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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八 千里求藥

長干行 上官鼎 14904 2023-02-05
  且說高戰依依別過眾人,心中不住盤算道:那毒君雖則告訴我這兩種解藥的形狀,可是一在極西,一在極南,到底先到哪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暗道:如果我那英弟在的話,由他領著我赴天竺去尋藥,豈不勝過自己胡亂摸索。   他想到英弟,不由從懷中取出一物,正是金英臨別時送給他的,高戰當時匆匆忙忙趕去救林汶,是此根本不曾看清便塞入袋中,此時一看,原來是一個用象牙雕成的小鎖,四周精巧地鑲著烏金絲,上面橫刻著一行符號,高戰心想:這定是天竺文。   那小鎖發出一種令人出塵的香氣,高戰只覺心曠神怡,這一夜奔波不但不感到疲倦反而精神奕奕,心知定是這小鎖發出的香氣所致,暗忖金英這人真是富家子弟,隨便出手便是寶物。

  高戰一直以為金英是個少年,金英雖已表露身分,可是高戰心裡仍然把他當做小弟弟,並無絲毫雜念,此時想到如能與金英結伴同行,那不知有多好,正自怔怔懊悔,忽聞吱吱鳥聲中夾著一個清亮的鳴叫,他抬頭一看,天色已經微明,樹上地下全是濕潤的露水。   高戰一聽那清亮聲音,立刻聽出是那金色大鳥鳴叫,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金鳥在附近,那麼英弟也一定沒離開,便長嘯一聲招呼金英,等了半天,並不見有人作答。   高戰正自奇怪,忽然覺得腦後生風,他反應快捷,一錯步向旁閃開,還不及轉身,忽覺肩上一沉,一個金黃色鳥頭伸到他頰上,不停地廝磨親熱。   高戰大喜問道:你主人還在原來那幽谷嗎?   那金鳥是雪山神種,又經白婆婆師徒馴養已久,頗有幾分懂事,聞言想了半刻,鳥頭連點不已。

  高戰大笑,心想定是這畜牲早上出來尋食,碰到自己這麼出聲招呼,這鳥也真頑皮,還會給自己開上一個玩笑。   高戰一揮手,鳥兒便飛起帶路,其實高戰識得路徑,那金鳥高高在上,也不管地下路通不通,只對前飛去,高戰有時為防草叢中毒蟲蚊蚋,稍稍行動慢了,那鳥兒即咕咕叫個不休,像是催促高戰。   高戰暗笑,心想這鳥兒真像牠主人一般嬌縱,行了不久,天色已是大明,走到幽谷旁邊。   高戰向下一看,一個全身白衫的姑娘,披著一頭秀髮,正跪在地上虔誠在禱告,黎明的涼風吹過她,吹起了長長的衣帶,兩肩瘦削,令人有一種纖弱的感覺,也有一種輕盈欲仙的樣子。   高戰一怔,立即想到金英是女扮男裝,高叫道:英弟!英弟!

  金英一回身,冷冷道:誰是你英弟了?   高戰大奇,吶吶道:你你難道不是我英弟?   他這句話明明是多問,而且自己馬上就發現這話是多麼無聊,金英忍住笑,板著俏臉道:你不是不理人家嗎?怎樣又回來了?   高戰道:我想約英弟英弟一塊去去天竺。   金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跳起來問道:喂,你說什麼。   高戰又重複了一遍,金英喜道:大哥,天竺風景好得很,那裡的山和天一樣高,大河長得沒有盡頭,還有還有走不完的大沙漠。   高戰心念一動,問道:你說的大河是不是恒河?   金英樂得合不攏嘴,應叫:誰說不是哩!我小時候每年過年回家,都要到叔叔那裡去,我伯伯是恒河三佛之首,自然是住在恒河畔了,那河裡的水清得緊,魚兒都看得見,我一高興便跳下去洗個澡。

  她說到此,忽然自覺失口,連忙住口不說,臉上甚是不好意思。   高戰問道:聽說河畔有一種蘭九果的植物,可以治毒,靈驗無比。   金英道:那蘭九果我家裡多的是,恒河畔的蘭九果都是我叔叔所有,大哥,你怎麼知道蘭九果?   高戰喜不自勝,顫聲道:我我中了別人之毒,有一個前輩前輩告訴我,非蘭九果才能救得。   金英急道:你中了什麼毒,要不要緊?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高戰笑道:就算尋不到蘭九果,我也有一年好活。   他心中在想這條命總算保住了,言語中自然流出歡愉之色,金英以為他在開玩笑,嗔道:中毒有什麼好笑的?真是奇怪,這也好隨便騙人的麼?   高戰笑道:誰騙你啦,咱們這就動身,天竺一來一往又怕得好幾個月哩!

