綿綿,萬物皆潮,一時實在不易尋到乾燥的枯枝,林玉邊拾邊行,不知不覺行了很遠。   突然,她聽到一陣低微的呻吟聲。   那聲音好像從一處石崖下傳來,初時不甚清晰,但走得近些,卻一些也不假,竟似有什麼病重之人,在忍受身體難耐的煎熬。   林玉好奇心起,放下枯枝,循聲奔去。那知才到石崖下,那呻吟之聲卻突然消失了。   林玉急忙停步側耳傾聽,四周沉沉,何曾再有什麼聲響?她不禁暗詫:咦!莫非是我聽錯了麼?但剛才分明一點也不假,怎會走近了反聽不到了呢?   她年紀雖小,機智卻多,當下靜靜立在原處,屏息不動,全神凝注地傾聽那石崖下動靜。   果然片刻之後,呻吟之聲又起,同時一個細弱的聲音說道:小余,我眼看是不行了,你獨自快走吧,趕快到沙龍坪去報訊!   林玉一聽沙龍坪三個字,渾身都是一震,急忙猱身又欺近了數尺。   只聽另一個人聲說道:前輩振作一些,這點刀傷算得了什麼?你口渴嗎?我去替你找些水來。接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林玉急切間無處可避,身形疾掠,索性飄近丈許,用背心緊緊貼著崖下石壁凝神而待。   那石崖下林草雜生,隱著一個深凹的洞穴,此時草葉一分,鑽出一個人來。   這人年紀不過三十以內,遍體血漬,肩後斜插一柄長劍,生得眉目清秀,英氣內蘊,匆匆出洞,略為張望一眼,便疾奔而去。   林玉離他不過數尺,幸好洞口草樹叢蔓,未被那人發現,她直等到那人去得遠了,方才循著山腳輕輕走到洞口,心裡卻忖道:這兩人是誰?想必又是兩個遭遇變故的武林中人,一個負傷,一個要去沙龍坪請我辛叔叔幫忙了。   自從梅山民慘遭不幸之後,林玉對那些到沙龍坪求助的武林人物,已經大起反感,她想:假如不是這些討厭的人來請辛叔叔,辛叔叔怎會結下許多仇家?沙龍坪又怎會被人尋仇?梅公公又怎會死呢?   憑了這個幼稚而簡單的推斷,林玉心裡對這洞中之人竟是十分厭惡,她心裡暗罵道:梅公公已經被你們連累得死了,你們招惹的麻煩還不夠麼?   她輕輕撥開草叢,探頭向洞裡張望。   草聲才響,洞中呻吟之聲立止,問道:是小余嗎?   林玉沒有回答,心裡卻道:小魚?還是大蝦哩!身形微飄,已閃進洞內。   這石洞大約有五六尺深,洞裡鋪著乾草,一個渾身血污的老人橫臥草上,看來傷得當真不輕。   老人不聞回聲,心驚之下從草堆上奮力撐起身來,沉聲叱道:是誰?   林玉怕他突施襲擊,纖腕一翻,嗆地拔出長劍,緩緩答道:是我!   老人睜大失神的眼睛,吃驚地望著林玉道:姑娘是誰?到此有何貴幹?   林玉冷冷一笑,道:我正要問你是誰呢?你倒先問起我來!   那老人被她這橫蠻冷峻的態度引起一陣恐慌,探手去摸草堆邊的劍柄   林玉呼地竄上前去,啪地一腳踏在劍柄上,冷冷道:你別想動手,老實說出來,你叫什麼名字,要到沙龍坪去幹什麼?   老人顯因傷勢過重無法支撐,突然鬆手,又倒在草堆上,喉嚨裡咕嚕嚕一陣痰聲,喘息許久,竟說不上話來。   林玉見他不語,心內更加自認猜得不錯,冷冷又道:哼!你們的心意,我不問也知道,沙龍坪好好一片土地,全是你們這種人給弄得污煙瘴氣,自己打不過人家,偏要惹了事就到沙龍坪求救,我一看見你這種人,心裡便生氣。   她許是真的越說越氣,說完之後,還向那老人不屑地啐了一口。   那老人正是協助高戰脫走的終南一鶴魯道生,高戰走脫之後,他和怪劍客余樂天突圍之時身負重傷,逃匿此地,仍念念不忘趕往沙龍坪報訊求援,想不到林玉自作聰明,竟把他狗血噴頭地臭罵了一頓。   江湖中人最重傲骨,寧可頭斷,也不願受辱,魯道生此時傷重將死,雖然從林玉口氣中猜出她是沙龍坪的人,但他忽然想起高戰賜藥救自己性命以及自己求他馳援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那些往事來。   高戰對他恩重如山,他心中何嘗不感戴,若非為了這些厚恩,他也不至捨命協助高戰從重圍中脫身逃走,但不料林玉一頓臭罵,卻把他看作了軟骨無賴的小人,魯道生成名秦中,也算得鐵錚錚烈性漢子,視名譽更勝一切,一陣羞慚攻心,哇地張口噴出一大灘鮮血。   林玉見他突然吐出鮮血,心中也不禁懊悔,便道:你也不必難過了,我辛叔叔最愛幫助別人的,要是你有什麼急事,你對我說,我一定替你轉達說到這裡,忽又一頓,道:可惜辛叔叔現在自己也遭到麻煩了,什麼時候才能幫你的忙,還難說呢!   魯道生喘息半晌,才頷首含淚道:這個在下知道   你知道就更好啦,誰欺侮了你?請你快些說吧,我可沒有時間久候,姐姐還在等我呢!