  金英數著小小的指頭道:如果沒命趕去,也只得個多月便成了,像上次我隨師父下山,不到二個月便趕到中原,可是這次啦,我可不願意這樣像逃犯一樣,大哥,你初來天竺,我自然得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到處玩玩。   高戰見她一本正經,而且年紀小小,居然裝得老氣橫秋,學著大人的口氣,非常有趣。   金英又道:像太陽神生日的賽神會,那才叫熱鬧好玩哩,還有,沙漠上的無邊仙景啦,古時大王的大石墓啦!我媽媽的大石墓啦!還有,還有什麼,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大哥,天竺真是個好地方!   她半瞇著眼,悠然的說著,似乎已到了天竺境內一般,好奇喜動乃是少年人天性,高戰何能例外,聞言也怦然心動,幾乎忘記此行是去就醫的。

  大哥,我寫一封信叫金兒去找師父,把這封信交給她老人家,這樣她事完後便不會等我了。   高戰點頭答應,金英邊寫邊道:我漢書讀得很不少,就是漢字寫得太差,有機會你得多多指點。   高戰笑道:我從小練武,字也寫得很不好。   金英寫完信,招手叫來金鳥,向金鳥比手劃腳說了一陣,金鳥點點頭飛去,金英走進一個小石洞,取出一小小包袱,握著高戰的手,便往谷外躍去。   高戰只覺一隻又暖又滑的小手握著自己,忽然心中一凜,問道:上次我請你通知我那個朋友一聲,你告訴他沒有?   金英臉一沉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高戰急道:她她本來在那等我哩!如果如果   金英接口道:如果不通知她,她就會等你一輩子,是麼?

  高戰被她搶白得大為難堪,金英怒道: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要我去傳信。   高戰這才想通,原來她是氣高戰不相信她,這樣說來,她是一定告訴過姬蕾自己因急事不能去找她了,當下連忙歉然道:是大哥不對,是大哥不對。   金英道:那女孩有什麼好,大哥,要是我啊,就忍不住她那驕傲的神色。   高戰道:她心地很好,和你一樣的。   金英忽又怒道:什麼心地好,我看不出,她還罵我是小妖女,她當我沒有聽見麼?我就躲在樹上啊!   高戰心想:英弟刁鑽古怪,蕾妹處處著她道兒。   金英又道:她問我你到何處去了,只會喋喋不休的問我,大哥你是怎麼會認識我的?我氣不過她,就騙她我們不但是好朋友,而且是老朋友,交情好得不得了。

  高戰心內暗暗叫苦,自忖:蕾妹疑念已生,英弟這人又天真不知事,日後不知要多費幾許唇舌了。   金英愈說愈得意,她道:她臉都氣青了,還裝著微笑的樣子,這人真是的,她和大哥好,就不准別人跟大哥好,大哥,咱們不也是挺好麼?我可不會氣你跟別人好。   她抬眼一看高戰,滿臉惶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便甜甜一笑道:大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聽話。   高戰長吁道:你和她脾氣很相似都是,都是好姑娘。   金英笑道:我才不要跟她一樣哩!她是好女孩,我就要做壞孩子,你說什麼我也不聽。   高戰聽她說得天真,心情一鬆,暗忖:英弟弟年紀尚幼,是以一切只是似懂非懂。   他這番猜測正中金英之心,金英剛滿十五,對於愛情之事,確是一知半解,只覺高大哥這人甚好,便時時想和高戰在一起,她不知女人天生善忌,那姬蕾又豈能容得她和高戰廝混。

  高戰金英雙雙往天竺走去,行了二個多月,已是夏末秋初,楓葉初紅,兩人翻山越嶺如履平地,金英覺得這般日子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常常拿出小笛,吹奏那歡喜小曲,引得許多小動物出來逗玩。   有時明月高掛,高戰講著故事,高戰一家從有家以來世世代代均是武將,是以他幼時受父親耳提面命,所知的掌故都脫不了忠義大將。那金英性子劇烈,對於大將軍像岳武穆、熊經略的英風勇行,欽佩得了不得,有時高戰講一兩個民間故事,或是天上神話,那自然脫不了才子佳人大團圓結局,金英反而聽得毫不起勁,昏昏欲睡。   又走了幾天,翻過一處大山,走入了天竺之境,金英重返故土,一路上指指點點,大大賣弄自己胸中豐富知識,高戰暗暗佩服她博學強記。

  這日途經一大片沙漠,兩入水囊中水已喝得精光,高戰大為恐慌,金英仗著地勢熟悉,毫不在意,一直向西走去,不多時,果見丘陵起伏,水草茂密,一條小溪緩緩流著。   高戰大喜,飛奔過去,先喝了個飽,再裝了滿滿一囊清水,然後替金英也裝了。兩人坐在河邊,聽著水聲潺潺,高戰想到了連日黃沙漠漠,觸目是一片枯黃,此時初見綠意,心中有說不出舒暢。   沙漠白天雖然酷熱,夜裡卻極為涼爽,高戰抬頭望著滿天星辰,天穹又高又黑,那北邊北極星辰光解四照,像是夜行人的一盞路燈一般。   金英道:我爹爹最善於觀察星象,上次他夜觀星辰,忽然說那高原山的山要塌一大角,趕快命人去通知附近居民。那些居民對我爸爸信若神明,便依言遷開。過了兩天,那山果然崩倒塌了一大方,還噴出了許許多多火漿。   高戰點頭道:我師父說過,這星象之學,西僧最是精通,這樣看來果然大有道理。   金英道:還有一次,我們天竺大聖人多斯巴答來訪我爸爸,聖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達,爸爸和他夜裡攜手共觀星象,忽見一顆大星隕落於我家附近,爹爹長嘆一聲,然後告訴聖人說聖人明日必死,聖人置之一笑,說道:我心通靈,意接於神,這生死之事事先豈能毫無感應?爸爸也不辯論,當晚將生平疑難一一請教聖人,聖人天縱之才,是夜更見淵博,一一為爸爸作答,結果第二天,聖人便無疾而終。   高戰道:這大星隕落之事,在中原也常聽人說過,昔年諸葛孔明臨終之時,天昏地暗,司馬懿見赤色有角大星墜於蜀營,便知孔明已死。   金英道:爸爸說,這星相之學,只能為別人預測,對於己身一切,絲毫不能預知,如大聖人那般明達之士,也不能預知生死哩!   高戰暗忖:英弟的父親如此博學,看來中原雖是俊傑聚集之所,這邊荒之地,也竟多奇才之士。   夜涼如水,兩人漸有睡意,這二個多月以來,兩人多半睡在沿途洞中,高戰睡在洞口,金英不明白高大哥為什麼老是不肯進洞來。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怪吼聲從小山背傳出,高戰大驚悄聲問道:這是什麼?   金英也是不解,高戰道:英弟,你在洞內,讓我去看看。   他喊慣英弟,是以總是不能改口,金英沉吟一會道:咱們一塊去。   高戰道:這樣也好。便攜著金英小手翻過小丘,走了好一會,那聲音漸漸低垂急促,包含了無限氣憤和痛苦,高戰等又越過三個沙丘,只見前面人影晃晃,便和金英走到近旁暗處,俯身觀看。   這一看不打緊,金英幾乎驚叫起來,高戰急忙伸手掩住她口,沉聲問道:你認得這些人麼?   金英顫聲道:那那坐在地下的是我叔叔金伯勝佛。   高戰大驚道:那些人怎麼這麼厲害,連金伯勝佛都傷在他們之手。   金英催促道:那些是他徒弟,大哥,咱們快出手。   高戰一聽這般人欺師滅祖,他天性俠義,雖然對於金伯勝佛並無好惡之感,此時見他為徒弟所困,不禁義憤填膺,一抓短戟,衝了出來。   這時沙丘下坐在金伯勝佛,他身旁還有一個六旬左右矮壯頭陀,正一手按著金伯勝佛後心要穴,一手揮動著一支鳩頭怪杖,流血為金伯勝佛抵抗另外四人進攻。   高戰上前,那胖大頭陀殺瘋了眼,又以為敵人來了幫手,一杖向高戰橫腰揮去,高戰見來勢快疾,隱隱之間竟有風雷之音,知道這頭陀功力極深,當下側身閃過,忽然一支長劍刺向大頭陀眉間,那大頭陀閃無可閃,高戰飛快一招雷動萬物,短戟盪向長劍。   這招是得狂飆拳中化出,運之兵器,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狂不可抑的狀態,那胖大頭陀見高戰原來是幫自己的,便向他咕哩咕嚕說了一大段,高戰一字不懂,可是從他這樣可體念他是對自己表示好意。   金英此時也衝了出來,高聲叫道:金魯厄、青塵羅漢、加爾大、溫成自羅,你們瘋了嗎?   她一連珠的報出這幾個古怪名字,高戰覺得甚是好笑。   那圍攻的四人一怔,收勢自然緩慢,高戰偷眼一望金伯勝佛,只覺他痛苦之色溢於外表,睜著眼望向那胖大頭陀,流露出哀求眼色,只是苦於不能言。那胖大頭陀也是滿臉愁容,無可奈何的樣子。   高戰心念一動,上前推開胖大頭陀的手,運起先天氣功按在金伯勝佛後心,那胖大頭陀一急,不知高戰是何意思,兩眼睜得通圓,注視著高戰行動,好像只要他師父一不是勁,立刻就向高戰下手,金英知他意思,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向他嘰哩咕嚕說了一段梵語,那胖大頭陀臉有喜色,心神一鬆,忽然唰的一聲,一支長劍刺了進來。   那頭陀正是恒河三佛首徒寶樹頭陀,功力在三佛弟子中居於首位,此時見師父得救,一喜之下,竟然疏忽四周敵人,他見長劍疾刺自己胸膛,其勢又狠又辣,心知師兄弟情分已斷,一轉身讓過正面來勢,可是一條左臂卻再也避不了,中劍鮮血長流。   