她自覺這些話說得十分得體,故作老成之狀的皺皺眉頭,又理了理頭上秀髮。   魯道生奮力說道:在下承高少俠活命之恩,馳援之德,感愧終身,自覺無以為報,姑娘教訓得極是,不過不過   他激動太過,竟有些說不下去,臉上老淚縱橫,神情極是悲憤。   林玉也微微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忙道:你不要氣,有話慢慢地說   魯道生忽然放聲大笑幾聲,哇地又吐了一口鮮血,厲聲道:不過,在下孑然一身,除了一條殘命,再無可報答辛大俠和高少俠之物了,姑娘便請轉致此意,說我終南一鶴捨命報恩,死而無憾!話才說完,猛地一頭向石壁上撞去!   林玉失聲驚呼,慌忙出手攔阻,終於遲了一步,噗地聲響,那終南一鶴魯道生一頭碰在石壁上,登時腦漿迸流,血花四濺,死在地上。   林玉見撞了大禍,心裡一陣怕,提著劍向洞外便跑。   才到洞口,卻望見那外出取水的中年劍士急急奔來,林玉駭然忖道:若是被他撞見,他一定放不過我。但此時洞外別無可以避躲的地方,只好一縮頭,又退回山洞口。   余樂天大約也聽見魯道生慘笑之聲,手裡才盛著半杯水,便飛一般奔回洞來,老遠瞥見洞口似有人形一閃,更是大吃一驚,丟了水杯,嗖嗖兩個縱身,已搶到洞口。   他心中懸念魯道生安危,但卻不敢冒然撞進洞去,嗆地拔出背上長劍,對著山洞大聲叫道:魯前輩,你怎麼樣了?   林玉緊捏長劍躲在洞裡,心中如小鹿般亂撞,但又想不出一條出洞之計,正在焦急,洞口人形一閃,余樂天已經衝進來。   林玉只得一咬牙,振腕出劍,直刺過去,她年紀雖不大,但劍法卻得自七妙神君梅山民親傳,這一劍出手,竟是虯枝劍法中的梅影乍現絕學。   余樂天早已橫劍護胸,驀地握劍急架,雙劍一觸,林玉急退一步,余樂天卻也被迫退到洞外。   原來怪劍客余樂天並無多深內力修為,當年憤於蘭姑之死,偷學了武林之秀孫倚重幾招劍式以後,便去刺殺府官替蘭姑報仇,論起來林玉的劍法乃梅山民親傳秘授,招式變化,實在余樂天之上,只是林玉並無臨敵經驗,此時又心慌情虛,更顧不得施展劍法。   林玉一招震退來人,真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膽子一壯,緊握長劍擋在洞口。   突聽外面問道:洞裡是何方高人?如有樑子,由我余某一人承擔,萬請不要對負傷之人下手。   林玉心中一動,隨口答道:這樣最好,你把劍丟在地上,背轉身子走到十步以外去!   余樂天不知這話之意何在?只當迫他棄劍受死,不由大怒,叱道:閣下是誰?何不報出名字來?   林玉道:我沒有名字,你願意就照我的話做,不願意咱們就耗著,你一輩子也別想進來。   余樂天沉吟一陣,心道:罷!罷了!為了魯前輩,我便一死,也是值得的。於是朗聲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朋友只要不傷洞中之人,余某就照你的意思做了。   說完,噹地將長劍擲在地上,依言轉身走了十步。   林玉從洞口探出頭來,見余樂天果然背身而立,手上空空已無寸鐵,心裡大喜,一縱身掠出洞口,拔腿如飛便逃。   余樂天聽得聲響,扭頭看見竟是個十餘歲的小姑娘飛奔逃去,反倒感覺一陣迷茫。   但轉念之間,突然暗叫不好!急忙旋身拾起長劍,匆匆鑽進山洞。   這一看,真把余樂天嚇得心膽俱裂,敢情終南一鶴魯道生早已腦漿迸裂,死在地上。   一股急怒攻心,余樂天恨恨一挫鋼牙,提劍捨命追了下來。   林玉正奔得急,忽聞身後厲聲暴喝:小丫頭,留下命來,你還想往哪裡走?   回頭望去,只見余樂天宛若一陣旋風,眨眼已追到近處,兩眼血絲滿佈,切齒咬牙,那樣子猙獰可怖,像是恨不得要一口氣將她吞下肚裡去似的。   她渾身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越加放腿沒命飛逃起來,余樂天那裡肯捨,隨尾窮追,直把林玉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兩人循著山腳繞了一個大圈了,林玉見無法逃脫,只好一橫心站住,橫劍叫道:你想幹什麼?又不是我殺了他,是他自己   余樂天那還由她分說,縱身趕到,長劍挾著一股勁風,摟頭蓋臉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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