寶樹頭陀雖長得兇惡難看,卻是極講情分的人,是以剛才雖則以一敵四,出招猶留餘地,這時見四個師弟非欲制自己和師父於死地,不由怒火中燒,虎吼一聲,杖法如山一般,與四支長劍搶攻。   金英也躍躍欲試,她師父一生不愛帶兵器,是以她也沒有一樣適手的兵器,只得折了一根樹枝,加入戰圍,只要寶樹頭陀一有危險,她立刻就替他抵擋解救。   那四個叛徒以金魯厄為首,金魯厄是恒河三佛最小徒兒,三佛最是寵愛,生平武功都傳了他,是以功力雖則不如寶樹頭陀,劍法身法猶在寶樹頭陀之上。他見久攻不下,那替師父療傷的後生分明也是內家高手,如果他也下手加入,自己這方取勝希望更是渺茫,一狠心,大聲呼道:各位哥哥,快用天竺陣法圍住這賊和尚。   他此時憤怒填膺,心想本來大事已成,偏偏撞出這個大和尚,是以再也不顧同門之情,佈下天羅地網一般的天竺大陣。   這陣法當年婆羅五奇寶樹頭陀金魯厄等五人,曾在長安郊外對付過當代大俠辛捷、吳凌風和武林之秀孫倚重,天魔金欹四人,辛捷當時身兼三家之長,吳凌風為太極門奇才,孫倚重秉承少林兩代絕藝並受平凡上人親自指點,金欹也是一時年輕之俊傑,合四人之力猶且幾乎為該陣所因,幸賴事先吳辛兩人巧閱天竺絕學,這才以快擊快,脫出陣來。   這陣式一擺,寶樹頭陀心中一涼,真是又悲又驚,想到這陣法是天竺武功之寶,師父原想自己師兄弟五人光大門戶,這才費了大力傳給五人,不意今日竟作為同室操戈之工具,世事多變,真是令人寒心了。   金魯厄長劍指向寶樹頭陀獰聲道: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師父將天竺密宗掌門印信交付於我,我也不為難你。   寶樹頭陀怒道:師弟,你不怕天神降禍給你?你如此妄作非為,要給兩位師叔知道了,你還有命活的?   金魯厄冷笑道:高原上的風火洞你是知道了,你可見過入洞而能全身出來的麼?   寶樹頭陀臉色慘變,目中潸然流下淚來,高戰聽他用天竺語又講又吵,自己一句話也聽不懂,正在納悶,忽覺金伯勝佛全身一顫,這漸漸歸穴的真氣又散了開來,高戰心知形機危險,一個不好,這金伯勝佛一生功力便得全部廢掉,連忙把左手心按在金伯勝佛身上,運功助他恢復。   金英尖聲罵道:金魯厄,你這畜牲不如的東西,我叔叔待你不錯呀,你竟想要殺他老人家,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這天竺人極講輪迴之說,如果辱罵別人前世或是咒罵來生,都是大大犯忌之事,金魯厄果然暴怒道:連你這丫頭也一齊宰了。   寶樹頭陀顫聲問道:兩位師叔怎麼了?   金魯厄不耐煩道:管他兩人怎麼哩!你是答不答應?   寶樹頭陀惡毒地道:師弟,呸,誰認你這豺狼轉世的人作師弟,我今日奈你們不何,就是變惡鬼也時時刻刻跟在你身後。   他說得又沉聲又狠毒,金魯厄作惡多端,不由打了一個寒慄,這時忽然一塊雲遮住了月亮,大地上顯得險風慘慘,金英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就怕鬼,急忙跑到高戰身旁緊靠著他,心中不住急跳。   金魯厄揮揮手,三支長劍和一根皮鞭佈成密網,同時向四方攻到,這金魯厄天生是大大奸雄,不然何以能鼓動三個師兄叛門,這時他站在最前方,主持這個陣法,連綿不斷的向寶樹頭陀攻到。   寶樹頭陀雖知陣法奧妙之處,可是人少力薄,處處受敵所制,杖法施展不開,幾個回合便只有招架之力。金英坐在高戰身旁,一會兒膽子又大了起來,看著金魯厄那種奸笑得意的樣子,真是氣極了,抓起樹枝便衝入陣內。   金魯厄四人圈子愈縮愈小,寶樹頭陀心知已臨絕地,他長吸一口氣,暗中下定了決定,準備擲杖攻擊金魯厄,與他同歸於盡,忽見金英冒昧衝了進來,連連喝止。   這大和尚外貌雖不好看,心地卻是慈和,眼看這如花似玉的小小姑娘為自己仗義入陣,其結果定然難保,心中急如火焚,大喝一聲,擲杖於地,束手待縛。   金英一怔,忽覺背後一股絕大力道從身旁飛過,她連忙一回頭,只見叔叔金伯勝佛兩眼凜然生威,直挺挺站在那裡有如天神一般,金魯厄悶哼一聲,似乎受傷不輕。   金伯勝佛兩眼直望四人,從一個臉上移到另一個臉上,揮手冷然道:念爾跟我多年,還不快滾?   金魯厄如夢初醒,看到師父威風凜凜站在那裡,早就魂喪七分驚嚇莫名,又覺胸中氣冷苦悶無比,知道內臟受師父一掌擊傷,一咬牙轉身去了,他三個師兄也跟著他飛步離去。   金魯厄等一離開,金伯勝佛長吸一口氣,突然跌倒在地,原來他內傷未癒,適才見情勢危急,運盡餘力推出一掌,驚走了金魯厄等。   寶樹頭陀大驚,上前扶起師父,金英問道:叔叔,怎麼啦?   金伯勝佛道:不要緊,叔叔死不了。   高戰聽他們講天竺話,自己不能插口,金伯勝佛調息一會對高戰道:多謝你這位小朋友,老衲真氣已可運轉自如,瞧你適才內力剛柔並濟,正是中原名家之弟子了。   他說著不太流利漢語,高戰不禁暗暗稱奇,心中敬他是老前輩,便恭然答道:晚輩是天池門的。   金伯勝佛嘆息道:天下武功異途同歸,各門武功練到極頂都是一樣的厲害,至柔可剋至剛,至剛又何嘗不能剋至柔?只是功力深淺的問題了。   他這輕描淡寫一說,高戰心中一凜,暗忖此人以上乘武功道理相授,於是凝神而聽。   金英見叔叔無恙,芳心大喜,問道:叔叔,那幾個小畜牲怎麼會敢冒犯您老人家的?   高戰見她一共才十多歲,還罵別人為小畜性,真是好笑,金伯勝佛臉一沉,默然不語。   金英一吐舌頭道:叔叔別生氣,到我們家去休養幾天。   金伯勝佛忽然沉默,可是高戰敏感的從臉上找出一絲情感的痕跡,金伯勝佛忽道:適才蒙這位小朋友相助,老衲無以為報,這位小朋友內功甚純,我天竺武功是邪門異道,小友也不屑一學的。   高戰忙道:前輩不是說過天下武功殊途同歸,哪有什麼正邪之分。中原武林目下自以東海三仙為尊,可是平凡上人還推崇恒河三佛武功哩!   金伯勝佛微笑道:老衲生平所收弟子以金魯厄資質最佳,可惜心術太壞,竟然幹起欺師滅祖勾當,這寶樹頭陀隨老衲最久,可是天資卻不及金魯厄。   金英插口道:叔叔您看高大哥資質如何?   金伯勝佛見小侄女與這少年甚是親熱,不禁微微一笑,金英不知怎的,馬上臉就紅了,金伯勝佛正色問道:小友姓高?   高戰答道:晚輩高戰。   金伯勝佛朗聲道:老衲昔日在東海島上見著一個姓辛的後生,只道天下天縱之才盡於此矣,不意今日又見天下英才,小友福緣之厚猶在姓辛的之上。   金英喜不自勝,就如自己被人大捧一樣,金伯勝佛對高戰道:適才我這大徒弟施展杖法,小友看清了?   高戰點點頭,金伯勝佛道:這大頭陀天資所限,功力雖則深厚,可是招式之中卻是只有一個大略的架子而已,其中精微之處,他並未全部領會得到。   高戰暗忖做師父的喊自己徒弟叫大頭陀,真是好笑,忽然心念一動,想到寶樹頭陀杖法只得其大略就如此威猛霸道,看來這天竺杖法定是舉世奇學了。   金伯勝佛沉吟片刻道:老衲無以為謝,剛才見小施主所使兵器為短戟,可是老衲猜想必有長桿相合,這套天竺杖法也可適合長戟之用,老衲便傳給你吧!   高戰大喜,暗忖:師父說過我這戟法如果能融合杖法、劍法,便可獨創一格,成為一代絕學,聞天竺杖法為達摩祖師八大絕藝之一,今日巧得,真是不虛此行了。   金伯勝佛道:老衲目下功力未復,不能親自施展,就用口傳吧!   當下金伯勝佛便一招一式講給高戰聽,講到精微之處,就在地上畫圖說明,寶樹頭陀也湊上前去,他雖不懂漢語,也在旁凝神瞧著師父手勢,暗自領悟不少。   金英這人天生不喜武藝,她一點底子都是師父好言好語想盡方法灌輸給她的,南荒蠻女當年情場失敗,後來把一腔感情全部寄託在這可愛小女娃身上,是以為授她武功也不知受了金英多少次白眼,天下為人之徒者,無不望其師傾囊相授,這師徒兩人,一個要教,一個不學,真是怪道了。   金英坐得遠遠的,只望他們快快傳完,可是這天竺杖法非同小可,豈是一時之間所能領略?她心中大大不耐煩,笛子又在小洞中未帶來,只有吹口哨解悶。   金伯勝佛說完一遍,已是遍身大汗,他內功尚未恢復,是以非常吃力,高戰武學甚深,已然學會七八分,要知天下重兵器,莫不是以沉猛見威,所謂劍起輕靈,杖走沉猛。這天竺杖法端的是奇學,其中招式巧妙之處,猶自在劍術之上,一招數變,一變之中又含了幾個殺著,就如穿針引線,綿綿不斷,試想以如此笨重兵器,要施展這等妙招,真是難上又難了。   金伯勝佛又叫寶樹頭陀施展一遍,高戰仔細看著,只見稍有其中破綻,只是因為寶樹頭陀功深力沉,心想敵人就是尋著破綻,即也難以攻入。   金伯勝佛見高戰凝神領會,不由暗暗點了點頭,他本來對地域觀念甚是深刻,大是歧視厭惡中原之人,但經過此次大變,自己視若親子一般的愛徒,竟然要制自己於死地,反而一面不識的孩子,出手盡力相救,這才保得老命。他心灰意冷下,對於這門戶之見也看得淡了,此時眼見高戰已經得其神髓,成就還在寶樹頭陀之上,不但不生氣,反而暗自慶幸絕藝有傳,不隨自己而斷了。   他這一丟開勝負之念,但覺天下廣闊無比,只見小侄女金英一個人支著下顎,無聊的吹著口哨,似乎甚不耐煩,當下便道:成啦!成啦!小施主日後可以參悟去。   高戰翻身拜倒,金伯勝佛笑道:且慢高興,你師父如知道你跟我這老魔頭學藝,只怕要不願意哩!   他不待高戰講話,便站起拖著寶樹頭陀說了一大通天竺梵語,高戰只見寶樹頭陀神情激動,眼睛中流下眼淚來,雙手緊拖著他師父衣袖,就如赤子依賴慈母一般,高戰心中大為感動,金英俏聲道:我叔叔要把天竺掌門傳給大師哥哩!   高戰奇道:這樣很好喲,他哭什麼?   金英道:他大概不願和師父分離。   高戰點點頭,忽見金伯勝佛怒容滿臉,那寶樹頭陀又驚又怕,身邊金英也睜大眼睛驚惶失色。   金英高聲道:叔叔,那高原上的風火洞是魔鬼之窟,您老人家千萬去不得。   她一急,又說出漢語來,高戰這才明白那寶樹頭陀如何又驚又怕。   金伯勝佛道:這幾個小奸賊怎肯放過我,我全身八大要穴道已通其六,只要再修練半月,便可功力全復,除了那風火洞外,那些小畜牲都會再尋來的。   他見寶樹頭陀一臉茫然,發覺他不懂漢語,便又用梵語說了一道,寶樹頭陀只是垂淚搖頭,想要說些動人的話,無奈天生口訥,半天沒說一句。   高戰一激動,慨然道:前輩且安心養傷,晚輩和尊弟子替您守護便是。   金伯勝佛目泛奇光,高戰見他頭上光禿禿又亮又平,氣勢威猛卻如羅漢下凡。金伯勝佛哈哈笑道:恒河三佛又豈要人幫助?   笑聲中又長又響,高戰似乎聽到了一種特殊的聲音,那就如辛捷叔叔迎戰南荒三奇的氣概一樣,高戰心中想道:天下的英雄,都是一般氣概啊!   高戰不禁脫口道:好,老前輩以您的功力,那風火洞也算不得什麼!   金伯勝佛又轉身向寶樹頭陀說了幾句話,雙足一縱地有如大鳥一般,數個起落消失在黑暗中,寶樹頭陀佇立良久,轉身向高戰金英一稽首,也逕自走了。   金英道:大哥,你怎麼勸叔叔去風火洞?   高戰道:像你叔叔這等人,天下又有誰能勸阻他?   金英黯然道:他臨走時向大頭陀說,如果一年之內恒河三佛不回來,那麼寶樹頭陀便是天竺掌門人了。   高戰心中也很悲傷,他不深知金伯勝佛過去為人,只想到金伯勝佛何等英雄,到頭來似乎有安排後事之意,當下便道:咱們追上去,也到風火洞去。   金英道:先回我家去,要爹爹治你身中之毒,然後再由爹爹設法去風火洞救三位叔叔。   高戰不以為然道:這救人之事如救火,怎能如此耽擱。   金英道:那風火洞每月初一才會野雷大作,今天月亮還是圓圓的,你急什麼?   高戰抬頭果見月滿如餅,便道:金老前輩臨行猶自露了一手上乘輕功,我看他是為安寶樹頭陀的心。   金英點點頭道:想不到寶樹頭陀這等忠心,我往日見他生得難看,一向頂不喜歡和他談話。   高戰道:以貌取人,那是最不準確的。   金英接口道:是啊,像大哥這樣英俊的人,也未必就有好心,說不定也和也和   她本來想說也和金魯厄一樣,可是一想金魯厄心如豺狼,她怎也不願把面前這個俊雅少年比做那惡毒傢伙,便一笑住口。   原來恒河三佛這一門是天竺密宗僧人,兩代人才屢出,掌門人都具神通,是以天竺人民敬若神明,隱約間就是天竺之王金魯厄仗著師父寵愛,以為掌門人非他莫屬,他天性愛的富貴,在師父面前百般討好,就是為了這個寶座,其實他心地涼薄,那師徒之情並不放在心上。   目前他無意中偷閱師父秘文,知道師父竟然準備在他死後傳位於大師兄寶樹頭陀,他一氣之下,心生毒計,先騙兩位師叔入了風火洞,再乘師父金伯勝佛練氣時偷襲,想迫師父讓位於他。他那三個師兄一向並不得寵,被他妙舌一挑,再誘以事成之後分利,便一個利益熏心,聯手幹起這武林最為不恥的欺師滅祖勾當。   金伯勝佛受襲,一口真氣逆轉,全身立刻不能動彈,正在危險之時,恰巧寶樹頭陀趕到,他一方面為師療傷,一方面出手抗敵,只是他這天竺武功與正宗之武功路子逆道而行,運氣也是由逆而順,然而血脈天生,人人都是一樣,是以一受傷如果用他們本門功夫來治,反而使真氣愈來愈散,最後不可收拾。   金伯勝佛苦不堪言,又不能出口阻止他,正在這千釣一髮,恰好趕來高戰,高戰天池內功,為正宗內功,是以助他療傷大是有益,直到真氣大致歸竅,這才出手驚走金魯厄等。   次晨高戰一起來便練習那天竺杖法,他把囊中戟桿合上戟身,在晨光下大舞起來,金英在旁挖了一個小洞當作灶爐,生火正在烤著乾糧,忽然抬頭一看,喜叫道:高大哥,快看,那是什麼?   高戰抬眼一看,只見天上忽現瓊樓玉宇,壯觀非常,心中大奇,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金英得意道:這就是我的家,媽媽的大石墓就在那樓房的後面,大哥你說好看嗎?   高戰想起兒時所聽的神仙故事,他心中雖然從未相信過,可是此刻天空無邊仙景,飄渺白雲,他真也弄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幻,脫口道:英弟,你怎會住在天上?我從前聽老人家說開天門的故事,難道這是真的麼?   金英抿嘴笑道:喲!大哥,我當真你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原來原來   她見高戰滿面羞愧便住口不說了。   高戰道:我從來沒有到過天竺,這沙漠上的奇觀是一點也不知道,英弟你且說說看,這是什麼緣故?   金英道:我上次不是說過嗎?這海市蜃樓是大沙漠奇景之一,由於光線折射所造成,我家是在這沙漠邊緣,而且房子建築又最高大,所是常常會映在空中的。   高戰見那樓臺林園,清清晰晰立在雲端,不由嘆道: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英弟如果不是你給我解釋,我是怎麼也想不通。   金英道:大哥,別說你初至沙漠,就是在沙漠上行走的旅客商人也常為這種幻景所迷。大哥你想想看,一個人如果在這種上面是高穹青天,下面是茫茫黃沙的地方行走,一旦看見壯麗建築,怎會不摸索而去,結果愈走愈遠,反來復去的繞著圈子,最後東也是自己腳痕,西也是自己腳痕,便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路子。   高戰道:這情形實在可怕,這沙漠放眼看去都是一樣無邊無際,真也不知道向哪走是對的。   金英道:當太陽出來的時候,陽光照在唐努拉山,那山上的石頭全是金子,於是反映在空中,也不知多少人看見這金光閃爍的山巔,便不顧性命的勇往直前,其實那天上的幻景,方向恰好與真正金山相反,因此那些人沒命的走呀走,由於光線關係,有時覺得就在眼前,有時又覺得遙不可及,終於力盡倒斃。   高戰嘆道:人為財死,世上能把名利拋開的又有幾人。   他想到辛叔叔的俠行,雖然是為仗義,可是以一敵三和南荒三奇大戰,明知敗而不退,這難道全是為了仗義嗎?這世上能像平凡上人那樣的無憂無滯,不求名利,真是大大不易了。其實他哪知道當年平凡上人為了與慧空大師鬥一口氣,被慧空大師困在歸元古陣中十年,若不是辛捷恰巧飄至小戢島,平凡上人大怒之下,不知會闖出多大禍哩。   金英道:我爹爹為此事傷盡腦筋,他命人在另一條叉道上每隔不遠便立了標誌,指引那些財迷,可是人一見財,真是至死方休,就很少人能走出迷途。   高戰道:令尊仁心俠行,那些人頑冥不化,那是沒有辦法的。   金英見他對爹爹甚是尊敬,心中一喜道:可是那金山是屬於我家的呀!爹爹常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所以他一向為此事費神,其實錢有什麼用,命都沒有了,還要錢幹嗎?   高戰道:英弟,你是生長於大富之家,對於錢自然看得輕啦,像我小時,為了滿足周遊天下的願望,便整整作了十年苦工,這才積儲一點錢。   金英萬萬想不到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竟曾作過苦工,她心中大是同情,脫口道:大哥,咱們早認識幾年多好,你也不用作苦工耽誤工夫了,說不定大哥,以你的聰明,成了武林第一人了。   高戰回憶兒時的趣事,那時稚子童心,一心一意想到天下去見識,賺來的錢一個也不亂花,全部存在床下撲滿內,漸漸的床上堆滿了各色各樣的撲滿,有小豬、小牛,還有笑口憨憨的光身胖娃娃,在它們的肚子裡,保存著自己十年來的心血   一抹輕聲的微笑掛在高戰嘴邊,於是,他又神遊故鄉,他似乎又看到他手植那棵樹正在欣欣向榮的長著,正如同他自己一樣欣欣然力爭上游。   砰!泥製的撲滿一個個被他擊破了,高戰珍惜的計算著銀子   那情景,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高戰心中想著,金英見他似乎在沉思不答話,便道:再走大半天就到家了,唉!我真想回家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高戰瞧她一眼,見她臉上風塵僕僕,這兩個多月,雖然兩人都有說有笑,路途上十分愉快,可是到底跋山涉水,金英消瘦了不少,高戰心想金英為自己之事如此熱心,真是感激得緊,拉著金英手道:英弟,辛苦你啦!   金英笑道:有什麼辛苦,只要我願意做的事,我從來沒感到半點疲勞。   她說到這裡,忽然聞到烤肉的香氣,連忙跑到泥鍋邊取出牛肉笑道:咱們只顧談話,肉都烤焦啦!   兩人匆匆用罷早餐,金英離家愈近,愈覺歸心似箭,不住催促高戰啟程。   金英道:我爹爹不知在不在家?他通常一出去便是幾個月,好在你也無甚急事,先用蘭九果解了體身上之毒,咱們到處玩玩,等我爹爹回來,讓他他老人家見你一面。   高戰拍手道:好啊,我也想在天竺玩玩,也算不虛此行。   兩人走到中午,忽見前面不遠處一大隊駱駝商隊,金英高戰迎上前去,那領隊深目挺鼻,是個天竺商人,金英對他說了幾句,那領隊十分恭敬,跳下駱駝讓金英乘坐。   金英揮手向高戰道:大哥,咱們運氣真不壞,有這代步,省卻不少力氣。   高戰從未騎過駱駝,他年輕好奇,見那駱駝又高又壯,駝峰高起,便拉著金英躍了上去。   金英向那商人領隊道了謝,高戰騎在駝背,高高在上,心中有說不出的愉快,他一拍駱駝背吆喝道:走!   那駱駝雙眼注意舊主,並不前奔,金英用手輕撫駱駝頭上前毛,柔聲道:快駝我們去吧。   她對駝性甚是清楚,知道駱駝天性溫柔堅毅,可是卻有一種挺硬脾氣,千萬叱喝不得,否則惹了牠的性子,任是拳打腳踢,牠不肯走動也不發怒踢人,這和馬類跳脫受激天性大是不同。   那駱駝果然長鳴一聲,踏沙而去,金英得意道:大哥,駱駝只聽我的話哩。   高戰只覺駱駝行走甚慢,可是坐在牠多脂背上,卻是軟綿綿的,別有一番情趣,隨口答道:英弟,你真能幹。   金英得意道:這有什麼了不起,我爹爹說駱駝的性格和有些人一樣,要牠吃苦受難,牠是毫無怨言,至死方休,只是不要忘起時時誇牠一兩句就便成了。   高戰暗暗忖道:世間的確有這類人,不求名利,只是為知己者用,不死不休,像爹爹的老長官經略遼東大帥熊廷弼就是這樣的人,為報朝廷之恩,三黜三起,並未絲毫怨恨,最後為奸臣所陷,死於牢獄,他,他到底為了什麼呢?   金英忍道:上次我離家時,爹爹告訴我,他夜觀天象客星犯主,中原將有大亂,大哥,你天性和平,又不愛名利,乾脆搬到天竺來好了。   高戰道:令尊以物寓人,確是高明之士,目下滿兵據於關外,狼子野心日顯,幸賴遼東督軍袁大帥鎮邊,這才擋住滿人幾次進攻,可是朝廷對袁大帥反而多般牽制,看來大明氣數已盡,可是英弟,我們高家歷代都是持戟以衛國的武將,將來做大哥的也免不了要繼承先父遺志。   金英回頭道:你又不想做大官,幹麼要為皇帝去拼命打仗?   高戰笑道:為了全國的老百姓啊,滿州人來了,咱們漢人還有得生路麼?   金英不喜道:大家都是人,幹麼要分什麼滿州人和漢人?我是天竺人,可是你不是和我很要好麼?   高戰想到原來她誤會自己意思,以為自己歧視她是異邦人,當下連忙賠笑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從小爹爹便對我說滿州旗人天性兇暴,是以我對滿人印象很壞。   金英道:你們男人真是奇怪,一天到晚心中想的只是打殺搏鬥,其實如果你殺了別人,心中也不見得很痛快呀!滿州人好生生在關外草原上生活,幹麼要到中原來?   高戰道:還不是想做皇帝,統治咱們漢人。   金英道:做皇帝有什麼好?我爹爹現成的天竺皇帝都不想當,你瞧他現下是多麼逍遙,他說一當了皇帝便沒有這樣好玩了。大哥你說是嗎?   高戰沉吟半刻也答不出,他天性淡泊,對於這權力二字,覺得無甚依戀,是以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金英道:我知道你也想不通為什麼?喂,咱們來談談別的有趣事情,對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天竺皇帝,他有一個女兒,也就是公主,長得美極了,過幾天我帶你去看她。   高戰道:天竺皇帝你們認得麼?   金英道:豈此認得,簡直就和我爹爹是老友,這北天竺都歸他管,只有我叔叔金伯勝佛他們恒河三佛和我爹爹不受他管轄,大家以朋友相稱。   高戰道:英弟,天就要黑了,怎麼還看不到你家?   金英回眸笑道:翻過唐努拉金山,才是我們家的地盤。   高戰見她和自己接近說話,一種淡淡香氣襲襲而發,他心中一陣迷惘,忽然想到男女有別,連忙把緊圈在金英腰部的雙手鬆開。   他一向視金英為親弟,此時忽然感到她又嬌又美,心中不由怔怔然,金英指著將落的太陽道:大哥,當太陽將落下去的時候,那是沙漠上最美的時候,可是只有短短的一刻,唐努拉山金光開始閃爍了,大哥快看。   高戰只見不遠處忽然金光萬丈,耀人眼目,金黃色給人一種富足的感覺,他心想常人終生勞祿,不過想求得些金銀財貨,這沙漠上竟然有這成座的金山,造化之奇,真非凡人所能窺探。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奇景,心內恍然有若在夢中一般,太陽終於全部落下去了,金色的光芒也收斂了,金英輕嘆息道:這景色雖然美,可是太短了些,爹爹說愈美的就愈短,上天安排萬物都合乎你們中原孔夫子所講求的中庸之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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